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尋楓和呂成凌在顧九月的幫助下,身體已然漸漸恢復過來。雖然仍很虛弱,但性命無虞。三人在湖畔休整,互相述說了分別後的大概經過,花尋楓這才知道,兩人已被困在地道內六天之久。她得知母親得救,大感欣慰,但顧九月知道了鐵見南的死訊,卻悲痛莫名。她鑽回地道,把鐵見南的遺體搬了出來,哭道:『師公一世英雄,不能草草葬在此處。我要把他帶回去月影樓安葬,以後也好每日上香祭拜。』
花尋楓點點頭道:『既然母親去了月影樓,我自然也得去。』她此時方才有機會好好打量島上情形,只見四下都是一片焦土,那場大火也不知燒了幾天幾夜,竟把偌大一片村莊盡數燒成灰燼,淪為一片廢墟。她心裡把風長聲恨到了極點,不由得也狠狠瞪了呂成凌一眼。剛好此時顧九月問道:『那他呢?』
呂成凌一直一言不發,此時他突然問道:『顧姑娘,你當真是鐵乘師師傅的弟子?這位銀髮老人當真是鐵見南前輩?還有那位稱他作爺爺的,當真是鐵家遺孤鐵無咎?』他抬頭一看,發現兩位姑娘都正以冰冷冷的眼神瞪著自己,似乎並無意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只好繼續說道:『那為何師父要追殺你們?為何要騙我此人不是鐵見南?當中定有誤會,肯定有誤會。師父絕不會認錯,或許,在下胡妄猜測,兩位姑娘此前也未曾見過鐵見南本人,或許是兩位姑娘受人矇騙?此人果真不是鐵見南?』
顧九月冷冷說道:『師公是千真萬確的鐵見南,你心裡的萬般的疑問,我也有答案,不過我看你,受風長聲的妖言蠱惑荼毒太久,中毒太深,此時說了,你也必不會信。』
呂成凌道:『既然兩位堅持,在下也不好再強迫。在下回到長生門,自會向師父問明真相。那,就此別過了,後會有期。』
花尋楓失笑道:『回長生門?虧你想得出來。你是哪根筋覺得我會放你走?你腦袋的毛病,果然絲毫沒有好轉。顧姐姐,麻煩你把他殺了吧。』
在顧九月看來,呂成凌和幾天前在島上肆意殺戮的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殺了正合心意。她聞言便立時拔劍朝他直刺過去。呂成凌此時全身乏力,根本無法躲避,只能引頸受戮。
就在顧九月的劍離胸口只剩半尺之時,花尋楓卻突然喊道:『且慢!』顧九月的劍頓在半空,望向花尋楓。
其實花尋楓心裡也糾結著該如何處置呂成凌。他一心向著師父風長聲,放是絕對不行的,但如要一劍殺了,卻又於心不忍。想起在地道中的情形,若不是兩人相互作伴砥礪,只怕自己也萬難逃出生天。於是她說:『此人是風長聲的愛徒,留下或有妙用。』她一頓,又對呂成凌說:『你已落入了我們的手裡,如果現在要殺你,你也無法還手,這一點你已經見識到了。』
呂成凌嘆了一口氣,點頭道:『你我本無恩怨,在下也不曾想過要取你性命,何故生死相逼?不過你說得沒錯,你們現在若要殺我,易如反掌。』
花尋楓道:『既然如此,我也可以饒你不死,不過你卻必須答應三個條件。』
呂成凌問道:『楓姑娘請說,但是在下有言在先,在下決不是重生死而輕仁義之人,如若楓姑娘的條件有違俠義之道,在下寧肯一死。』
花尋楓哼了一聲,道:『何謂俠義?見仁見智。在我看來,殺了風長聲便是彰顯俠義,可是對你而言,卻是弒父之舉了。我的條件很簡單,一,你如今是我的俘虜,到了時機成熟之時,我自會放你離開,可是在那之前,沒有我的同意,你絕不能擅自離去,你可辦得到?』
呂成凌點點頭,道:『可以。』
花尋楓又道:『二,從此以後,不得加害於我、我娘,以及月影樓中任何一人。你可辦得到?』
呂成凌微一沉吟,道:『只要楓姑娘和花夫人承諾以後不再濫殺無辜,幹傷天害理之事,以前的事,可以一筆勾銷。至於月影樓中其他人,與我無怨無仇,自然不會加害。』
花尋楓慍道:『我們以前也不曾傷天害理,這正是我的第三個條件,你要拋下成見,獨立思考,查出鐵劍門滅門案的幕後真相,還我陀羅島一個公道,其中無論牽扯到任何人,都不可苟且偏頗,你可辦得到?』
呂成凌點頭道:『此案如若另有隱情,不勞楓姑娘囑託,在下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兩位姑娘口口聲聲污衊我師父,當中定有誤會,在下也會查明原委,還他老人家一個公道。』
顧九月聽了氣道:『冥頑不靈,楓妹妹,此人的話能信得過?』
呂成凌聞言,坐直了身子念道:『長生門人,行義修仁,誠信守諾,爐火不焚。』
花尋楓冷笑點頭道:『此人沒別的長處,就是一肚子的仁義道德。他既然答應了,一言九鼎,定不會食言,比五花大綁,都更要穩妥。』
——
一天以後,顧九月駕著一輛馬車,帶著兩個人和一具已開始漸漸發出臭味的屍首,回到了月影樓。
馬車在竹樓前停下,三人下了車,顧九月便開始為難了。該不該把鐵見南的死訊告訴譚姑姑呢?正猶豫間,譚月吟卻似乎真與鐵見南心有靈犀般地,突然感到心緒不寧。她不顧身體虛弱,硬是要起床。常大娘攙扶著她,走到馬車前,譚月吟問道:『九月,你這是帶誰回來了?』
顧九月心裡暗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已然瞞不下去了。她在譚月吟身前跪下,說道:『九月無能,辦事不力,未能把此人平安帶回來。九月只求,求姑姑見了此人,莫要太過動氣,傷了身子。』
譚月吟急地直發抖,顫抖地指著車廂,問道:『少廢話,到底是誰?』顧九月緩緩把車簾拉開,譚月吟往內一看,身體一震,顫抖地撫摸著鐵見南的臉,突然大叫一聲,嚎啕大哭:『見南大哥!當真是你!你怎麼竟然先我而去了?那潘七娘不是說過,你能活到百歲嗎?見南大哥啊!』她痛哭流涕,旁人勸也勸不住,突然她一陣抽搐,一口氣接不上來,竟然昏厥過去。
這一番動靜,也驚動了樓內的潘七娘。她走出廊道,在樓上叫道:『誰在吵吵嚷嚷罵我?我可是聽見有人喊我名字了!』顧九月急道:『我譚姑姑昏過去了!潘前輩,求你快下來看看!』潘七娘一看場上情況,果然大為著急。她也不走樓梯了,直接一躍而下,衝到馬車前,但看的卻不是譚月吟,而是鐵見南。她一看大驚失色,叫道:『鐵見南!你怎麼就死了?你還欠老娘一筆人情未還!糟糕糟糕,你這一死,老娘豈非得一輩子背負著你的人情,一輩子相欠,糾纏著恩怨?』
顧九月見她只顧著自己的恩怨,對譚姑姑視若無睹,忍不住大罵道:『潘七娘!你枉費了一身救人的醫術,卻是個冷血的禽獸!』
潘七娘正苦惱著,也沒在意顧九月在罵什麼。可是這時她卻突然靈光一閃,急忙說道:『且慢且慢,這譚月吟丫頭的病,老娘接下了!』顧九月一怔問道:『什麼?』潘七娘笑道:『她的病老娘來治!一場小病,有什麼大不了的?三天之內,保她活蹦亂跳,比生病前還生猛。』顧九月以為她良心發現,不料她卻眨著眼繼續說道:『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這丫頭求愛不遂,小伙子鐵石心腸,當場拒絕,兩人自然結成怨家對頭。我救下鐵見南的對頭,便等於害他一次。一恩一怨,兩不相欠,兩不相欠!哈哈。』顧九月想說,可是譚姑姑對師公日夜思念,師公對譚姑姑也是敬重有加,兩人並沒有成為對頭啊,好在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其實潘七娘自己也未必不明白,只是鐵見南的死訊來得太突然,被一輩子背負人情,終身耿耿於懷這種結果嚇得厲害,無論什麼道理,是真是假,只要能說服自己,便已足夠。
這件事幾乎釀成悲劇,到最後變成一場鬧劇,但大家卻都挺滿意這樣的結果。
——
顧九月要安葬鐵見南,花尋楓和呂成凌也跟了去。他們把鐵見南抬到竹樓後白土山山腰,找了一塊能夠眺望到許州的開闊之地,好好埋葬了。她們削下木片,給墳立碑,再跪下磕頭。
花尋楓道:『我以前最討厭那些所謂武林正派人士,人前正義凌然,暗地裡卻齷齪不堪。但鐵見南前輩直到臨死一刻,依舊是個坦坦蕩蕩,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是我花尋楓真心佩服之人。若非我當天一時任性開了個玩笑,致使娘和鐵老前輩受傷在先,或許……事情不致如此。』
顧九月說道:『師公一生豁達,想必不會把這等事放在心上,楓妹妹別太過自責。』
此時呂成凌也突然跪下,說道:『雖然在下心裡不願承認,但眼下似乎又無法否認,這位前輩就是鐵見南本人。天南一劍鐵見南是武林名宿,正道支柱,在下仰慕多年,自當誠心跪拜,以示敬意。』說罷也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他起立又說:『然而,如果日後查出,前輩果然不是鐵見南本人,在下也自當親到此墳前,索回這三個響頭。』
顧九月乘機問道:『你想要如何證明師公是真假鐵見南?』
呂成凌沉吟片刻,道:『見過鐵見南的人不多,而且此人如今也已入土,自然無法再辨認。你們還有一位逃脫的朋友,自稱鐵無咎,稱呼此人為爺爺。見過真正的鐵無咎的人不少,只要證明了他的身份,自然便知道此人是真是假。』
花尋楓冷哼道:『只要不提到風長聲,這人的腦筋都還算清楚。今日說過的話,你要自己好好記住了。』
顧九月想起師公豪氣干雲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喃喃說道:『師兄說,師公也最喜雲遊天下,此處天空地廣,視野正好,徒兒猜想師公會喜歡。如若不喜歡,便給徒兒報個夢,順便……順便也好告知徒兒,您的孫子,我的師兄,此時究竟又去了哪裡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