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看起来是快结束了,离那个红章出现在离婚协议书上的距离更近了些。事到如今,胖女人没什么可考察的了,她的关于要两人离了后“做朋友”的提议,王长富现在的心态是能接受的,事情都是有个过程,想到苗桂兰举报王长富后,他丢了工作的那段日子,心里都是失望。
没有工作的日子,王长富有点行尸走肉,彭窈静争取到留在出版社的机会,但也只能做完最后一期杂志,就需要离开,她也不想连累到别的同事,如果她硬要留下来,闲言碎语也不好听,毕竟,人家都会以为她靠大股东的手腕留下来的。春儿住校,临近中考,王长富想跟她说说他和苗桂兰的事情,但又担心影响到她的考试,王长富选择忍下来,他没有给苗桂兰发任何信息,独自面对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彭窈静每天会来陪他吃午饭,但王长富没留她过夜,等春儿考完试,就好了。每个星期天,王胜春都会在家里呆上半天,她上洗手间都带着作业,除了说“爸,我饿了。”“爸,我走了。”之外,父女俩也很少交流,王长富装作若无其事,偶尔在电脑上打打字,让王胜春以为他还在工作。
有个周二,彭窈静陪王长富吃完午饭后,两人在路上闲逛,差不多中午时分,太阳像一锅滚烫的铁水,重重的灌在行人的头上,谁敢抬起头,热浪就会直接扇过来一个耳光,往家里走时,连空气都明显受不了这股热,夹杂着风声乱窜,在两人的耳朵边留下呼呼的喘息声。“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刑期是永久,但幸好有你作伴。”王长富停下来对彭窈静说,彭窈静笑着顺了顺他的背,两人继续往前走着,王长富心里轻松了些。
“老公。”没走多远,彭窈静停下来。“你要不要出去转转,书店转下,去喝杯咖啡什么的,怕你在家憋坏了呢。”
“不想去啊。”
“还是去走走,或者去策划下写点东西也好,排解下时间嘛。”
“没什么想写的呐。”王长富挠了下咯吱窝,他感觉汗液正在那里泛滥。
“还是去转转吧,我也差不多回去了,今天要赶下工作。”
王长富吸了口气,确实,家里待久了挺无聊的,或者说,呆久了容易胡思乱想。“那我想一下去哪。”
“要我载你不?”彭窈静问道。
“不用,老婆,我还没想好去哪里呢,要不你先回单位吧。”
彭窈静走后,王长富独自回了家,他把阳台上的花盆都擦了一遍,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检查了厨房下水的口子的密封胶有没有脱落,把冰箱里的食物重新归类堆了一遍,鸡蛋也重新洗了一遍,越发觉得孤寂,他想看看人,于是,他关了门,上了地铁二号线。
从凤起路地铁站走出来,熙来攘往的人面带喜悦,微风的凉爽像一副开心药,至少,明显能感觉到身上没有黏糊糊的汗水,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王长富穿过斑马线,走进常来的咖啡馆,人不多,这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坐下不久,他在纠结是喝冰拿铁还是热的摩卡时,玻璃窗外面天空开始发白,仿佛刺痛了云层的神经,接着,一阵阵雷声就在天空响起,大雨紧跟其后,把前几日在烈日里烤的垂头丧气的树叶浇了个清醒。王长富打开笔记本电脑,随意整理着文件,服务生送咖啡过来,他把陶瓷杯压在下唇,往嘴里倒入冰拿铁,一阵冰凉的苦味跌进嘴里,烦躁的思绪瞬间冷却了下来。可能,苗桂兰心里希望他是能上福布斯杂志的人,而王长富呢,只想做好自己感兴趣的事,十几年的冷漠和争吵,换来一纸投诉和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天,王长富在夜深人静里躺下时,想着吧,过去的这份感情对他来讲就像个枷锁,也像个警告,让他不敢在靠近婚姻,却贪婪地享受着彭窈静给的爱情。
想起刚开始相处的那阵子,彭窈静那双眼睛,总是给王长富带来困扰,每当看见她的眼睛时,他太阳穴上就狠狠的跳动一下。“被什么困住了?”他总是在心里找答案,却不敢往爱情上想。接了杂志的任务后,两人经常加班,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加班的深夜里,如果她的工作做完了,便坐旁边看手机陪着王长富,她睡着了,他才敢偷偷看她那张干净的脸,打起呼来轻声细语。“呼噜,呼噜。”王长富被一阵酣睡吵醒,原来,坐在他的大哥睡着了,下午的咖啡馆,确实让人感觉到安静,不过,大哥打呼比不上彭窈静的悦耳,他歪着头,嘴里吃着衣领,可能梦里正在吃披萨,王长富想,“如果我睡着了,他会不会把我也吃了。”
他就这么让思绪胡乱跳跃着,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笔记本电脑电量还很多,“再来杯咖啡怎么样?”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但,每多叫一次服务,他就心疼空服务员一次,她们机械地笑着面对王长富,王长富想,算了,还是不叫了。他打开手机,听了几段彭窈静以前给他发的语音,叫起床的语音像债主,叫吃饭的语音像娇妻,叫早点下班的语音像个老太婆般唠叨,总是标准化的告诉他去吃什么,还要避免哪些高卡路里的食品。她以为我把她发的语音都删了,实际上,王长富全都收藏了起来的。
还记得,第一次去参加杂志颁奖典礼那天,王长富还明确记得,他在家准备到十一点才战战兢兢地出了门,离宣传部的办公楼越来越近,这个很熟悉的地方,他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害怕这个地方,每靠近一点,迈步子需要的力气就要多一点,就仿佛,宣传部的大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把他往外推,想到要说些自己不喜欢讲的话,王长富的心突然变得,像铁块那么重。
“王老师?”王长富努力迈步的时候,彭窈静出现在他身边。
“小彭也这么早啊。”王长富笑着打招呼。
“对啊。”
“会儿领奖,你上台吧。”
“为什么?”彭窈静被他吓着了。
“你是主编啊。”
“你才是啊。”彭窈静瞪大眼睛。
“杂志上没我名字哦。”王长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轻松,实际上,杂志社没署他的名,是他刻意要求的,原本的私心,是不想自己和一本可能活不过两期的杂志牵扯上关系,毕竟,出版行业还是很讲究背景干净的,他没想到的是杂志居然火了,这时候要求加自己的名字,又担心被同事奚落,想想也就没加自己的名字了。
“哦,我明白了。”彭窈静噗嗤笑了出来。“王老师害怕啊,哈哈。”接着,彭窈静笑啊笑,走进宣传部的大楼才停了下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要说是好奇心驱使吧,也对,要说是什么其他的心理作怪吧,具体也讲不出来是什么,但如果有人不愿意和他们来往,不愿意和他们那乱七八糟的世界混为一谈,那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来把你拉进去,即使拉不进去,也要把你的世界搞垮。王长富想起老周挖来的人,年营业额过亿的那个小张,非得要把老王拉进一个老员工信任电池计划里面,他想要的是,让这些老员工把自己手上的人脉贡献出来,有的人手上没资源,所以想怎么样都行,而王长富呢,他不想自己变成出卖信息的人,拒绝了,那阵子总听到自己的坏话,说他自私、耍资历、装清高了,说什么的都有,他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心里火大的要命,幸好,彭窈静让他学会放下。
那阵子他的困惑,是为什么有交心的朋友这么难,“撇开利益,就没有朋友了吗?”他和苗桂兰说起后,苗桂兰不耐烦地让他反思,还补了句“你就没有朋友好吗?”王长富心里气的怼回去,“鬼扯,我有朋友的好吗?”不过,他的朋友,上一次交流最深的还是读初三那年。原本,陈花花和朱豌豆初一就去城里读书了的,可他们却在初三的时候回来了,他俩找到王长富时,王长富了解到了过去的两年的情况:两个乡下孩子和一群城里孩子在一个教室上课,读相同的课本,做相同的作业,还穿一样材质的校服,他俩以为自己离城里人就只差一步了,人家闲逛八卦时陈花花毫不犹豫的投入了,人家天天去网吧打游戏是朱豌豆迷恋了。但两年,不长不短的时间,当初和他们一起逛街和打游戏的人换到了尖子班,家里请了最好的私教,人家不带他们玩了,他们还留在当初的幻想里出不来。初三时,连继续留在学校的资格都没有了,班主任建议他们换个学校,比如郊区的职高,或者只有一栋教学楼的中专。他们两的父母还是想尝试一下,就把他们转回到田庆中学来,至少,这里没有城里人乡下人的区分,没有幻想,没有诱惑,但这对他们两个来说也是个陌生的世界,不管被什么触碰到,都像一个人在黑夜里碰到一块又冷又硬的花岗石那样惊慌,哪怕是小核桃的关心,对朱豌豆来说,都是冰冷坚硬的。他们的友情,在这里算是没有能继续温热下去。
“先生,您的芝士蛋糕,请慢用。”服务生给王长富端来蛋糕,把他从回忆里揪了出来。白色的巧克力看起来还不错,这段时间以来,他一方面是想要彭窈静,想和她走完剩下的旅程,但另一方面呢,又害怕自己给不了她什么,两种矛盾的想法拉扯着他的胃,有时候,王长富甚至觉得肠子都被扯出来了那么难受,胃口也就不怎么样了。
服务生送蛋糕的时候,王长富重新续了咖啡,这不算是太麻烦服务生吧,蛋糕是切成三角形的,最上面是奶油叠出来的,像追逐嬉闹的波浪,紧接着是一层水果果冻,明显看得见被切断了的蔓越莓干,铺上一层奶油和草莓酱后,最下面是一块柔软的面包。王长富看清楚后,给自己切了一大块,任由苦和甜、冷和热的感觉在嘴里乱窜。他想起,一九九六年五月二十日,天阴,气温二十度左右,小核桃的另一个姐姐走了,他们说了再见。
“弟,我今天跟你来告别的。”两人围着操场转了半圈后,欧阳老师看着自己的脚,开口跟小核桃说。
“我心里希望姐你过的开心。遗憾的是以后不能见到你了。”
“肯定有机会见的啦。”
确实,后来小核桃到城里的那天晚上,再次见到欧阳素姐姐,正值冬天,首场雪名正言顺的开始下,看着世界从灰色变成银色,再变成寒冷的白色,欧阳素坐在小核桃对面看书,她没有抽烟,一个优雅内涵的女人中了恋爱的魔咒时,就变的像少女般腼腆和注重言行了。欧阳素和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定了关系,小核桃见过这个人,短头发就像刚修剪完的草地,紧紧盖在那张坚毅的长脸上,由于常年在外景做采访,皮肤被晒成了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色,五官精致,坚挺的鼻子上架着圆形眼镜,衬衣永远不会塞进裤子里,这让小核桃对他少了很多成见。记者脾气挺好,这让小核桃感觉欣慰了许多,他固执的认为,自己的两个姐姐都只有好脾气的人才配得上,脾气好第一,第二是要有能力,不能像老王那样,给不了自己的家人安全感。记者姐夫跟小核桃说过,他和欧阳素元宵节节时定亲,到时候小核桃需要以家属的身份出席,让他代接彩礼,毕竟,欧阳素的爸爸在几年前就不跟欧阳素来往了,欧阳老爹觉得欧阳素不争气,没必要认这个女儿,小核桃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的姐姐很好,好的就像早上落在心头的太阳,没有任何瑕疵。
王长富在电脑里翻了会儿,时间接近晚饭时间了,咖啡店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打包外带的人在收银台旁边排起了长队,堂食的人直立坐在椅子上,忙着应对手机里的信息,人与人之间离得这么近,却从没想过打个招呼,允许自己找一个新的朋友,每个人仿佛都是一座孤岛。想想和苗桂兰的婚姻,这些年来,他这座孤岛面积越来越大,生活里除了工作有交集的同事外,他与之来往的人就只有老周和他太太陈姐了,直到彭窈静出现,他才多了一个需要来往的人,更何况,他得承认,他在两人认识没多久,便喜欢上彭窈静了。即使假装不在乎彭窈静的关心,也假装不在乎她的体贴,但等她不理他时,他又很抓狂,看来,假装不在乎很容易的,真的去在乎是需要勇气的,王长富想,现在他有这个勇气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喝完,按理说王长富该很清醒的,但真的去面对自己时,我反倒有些头晕。
昨天王晴给他打电话了,问他过的顺利不,王长富故作轻松聊了几个同事的囧事,最后讲完“姐……”他停顿了一下,本想告诉王晴,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他还爱她,爱她是个好姐姐,也是这个年纪,他用短暂的沉默加“拜拜”代替,王晴知道他的心意的,让他开口,他有点难为情,他清楚记得为数不多的两次,王晴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姐爱你。”那时,他像个孩子般笑着,大滴大滴流着泪。
想起王晴怀第一个孩子时,那时候小核桃正在读初二。她的的近况给小核桃带来很多安心,大洋芋结婚时,小核桃把接收王晴寄回来的信件的事情拜托给了大洋芋,他会不定期去找肖家二婶问情况,如果有新的信件寄来,大洋芋会拜托赶集的人带到他的大姑妈家,大姑妈嫁在街中间的吕姓人家,他家有个儿子和翔哥玩得好,那时候王晴带回来的信,便是吕同学给小核桃的。王晴跟那个打拳的教练结婚了,并且已经怀上了孩子,她告诉小核桃,她一定要做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而不是把孩子当商品的母亲,姐姐的结婚照拍的很好看,后面的墙上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可能是怀孕的原因,她变得有些胖了,放在以前,他很难想象自己的姐姐变胖是什么样子。姐姐给小核桃又捎带回来了七百块钱,小核桃有些愧疚,他交给吕同学的信里面和姐姐说了自己的情况,让姐姐以后不要带钱回来了,他现在存的钱足够读完初中,他说了妈妈来学校大闹的事情,也说了自己和苗桂兰的事情,两件都让他有些难过,他记得,那次回寄出的信,比以前的都重。
小核桃第一次离开贵州时,是欧阳素送的他。那是中午时分,小核桃已经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准确的讲,他把不需要带的东西都挑了出来,欧阳素姐姐给他准备的实在太多了,相当于是给小核桃的四个室友都定制了一份礼品,还加上她给小核桃备的零食小吃,用小核桃的话来讲,赶得上一次人类迁徙所带的物资。欧阳素边和他重新收拾行囊,一边絮絮叨叨的让小核桃注意安全,注意不要被骗,注意不要提前下车,她温暖的口吻,像极了一位孩子要出远门的母亲,小核桃对她的絮叨假装不耐烦,实际心里热的像个熊熊燃烧的煤炉,他想,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介绍王晴和欧阳素认识,至少,他俩个姐姐该在一起吃个饭。
那天的火车站,冷冷清清,远去的人在更早的时光里已经出发了,他们在陌生的地方落地生根,和自己讲和后,学会忘却家乡的酸汤和邻里间的吵嘴,马路上时不时有铁路工人模样的人迎面走来,四下张望后,找准一个安全时机,一头扎进车水马龙,轻手轻脚跳上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打开一家羊肉粉馆的门,消失在腾腾的热气里面。候车室的长木凳和镇上邮局的一样,就像那些困扰着每个人的问题,即使在不同的人身上出现,但那些问题,始终是一样的,上车的人带着问题出发,下车时又带着同样的问题回来。刺耳的广播像一把刀,在每个人的心窝刻画着开车和进站的车次名,小核桃终于要上车了,欧阳素含泪告别,叮嘱他到杭州要打电话回去报平安,他告诉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他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去捍卫,包括这份亲情。
小核桃上了绿皮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堆放好行李,重重的绿皮车骑在铁轨上整装待发,汽笛声撕破雪水融化的午后,在发动机的牵引下,轮子开始开始缓缓转动,小核桃的心跳,也随着轮子轰隆轰隆的加速声提高起来,直到列车驶出很远,把城市甩在身后,小核桃的心跳才平稳了下来。
“轰隆隆。”咖啡馆的玻璃上迎来了大雨,太阳雨,当着太阳的面就下了点儿,连个水潭都来不及积累,就被蒸发掉重新回归到大气里面去了。天色也黑了下来,像浓得化不开的老抽,王长富想起了以前,那他更喜欢现在的日子,以前在马场,好不容易盼来了黑夜,无望却在夜里落地生根,天明时肆意疯长,人每天都被吞噬一点点。想起妈妈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伎俩,小核桃就不寒而栗,明知道下煤矿去是个拿命换钱的事情,妈妈却每天都能当着他的面念叨很多遍,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传承千年的索命赌咒,这种害人的事情,可偏偏妈妈要用在自己身上。遗憾的是老王不能来参加他的婚礼,高二那年,老王在一场矿难中离开了,妈妈带着煤矿赔的丧葬费另嫁他人,也和小核桃姐弟俩断了联系。缘分结束了,就没必要强求,姐弟俩商量过后,决定不去寻找妈妈了,替她高兴吧,她逃离了自己讨厌的人生。
实际上,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王长富和苗桂兰过得很刻苦,但也不算是艰苦,她们会有争吵,但又会像其他情侣那样平静下来,再后来,生了两人的孩子,亭亭玉立的王胜春。王长富想,哎,这人过四十,就缺少了年轻人身上的很多特点,比如容易兴奋和冲动,但上年纪带来的情绪大礼包里面,还给人增加了能看透生活的感受力,想到这,他可不想多年后,岁月除了给他留下水桶腰,却没能给他留下彭窈静。想到以前,他愿意为苗桂兰做很多事情,甚至是把自己攒的钱留给她,那可是他用来继续读书的钱呐,还有一次,和校长起了冲突,他在所不惜,那一次,他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因为那一次,他以为自己会被开除了。
“我说你俩是学生吧?”说话的男人是市三中的副校长,王长富和苗桂兰那时候刚高一,晚自习后两人一起往寝室走,苗桂兰拽着王长富的书包,走到寝室附近时,遇见了副校长。油腻的中分头,带着一副像买来就没有擦过的眼镜,身上散发出的官方做派,就像苍蝇喜欢的味道一样浓烈。
“云校长好。”
“你俩算个什么学生,学校允许你们谈恋爱了吗?不要当老鼠屎,带坏市三中这一锅汤,你们穿着的校服,代表着市三中,就你们这样的,只会给市三中带来耻辱。了不得了啊,你们要哗众取宠吗?”
“请你说话注意用词。”小核桃板着脸回着,苗桂兰担心云校长的权利,拉了拉小核桃。
“哪个词?你们是耻辱吗?”世界最丑的一张脸,不屑地问。
“我告诉你,我和眼前这个女生,这不是耻辱,我们穿着市三中的校服,只代表我们和市三中有一笔交易,每半年一百八的交易,市三中也代表不了我。我们不想哗众取宠,因为我们眼里看不到你所谓的众,就像看见你,跟我看见一棵树,或一颗草没什么差别,你懂吗?”小核桃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着,他紧张极了,他感觉自己疯了。
“你个小流氓,你这么跟老师讲话吗?”成功惹怒了云校长。
“请你尊重‘老师’这个身份,别像流氓那样说话。”
“你气死我了,你这么有本事,是你老师教你的吗?”
“你别侮辱他们的名声,他们教会我的只有书本上的知识,没教你这种污蔑人的本事。”
“我告诉你,你等着被开除吧。”
“你少来吓唬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做点对得起教师这个职位的事情。趁没人围观前,我恭敬的叫你一声云老师,然后各自走开,你就当看见两个让你讨厌的学生而已。”小核桃压低声音,眼露凶光,他不信长辈,不信权威,他很难相信,这些做父母的会断送孩子的路。
“你再说一遍试试,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云校长气得发抖。
“当然不关我的事,但你别碍着我的事。”
“你有种啊,老师都教不了你了啊,你厉害,侮辱老师了。”云校长词穷地叨叨着。
“云校长,我这么跟你说,我妈经常骂我是废物,没关系,你说我是市三中的耻辱,没关系。但我想跟你强调下,没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苗桂兰的坏话,说我可以,说她不行。”小核桃厉声,他受不了别人说她的不是,她是小核桃唯一想守护的世界。
“你厉害了,你厉害,怎么,你要我给她道歉吗?”云校长的声音,把他身边那五六米高的水泥电线杆都晃动了。
“你想道歉吗?”小核桃哭了,可能是委屈,可能是害怕。
“你厉害,你等着吧。”云校长的怒气在快速膨胀,若看的见怒气值,起码已经窜有二十多米高,他踢了电线杆一脚,快速的走开。
说实话,王长富没想过自己有那么勇敢,那么愿意去守护她,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现在吧,即使苗桂兰很少回家,王长富只要在家里看见她的衣服都心烦,更何况这一次,居然把王长富举报了,讲起来是真好笑,举报理由是王长富“婚内行为不检点。”明显的报复,见不得王长富过的好点吧,苗桂兰为什么不去举报“王长富和她的婚内很检点”呢?连碰都不让王长富碰,他是个正常男人,心理上、生理上都是,而且,他并没有在夫妻关系方面有能力缺陷,这个他曾经疑惑过,他小心翼翼的问过彭窈静,自己是否在这方面有问题,彭窈静很满意,事实上,他也没有早泄阳痿,也没有特殊的爱好,想不通,苗桂兰为什么那么厌恶他。
“你到底是怎么了?”记得他们爆发过一次争吵,苗桂兰洗完澡,王长富以为可以和她亲热,他也盼望着这么做,他把自己洗干净,抹上爽肤水,像个求偶的天堂鸟走进卧室,坐到苗桂兰身边时,手还没伸出去,苗桂兰便起身走开了,王长富气血上涌,质问苗桂兰,她还是那句“今天太累了,先早点睡吧。”那阵子,王长富会偷瞄别的女生,短暂的一瞬间,眼神落到丰满女性的身体上时,他能瞬间面红耳赤。后来,他对苗桂兰渐渐免疫,即使她一丝不挂在卧室里走动,王长富甚至眼神都落不到她身上,就这样,他们的婚姻如白开水般,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逐渐冷却,谁也不想去喝上一口。
天色更晚,王胜春打电话过来,用命令式的口吻让王长富记得吃饭,他听得高兴,在电话里假装就不吃,饿了再去什么的,王胜春说要给彭窈静告状,王长富态度软了下来,一阵沉默后,几乎两人同时开口,又停了下来。“你先说,爸爸。”王胜春说道。
“好好考,春儿。”王长富想说的,都全在这句话里面,春儿考上理想的高中,她就往后的人生会更有竞争力,而王长富的心里会更好受,他怕自己没能给王胜春一个好点的童年。
“我知道。”王胜春沉默了一下。“对了。”电话那头她开心了起来,继续道。“你是个好爸爸。”就像小时候,每次王长富满足了她一个小小的要求时,她都会开心地抱着王长富的腿,仰着个小脑袋,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然后使劲摇晃着说“你是个好爸爸。”王长富每次听到她这么说,心都融化了,他会把她抱起来,亲她的脸,闻她的皮肤,她是他最珍爱的礼物。
她知道王长富会说什么,就和小时候那样,王长富笑着回答:“爸爸爱你。”
女儿大了,不好意思再说“我也爱你”了,王长富听着她沉默了一小阵子,他知道,她对着听筒也轻声说着“我也爱你,爸爸。”
两人挂断电话后,王长富重新整理起了文件夹,他把王胜春的所有照片和视频都重新归类,刚开始是按照年份来排序,发现实在太多,王长富便按照季度来分类,就这样,他把她十五年的人生重新回顾了一遍,把自己的前半生也回顾了一遍,这么下来,王长富的前半生,除了王胜春外,便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回忆里留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老婆。”王长富边喝掉剩下的咖啡,边打通彭窈静的电话。
“咋啦?”
“你下班了吗?”
“没有呢,老公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用,我给你送夜宵怎么样?”
“现在好早呢,才八点多,九点半送来怎么样?”
“好啊,我在单位附近,四个地铁站的距离。”
“那我要你来陪我。”彭窈静说这话时,嘟着嘴。
“好啊。”边说话的同时,王长富合上笔记本电脑,把桌上的纸巾收起来放进垃圾桶,咖啡杯和勺子堆放整齐,提着电脑往外走,服务生朝他礼貌性笑了笑,王长富点了点头,出了玻璃门,把自己交给了凉爽的夜。
“老公你怎么过来呢?”
“地铁啊,很方便的。”
“好啊。”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王长富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儿?”
“我打算春儿考完就离婚,我大概率会净身出户,你知道的,我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储蓄,我请求你和我结婚,你会介意吗?”
“这个啊,我想想……”彭窈静沉默了,王长富死死盯着地板,他担心,连彭窈静都拒绝了他,他不需要朋友,多一份友情,就多一份负担,王长富只想着,守护好王胜春,让她尽可能快乐和富足,但这一次,他不想和苗桂兰这么下去了,与其让剩下的人生都痛苦,不如现在去争取到正确的人。
“喂?”王长富听到电话那边没回复,确认一下彭窈静是否还在线。
“我在的。”彭窈静咳嗽了一下,继续道。“也就是,如果我跟你结婚,我啥都没有是吧?”
“是呢。”
“这样啊。”
“这样的,我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如果你觉得我不合适,这个我不会怪你的呢……”王长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祝福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嗓子里堵的水泄不通,连个像样的词都挤不出来。
“哈哈哈!”电话那头大笑了起来,彭窈静清清嗓子继续道。“骗你的啦,傻瓜。我喜欢你经过的每一道风景,喜欢你看过的每一个山头,也喜欢你愿意打招呼的每一个人,我就想,探索你过去的点滴,待在你未来的所有细节里面,我要几辈子都做你的女人。只要和你在一起,荒漠和城镇,白天和黑夜,天晴和寒冷都无所谓,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彭窈静开心的说着。
她不知道的是,四十岁的王长富,蹲在街头哭成了四岁孩子的样子。王长富向地铁站走去,他感动得想跟检票口的工作人员说说他的欢喜,对方催促他把电脑放到安检机上,他愉快地照做了。进了地铁,年轻的男孩给他让了座,边上上年纪的老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原来,这个世界还是那么的温暖,多一份友情,只不过多一份负担,但是,可能会多出无数份的感动。王长富向边上的人道过谢,告诉他们,他求婚成功了,边上的人给他送上了祝福。
“这些眼泪,是我前半生的结束,它们洗掉了我的羁绊,洗干净了我的自卑,洗出了藏在我生命里的金子,闪闪发亮。”王长富在笔记本上新建了文档,把这句话写在了开头,他想,是时候写点东西了,从出版社出来也是好事,那种去为暴发户出书立传的事儿,真的伤天害理,幸好是图书行业发展滞后,已经没人什么人去读纸质书了。有权威数据统计显示,中国人每年平均最多读两本书,以色列人平均每年读三十二本书,所以,即使之前出版过很多垃圾,也不会对读者造成伤害。文字的使命,是唤起读者对生活的希望,是带他们去发现真爱的人,如果像之前那样帮暴发户,便失去了文字该有的分量,这世界,但凡需要用文字来歌颂的,但凡需要用文字了粉饰的,都是那些毫无价值的事情。“我王长富,要去写更有意义的东西。”
“我跟你确认下。”胖女人在玻璃后面举着文件,她敲了敲玻璃,看着王长富问。“王先生?你走神了吗?”
“哦哦,没有,你说。”王长富礼貌性地笑笑,把自己坐的挺直。
“这份。”胖女人挥了挥文件,继续道。“财产分配的事情,你确定了吗?”
对,王长富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