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1

正文 • 麻老果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6:36    总字数: 9782

勇气也有点像惹人厌烦的蚊子一样,并不是在每个季节里都随处可见。苗桂兰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她略微想了下便开口问王长富,有没有想过两人的婚姻会走到今天的底部,王长富跟她说,小时候他想到的是和苗桂兰终老,他想到的场景,没电视剧那么狗血,什么你老到牙都掉了,我会喂你吃饭。毕竟,苗桂兰只比王长富大差不多半个月。到时候,谁喂谁吃饭还真不一定,苗桂兰短暂笑了笑。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第一次约好补课那天。”苗桂兰微笑着看了看王长富。

“我也记得。”王长富点点头,那天他是紧张的,两人就这么回到那天,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

和桂兰约好的那天,小核桃要去她的教室找她,互相补习功课,以前的日子里,小核桃总是避开桂兰,即使要路过苗桂兰她们班门口,小核桃都是绕开十米走,她坐哪,小核桃并不知道。早上上课时,小核桃已经计划好要怎么教桂兰写作文了,他有点期待和桂兰的见面,但又有点害怕和她独处,盼着中午休息时间早点来让他有点不自在,盼着中午休息来的晚一点也不自在,但这一刻,始终还是来了。磨叽着等班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小核桃把一个草稿本塞进衣袖里,把自己唯一的一支圆珠笔揣进裤包,他们两个的教室中间也就只隔开了一个楼梯,小核桃却花了很久才走到,如果他愿意回头,肯定会发现自己的慌张掉了一路。

小核桃走到桂兰教室的最后一个窗户,脑袋一下热了起来,仿佛是夏季匆匆忙忙的结束了它在南半球的旅行,一下子来到小核桃的身边,嗡,耳鼓里传来了熟悉的响声,就像餐桌上的一堆蚊子飞起时,翅膀振动的声音一样,总算,来了点勇气。

小核桃打算从最后一个窗往前开始找,先摸清楚桂兰有没有在教室等他,如果在,那得搞清楚她坐在哪个位置,贸然走进去,无厘头的在里面乱瞧一通,引来的目光可能不亚于走进女厕一样,这可不是小核桃愿意看见的场面。很好,最后一个窗口没看见她,下一个窗口看看,还是没有,很好,排除了两个不可能,接下来……,第三个窗口瞪着一双大眼睛,小核桃熟悉的眼睛,充满着责骂的黑眼珠向右转了两次,小核桃立马低着头,朝着黑眼珠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干得好,黑眼珠。

教室里没几个人,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或者是背对着教室门的方向聊着天,桂兰坐在靠窗的位置,小核桃怯生生的走到她桌子旁,站在那儿等待她的吩咐,黑眼珠看向桂兰旁边的位置,小核桃迅速而低调的赶紧坐上去,把眼睛藏在左边的腋下,观察一下自己是否被教室里的其他人发现,没有,干的好,够低调的。他转身看桂兰时,桂兰也紧张的够呛,她感觉连呼吸都忘记是什么了,压根就不敢检查有没有人在看他俩。

“我先给你补习作文?”小核桃离桂兰有半个人的距离时,悄悄地说。桂兰再靠近小核桃一些,这说明她没听见,小核桃又快速的瞟一眼其他人,发现自己没暴露,把刚才的悄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桂兰听见了,她点点头,不好意思转脸看小核桃。她和小核桃差不多是靠在一起的,如果从后面看的话,他俩完全是靠在一起的。

“你想从哪里开始学?”小核桃两手握着本子,在翻开前,他需要苗桂兰给他个锚点。

“我不知道。”

“你最怕写什么类型的作文呢?”

“我不知道。”

“你比较喜欢读哪种类型的文章?”

“我不知道。”

“你……?”

“我不知道。”桂兰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以为小核桃没听见她的回答,便渐渐提高了声音。这个不知道被所有人都听见了,也就顺便把他俩给暴露了。

“王长富?”一个大长睫毛的女生面带疑惑看了过来,她不确定自己看错没,说完又看着旁边另外的两个女生,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嗯。就是他!”两秒钟后,瓜子脸齐刘海的女生大笑起来,剩下的两位几乎也是同时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两个是真的啊,哈哈哈哈,我们还以为是其他男生故意刁难苗桂兰的呢。”无数个哈哈哈把原本美好的中午给毁了,有点像夏天吃饭时,清甜的绿瓜汤里掉进去一只臭屁虫。

“你们别乱讲,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桂兰憋红了微笑,大声的回击刚才的三个女生。她们笑了一阵后,发现冬天保持体力更重要,便趴在桌上睡觉了。

安静来的太快,小核桃被桂兰的“不知道”给打乱了节奏,他原本的授课计划是问清楚桂兰喜欢的文体,再针对性的给她讲写作的技巧,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制定计划,难度也不亚于像把他糟糕的数学成绩提高到考及格。小核桃在脑子里翻箱倒柜的找,快速的转着笔,桂兰手肘捅了一下小核桃的胳膊,无规律旋转的笔被震飞了出去,就在笔掉落的一瞬间,小核桃来了灵感。

“来,笔。”小核桃把笔捡回来,竖立在他和桂兰的之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很好,这没关系。”小核桃像发现了宝物一样,对着笔笑的差点流口水。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嘛。”桂兰更诧异了。

“没事,笔给我灵感,你看笔。”

一双大眼睛在笔上游走了良久后,回到刚开始的位置呆着,如果那支笔是个人类的话,桂兰那样瞧,肯定会被吓死,她摇摇头,脸上都是疑惑。

“我的意思是,从写一支笔开始练习,如果让你写这支笔,你怎么写。”小核桃尽量说慢一点,担心桂兰又一个“不知道”把他的新计划打回原地。

“怎么写?”

“对。”

“一支黑色的圆珠笔。”

“继续。”

“是属于一个叫王长富的男生的。”

“继续。”小核桃仿佛在发掘一个秘密那样期待桂兰往下讲。

“他现在让我看他的笔。”桂兰确实继续讲了。

“继……。”小核桃没说完,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变回来刚出厂时的样子,瘪的容不下一丝空气。

“我是不是笨啊。”桂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我想想看。”小核桃没有放弃,他转身坐直,又要重新在脑子里翻找了,刚才翻乱的东西还没收拾呢,又要开始翻。

“想?想我是不是笨?”桂兰反复被人戳中了痛处,有些不高兴,毕竟,谁愿意被人说笨呢。

“哦,不是,我想想怎么跟你讲。”小核桃没发现她情绪变化的微妙,专注地想着。

“呐,作文实际上就是讲故事,把你知道的事情讲给别人听而已。”小核桃重燃激情,转身面对桂兰。

“哦。”她对小核桃没发现她微妙的情绪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你想,我让你看这支笔,你先看它的特征,然后,如果你只讲出大家都看见的特征,那就不吸引人,你要换个角度,给这支笔披上一个故事,但始终要围绕着笔。我举个例子,假设这支笔是陪伴着苗爹上战场,又陪伴着他从战场回来了,苗爹把笔送给了你,这支笔陪了你十三年,你想想,别人看见的就只是一支笔,而你的故事是,一只陪了两代人的笔,那你的作文就能写出一个好故事来了。对不对?”

“哈?我真没这样想过呢。”桂兰像是发现了十分钟写作速成宝典一样,眼睛瞪得很圆,笑容爬的满脸都是。

“好,你明白这个技巧了吧,这是写物体,同样可以用来写动物,你比如说,你家的老黄牛啊,人家看见的就是一头很老的黄牛,但是呢?”

“我看见的是陪了我家两代人的黄牛。”桂兰还没等小核桃说完,她就欢乐地抢答了。

“嗯,但你还可以把故事再想的深一点,人情味一点,你就想啊,老黄牛陪着你家种了十多年的地,它相当于是在帮忙养育你们家啊,这相当于是赐予你家生命啊。”

“哈,我懂了。人情味,嗯嗯。”桂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么,写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你比如,你看见我你会想到什么?”小核桃指着自己的鼻子,“么”字的嘴型还保留着,仿佛像在礼貌地等桂兰回答,只要她回答完,他的嘴型就能回到轻松点的状态。

“你啊,想不到。”桂兰藐视的转过头,把下巴抬的老高。

“你想啊,人家看见我就是个核桃,你看见我,你可以想到,我是毁了你十几年的核桃啊。对不对?那就可有故事了。”小核桃说完后,自己都笑的不成样子,也把桂兰逗的大笑不止,她笑的实在停不下来,抬起左手要打小核桃,最终,手掌打在了小核桃的右肩上。

“得了,别笑了,你再看看我,你想到了什么?”小核桃这回没指自己,他看着桂兰的数学书。

“没什么。”桂兰半截身子还陷在刚才的情节里面,正慢慢的往外爬呢,没顾得上爬出来后该干什么。

“你看见我,就没想起,轮到你给我补习数学了吗?”

“哈哈哈,我忘记了。”桂兰还没爬出来,又掉进了一个情节,笑的趴在了桌子上。

小核桃从桂兰的身下把书抽出来,她自然地抬起来,书打开的位置是第五章,分数和倒数的内容自然地呈现在小核桃的眼前,他右手用力按住书的上方,保持力度,向着自己的胸前滑下来,保证书放在桌上也能停留在当前内容。桂兰还在笑,小核桃把笑堆在紧闭的嘴角,和差点挤出皱纹的眼角,用笔戳了一下桂兰的肩膀,“别笑啦,赶紧教我,说好我教你半小时的作文,你教我半小时的数学的,别想赖掉。”小核桃挑衅地说着。桂兰抬起头,通红的脸上还沾着几根头发,她用手抹了一下脸问道:“你想从哪开始学?”边问边向书凑了过来。

“先学分数嘛,这个地方最难。”小核桃瘪瘪嘴。

“好,这个分数乘以分数你看得懂不?”

“看不懂,每次看见我都抓狂。”

“你说实话,两个相乘的分数,你看出什么规律来没?”

“没有。”

“那你说,你看见了什么?”苗桂兰开始用小核桃教她时的口吻提问。

“是这样的,我感觉,分数线上面的那个数字,就像是站在二楼的人,分数下面的那个数字,就像是站在一楼的人,这样理解对不?”小核桃边说边用笔指着。

“对的。”桂兰严肃脸地回答。

“抓狂的地方来了。”

“你看不懂相乘的符号?”桂兰鄙夷的抬头看小核桃。

“看得懂。”

“那你有什么抓狂的?”桂兰不解地看着书。

“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分数中间的乘号,有点像两栋楼之间的人在丢十字飞镖啊。相互丢,咻咻咻的那种。”小核桃用笔来回蹭额头上方的头皮,看不懂是真的很无奈。

桂兰翻了个大白眼,小核桃看见了,她慢慢坐直,靠在后面的桌子上,长舒一口气,眼睛盯着天花板,小核桃怀疑桂兰要骂人,但他现在也不敢问。毕竟,他还没搞清楚两个分数相乘的原理,这可是必考的大题啊,通常都是十五分。桂兰向前倾,低下头,额头放在光滑的桌面上,两只手夹在膝盖中间,疯狂的跺着脚,小核桃觉得,被骂是逃不掉的了。

“是吧,分数很让人抓狂。”小核桃声音微弱,试探性地补充道。

“哈哈哈,王长富,你满脑子想什么呢?”桂兰疯狂的跺脚,没想到这确实很好笑。桂兰笑的样子,小核桃像是看见了盛夏的水稻田,稻子刚长出新穗,枝叶还未遮住全部的水域,微风吹过时,惊醒了抱着稻子杆睡觉的青蛙,它便呱呱呱的叫着在水面上逃窜,坐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切的小核桃,全身软绵绵的,他仿佛在桂兰的笑声里,呆了一整个夏天。

“好了,你再逗我笑,我就不教你了。现在开始好好学,叫我苗老师。”桂兰努力忍着不笑。

“苗老师。”小核桃一本正经地叫着。

“那我们开始吧。”苗桂兰用力捏了捏脸,让自己保持镇静。

他们就这样教对方,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小核桃不敢耽误,他把睡觉的时间缩短了,用来弥补他落下的数学,睡眠变少了,小核桃能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说到对劲,那也是好久前的事儿了。

古语有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还有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和桂兰搭伙互相补习后,小核桃对数学也没那么怕了,他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做数学练习,只有一个星期就要考试了,数学必须要考及格,这样才能保证班级排名不会掉,也能避免被妈妈抓到把柄,那去读初中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小核桃胸口顶在桌子上,感觉呼吸有点费力,大脑缺氧时,人的注意力就容易涣散,还容易胡思乱想,小核桃看过不少讲人体秘密和金字塔秘密的杂志,书上说,很久很久以前造物主通过限制人体的功能,便于统治人类,比如人被设定为都会死去,人都需要花很多时间睡觉才能继续生存,这些都是对人类身体功能的限制。看来是干不过造物主的,小核桃仰头,挂在屋顶的蜘蛛网微微摇动着,早起的蜘蛛在上面爬来爬去,仿佛是在为今天的捕猎提前撒网,深吸一口气,小核桃继续把注意力拉回数学练习题上,直到临出发去学校前,他才收起注意力的口袋,扎紧。

早上的课不需要耗费注意力,临考试前老师也没什么新鲜内容要讲,偶尔随堂做个小测验,大多数的时间是让大家自习,临时抱佛脚的方法老师是没有的,要怨,就只能怨自己浪费的那些岁月,一去不回的岁月。第一节课间休息时,五谷子看见陈花花走出教室,便溜到小核桃的边上坐下,一脸贼兮兮地看着小核桃笑,乱糟糟的头发把他的眼睛盖住了一半,这家伙嘴上的毛比其他人的还要长,发育不良的胡子挺不招人待见的,小核桃感觉,自己刚看见了全马场最丑的一张脸,真想一拳把它打成一张人类的脸。

“干嘛?”小核桃没好气地问。

“听说,我们最帅的王长富正在和两个班花谈恋爱,我们羡慕得要死。”那半张贼兮兮的脸上露出一排黄白的牙齿。

“别瞎说。”小核桃有点犯困。

“我没有哦,你要小心点,追苗桂兰的人多的是,听说其中的追求者要打你。”五谷子严肃了起来。

“谁?我招谁了?”这倒是引起了小核桃的注意,他警觉了起来,毕竟,被人打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更何况,打架会被记在档案里面,校长说了,这种污点会影响人一辈子的,有点像犯罪记录。

“我也只是听说,你小心点就好,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五谷子压低身形,快速摸回到自己的位置,深怕要打小核桃的人知道他是告密者。

第二节课小核桃有些分神,在想会在哪里被人打,至少要规划下逃生路线。周老师给大家划了几篇革命文章,让大家熟读,有必要的话尽量的背下来,考试填空题里会出现,这么大的背诵范围,引发了一阵轻微的恐慌,就像早晨的葵花林里,有一只田鼠在里面乱跑时引发的躁动一样,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下课铃声响了,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小核桃略微等了一下,人走的差不多时他也跟着出去,路过楼梯,直接走进桂兰的教室,他没注意今天教室里只剩下四个男生。

“怎么样,昨天的散文练习?”小核桃边把自己塞进桂兰身边,边用正常的语调问着,他俩现在不需要说悄悄话了。

“哈哈,我感觉写的很好,你要不要先看看啊?”桂兰自信地递过本子。

“嗯,写声音的这段很好,散文的一个特点是拟人和睹物思人,但你还要更拟人一些,你比如,看到一朵花,你把它想象成一个信使,对吧。你就想啊,它像一个你信赖的人,然后蜜蜂给了它一封信,让它转交给你,你现在想着它把信给你时的情景,然后用文字写下来。”小核桃半闭着眼睛,右手在空中不停的画着圆弧。

“这个想法真好。”桂兰看着小核桃陶醉的样子,她也享受这个过程,能把人畜无害的事物想象成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个美妙的过程。“蜜蜂给我的信,他会说什么呢?”桂兰追问道。

“你发挥啊,但不要太离谱,蜜蜂说,我在田野的角落发现了春天的足迹,牵牛花开的满藤都是,这样是可以的,它围绕着蜜蜂本身的生活特点出发的。但要是蜜蜂告诉你电视很好看,你觉得人家读了你写的作文,会怎么想?”小核桃看着桂兰,她怔怔地看着小核桃,眼睛里有了丝深情。

“觉得我发神经?”

“不是,人家会觉得见鬼了。”小核桃纠正道。

“见鬼?”桂兰正在疑惑。

“嗯,人家见到个调皮鬼,就是你,哈哈哈。”小核桃笑的前仰后翻,桂兰也被他逗笑了。

“你吵到老子了。”捶桌子的男生气冲冲的走过来,崭新的黑皮衣紧绷在一副肉嘟嘟的皮囊上,剪得很短的头发就像仙人掌的刺,穿破他的头皮,密密麻麻的长在浓眉上方的头皮里,宽阔的额头挤着眼皮,把眼珠往外顶出来了一些,模样看起来凶狠,这是十三岁麻老果的表情。

人类没有坚硬的铠甲,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没有瞬间暴起的攻击力,单独的一个人,还干不过朱豌豆家的大黄狗,一只又蠢又凶的土狗。所以,自人类站立行走开始,便喜欢多个人在一起集成帮派,挑选那些臭味相投的人加入,排斥臭味不一样的人,这能提高他们在自然里的存活率。

麻老果的帮派人数众多,他家有两匹马,老爹拉马去帮别人驮米、驮瓦片、驮砖,靠这个营生挣了很多钱。条件上,麻老果是村里最好的,穿的比班里的同学都好,鞋子隔三差五的就换新。去年冬天下雪,早读课时大家都在跺脚,和小核桃一样穿布鞋的人也多,从家里走到教室后,鞋都湿透了,寒风从门缝底下调皮的往教室里灌,于是乎,穿布鞋的娃子跺的更猛了。在一阵混乱的跺脚声中,麻老果推开教室门,跺跺脚,雪水就从他那双红色的高邦皮鞋上乖乖退落,引得全班啧啧称赞。

麻老果的爸爸经常走南闯北,每次回来都会带好吃的东西,鸡蛋糕、芝麻糖、甜米花杆等等,每次他都会拿到班里,给自己喜欢的人分食,一来笼络人心,二来炫耀自己的优越。而他为什么嫉恨小核桃,还有个年代久远的故事,得从头讲起。

是这样的,朱豌豆的老爸是邓大洋芋的舅舅,朱豌豆的老爸去年一只眼睛瞎了,这只眼睛和高老六家有关,和麻老果家有关,小核桃也被牵连进去,因为他妈妈和高老六的妈妈是亲姐妹,所以,朱豌豆爸爸就自然记恨小核桃,只不过,表面不说。

说起来这件事就很绕,小核桃和麻老果是堂兄弟,小核桃叫王长富,麻老果叫王长贵,他们两个的爸爸是亲兄弟。而小核桃和高老六又是表兄弟,高老六名字叫高粱,他妈妈和小核桃的妈是姐妹。最鬼扯的是,麻老果、高老六、朱豌豆三家的菜地是挨在一起的,那年夏天,朱豌豆爸爸觉得麻老果家爸爸把石头丢到他家地里了,高老六家爸爸刚好在,就替麻老果家爸爸作证,说没有丢。结果,三家人的爸爸打起来了。

朱豌豆爸爸是供销社的,每个星期二赶场,都要等他去开供销社的门,买煤油,如果他罢工,村里就能在无数个夜晚回到石器时代。高老六家爸爸在街上开了小卖部,全村财富金字塔顶端的三家的人搅和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你死我亡,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村里地位的问题。

最后,朱爸爸一挑二,被麻老果爸爸和高老六的爸爸把眼睛打爆了一只,从此,三家结仇。打了不能白打,镇里派出所的来了解情况后,就建议私了。

“20万?咋不去抢人呢!”村长来转述朱爸爸的要求,麻老果的爸爸听到这个话后暴跳起来,在木板凳前来回跺脚,急的像无头苍蝇。朱爸爸要赔20万,否则也要干瞎另外两个的眼睛才算扯平。麻老果的爸爸就找到小核桃爸爸,希望小核桃爸爸一起去求求情,老王拒绝了,从此,麻老果视小核桃为仇人。

这世道,假如马场村的幸福总量是一碗白米饭,都被金字塔顶端的三家人分完了。留给全村的也就只剩羡慕,叹气,转化成了狠狠的嫉妒后,变成了贫贱夫妻吵嘴时的痛苦,这种痛苦如果不分一点给他们三家,那村民也不甘心。小核桃的爸爸拒绝他大哥的理由是做人要厚道,鬼扯,他是嫉妒他大哥的富有,不过,该,小核桃家从来没在他这个大伯父身上获得过什么关注,只有每年给爷爷奶奶上坟时的嘲讽。

马场所在的县城有个习俗,每年的元宵节晚上,活人都需要去坟地里给死去的人们点上一支蜡烛,或点上一掌煤油灯,地方话叫做“亮灯”,小核桃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但每年元宵节都会一家人到坟山上,给爷爷奶奶亮灯。有一年元宵节,麻老果家也同时出现在坟山,老王和妈妈被麻老果家言语攻击,回来的路上妈妈哭了一整路,好好的一个元宵节,小核桃也郁闷了好几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给自己立了个誓言,下次在和麻老果交锋,不计生死,只管输赢,没想到,交锋来的这么慢。

“你那个爹真下贱,你家也配姓王?”在老王拒绝后的第二天,麻老果纠集了一帮人,把小核桃堵在学校楼后面的泥堆边,气的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就像随时会破裂一样。

“连老子的名字都要抢,你不是’长富‘吗?连个好鞋子都没得穿,你也配‘富’?”如果没有人拦着,麻老果的拳头就干在小核桃的脸上了。麻老果说小核桃的爹抢了他的名字,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们王家这一辈都是以王长x为格式,谁先出生,谁就有资格挑选更多的字。小核桃比麻老果先出生一天,所以“富”字就该归小核桃。

到这里,想必,你已经明白小核桃和麻老果之间是怎么回事了,这不,现如今,小核桃和麻老果交上了锋。

“那你想怎么样?”小核桃把笔攥在手里,默默地褪去了笔盖,靠着桌子说道。

“就你这穷样,有资格在这里教人?你也配姓王啊,回去看看你家那穷酸样,还学人家修水泥房,水泥买的起不哦?”麻老果一边嘲笑着骂小核桃,一边转身向后面的三个小跟班看,把嘲笑也分享给他们品尝一下,就像主人把啃食剩下的鸡骨头扔给自己的狗那样。

“怎么,买不起你要帮忙吗?”小核桃声音有些颤抖。

“王长贵你算老几,你欺负王长富算什么本事?”桂兰怒吼道。

“桂兰,我们家的事你别管。”麻老果声音温和地对桂兰说,然后又转向小核桃。“穷酸鬼,你需要我给你家买水泥吗?”麻老果右手食指戳了小核桃的头一下。

“你爸答应买吗?”小核桃站起来,怒目对着麻老果。

“你要死快点是吧?”麻老果一把抓住小核桃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脚后跟已经离开了地面,后面三条恶狗也一并凑上来。

“想死?那倒不是,你要不搞瞎我一只眼睛,你爸搞瞎朱豌豆家老爹的眼睛,赔了20万,你说,你搞瞎我一只眼睛的话,你爸会赔多少?”小核桃挑衅地微笑道。

“老子今天不干死你,我不配姓王。”麻老果再用力把小核桃往上提。

“你们三个打算赔多少,我跟你们不熟,没事儿的,校长有你们三个的名字的,派出所找到你们三家也不难,想好赔多少了后,你们就干上来。”小核桃声音突然提高,把麻老果后面的三条恶狗吓退了回去,面面相觑地相互看了看。

桂兰被吓哭了,她威胁麻老果要去告诉老师,麻老果示意其中一条恶犬,把教室门关上,背靠着教室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桂兰只能站在门口不停地哭。

“漂亮啊,麻老果,学会拉帮派打人,像个男人啊,黑社会性质的,你干上来,我不会还手的,校长会在你的档案里写上:‘王长贵,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八号,组织帮派打伤一名成绩优秀的学生,属于黑社会性质’,然后,这封档案将会陪伴你一生的,校长把你爸妈请到办公室,嗯,我们想象一下,你爸妈回去后会怎么处置你?”小核桃保持着微笑。

“少来,老子会怕你威胁不是?你今天就不要想活着出去了,老子一定要干死你。”小核桃见过无数双想吃人的眼睛,唯独这一双让他感觉到害怕,但也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把自己最讨厌的人惹到怒无可治,这种自毁型人格在每个人的基因里多多少少都是存在的。

“我相信你的,你仰仗着你爸能挣钱,把自己装的像个男人一样,嗯。”

“我为什么一定要仗着我爸?嗯?”麻老果有点质疑了。

“兄弟,你那点高傲,就像是存了十多年的老酸菜,早就过期烂掉了。要不是你爸,刚才那三个小兄弟会帮你搞我?别天真了,人家认的是你爸的钱,你算个什么?男人?”

“他们三个早就想干死你了,你少离间我们。”

“这个我不太信,你没给好处的人,有跟你要干我不?”小核桃声音放小了些。

“你他……,你就去死好了。”麻老果把力道汇集好,拳头像一条恶毒的竹叶青,重重的扑向小核桃的脸,打得他向后摔在桌上,把桌子向后推出去好远。

小核桃头晕目眩,拉着板凳勉强站起来。

“还站的起来,去死吧。”麻老果一脚踢在小核桃的肚子上,他痛的蜷缩成球状,跪在地上。

桂兰的哭声更大了,小核桃转头,抬脸看着麻老果,他仿佛看见一个年少的杀人犯,又是一记重脚,踢在小核桃的腰间,他飞到了桌子下,带着血腥味的口水从嘴里咳出,他有点失去了意识。

“B24请到三号窗口办理,B24请到三号窗口办理。”离婚大厅里的提示音在空气里乱窜,碰到墙壁后,又掉头扑向里面的每个人,打在额头上时,就像有人卯足了劲,狠狠地弹了个脑瓜崩,把王长富和苗桂兰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王长富,如果我爸还在,他会不会气的不行啊。”苗桂兰看着王长富。

“不知道啊。”王长富摆弄了下衬衣袖子。

“我爸和你爸,小时候就把我们两个定了亲,我们结婚,有了春儿,这些都是他希望看到的吧,一切都顺利,结果我们离婚了,你说,他会不会直接奔溃了。”苗桂兰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