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正处于酷热的中伏,高温且潮湿的环境造成了许多北大营的马匹中暑不适,战场上已有多匹马儿病倒猝死。
广阔的草原上,一名士兵急匆匆下了战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帅帐,直接跪倒在南宫溓面前,道:“禀陛下,一群突如其来的凶悍怪物从西北面突袭,神洲五万名骑兵已折损大半。步公子让在下回来禀报,此次袭击神洲军的怪物乃传说中的裂魂兽,这份是步公子所描绘的裂魂兽图案。” 说完便将纸卷承上。
南宫溓接过图纸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右手握紧了步伊交予他的龙鳞簪,道:“朕令所有的神洲子民即日起搬离雅城,迁至旧城古刹后的清湄镇,那儿居民不多,暂且可容纳雅城百姓。另外再调遣一千骑兵随朕即刻返回雅城,其余士兵留守此营地时刻待命,骠骑将军会与城外的驻守军队接应,随时防范黑骑偷袭,朕明日必会返回!”
士兵拱手道:“遵旨!”
…
雅城的老百姓在接到搬迁令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大街小巷均出现干粮抢购潮,可谓人心惶惶。为了安抚民心,南宫溓携着骑兵漏夜赶回城内维持秩序,并安排老弱妇孺先行离城。
南宫溓回到宫中,屏退所有宫女后来到了许久未归的书香阁。书香阁乃神洲藏书最多的阁楼,里头收录了至少五十万卷书籍,当中除了儒家典籍、诸子百家、正史野史之外,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书。每当南宫溓带着南宫晏回宫时,南宫晏都会异常兴奋地直奔书香阁,而且一待便是好几日。
阁楼角落处有着一排不起眼的珠帘装饰着,珠帘后是个陈旧的书架。南宫溓在书架前谨慎地打量四周,再三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向后退了三步,认准踩在脚下的一块木板,左手拔出一把匕首蹲下并将木板撬开,找到机关后随即按了下去。书架应声移开,南宫溓顺着梯子摸黑进入地下室,而身后的书架悄然移回归原位。
狭窄的地下室散发出一股水汽渗入泥土的气味,南宫溓贴着冰凉的墙壁在黑暗中快速往下走,迫切地来到了最底层。当他督见摆放在室中央的一柄长剑时,他顿时放慢了脚步。长剑在毫无光源的空间里独自发出微微金光,南宫溓心道:“久违了,程逸。”
宝剑程逸乃神洲命脉,一旦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不单是神洲百姓会受牵连,四大洲的生态平衡也将遭到破坏。
南宫溓站在程逸面前,伸手轻轻地触碰剑端直至剑柄,然后一手握住剑柄将其拔出剑鞘,剑身随即发出一道强烈的金光,霎时照亮了整个地下室。程逸的力量非比寻常,隐隐触动着南宫溓的魂体,让他全身的肌肉兴奋又紧张,一颤一颤地跳动着。然而,自从北堂墨领兵南攻以来,南宫溓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真正合过眼,而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让他倍感晕眩。南宫溓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能将那天旋地转的感觉甩开似的,他咬了咬牙将程逸收回鞘中,准备将之转移至旧城古刹。
就在南宫溓刚回到书香阁的刹那间,书架上方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道剑光迅雷不及掩耳地破天花板而出,直击南宫溓胸口!
南宫溓心道:“不妙!” 他反射性地握紧程逸挡在胸前并向后退,然而他的后背却在这时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刀,顿时皮开肉绽!南宫溓闷哼一声,随即运起灵力,身子快速旋转并蹬腿欲从另一个方向破门而出。没曾想,门外一个巨大黑影已默默等待着南宫溓自投罗网,它张开双手一把钳住南宫溓,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南宫溓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感觉身后的黑色怪物变得粘乎乎的,紧接着粘稠的液体迅速从他的刀伤以及全身上下的细毛孔融入体内!南宫溓赶紧扭头一看,心头霎时一颤,此物凹凸不平的脸庞上有着三颗巨大眼睛,其中两颗长在额头上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而第三颗依然紧闭的眼睛则竖在两颗眼睛中央,原本属于眼睛的位置只剩下眼窝,它嘴里一排排细小的利齿似乎并不属于这张大嘴,双唇深深地瘪了进去,这便是他手中图纸上的裂魂兽!南宫溓挣扎着试图拔出程逸,无奈四肢却动弹不得。他急忙运起灵力使劲抵抗侵入体内的冰冷糊状液体,两股强大力量在南宫溓体内抗衡,这让他全身肌肉及五脏六腑开始抽搐不止,冷汗直冒。裂魂兽仅用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已尽数融入南宫溓体内,他顿时全身虚脱,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而且还伴随着一阵阵作呕感。
南宫溓勉强抬起双眼盯着向他走过来的柳正勇,忍着痛震惊道:“……骠骑将军!”
柳正勇“噗嗤”笑出了声道:“没想到吧!” 说着便在南宫溓面前弯下腰来,伸手欲取过宝剑程逸。
凝视着柳正勇双眼的南宫溓深吸了口气,平静道:“为何如此?”
柳正勇闻言动作一度凝滞,冷冷道:“人是会变的,陛下。” 他伸手一把将程逸夺了过去,然后面露喜色地将宝剑拔了出来。
南宫溓强行用内力压制住裂魂兽在体内的攻击,左手从腰间拔出匕首,一鼓作气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柳正勇!
柳正勇一惊,反手挥剑劈向南宫溓咽喉!
南宫溓侧身躲过那一剑,匕首巧妙地划破了柳正勇的手臂,右手则赤手空拳将程逸夺了回来并顺势架在柳正勇的脖子上,动作干净利落且毫无破绽。然而,南宫溓身后的剑客却毫不怠慢,举剑便刺向南宫溓鲜血淋漓的后背!南宫溓此时极度晕眩,几乎无法站稳,更别说设法躲避那一剑了。他随即运起灵力护体,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刀光一闪而过,只闻“铛铛”声响,南宫溓瞬间被带离柳正勇跟前!
视线逐渐模糊的南宫溓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道:“末将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南宫溓定眼一看,道:“大将军!”
眼见程逸得而复失,柳正勇急忙抬手又是一挥,刀锋凌厉,每一刀紧逼南宫溓要害。然而,那每一招却被柳正善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柳正勇眼见束手无策,愤恨道:“大哥!这件事您就别插手了!”
柳正善怒道:“原来你还没忘了我是你大哥呀?当年若非玉王陛下亲自率兵出征救援,阿爹与各位伯父叔父早已落入敌军圈套战死沙场了!咱们柳氏后人就是如此恩将仇报吗?啊?!”
柳正勇被当头训斥心有不甘,然而他却扭头不语。
此时,南宫溓察觉到四周的空气渐渐弥漫着浓浓烟味,仔细倾听隐约可闻书香阁外有阵阵骚动,心神霎时一凛,心想黑骑莫非已攻入雅城了?
南宫溓蓦然问道:“城外五十里内的驻守军为何没动静?”
柳正善一脸沉重道:“回陛下,驻守军全被下了药,此刻仍然昏迷不醒……”
闻言,南宫溓顿时面无血色,他一手按住嗡嗡直响的脑袋,嘴里重复道:“全被下药了……?” 脑子里飞快地寻思对策,一口鲜血却冷不防溢出了嘴角。
柳正善倒吸了一口气,道:“陛下!” 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正勇最后一眼,一手将南宫溓托稳,另一手握刀护住南宫溓,双脚一蹬直接破窗而出,带着南宫溓离开了书香阁。
柳正勇与剑客见状立刻追了出去,紧紧跟在后头。柳正善在南宫溓的指引下越过了大院,从寝宫后院的假山进入了一条黑漆漆又漫长的秘道。
这条秘道连接到了宫外一栋名为‘百里香’的茶楼,茶楼的楼主关宏便是南宫溓在宫外的眼线之一。关宏在雅城已待了将近二十年,左邻右舍只道他是一名炒茶师傅,然而这位面相普通的炒茶师傅却有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眼”。
“眼” 共有七人,他们均由南宫玉一手栽培,南宫玉深知自己需要一队有能力在百姓中穿行而不被识破的人替他办事。自从南宫玉驾崩后,“眼”的真实身份便只有南宫溓知晓了。关师傅一直都在茶楼为南宫溓分忧,尤其在战事频频的这些年,南宫溓不便从军营里抽身,于是指派了这位前辈在暗中监视边界的违禁物品交易以及走私勾当。
两人在秘道尽头的梯阶上方伸手推开了松脱的天花板,然后从炒茶房老旧的地板冒了出来。炒茶房此时空无一人,房里却隐隐溢着茶香,南宫溓随即皱起眉头,他早前已将关宏派往针洲收集情报,茶楼因此这些天都不开门,哪来的茶香?
柳正善依然扶着摇摇晃晃的南宫溓,回头望着已盖好的秘道出口,道:“陛下,末将在秘道里一直都没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想必应该没追上。”
南宫溓点点头道:“嗯。”
这时,茶楼外隐隐传来妇孺络绎不绝的惨叫声,南宫溓警觉道:“窗户!”
柳正善立刻搀扶着南宫溓来到了敞开的窗户往外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儿没把柳正善吓得灵魂出窍!数百只裂魂兽在街上缓慢爬行,四周已燃起了熊熊烈焰,还有更多的裂魂兽已然附在四处逃窜并惊声尖叫的百姓身上,这些百姓在浓烟弥漫的街道上开始自残式地将自身的四肢给硬生生撕裂扯断,然后扔在了地上!随后而来一群孩童般大小的魔兽将这些残肢捡了起来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咀嚼着,此情此景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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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昏暗,不知是因太阳开始下山的缘故还是山雨欲来的前兆。前方的风愈刮愈猛,众人均抬起手来遮住脸庞以避免沙子进入眼里,然后尽可能稳住身子迈开脚步逆风前行。
在大风呼啸声中,步伊尽量拉开嗓子道:“我想你应该也清楚,普通人类是无法支配这等数量的裂魂兽的,更别说是让它们集体自残。”
燕司濂也尽可能控制声量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的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支配着?”
步伊缓缓道:“没错 ……” 他没把话说完,看样子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
燕司濂一脸错愕地望着他,不知该做何回答。
步伊似乎又回过神一般,接着道:“之后的事我想你大概已知晓了。你兄长与柳正善试图斩杀裂魂兽不果,逃到了紫桐树海。当时你兄长为了救人而来不及压制体内的裂魂兽,方使它有机可乘,试图将四肢给卸了。可当它尝到魂体的滋味时,它放弃了自残进而开始吞噬魂体,岂料却遭到魂体反击,你兄长成功将它给封印住了。如今藏在我体内的魂体仅剩左半身,并不完整。”
燕司濂追问道:“兄长为何将魂体转移至你身上?”
步伊揶揄地瞅了燕司濂一眼道:“在逃到紫桐树海之前,你兄长已将入侵雅城的裂魂兽全数封印在自己的魂体内,好为百姓们争取更多时间逃离。然而他当时的情况并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一旦如此,他所做的一切将付诸东流,所以……”
闻言,燕司濂瞳孔无声无息地缩紧,喉结上下轻轻一滑,道:“全数?”
步伊垂下视线,轻声道:“嗯,全数。”
燕司濂皱着眉道:“全数是多少?”
步伊支支吾吾道:“就那几只吧……我也算不清……”
燕司濂回忆起步伊体内包裹在紫金色灵力里的凶悍灵力,他用力地揉了揉额角,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步伊敏锐地望着燕司濂,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别担心,我暂时还死不了。”
燕司濂语气透着一丝愧疚道:“这个包袱应该由我来背而不是你。”
步伊“啧”了一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根本对付不了那些怪物。”
燕司濂望着步伊纳闷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是吗?”
步伊笑道:“我可不一样,我历练比你多!”
燕司濂失笑道:“是,就你历练多!”
步伊打趣道:“你这是已学会噎我了是吧?”
两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少顷,燕司濂道:“对了,我尚一事没来得及问你。当年神洲是如何消失的?太傅与师父这些年来不断地派人潜海搜寻均一无所获,我想神洲或许并不在海底。”
步伊嘴角一勾道:“倘若不在海底,你认为会在哪儿?”
燕司濂迟疑道:“我猜想,神洲或许尚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因为某种术法被隐藏起来罢了……” 他不太确定地看了步伊一眼。
步伊笑吟吟道:“既然你早已有了这个想法,为何还让肖敬继续到海底去寻找呢?”
燕司濂道:“太傅他老人家谋虑深远,更何况那只是我的猜测,至今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些术法能将偌大片土地给隐藏起来而不被发现的。”
步伊微笑道:“你呀,就是缺了点自信。看来我必须——”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声:“不好!快跑!!!!!!!”
二人同时转过身向后看,巨大的火旋风群不知何时已移到了身后,并迅速往众人的方向逼近,而火旋风群经过的那片树林早已被夷为平地。
小祁紧张地朝燕司濂喊道:“公子,这火旋风不对劲,似乎是冲咱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