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真睡至半夜,突然一陣慘叫聲劃過夜空。南宮真驚醒,心下一凜,提了長劍便立即穿窗而出,朝叫聲奔去。叫聲不遠,離客棧只隔了兩棟樓房,南宮真跑到附近,突然一條人影從房子中倏地竄出,南宮真心下一喜,拔劍趕上,把他截住,喝道:『何方小賊,在此作惡!』說著舞起劍花,便往對方刺去。
對方剎住腳步,側身避過,南宮真連環出劍,『南宮劍法』一招接一招地往對方招呼過去。對方似乎武功比南宮真高出許多,既不還擊,也不逃走,只是一味輕鬆閃避,彷彿只是想看清南宮真的武功和身份。到南宮真刺出第十劍,對方突然說了一聲:『夠了!』倏地出手,在南宮真劍上一彈,一股雄厚內勁傳到南宮真手上,震得她手腕發麻,不由得脫手撤劍。劍尚未落地,對方又迅速把劍接住,雙手恭恭敬敬捧著,還給南宮真,道:『原來是南宮山莊的小姐,看來小姐是誤會了,在下並非歹人,敢問小姐令尊名諱?』
南宮真此時方才看清眼前這個男子,只見他身穿一件早已洗得發白的藍色上衣,一張四方臉,濃眉細目,說不出什麼年紀,像是二十出頭,也可說是三十出頭,談不上好看,卻也看著不像壞人。南宮真自小在南宮山莊練劍,一向都有大人們讓著,即便打不贏,也不曾在一招之間讓人打落手上的劍,儘管此時對方態度謙恭,心裡卻仍不服氣。她一把抓起了劍,劍光一閃,又把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問道:『既非歹人,又為何深夜在街上跑?剛才那聲慘叫,又是什麼回事?』
藍衣男子絲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劍,淺笑道:『南宮小姐也不是歹人,不也在跑嗎?這事本來在下要機密行事,但既然是南宮山莊的人,那在下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實不相瞞,在下在這宅子裡埋伏,正是想要抓捕那拐童惡賊。等了三個晚上,那惡賊才終於出現了,慘叫的人正是屋內孩子的父母。那惡賊剛逃不久,在下便追了出來,就被小姐給攔下了。』
南宮真半信半疑,道:『拐童惡賊?逃了?那麼巧?說不定,你就是那拐童惡賊,在此胡言亂語,欺騙於我。』
藍衣男子攤開雙手,笑道:『小姐請看,在下身上,可像是藏了一個三歲小童?』
的確不像。南宮真臉一紅,收起劍道:『好,那便不跟你計較了。那賊人往哪個方向跑了?趕緊追啊。』
藍衣男子悠悠道:『不急不急,三更半夜,城門深鎖,賊人逃不出城的。』要是真急,他也不會與南宮真在此磨蹭。
南宮真急道:『你這人好生無情,即便出不了城,封州城這麼大,賊人逃遠了,又怎麼追?』
藍衣男子神秘一笑,指著地上,道:『小姐請看。』月光下,仔細一看,地上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碧綠痕跡。他接著說道:『我早在孩子身上放了一包夜明粉末,管叫賊人行踪無所遁形。』原來這一家人的孩子近來得了一場病,每到晚間便大哭大鬧,鄰里皆聞,他料想若是有賊人想要拐劫三歲小童,很可能在此下手,於是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便預先做好了準備,守株待兔。
南宮真臉上又一紅,哼了一聲,道:『那還不快追?』說著便拔腿跑去。藍衣男子無奈一笑,隨後跟上。
兩人循著粉末痕跡,翻過幾條大街,粉末最後進入了一間城隍小廟。這廟平日里香火不多,半夜裡更是陰森森地,連廟祝也不在此看守,只是鎖上了廟口大門而已。南宮真見粉末消失在院牆之下,便也跟著躍上院牆,只見兩個男子正在廟堂前低聲說話,其中一人一頭銀髮,看起來沒有七十也有六十,另一人三十出頭,身穿夜行黑衣,手上正抱著一個小童。
藍衣男子隨後趕到,正想示意南宮真先靜觀其變,南宮真已拔劍出鞘,一聲嬌吒,向兩人衝了過去。那老年男子一見,忙推開黑衣男子,迎上南宮真接招。黑衣男子沉聲喝問道:『哪來的野丫頭,多管閒事,報上名來!』南宮真邊打邊回道:『你這種無恥的拐童惡賊,人人得而誅之!』
藍衣男子在一旁看兩人打鬥,看出了那老年男子武功遠在南宮真之上,不禁暗暗搖頭,想道:『咱這位南宮小姐只怕又得脫手撤劍了。』果然那老年男子空手接了三招,看準破綻,突然一喝:『中!』一手曲指成杵,輕輕在南宮真手肘曲池穴上一敲,南宮真便覺手臂突然不聽使喚,不知怎的一甩,竟把劍高高拋起到半空之中。老年男子乘機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南宮真脈門,便要將她制服。
就在這時,藍衣男子突然一躍而起,身子倏地沖向半空中的那把劍,接住後又使了一個千斤墜,口中喝道:『小心了!』身子急往下衝,一劍凌厲地刺向老年男子。老年男子見了一驚,知道來人武功不凡,急忙用力推開南宮真,借勢往後一躍避開。
藍衣男子半空中收起了劍,一個筋斗,雙腳落地,身法利落輕盈,老年男子見了也不由得心中暗讚。藍衣男子站定後卻並不急著出手,而是再次雙手捧劍,恭恭敬敬把劍還給了南宮真。南宮真在山莊住久了,慣得脾氣有些許刁蠻,但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只好乖乖接下。
藍衣男子轉身對老年男子道:『閣下是什麼人,何以要做這拐童的下作勾當?在下奉勸一句,放下屠刀吧。』
老年男子罵了一句:『廢話少說,出手吧。』他的聲音又細又尖,聽著叫人毛骨悚然。他不敢大意,手一翻,亮出了兵刃,卻是一把判官筆,筆長十寸,通體朱紅油亮。
藍衣男子聽了聲音,看了兵刃,眼光突然射出一股光芒,沉聲道:『閣下便是銷聲匿跡多年的「鬼判官」李不才?』
李不才嘿嘿一笑道:『想不到江湖上還有人記得老夫。我今日別無選擇,只好下殺手了,這事你們管太多了,須怪不得我!』他說罷突然欺身而上,判官筆似點似挑,瞬間向藍衣男子發了三招,招招打人死穴,毫不留情。李不才二十五年前便已揚名江湖,雖然在潼口五里林一戰因兵器之弊敗在南宮謹劍下,但過了這些年,武功更為熟練精進,年紀雖大,一把判官筆仍使得出神入化,不容小覷。
一旁的黑衣男子緊緊抱著孩子,關切地觀戰。南宮真也一面提防着黑衣男子,一面看著兩人惡鬥。藍衣男子使的是一套掌法,力道雄厚,招式大開大合,卻又神妙莫測,總以人意想不到的時機和方位出擊,在場眾人都見所未見。好在李不才的武功小巧靈活,機敏多變,多次受到對方奇襲,仍可化險為夷。
兩人憨鬥十餘招,藍衣男子賣了個破綻,李不才心急不想戀戰,急急攻上,藍衣男子早有預料,使了一招『山高水長』,一躍回身,一掌拍向李不才。這一掌運足了內力,掌未到,便已帶起了一股強風排山倒海而來,壓得李不才幾乎眼都張不開。他眼見避無可避,心下暗嘆:『我命休矣!』不料藍衣男子這一掌打到李不才面前一寸,卻突然收勢,力道消失得無影無踪。李不才嚇出一身冷汗,踉蹌倒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一旁黑衣男子一聲驚叫了出來:『爹!』趕緊上前把李不才扶起。李不才嘆道:『罷了罷了,當今武林可真是英雄出少年,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內力修為如此之高。你究竟是什麼人?』
藍衣男子一拱手道:『李前輩抬舉了。在下姓風,名長聲。』
『風長聲!』南宮真忍不住掩嘴叫了出來。萬沒想到,這位貌不驚人,衣著簡樸的男子,便是自己日夜想要一睹真容的年輕俠客風長聲。她忍不住怔怔地望著這個人,想要把此人面容再看清楚一點,或許是自己過去對此人作了太多的想像,眼前這張平凡無奇的臉著實叫人失望,但另一方面,回想起此人的言辭舉動,能耐武功,卻又確實超群出眾,不負期望。
當下風長聲和李不才又說了一些話,南宮真也沒聽進去,待得回過神來,只聽風長聲說:『李前輩既然說有苦衷,便請把隱情告知。在下一心只想救回那些無辜的孩子,並無意為難前輩。』
李不才長嘆一聲,娓娓說出事情經過。原來他和兒子李墨生,帶著不足三歲的孫子路過封州城郊,正在路邊歇息,一不留意,孫子便被人抱走。兩人及時反應,一路追著那人,後來大打出手,不料那人武功甚高,又被他逃脫,轉入一個黑漆漆的山洞之中,消失無踪。父子兩人追了進去,但敵暗我明,剛進去便被莫名其妙地打得退了出來。正著急間,那人在山洞中喊話,說道:『鬼判官李不才,念在一場舊相識,便給你一個救孫子的機會。你去抓一個三歲以下的小童來,便許你換回孫子,哈哈。』
李不才兩父子救兒心切,逼不得已,只好照辦。於是來到封州城物色獵物,恰巧便遇上了風長聲設下的陷阱。兩人藏身於這一處無人的城隍廟,本想等天一亮,便弄昏孩子出城交差。
當下南宮真越聽越怒,罵道:『什麼人如此蛇蠍心腸,要拐別人家的小孩?用意何在?你們兩個雖說情有可原,但為何不想想法子拘捕那惡賊?難道你家孩子是命,別家孩子就不是?這般抓交替,心腸也好不到哪去!』
李不才哼了一聲,道:『小姑娘不曾為人父母,哪懂得此中人情道理!』
南宮真正想反駁,風長聲搶著道:『南宮小姐心懷俠義,讓人佩服,但李前輩說得也有道理,事關自己的骨肉,難免關心則亂。』一頓,又問李不才道:『這麼說來,此賊與李前輩是舊相識?那此人是誰?』
李不才咬牙切齒道:『此人在數十年前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沒想到如今變得如此下作。他便是人稱「四面佛」的捨命和尚!』
風長聲聽了,眼中又射出了一股異樣的光芒。
四人沉默了一陣,南宮真問道:『那,風……風大俠,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風長聲思忖一陣,道:『請李前輩把孩子還給在下吧,在下和南宮小姐,明天一早,隨同兩位到那密林之中,必定竭盡全力,制服捨命和尚,幫你們把孩子尋回來!』
李墨生一直沒說話,這時緊緊抱住孩子道:『那不行!你們要對付那和尚,我不阻攔,但是得在我順利換回我兒子以後才行!』
南宮真忍不住又怒道:『你這人忒也自私!眼下風大俠若是要出手把孩子搶回來,你以為辦不到?』
李墨生道:『反正我兒子安全最重要。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救回孩子,到時這孩子交了給那和尚,你們再去救回來還不是一樣?只要我兒子安全了,別說不阻攔,要殺那和尚算上我們父子倆一份!你們若是再相逼,我們只好一死了之。沒有我們帶路,你們也找不到捨命和尚。』
李不才點點頭,道:『沒錯,說得好,就是這樣。風少俠,我李不才今天認栽,你要殺要刮要幫忙,給個準話吧。』
風長聲和南宮真對望一眼,長呼一口氣,點頭道:『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