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无猜 | 第十一章 破绽
返清水观时已经入夜，忘尘错过了饭点；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回到寝舍便直接躺在榻上大被蒙头。
正在看书的忘生见忘尘回来时一身狼狈，连衣袖也被扯破，眉头不由得轻皱。目光在忘尘身上扫视好一阵后，他发现除了衣衫脏乱破损，对方似乎未有大碍，也不多言，继续挑灯夜读。
在被窝里裹得严实的忘尘有些喘不过气——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烦躁地抬手敲了敲脑袋，突然想起练星和满带歉意对自己说“对不起”的脸，双目有些湿润。
敲门声传来，忘生望向榻上的忘尘，见其一动不动，便起身去应门。门打开，外头站着满脸笑意的轻愁子。忘生一愣，对轻愁子施礼道：“师叔，您找我们有事？”
忘尘听到“师叔”二字，忙不迭擦了擦眼睛，钻出被窝，同样深施了一礼：“师叔。”
轻愁子看着面前两个彬彬有礼的弟子，心中赞赏。想起他手下那几个不成器的亲传弟子，不由得有些感慨。他轻拍了拍忘生的肩，对二人道：“掌门师兄有事找你们。”
仅着里衣的忘尘闻言赶紧找了件干净的道袍穿上，便与忘生随轻愁子前往书斋。
书斋位于清水观最内部，四周环境清幽，竹子林立。无忧子对此地十分喜爱，后期更让人在书斋旁建了小屋，于此住下。
从弟子寝舍前往书斋得穿过校场，绕过听道堂，最后来到竹林最深处。这一路上，忘尘与忘生各有所思。
白天才经历一场可怕劫难的忘尘至今惊魂未定，脑子自目睹那巨大蜈蚣居高临下攻击自己的瞬间便混乱不堪，就连后来练星和如何帮自己把伤治好，对自己说过什么也记不清楚。他深怕被无忧子看破，被迫将练星和之事和盘托出。初结交时他曾经答应过练星和，绝不向他人吐露任何关于后者的事，他不能食言。
忘生则在思索无忧子召见两人的原由。入观两年，他很少私下面见无忧子这位师父，一是自己曾有一段很长的日子陷于灭门之痛，对身处清水观有一定的抵触；二是无忧子本身对弟子的学习十分随缘，且对观内弟子一视同仁，自然不欲在课余时召见亲传弟子。
如今轻愁子刻意上门传达无忧子的召见，令忘生想起月前夜里轻愁子突然叫醒两人，询问是否不妥一事。虽然由始至终他并未察觉自己有什么异样，但房门被踹坏、窗户也破了，足见定是发生了他与忘尘所知以外之事。
忘生转头望向身边满怀心事的忘尘，突然觉得平日看来老实的师兄，或许并非那么无所隐瞒。
忘尘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回望忘生，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师弟如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忘尘有些心虚地对忘生呵呵笑了两下，终是没能再笑下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
忘生挑眉。两年来他不与其他弟子交往，同寝的忘尘算是他在观内最熟悉与亲近之人，可忘尘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
他踏步越过忘尘，紧跟上轻愁子身后。忘尘望着走在前头的忘生，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
忘尘看看面前的热茶，又看看若无其事喝茶闲聊的无忧子和轻愁子，满心无奈。他和忘生来到书斋时，本以为无忧子要吩咐或询问什么大事，岂料师父只道是某位师兄为其捎来新茶，想让两人一同品赏。
忘尘和忘生只是孩童，哪儿懂品什么茶。喝了大半个时辰，也只会附和表示“好喝”。更糟的是，忘尘自午后便未曾进食，两杯热茶下肚，空空如也的腹中如同被凿子刮过，感受到阵阵钝痛。
忘尘的脸色越来越白，额角冒出颗颗细汗。身边的忘生见状，趁师父和师叔不察凑近低声问：“你怎么了？”
忘尘急忙擦汗，摇头不语。忘生还想再说什么，时无忧子突然转头望向两人：“忘尘、忘生，你们也差不多到了该选择随身武器和法宝的年纪，心中是否已有属意之选？”
忘尘并未多想，直道：“我想配剑。”
忘生沉吟片刻：“师父，随身法宝是否一定要是利器？”
无忧子眉头一扬：“为何有此一问？”
忘生迟疑：“倘若我想弃剑钻研星术，是否可行？”
“你想重拾术数？”无忧子虽料忘生终有一日将重拾卜算之道，但这似乎有些早了。
忘生闻言，果然摇了摇头：“我只是问问，并未决定。”
无忧子看着眼前这个原本系出名门、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慢慢想，不急。”
一旁忘尘听着师父和师弟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拎起茶杯时竟打翻了热茶。茶水洒了一桌，忘尘慌忙起身：“对不起，师父，我⋯⋯”
忘尘正想收拾，一只手却被轻愁子紧紧攥住。感觉到忘尘的手异常冰凉，轻愁子不禁皱眉：“你怎么了？”
忘尘正想解释，旁边的忘生插口道：“师兄他今日身体不适。”
无忧子一愣，对忘尘关切道：“徒儿，你何处不适？”
忘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白天被那灵虫划破的伤口表面虽已愈合，但依然有些麻痹，手指也颇为迟钝，不听使唤。刚才他一时忘记，用受伤的那只手去提茶杯，才会露出破绽，倘若被师父细细检查，必然会看出端倪，届时他该如何解释⋯⋯
他见无忧子和轻愁子皆望着自己，说话更是结巴起来：“我⋯⋯我⋯⋯”
“师兄今日练功练过了时辰，没吃晚饭。”忘生开口解释道。
“你没吃饭为何不说？”轻愁子问忘尘：“空腹不宜饮茶，你师父讲养生之道时你没好好听？”
“我⋯⋯”忘尘看了忘生一眼，没想到后者一句话就巧妙地让两位长辈把注意力转到他处，倒替他解了围。
“来，让为师看看。”无忧子替忘尘把了脉，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忘尘并无其他异状后，始放下心来。
忘尘坐回原位，下意识地将才伤愈的手藏到身后；忘生见状借着提手喝茶的当儿，将忘尘缩在背后的手往下一掰，直接摆到身侧，对他轻摇了摇头。两个孩童交换了眼色，忘尘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忘尘，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无忧子开口道：“我和忘生继续聊聊。”
忘尘巴不得离开此地，强忍欣喜急忙施礼：“多谢师父，徒儿告退。”
“慢着，”忘尘才转身，又被无忧子叫住：“回去的路上到饭堂去拿两个馒头果腹，以后别再错过饭点。”
“徒儿知道，感谢师父教诲。”忘尘说完，再看了一眼忘生，这才快步离去。
“喝茶。”
忘生见忘尘终顺利逃过了师父的追问，心里暗自松一口气，听闻无忧子吩咐，又喝了一小口茶。
无忧子看着忘生喝茶，自己一口饮尽杯中微凉的茶后，神色平静地放下茶杯：“说吧，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为师。”
忘生心中一凛，这才知道自己和忘尘所做的一切早被无忧子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