那罐凭空出现的陌生糖珠，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苏念的心头，她试图回忆最后一次使用备用糖珠是什么时候，记忆却模糊不清。


 开店以来的忙碌让她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库存变化，确实无法时刻留意。


 她拿起那罐糖珠，仔细看了看标签，是一个市面上很常见的平价品牌，她用小勺取了一点放在舌尖，甜度相似，但口感似乎更粗糙一些，光泽度也肯定不如她惯用的那款。


 是谁换的？阿月？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阿月只是个兼职学生，对烘焙原料并不了解，而且她很清楚温软对食材品质的要求，绝不会擅自做主更换品牌。


 难道是……送货的人放错了？


 或者，是之前某个临时帮工弄混了？


 各种猜测在脑海中盘旋，却都缺乏确凿的证据，苏念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将这件事暂时搁置，决定先观察看看。


 她重新下单订购了自己惯用的品牌，并将那罐陌生的糖珠放在了角落，不打算使用。


 只是，一种被无形之手干预了领域的不适感，悄然弥漫开来，她这片由甜蜜和汗水构筑的小天地，似乎被人不请自来地、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下午，温宴如期而至。


 今天他点的是手冲咖啡和一块无糖的抹茶慕斯，当他走向老位置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操作间旁边的储物区。


 温软正巧在准备一杯外带订单，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心头那根刺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将做好的饮品递给外卖员，然后转身，脸上挂起惯常的微笑，走向温宴。


 “温老板，今天试试抹茶慕斯？抹茶粉我用的是丸久小山园的，应该合你的口味。”


 温宴抬眸，笑容温煦，“你推荐的总不会错。”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问，“对了，苏老板，我看你店里很多装饰用的糖珠和彩针都很别致，是在固定的供应商那里采购的吗？我茶舍偶尔也需要定制一些茶点，想参考一下。”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又如此契合时机，让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试图从他清澈的眼底找出任何一丝算计的痕迹，却只看到纯粹的好奇与请教。


 “是一些合作多年的供应商。” 苏念回答得有些含糊。


 她端起旁边放着的水杯，喝了一口，借此掩饰瞬间的思绪翻涌，“温老板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联系方式推给你。”


 “那太好了，先谢谢你了。” 温宴笑容不变，低头舀了一勺慕斯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由衷赞道，“抹茶的清苦和奶油的香醇平衡得恰到好处，口感细腻如丝，苏老板，你的手艺真是日益精进。”


 他的夸奖依旧真诚而专业，若是往常，苏念定会心生欢喜，但此刻，结合他刚才那个关于供应商的问题，这赞美听起来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别的意味。


 他是在试探吗？还是真的只是巧合？苏念压下心头的波澜，勉强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她没有立刻去给他找供应商的名片，温宴也没有再催促，两人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店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在缓缓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多留了一个心眼，她开始更加留意店里的细节，从食材的摆放，到工具的使用痕迹，她甚至不动声色地询问了阿月，最近是否有其他人动过储物柜里的东西。


 阿月茫然地摇头，表示除了她和自己，没人会去碰那些，那种被窥视、被无形影响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她的刻意关注而变得更加清晰。


 她发现，她惯用的那款进口奶油，似乎消耗得比往常快了一些，她收藏的几本绝版烘焙书籍，好像被人轻微地移动过位置，就连她放在柜台下面，记录新品灵感和配方调整的笔记本，书签夹着的位置也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动。


 这些变化都极其微小，小到完全可以被归咎于记忆误差或者忙碌中的疏忽。但苏念的直觉告诉她，不是。


 有一个她看不见的人，或者说，一股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她的“念念不忘”。


 这个人了解她的习惯，熟悉她的店铺，并且，似乎非常清楚如何在不引起她剧烈反弹的情况下，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


 一个名字，几乎要呼之欲出。


 周五的晚上，苏念关店后，没有立刻回家，她独自坐在已经熄灯的操作间里，只有窗外路灯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器具模糊的轮廓。


 她需要理清思绪。


 从那个迷路的下午开始，温宴就以一种完美契合她理想型的姿态，强势又不失温柔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他的体贴，他的专业，他的 “刚好” 和 “顺路”，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


 苏念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看到他时会心跳加速，会期待他每天的到来，会因为他一句专业的夸奖而开心许久。


 可是，糖珠事件，以及后续发现的那些细微的不协调感，像警铃一样在她脑海中响起。


 温宴的温柔体贴，与他可能存在的、对她领域的暗中干预，形成了强烈的矛盾，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是那个如清茶般令人心安的谦谦君子？


 还是那个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布局者？


 现在想来，他那杯“顶级龙井”，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与她平等地清谈对饮，他更像是一个高明的茶艺师，早已设定好了水温、时间和注水方式，只等着她这片“茶叶”，在他预设的轨道中，舒展成他想要的模样。


 苏念靠在冰冷的操作台上，感觉心底有些发凉。


 她喜欢甜蜜，享受创造甜蜜的过程，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成为别人精心调配的“甜品”本身。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温宴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他晚上发来的那句：【关店了吗？明天新到了一批白毫银针，有兴趣来品鉴吗？】


 苏念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她没有回复，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也需要……重新评估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邻居，和他那杯愈发显得复杂难辨的“茶”。


 夜色渐深，小小的甜品店里，苏念独自坐在黑暗中，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甜蜜爱恋，第一次掺杂了名为“警惕”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