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摊牌

韩明远的到来，如同在闷热的囚笼中凿开一丝缝隙，虽未立刻带来解脱，却让濒死的人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他在书房与肖铎、肖毅然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无人知晓具体内容，但当他离去时，肖铎紧锁的眉宇间明显松缓了几分，而肖毅然的眼中，则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外部反击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现在，肖毅然需要处理内部的，也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林微。

夜幕再次降临，侯府内依旧戒备森严，但某种无形的坚冰似乎正在悄然融化。肖毅然没有让人通传，径直走向静心苑。这一次，他的心绪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审视、怀疑或冷漠，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必须直面真相的决心。

院门依旧虚掩，院内烛火昏黄。他推开门的声响惊动了正在灯下做着针线的林微。她抬起头，见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平静，并无惊慌。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无声地行了一礼。

肖毅然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他没有迂回，目光直视着她，开门见山：“韩明远来了，你提供的线索，他已经着手去查了。”

林微轻轻“嗯”了一声，并无意外之色，仿佛这只是计划中的一步。

“现在，”肖毅然向前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你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半封密信，又是怎么回事？你和我……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经历了生死边缘的互助，他们之间，需要一次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摊牌。

林微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单薄而孤寂。再转过身时，她的脸上已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那是一种将巨大痛苦深埋后呈现出的死寂。

“我的前世，”她开口，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泣血，“比你以为的，结束得更晚，也更……不堪。”

“侯府被抄，你身陷囹圄，我被一纸休书‘保全’，逐出府门。但赵珩……他怎么会放过我？”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以为密信在我身上，将我囚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别院，日夜逼问。鞭打、饥饿、寒冷……那些都是家常便饭。”

肖毅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象过她的结局不好，却没想到是这般惨烈。

“后来，他见逼问不出，便换了种法子。”林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汹涌，“他把我赏给了他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

“别说了！”肖毅然猛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合着愤怒、愧疚和恶心感的情绪冲上头顶。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曾经历过如此地狱般的折磨！

林微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阻止，继续说了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我熬了很久，真的很久……我想死，但他们连死的权力都不给我。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们醉酒后谈论……谈论你已经在天牢中‘畏罪自尽’的消息……”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某种奇异的力量：“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活着，哪怕像蝼蚁一样活着，我也要看着，看着赵珩，看着所有将我们逼入绝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你就……”肖毅然声音沙哑。

“是。”林微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与他对视，那里面燃烧着两世积攒的恨火与疯狂，“我假意顺从，利用他们一丝松懈，偷到了一把匕首。我杀了一个看守，逃了出来。像一个孤魂野鬼，在京城最肮脏的角落躲藏。我听着肖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听着赵珩一步步高升……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着恨意活着。”

“那密信……”肖毅然艰难地问道。

“密信，确实存在。”林微肯定道，“是我父亲临终前秘密交给我的，他说此物关乎重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现世。前世，我把它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至死未说。赵珩翻遍了侯府和我，也一无所获。”

“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全部内容。”林微摇头，“父亲只告诉我，信中记录了多年前一桩边境血案的真相，牵扯到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和赵珩的生母一族。那是一桩……用无数人命掩盖的丑闻。这半封信，足以让赵珩失去圣心，万劫不复。”

肖毅然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明白，为何赵珩对肖家、对林微如此紧追不舍！这已不仅仅是权力争斗，而是涉及帝王隐秘、动摇国本的泼天大案！

“信在哪儿？”他追问。

林微看着他，目光复杂：“这一世，我还没有去取。那个地方……需要合适的时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绝，“肖毅然，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们都从地狱爬回来。前世，你我形同陌路，这一世……是继续各自为战，还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年轻却饱经沧桑的脸。前世的忽视、隔阂，与今生的猜疑、试探，在这一刻，被血淋淋的真相冲刷着。

肖毅然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不再是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背负着比他更沉重苦难的复仇者。他们之间，横亘着前世的亏欠和今生的救命之恩。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立誓般的郑重：

“这一世，不会再是各自为战。”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巨石落定，宣告了一个全新联盟的诞生。不是基于感情的夫妻，而是基于共同仇恨和目标的……同盟。

林微看着他，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释然。她轻轻点了点头。

摊牌结束，隔阂未完全消弭，但通往彼此地狱的道路，终于连通了。复仇的路上，他们不再是孤独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