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月低聲驚呼,問道:『後來呢?風長聲難道親手殺了自己的徒弟?』
呂成凌道:『我當時昏了過去,醒來之時,已在此處。不過據我猜想,大師兄……馬兄弟他,公然背叛師尊,又掌握了關於李瑤的黑幕,只怕兇多吉少。』
花尋楓怔怔說道:『為了收一個徒弟,竟然不惜殺死孩子的父母,風長聲的兇殘狠毒,實在駭人聽聞。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禽獸,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
呂成凌道:『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直到聽了你們的故事,才覺得合情合理。花夫人、鐵劍門、陀羅島、明總管、三師……姜兄弟、馬兄弟等等,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人,都是他毒手之下的受害者。』
鐵無咎道:『沒有想到,李瑤居然真的有本事纏上了風長聲。她是怎麼辦到的呢?』
顧九月道:『我倒是覺得,這兩個都是狡詐之人,一拍即合,走到一起是理所當然。』
呂成凌道:『風長聲惡貫滿盈,卻又武功高絕,如今還掌握了武林黑白兩道的力量,一日不除,江湖永無寧日。唉,只怪我當時太過迂腐懦弱,如若我當真和馬兄弟合力,或許還真有一拼之力,也未可知。』
鐵無咎搖頭道:『不。你如若真的拼命,或許此刻早已死了。風長聲沒有殺你,而只是把你關了進來,或許正是看在你還沒有徹底背叛他的份上。我一直在想,風長聲從花夫人……從娘親身上騙到的,到底是什麼武功?這套武功不是如今陀羅島的武功,卻比之更為厲害。但是既然有這樣的武功,娘親自己為什麼不練?這套武功應該是長生門武功的基礎,而且,風長聲並沒有把真正的絕招傳給你們,別說兩個人,就算長生五俠一起上,只怕也難以取勝。』
呂成凌認真思索片刻,點頭同意。他說:『反正,如果可以,我倒想把這一身武功徹底忘掉,免得一輩子受此人恩情!我既然已決定了脫離長生門,呂成凌這個名字,是他所賜,我也不要了。我本名呂凌,這才是我爹給我改的名字!』
顧九月聞言搶著道:『說得好!呂凌大哥,你過去受人矇騙,今日重生為人,真是可喜可賀!我覺得,我們四人今後,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只是可惜,此刻如果身在月影樓,定有足夠的美酒,給大家痛快暢飲!』
鐵無咎和呂凌聽了,也笑了起來,沉重的心情放鬆了不少。呂凌見花尋楓依舊糾結在身世之中,便安慰道:『楓姑娘,你今日雖然多了一個惡人父親,卻也認回了一個聰明絕頂,才智過人的親兄長,兩相抵消,我覺得還是值當的。』
花尋楓聞言,不由得瞪了鐵無咎一眼。不知怎地,一直以來,她都有點瞧不起這個弱不禁風的男子,不過此時再看這個『哥哥』一眼,卻又突然覺得羨慕。她幽幽道:『我們不一樣。他的父親是鐵乘師,他的爺爺是鐵見南,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你們以前罵我心狠手辣,蛇蠍心腸,或許你們都罵對了。有其父必有其女,或許我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妖女。』
呂成凌搖頭道:『此話差矣。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卻總是可以選擇要成為怎樣的人。風長聲的祖上,也不見得便全是大惡人。他的邪惡,只能由他自己負責。』
鐵無咎突然一笑,說道:『娘親把你改名花尋楓,足以說明她也不願意你認梁人鳳為父。人的命運,往往只在一步之差。當年爹爹如果可以說服娘親,和你一起留在鐵劍門,以爹爹和爺爺的個性,必定也會把你當成親女兒看待。雖然事過境遷,但如今你我既是兄妹,你把我爹爹當成你爹爹,把我爺爺當成你爺爺,也並無不可啊。他們在九泉之下,說不定還很歡喜呢。』
花尋楓聽了,忍不住閉上雙眼,想像著從小在鐵劍門長大的情景,身邊有娘親、爹爹、爺爺、和奶奶,忍不住噗哧一笑。說道:『要是如此,你這個練不了武功的哥哥,一定從小不少遭我欺負!』
眾人聽了,都大笑不止。
四人說了大半夜的話,臨近清晨,方始各自入睡。透過囚室內窄小的天窗,可以看見外面天色全黑,但卻依舊飄著毛毛細雨,不過此時牢房內的氣氛,卻已不再陰沉鬱悶了。
——
第二天,牢房內一切如舊。四人被困在內,隔絕消息,對於外面發生了什麼,毫不知情,彷彿連時間都已靜止流淌。到了午後,細雨依舊沒有停下。牢房內的鐵無咎,漸漸開始表現得不耐煩,他頻頻望著牢房大門,彷彿在等人。
顧九月問道:『師兄,難道還有人要來?』
鐵無咎皺眉道:『風長聲知道了親生女兒的身份,理應前來相見,他怎麼能忍得住呢?除非我百密一疏,否則說不定外面,事情又出了變化。』
話剛說完,門外一陣聲響,鐵閘推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這個女子衣著華貴,儀態端莊,容貌秀麗,濃妝豔抹,全然一個貴婦人的模樣。顧九月低聲問道:『是南宮真夫人嗎?』鐵無咎搖了搖頭,又揉了揉眼,才突然大吃一驚,叫道:『是你!李瑤!』
他這麼一叫,花尋楓和顧九月也總算把人認了出來。這也難怪,他們第一次見到李瑤時,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在小屋再次遇上鐵無咎時,是個妖嬈嫵媚的女人,與此時的裝扮,相去何止千里。
看見眾人臉上的驚訝,李瑤心裡似乎很得意。她淡淡地笑著,說道:『鐵大哥,顧妹妹,楓妹妹,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哦,還有這一位,一定便是呂成凌公子了。小女子李瑤,這廂有禮了。』
鐵無咎腦筋急轉,很快便把情況猜了個大概。他突然哈哈大笑,抱拳說道:『恭喜李姑娘,賀喜李姑娘。李姑娘當天求在下幫忙的事,在下當時俗務纏身,未能略盡綿力,沒想到李姑娘最後還是得償所願,找到了風長聲這般的如意郎君,可喜可賀啊。』
李瑤抿嘴嘻嘻一笑,說道:『鐵大哥,你又取笑李瑤了。說到底,你們在汕縣救了李瑤一命,李瑤心裡,還是很感激的。所以當李瑤聽說,各位此刻都在長生門作客,李瑤便無論如何,也要來和各位敘敘舊。』
鐵無咎笑道:『原來如此。所以是風長聲知道了你和我們相識,便要你來做說客,勸我們乖乖歸順,是這樣嗎?』
李瑤哧哧笑道:『鐵大哥說話,還是和當天在小屋時一樣,那麼直白,和你說話,李瑤總是會覺得膽顫心驚呢。不過李瑤既然已是風郎的人了,風郎的事,李瑤自然是要略盡綿力的。好在,李瑤今天來,主要想見的,還是楓妹妹。』她轉身問花尋楓道:『楓妹妹,陀羅島匆匆一別,姐姐好想你呢。』
花尋楓『呸!』了一聲,道:『別姐姐妹妹地亂叫,噁心!』
李瑤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楓妹妹和風郎之間的事,想必鐵大哥都已經坦言相告了?』
花尋楓冷哼一聲,道:『那又怎樣?』
李瑤輕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楓妹妹還年輕,大概還不知道為人父母的心情。昨晚風郎過來,和李瑤說了許多話。唉,沒想到像風郎這般鐵錚錚的漢子,也有柔情的一面。自從知道了楓妹妹你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風郎心亂如麻,五味雜陳,實非外人所能知道。他看見你長得亭亭玉立,活潑可愛,心裡高興又自豪,但這十八年來,他都不曾陪伴過你,同時又覺得很是愧疚,甚至無顏來見你,否則又怎會讓李瑤來當說客呢?只怪當年你娘有意隱瞞你的消息,否則風郎又怎會棄你而不顧呢?他說到這裡,甚至忍不住痛哭流涕。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可見你爹對你,是多麼疼惜啊。』
花尋楓默默聽完,氣極反笑,問道:『你剛才說,十八年?』
李瑤一怔,答道:『對,你也已經十八歲了,不是嗎?』
花尋楓道:『沒錯。我都已經十八歲了,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這些鬼話?』
李瑤並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繼續說道:『李瑤和風郎相處只有十多天,但自信對男人還是了解的。只要你認了這個爹,風郎肯定喜不自勝,把你捧在掌心上呵護,以後甚至連長生門都交給你,也說不定。中原大俠風長聲之女,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江湖上多少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有了這重身份,從此呼風喚雨,一呼百諾,更遑論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況且,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替身邊的親人朋友想一想。你們如今還有退路嗎?人活在世上,又豈有不求生而求死的道理呢?』
花尋楓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不得不承認,一天以前,你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打動我。』
李瑤奇道:『難道這一天,你發生了什麼變化?』
花尋楓話題一轉,突然問道:『汕縣的何員外夫人,果然是你害死的,對不對?何員外並沒有冤枉你,對不對?』
李瑤微微一驚,但很快便恢復過來,答道:『如果你吃過我以前的苦頭,你一定會明白,人為了追求自己生活的幸福,無論怎麼做,都不算過分。』
花尋楓慘然一笑,道:『你可知道,救你當晚,我把何員外一家十二口,包括當天押送你的家丁,通通殺了?』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花尋楓繼續說道:『一天以前,我信心滿滿,仍覺得他們死有餘辜。可是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一位睿智的老人,警告過我,他說希望這一件事,可以成為我命運的轉捩點。這一天,我終於明白了,今是而昨非,人命的價值,在我心中從未有過如此沉重的份量。我如果接受了來自惡魔的呵護和寵愛,只會繼續沉淪為另一頭濫殺無辜的惡魔。相反,我更需要這位老人的嚴厲,我已決定秉持他的警惕,守護他的正義。』
李瑤問道:『這位老人是誰?』
花尋楓看了鐵無咎一眼,說道:『他是我的爺爺,鐵見南!』
李瑤不知道鐵見南是什麼人,也聽不懂她說的話,但拒絕接受風長聲的意思,她總算是聽出來了。她輕嘆一聲,說道:『李瑤能說的都說了,看在我們一場相識,李瑤希望楓妹妹能夠三思而行,好好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她頭一轉,又走到呂凌身前,說道:『至於你,呂成凌公子,自你六歲起,便由你師父撫養長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和風郎名雖師徒,但他卻早已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了。你一時糊塗,做出了違背師門的事,你可知道,你把他的心都傷透了?他對我說起你時,痛得如同心房被人割下了一片。實不相瞞,若是按照我的想法,你這樣的徒弟是留不得的,但是你師父還是捨不得殺你,還是希望你能浪子回頭,他仍然願意把一身武功傾囊相授,師徒倆忘掉過去,一起開創長生門的輝煌未來,如此不是很好嗎?』
呂凌生性沉穩,脾氣好,他默默地等李瑤說完,才說道:『第一,在下本名呂凌,風長聲給的名字,今後不會再用。第二,李姑娘,你我今日第一次見面,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在下不敢妄下評論,但在下看來,李姑娘不懂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又何苦來蹚這渾水?你大概覺得風長聲今天很風光,所以纏上了他,以為今後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是這一片江湖的水有多深,李姑娘大概還沒看清。在下奉勸,李姑娘還是離風長聲遠一點,否則日後下場堪憂。第三,在下與風長聲不共戴天,李姑娘無需再枉費唇舌。在下只有一事,想向李姑娘問個清楚。馬成黥痴戀於你,一時想不開,向風長聲發難。他如今怎樣了?』
李瑤說道:『呂公子和馬成黥兩兄弟,因某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結果馬成黥把呂公子打傷了,知道犯了門規,驚慌之下一走了之,銷聲匿跡,而呂公子你也因同門鬥毆而鋃鐺入獄。』她一笑,繼續說道:『這是外人將會聽到的消息,當然只是掩飾。你如今雖遭拘押,但只消風郎一句話,即可為你平反,風郎在這一點上,還是很有分寸的。』
呂凌冷冷道:『在下不想听故事,只想听實話。』
李瑤道:『呂公子的話說得清楚明白,那李瑤也只好坦言相告了。呂公子念在兄弟情分,掛念師兄安危,李瑤很是感動。但是呂公子可知道,昨天晚上,在思過樓中,馬成黥的本意,是要挑唆你和風郎,等你們大打出手,他好漁人得利?在他的設想之下,他和你兩人聯手,依舊沒有十足把握,但他還有一招後手,在關鍵時刻,他會找機會犧牲掉你來牽制風郎,你們兩敗俱死便是最好的結果,否則,無論使用什麼手段,他也想要成為唯一一個活著離開思過樓的人。只有如此,他才可以成為長生門的新主人。這一些不是李瑤無中生有,而都是馬成黥親口所承認。呂公子對兄弟一片赤誠,換來的卻只是無情背叛。反而風郎出手把你打昏,其實是救了你一命。風郎對你的愛惜之情,呂公子切不可視而不見。』
對於馬成黥的用心,呂凌雖然早已心裡有底,但聽李瑤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他還是感到一陣心痛。他再問一遍:『他如今怎樣了?』
李瑤輕嘆一聲,說道:『馬成黥太傻了,為了一個女人,實在不值當。風郎把他抓到我面前,問我是不是他的女人。我當然是不能承認的,畢竟風郎也是男人,男人都免不了愛吃醋。只怪他太倔強了,當時他只要肯認個錯,風郎說不定會饒他一命的。』
呂凌微微一驚,問道:『風長聲殺了他?』
李瑤問道:『如果你是風郎,你會不會殺他?』
呂凌還在思考,鐵無咎突然插嘴,說道:『不會。』
『哦?』
鐵無咎繼續道:『如果我是風長聲,我不會殺他。我會叫你殺了他。』
李瑤一怔,突然掩嘴大笑,笑得忍不住彎下了腰。她笑著說:『難怪風郎這麼忌憚你,鐵大哥,你果然是個很聰明,很可怕的敵人。』
呂凌聽了,又驚又怒,問道:『你真的殺了他?』
李瑤道:『李瑤一個弱女子,當時又有什麼選擇呢?何況,若非如此,風郎今日又怎會決定把李瑤正式帶進長生門呢?人為了追求自己生活的幸福,無論怎麼做,都不算過分。』
呂凌又驚道:『正式帶你進長生門?』
李瑤道:『風郎已經允諾,娶我入門。見過你們後,李瑤這就要去拜見夫人了。』
呂凌搖頭道:『師娘……南宮真夫人絕對不會同意的!』
李瑤似乎毫不擔心,似乎已成竹在胸,她說道:『無論夫人同不同意,李瑤進了長生門,就不打算再離開了。』
呂凌沉聲怒道:『你進了長生門,是否打算和上次一樣,又把夫人害死?』
李瑤不置可否,笑道:『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呂公子,我勸你還是少些擔心馬成黥和夫人,多些想想自己的事吧。希望你莫要意氣用事,應該為了自己的存亡,做出正確的選擇。李瑤話已帶到,言盡於此,風郎還在等李瑤呢。楓妹妹,呂公子,你們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