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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临考前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上午7:13    总字数: 10926

“不是我多嘴。”胖女人喝了一口水,她向苗桂兰点了下头,想必是为接下来的话寻求尊重,胖女人继续道。“财产的问题,真的到最后又后悔的案例我见得多,你们要确定好。”

“这是我家老王订的。”苗桂兰看着王长富笑笑。

“是这样的。”胖女人看向王长富时,他肯定地回答道。

要建立信任,实在是很难,自从苗桂兰和王长富成了婚姻的殉道者后,他不信她,她呢?不知道,因为她不给王长富建立信任的机会。王胜春中考前的一天,父女俩在家各自忙着,王长富把王胜春收出来的衣服洗干净,拉平,晾晒在六月里的那个下午。王胜春一会儿在房间翻腾,一会儿在客厅的餐桌上整理着平时测验的试卷,王长富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怕给王胜春的神经添上新的紧张,快到五点时,王胜春在冰箱里翻找,长身体的年纪,总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消耗。

“爸,我饿了。”她一边关上冰箱,一边对着外面喊。

“来了。”王长富大步走到厨房,王胜春在水果盘里漫无目的地挑选着。“想吃什么?”

“不知道耶。”

“好的,我问你啊。”王长富示意王胜春退后点,打开冰箱后他继续问道。“你是肚子饿呢?还是就是想吃点东西?而已。”说完,王长富转身看着她。

“可能是饿了。”王胜春拍了拍肚子。

“好的。”王长富从冰箱里拿出买来的蔬菜面,在王胜春眼前晃了晃。“我先给你煮点面条,怎么样?”

“但我想吃饭嘛。”王胜春指着电饭锅。

“做饭要等二十分钟,能等不?”王长富关上冰箱门。

“太长啦。”

“你想啊,二十分钟实际不长的,你现在去房间,做十道单选题,或者是做一道简答题,二选一,做完你就可以吃饭了。”

“爸,我可没那么慢哦。”王胜春感觉爸爸在把自己当孩子哄,就像小时候那样,明明还有个把小时才能到野生动物园,王长富说,让她从一数到二十就能到了。

“那么,做十道单选题,再加五道多选题,那就可以吃到饭了。”

“说到做到哦。”王胜春举起左手,食指按在下巴上,她似乎想和王长富打赌。

“好啦,你在和我讨价还价的时候,浪费掉煮饭的时间哦。”

“爸,你两分钟就能把饭煮上?”

“嗯!”王长富把电饭锅内胆拿出来,示意王胜春走到边上,他拿柜子里的米。

“怎么做到的呢?”王胜春边走开边问。

“哈,好问题。”王长富把米倒进锅里,转身往锅里接水,抛出两个字:“效率。”

“如何做到效率?”

“省掉多余的环节,学会舍弃。”王长富把内胆放进电饭锅里,嘭的一声盖上盖子。

“噗!”王胜春开始大笑起来。“哈哈哈,爸你别逗了,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淘米啊。”她笑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来,指着电饭锅说。“爸,我是你亲闺女哦,你打算不淘米吗?”

“那还是淘一下吧。”王长富也忍不住笑起来,他重新打开电饭锅,拿出内胆,在水龙头下淘起米来。

“爸,那菜你不能再追求效率了吧。”王胜春拍了下王长富的后背。

“我想想。”王长富憋笑着答道。

“啊,这也追求效率?”王胜春惊呼。

“嗯,必须的,我打算给你做个梅菜鸡蛋炒饭,你总不能让我把鸡蛋也洗过再打吧。”

“呃……”王胜春做出沉思的样子,咬着指甲道。“也不是不可以。”

“洗鸡蛋……就你个小傻瓜想得出来。”王长富大笑了起来,王胜春小时候总喜欢到处爬,有一次爬桌子摔了后脑勺,她问王长富自己会不会变傻,王长富回答说“不一定。”从那以后,王胜春老实多了,她害怕变成小傻瓜,有时候,她赖着不刷牙,王长富就说,“不刷牙睡觉会变成小傻瓜的哦。”王胜春就乖乖起来刷牙了。

“哈哈哈,爸爸才是小傻瓜。”王胜春也想到父女俩以前的这些事情,大笑了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王长富边说边摇着身体。

“得,爸爸最聪明。”王胜春停下了笑声,有点失落地开口道。“爸,你还记得你中考的事情吗?”

王长富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快速把梅干菜沥在筛子里,一只手撑在洗碗池上,另一只手在王胜春眼前晃了晃。“嗨,春儿。”王胜春看着王长富,那表情,就和她拒绝去上幼儿园时的那样,不得不去,又有点害怕。“你的目标是什么?”王长富问。

“我想考最好的高中。”

“好,那怎么考?”

“哎呀,爸,我没心思和你玩辩论。”

“好,那你想考最好的高中,是不是就只有明天好好考,别无退路,对吗?”

“那不然呢?”王胜春低下头。

“那就全力以赴,拿出最紧张的心态,拿出最好的精神,考它。”王长富语气坚定。

“啊。”王胜春抬起头,看着王长富。“爸,你不是应该安慰我不要紧张吗?”

“哎,我说,我是你亲爸,我干嘛要骗你啊。”

“你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王胜春有点后悔和王长富聊天了,向后退了半步。

“有什么可紧张的,你现在比我那时候好多了。”王长富喝了一口水,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他中考那天的事情,五点提前醒了,把洗发水当牙膏用了,只穿了一只袜子就奔赴考场,王长富讲的唾沫横飞。“你知道吗?”他转身又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走到学校门口,你知道的,田庆中学,门口有几棵超大的槐花树,它们也紧张啊,叶子瑟瑟发抖,我隔老远就看见了,我走到最大的一颗树下,我摸了摸大树的腿,我问:‘哥几个也紧张吗?’你猜怎么着?”她拍了一下王胜春的胳膊。

“怎么着?”王胜春疑惑地问。

“它们不理我。”王长富拿起一颗圣女果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

“哎呀,爸,你忽悠我。”王胜春感觉上当,转身打算离开。

“但是。”王长富提高嗓门,王胜春停留下来,他故弄玄虚地咳了一下,开口道。“我刚离开树没几步,我就听到最大的那个树给旁边的几个说:‘哎,哥几个,别紧张了,你看这个傻瓜,抖得比我的树叶都厉害,我们紧张个啥,我们比他强多了。’”

王胜春脸上开始憋笑,她努力克制着。

“所以啊。”王长富顿了顿,降低声音道。“紧张的都是傻瓜。”他戳了王胜春的头一下,像给她打开了大笑的按开关,王胜春笑的东倒西歪,王长富本来想忍着,但最终还是和王胜春一起,笑成了一片。

“爸爸才是傻瓜。”王胜春笑的捂着肚子,指了指王长富补充道。“是‘最大的一棵树,不是一个树。’爸爸你才是傻瓜,哈哈哈。”父女俩继续大笑着。

“我回来啦。”正当父女俩在笑时,他们没注意到门锁锁芯转动,直到苗桂兰边开门边说话时,父女二人停了下来,两人谁都没先开口,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们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苗桂兰问道。

王长富看见苗桂兰那张脸,他转过身去,怕自己脸上的表情给王胜春带去难过,他心里责怪,为什么苗桂兰非得这个时候回来,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还给原本轻松的氛围添加了诡异,王长富真后悔啊,他该带着王胜春去住酒店,或者是去彭窈静家里住的。

“哦,妈,你们聊,我先回屋看书了。”王胜春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她说完便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好的,春儿,别紧张哦。”苗桂兰笑着叮嘱道。她在讲话的过程中,王长富始终没转身,他希望她赶紧消失掉。

“老王在忙什么呢?”苗桂兰试探性地开口。

王长富把水开的很大,他假装没听到,重新淘洗筛子里的梅干菜。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苗桂兰走到他附近,提高声音道。

“不用。”王长富没看她,果断答着。

“不好意思啊,我出差太久,没关心到你们两个,都还顺利吧。”

“顺利?”王长富在心里冷笑着,苗桂兰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苗桂兰了,他认识的那个苗桂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剩下的这个人,王长富不认识,有时候,他阴谋论地以为,苗桂兰的身体被某个东西占领了,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着家就算了,举报王长富,害他没了工作,还假惺惺问王长富是否顺利,这种人,怎么有脸回来?王长富捏紧拳头,梅干菜几乎嵌进了他的皮肤。

“你想听什么?”王长富死死盯着洗碗池问。

“没事儿,我就想关心下。”苗桂兰尴尬地笑道。

“谢谢。”

“是要做晚饭了吗?”苗桂兰继续问,看来,这场诡异的谈话要继续下去了吧,王长富求救似的看着电饭锅。

“嗯。”

“好的,我也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饭了。”苗桂兰说道,见王长富不作声,她继续道。“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吗?”

“嗯。”

“我以为你工作还是很忙的呢。”

“哎。”王长富深深叹了口气,又重新把刚才那口气吸了回来,他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先做饭,春儿考完试再聊,好吗?”他尽量用请求的语气,让苗桂兰走开,他怕自己忍不住和她吵起来,这个点,影响春儿发挥,那她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啊。

“什么叫她考完再聊啊,现在聊聊天怎么啦?”苗桂兰也不装了,拉长脸,提高了声音。

王长富使劲捏着洗碗池边缘,感觉就像,手指头能随时穿过那灰色的铁板,深吸一口气,王长富放开手,他重新把梅干菜的水分挤出,放进筛网里,他不想再开口说什么,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影响春儿,不能影响春儿。”王长富看了看电饭锅,饭已经处于保温状态,他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摸索一圈后,王长富才想起来,他要给王胜春做梅干菜炒饭。

苗桂兰像根柱子,在厨房门口往里一步的地方站在,死死盯着王长富,眼神像一束激光,把王长富加热到全身发毛。王长富把饭盛出来,放在盘子里散热,他开始切姜和蒜,打了一个鸡蛋,蛋黄留下来打散,和米饭拌在一起,让米呈现出柠檬黄,锅里倒油,生姜和蒜倒进去爆香,放梅干菜开始炒,放上肉沫后,把饭倒进去翻炒。本来,这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苗桂兰从后面戳了他一下。

“你他妈到底要干嘛。”王长富压低声音,咬着牙,回头盯着苗桂兰,此时苗桂兰在他眼里,已经化作一切难过的源头。

“你个王八蛋,你骂我什么?”苗桂兰使劲推他一下。

王长富抡起拳头,狠狠砸在冰箱门上,疼痛的瞬间,他清醒了些,压低呼吸,收拾起泪水和疲惫的脸,把饭装盘,然后绕过苗桂兰,去敲王胜春的门,此时,王长富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只想,把饭递给王胜春,让她能吃饱。

王胜春打开门,她没抬头看王长富,两人都极力避开对方的眼神,都害怕看到对方的难过。

“春儿啊。”王胜春接过盘子的时候,苗桂兰笑着从后面上来,从王胜春手里拿走了盘子,苗桂兰笑盈盈地说道。“明天要考试了,吃炒饭怕对胃不好,妈妈给你重新做好不啊?”

“不用了。”王胜春低着头回答。

“没事儿,很快的,妈妈给你重新做一份好啦。”

王长富听的一阵反胃,他捂着肚子,把脸抬高了些。王胜春抬头看了一眼王长富,她眼里满是难过,还有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王胜春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点头。苗桂兰快速走进厨房,王长富听到她把饭倒进垃圾桶,他脑袋嗡嗡响着,像脑仁被人使劲踩了那般痛,王长富走进卫生间,给脸上泼了几捧冷水,他觉得还是没法冷静,索性一头载进洗脸池,直到肺部疼痛,他才起身,把头发擦干。

走到客厅,他瞟了一眼王胜春的房间,门是关着的,王长富走回书房,把门带上。拉开椅子,重重地把自己放在上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书架上有七百二十三本书,都是他喜欢的,上周刚整理过,电脑是最新的顶级笔记本,银灰色的外观,干净的操作系统,电脑的壁纸是二十张王胜春的照片拼成了,这套房子里,他喜欢的东西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他不在意。王长富打开电脑,找了一个冥想的歌单打开,听了不到一分钟,他换成了中国古典乐器,随后切换成欧美经典爵士,再切换回中文一人一首成名曲,每换一次音乐,他的烦躁就增加几分,直到他把十分的满分用完后,王长富啪的一声盖上电脑。

王长富靠在椅子上,他想着接下来会有的冲突,苗桂兰可能会抓着他和彭窈静的事情不放,得,这件事不用管,她放不放都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木已成舟。总体来讲,接下来的两天都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如果和苗桂兰发生冲突,他不敢保证会讲出哪些难听的话来,这样的家庭,不是他想给王胜春的模样。那简单,接下来就是不管苗桂兰说什么,都不反驳,“不对立,就不会有冲突。”王长富在心里盘算着。他拿出中性笔,在小臂内侧写上“考试重要”四个字,用力再描了一遍。

“等等,如果离婚怎么处理?”王长富此刻逻辑附身,冷静分析着,好的,这样,离婚很容易的,电视里的或者是同事离婚,最终谈不拢的都是财产问题,还有孩子抚养费的问题,这很容易处理。房子、车、车位都可以全部给苗桂兰,他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王长富不是那种需要用物质来提高自信的人,对他来讲,写过两本教研类的畅销书,已经是最大的招牌。“等等,那抚养权怎么办?”他想要和春儿一起住,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不急不急。”王长富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开始在网上搜“离婚如何争取孩子抚养权?”按下回车键,他开始浏览起来。

“噗噗噗……”王长富坐立不安,开始笑了起来,答案很明显,子女超过八周岁的,抚养权由子女自己决定,这也就意味着,王长富能争取到王胜春的几率更大,他锤了锤胸口,信心十足。“但还有个问题。”王长富重新冷静了下来,按照法规的意思是,把抚养权给哪一边时,还需要考虑到经济条件,有利于孩子成长的经济条件,会被优先考虑分配抚养权。对啊,如果房子车子全给了苗桂兰,王长富就很难在经济条件上胜过她了,还是再想想,他重新扫视书房,看到自己贴的便签时,灵光乍现,他拍了大腿一巴掌,开始窃喜。“对啊,逆向思维。”逻辑重新附身。

苗桂兰经常不在家,她几乎没参加过王胜春的家长会,没陪她去过几次公园,王胜春第一次例假是彭窈静照顾的,他们记不得苗桂兰出差了多少天,但他们记得她为数不多的参与到家庭生活里来。王长富不想去计较,他们到底是谁先婚内出轨的,他不想让这种事在众多不相干的人面前曝光,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财产让出去,绕过讨论婚内出轨的环节,掩盖他们多年没有夫妻生活的事情,他们就像正常人那样,感情破裂离婚而已。王长富没有财产优势,但他愿意花时间陪王胜春,他能给她扎出漂亮的马尾辫,他能给她做不同口味的饭,这些,足以让王长富胜出苗桂兰,他深吸了一口气,信心满满。

“妈,我说了我不吃。”王胜春声音很大,王长富隔着门都听得到,他急忙走出书房。

“春儿,妈妈给你做的,你多少吃点。”苗桂兰坐在王胜春对面,餐桌上摆上了几个菜,王胜春面前还有一碗满满的米饭。

“这不也快要吃晚饭了吗?吃完继续复习好啦。”苗桂兰试着给王胜春夹菜。

“妈,我真不想吃。”王胜春略带请求地说道。

“春儿,你怎么不理解妈妈的苦心呢?”苗桂兰说这话时,抬头瞄了一眼王长富。

“妈,我不吃芹菜,不吃辣椒,这你知道的。”王胜春指着桌子上的菜,继续道。“是,你辛辛苦苦做了,但是这些我真的不吃的。”

“乖啦,小炒肉我们不吃,芹菜多营养啊,吃点儿吧。”

“妈,营养的菜有很多,我真的不喜欢芹菜的味道啊。”

苗桂兰停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她把勺子里的菜放回盘子里摆放整齐,拨弄着盘子里的辣椒,把肉放在一边,辣椒放在一边,王胜春回头看了看王长富,尴尬的氛围让她面红耳赤,她微微摇头,又转过身。苗桂兰继续拨弄着盘子里的菜,随后说了一句。“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王胜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低着头,她渴望妈妈在身边,渴望妈妈关心自己,这个想法没变过。在她需要妈妈的时候,苗桂兰不停的出差,王长富不知道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关心王胜春,看起来,她的关心来晚了。

“春儿,要不你先去房间等会儿?”王长富开了口,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没什么好。他话音刚落,王胜春快步走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苗桂兰啜泣着,每拨弄一下,她的眼泪就多流下来一行,王长富是讨厌她的,不过这时候,她看起来也仅仅是个母亲,一个脆弱的母亲而已。王长富去厨房,给苗桂兰倒来一杯水,放到她面前时,王长富轻轻收起盘子,对着苗桂兰说了句“我再做一个吧。”便在厨房忙碌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苗桂兰在王长富身后问。

“不用。”王长富没回头。

“这些是要摘的是吧?”苗桂兰边说边往厨房里走,尽管王长富说不需要帮忙,她还是拿起洗碗池边上的韭黄摘了起来。

王长富用力刮着鱼鳞,他想安慰苗桂兰,本来,她进门那一刻,王长富是很生气的,但现在看到春儿的态度,他也不好受,春儿会更难过,苗桂兰也难过。算了,王长富继续给鱼抹上老抽,用锡纸包裹起来,窸窸窣窣的折纸声,加上苗桂兰折断蔬菜的声音,把这一段掩盖过去了,王长富浑身轻松了许多。

苗桂兰拿着韭黄走到王长富边上,她正准备切时,王长富开口说道。“切短点。”

“什么?”苗桂兰愣了一下。

王长富走上去,接过苗桂兰手里的菜刀,切下一段韭黄,他示意苗桂兰切那样的长度。

“但这么短,夹起来不就很费劲吗?”苗桂兰没继续切,她看着王长富问。

“你闺女喜欢这么吃。”王长富说完,接着又比划着用勺子吃短的韭黄的样子。

“原来这样。”苗桂兰冷笑着,她按照王长富说的方法切完,装盘。

“你去换衣服休息吧,我做就行了。”王长富边挑虾米边说。

苗桂兰像没听见他说的话,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紫菜,她拆开包装,王长富本打算让她停下,话到嘴边,他又停了下来。王胜春不吃紫菜,但如果他继续提醒苗桂兰,会让她觉得,她什么都不了解女儿,王长富也不会是胜利者,家人之间,是没有胜负的,输赢,都是一家人面对结果,好或坏,都是一起承担。

“把蒸锅加半锅水。”王长富开口道。

“干嘛的?”苗桂兰接水的时候问道。

“蒸鱼。”

“哦。”苗桂兰接完水,打开煤气,她边往装有紫菜的大碗里倒水边问。“你工作忙吗?”

提到工作,王长富一肚子火,被单位劝退的时候,如果苗桂兰在他面前,他可能把恶毒的话都用在了她身上,但这时,他提不起气来,给春儿完整的家庭最重要。王长富清了清嗓子,回答道:“不忙的,我休长假了。”

“我也不忙。”苗桂兰说道。

“那挺好的。”

“你不问我去哪出差?和谁去出差吗?”

“问这个干嘛。”王长富把鱼放进蒸锅,盖上盖子。

“如果我外面有人了呢?”苗桂兰提高了声音。

王长富先是一愣,然后又轻松地笑了笑。“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什么?”苗桂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就像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回家找人倾诉的孩子,她用手掌,猛地刮一下脸上的泪水,继续道。“我们就是这么疏远的,你从来不关心我去了哪里,你也不关心我工作是不是辛苦,你更不关心我过的快不快乐。”

王长富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苗桂兰的话,他听起来是真的好笑,这么多年,她没关心过家庭,远离家庭,她辛不辛苦王长富不知道,但从她闺蜜的动态里,他看到的是苗桂兰住着海景酒店,吃着高档食物,游轮、跑车,就差男模小白脸了,这些如果都叫做辛苦的话,那真的,可以让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辛苦下。王长富瞪着她,开口道。“你没资格数落我,是你抛弃了家庭,抛弃了我和春儿。你在外面玩腻了,想回来扮演好妈妈,我给你机会,但别在我面前来这套,我告诉你。”

王长富在他俩之间举起食指,对着苗桂兰的方向使劲戳着,咬着后牙槽继续道。“我不想跟你吵,如果你真想当个好妈妈,收起你这副态度,等春儿考完试,你爱怎么滴就怎么滴。”说完,王长富转身剥豌豆,他把皮重重摔进洗碗池。苗桂兰站在他后面没有作声,过了几分钟的样子,苗桂兰走出了厨房,王长富开始紧张忙碌起来。

“春儿,吃饭啦。”最后一道菜做完后,王长富把头伸到厨房外,扯着嗓子喊。接着,他把菜全部端出来,三人重新在饭桌上相遇,距离上一次一起吃饭,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人开口说话,除了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外,客厅里安静的像冬天的深夜。

“春儿,别吃太多。”王胜春正埋头吃饭,王长富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并说道。

“她吃她的呗。”苗桂兰说完,她转身,继续对王胜春说。“春儿还喜欢吃什么菜,妈妈明天给你做?”

“明天考试,今天不宜吃太撑,晚上影响睡眠呢。”王长富笑笑道。

“好的,爸爸。”王胜春放下碗,准备起身回房间。

“等等。”王长富拿过她的碗,盛了两勺汤,干虾米加上豌豆,用西红柿煮的汤,王胜春最爱的汤了,王长富递到她面前说道。“喝两口再去。”

王胜春照做了,她喝掉一半后,撂下一句“我去复习啦。”便径直回了房间,留下王长富和苗桂兰相顾无言。

“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吗?”苗桂兰先开口,指了指桌子上的菜。

“是的。”王长富正挑鱼背上的鱼肉。

“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芹菜?”

“这有什么,我不喜欢吃莴笋。”王长富继续吃着饭。

“你们都是在家吃饭吗?”

“嗯。”

“也是,外面吃饭调料太多。”苗桂兰说着,起身去了厨房,王长富听见她打开冰箱门,翻找了一下后又关上。

“喏,给你。”等她回来时,她给王长富拿来一罐可乐,放在他面前后,她又坐回到对面。

“我不喝汽水。”王长富咽下饭后,补充道。“我在戒糖。”

“戒糖?”

“嗯。”

“我还以为是你囤的汽水呢。”

王长富摇了摇头。苗桂兰拿起筷子,在汤里挑着豌豆米,继续道。“我听说,她和你同事关系很好?”

王长富顿了下,他没看苗桂兰,点点头。

“你和她……在我们家里睡过吗?”

王长富摇摇头,站起身,把王胜春的碗拿起来,走进厨房。

过了几分钟,苗桂兰抬起盘子,也跟了进去,她没有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开始自顾自把剩菜攒在一个碗里,盘子放进洗碗池。王长富把鱼刺放进垃圾桶,擦干净灶台,两人背对着,水龙头大口大口吐着明矾净化过的水,勺子、筷子和陶瓷碗重新搅和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刺痛耳鼓的同时,也让王长富感到不安,他很想赶紧逃离厨房,去洗个脸,守着客厅里,直到王胜春按时睡去。

“你辛苦下,我先去洗把脸。”只剩下盘子没有洗完,王长富也不好插手,便对着苗桂兰说道。

“好的。”她背对着王长富答道。

王长富洗完脸,去换了件T恤,走回书房,刚想转动门把手时,苗桂兰在客厅喊他,问他要不要去散步,王长富转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收声的动作,苗桂兰警惕地看了看王胜春的房间,她径直走到王长富这边来。

“老王,要不我们去散散步?”

王长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去干嘛呢?”王长富在心里嘀咕着,看起来苗桂兰是想和他聊什么,但谈心这事儿,他和她已经不适合了,如果是道歉,他接受,如果是说重新来过什么的,他不想和苗桂兰重新来过了。他捏紧门把手,轻轻转了半圈,苗桂兰看着他,在等他的答复。王长富放开门把手,说了句“好。”

十多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楼下的步道上,王长富两手揣在裤包里,无聊地踢着空气,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并排走着,有时候会碰到一下,但又随即修正到合适的轨道。苗桂兰穿着半高跟鞋,即使是在橡胶步道上走,也能听见坚硬鞋跟和橡胶之间的对抗声。“我们很久没这样走过了。”苗桂兰先开的口。

“是啊。”

“我听豆豆妈妈说,你现在很幽默呢。”苗桂兰轻轻笑了笑,王长富愣了一下,这个豆豆妈妈是苗桂兰的闺蜜,在王长富眼里,那女的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还是那种没什么内涵却喜欢炫耀的人。两家的小区离的不远,但王长富几乎不和对方来往,偶尔豆豆会来找王胜春玩,但王胜春不主动和豆豆家走动的,她也不喜欢豆豆的妈妈,“她妈妈特别的夸张。”这是王胜春的原话。

“幽默?”王长富疑惑地问。

“嗯,说豆豆每次回家后,都要她爸爸给她讲笑话,还说‘王胜春爸爸可幽默了’这类的话。”

“哦,是有那么几次,我带她两去玩,给她两讲书上的段子呢,你能理解吧,那种……”王长富在空中画了个圈,继续道。“就是,把童话故事和科幻电影混合起来的那种。”

“好玩就行。”苗桂兰回道,她听起来没那么好理解。

“你们俩恨我不?”苗桂兰低头看着鞋子。

“你该多陪陪春儿的,你错过了她的长大的那部分生命。”

“我现在回来了,只想陪着她。”

“挺好的。”王长富语气有点嘲讽的意味。

“什么意思?”

“什么?”王长富看了她一眼。

“你的语气,可不像是赞同我想法的样子。”

“挺好的意思是,看起来你决定做个常在家的妈妈,不怎么看好的意思是,你已经错过了,那个她需要你陪的时间了。”

“怎么会呢?她还是我们的孩子啊,她才初中。”苗桂兰极力解释。

“她可不止是初中了。”

“她是个孩子没错吧?”

“是,她是个孩子没错,但是,春儿已经不是那个从盆里捞出小龙虾,拿着满屋子跑,或者是爬进洗碗池洗澡的孩子了,她十五岁了,她是个大姑娘了,你懂吗?”

“嘁,我不懂。”

看到苗桂兰的态度,他没什么想说的,春儿九岁的时候,就不准王长富进她的房间了,她会认真的解释说“爸爸,我是个大姑娘了哦,你不能随意进来啦。”王长富听的很高兴,她懂事了,但也有点伤感,这意味着,他在慢慢失去她。只有她挪不动书桌的时候,才会让王长富进去帮忙,她会按照王长富说的方法,把房间扫的干干净净,桌子也擦干净。有一次,彭窈静和她一起进了房间,王长富在外面醋意大发地说“不公平。”

“你猜怎么着?”王长富转向苗桂兰问,见她无动于衷,王长富继续道。“她说,首先,彭窈静是女生,其次,彭窈静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我只是她的爸爸,而且,爸爸是不能随便进入女生的领地的。那时候她十岁零三个月,都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领地’这个词。”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苗桂兰气冲冲往前走。

王长富只得快步追上去,他在后面追,苗桂兰越走越快,快到木道那边,那里有个斜坡,苗桂兰一脚踩空,向前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砸在了地上。王长富赶紧上前,询问她有没有受伤,苗桂兰撑起来,坐在地上,她手掌磨破了,血慢慢往外渗着,膝盖看起来也被撞的不轻,裤子也被磨的不成样子。

“怎么样?痛不痛?”王长富打量着她全身。

没想到,苗桂兰“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完全不顾周围有人经过,她两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哭着,随后抬头看着王长富,质问道。“你都不会扶我一下吗?再怎么样,我也是你老婆啊。”

有道理,王长富试探性向她伸手过去,但讲真的,过去的十多年里,苗桂兰刚开始是拒绝和他亲热,后来直接很少出现在家里,别说扶了,他至少有十年没和她靠近过吧,无性婚姻,没那么高尚,有合法关系的男女两人就像磁铁,要么就是异性相吸,要么就互斥,越走越远。

“你确定吗?”王长富问了一遍。

“赶紧啊。”苗桂兰甩着手催促道。

“好的。”王长富走到她后面,两手从苗桂兰的腋下穿过去,伸的笔直,两个拳头紧紧握着,他深怕苗桂兰以为他要和他亲热,王长富不敢多耽搁,眨眼功夫就把苗桂兰从地上拉了起来,就像拔起一个萝卜那么快。

“你背我吧,我们回去了。”苗桂兰抬起两手,等着王长富的背。

王长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苗桂兰背了起来,朝着家的方向快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