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飞扬,落了一地皑白。
冷,刺骨的冷,不断涌入他的身体里,身上的破烂衣衫根本没有丝毫用处,他冻得浑身僵紫,呼气多进气少,再过不久,他便会冻死在这雪夜。
人们都躲进屋里取暖了,不会有人路过此地,怜悯一具冻死的尸体。
他本该是兵部尚书之子,可家父却惨遭奸臣诬陷,落得一个谋反罪名,诛九族的下场,应家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刑场的血洒了一地,那都是他至亲的血。
父亲却想方设法,把他救出生天,没有一同被斩杀在那刑场之上。
可是啊,父亲可知道,他独活下来无依无靠,同样也只落得如今这般冻死的下场。
白费了他老人家一番苦心。
应凌霜在心底自嘲,也再没有力气自嘲。
意识逐渐模糊,他想他很快便能见到那传闻中的阎王,到时,他一定得问他,为何不让他多活一阵,哪怕一阵。
忽地,他听见踏雪而来的脚步响。
朦胧间,他看见一把油纸伞挡在了他的正上方,挡住了这漫天白雪。
“公主身体要紧,何须为一个将死之人撑伞?”
他听见一个声音道。
“他还未死,或许我把伞留给他,他就能为此活下来呢?”而她,不过是着了些风雪罢了,即便真的着凉病倒,不过几日便能痊愈,可这孩童却不同,一死便是彻底死了。
思及于此,她便把身上的貂绒披风取下。
“公主……”思意还未来得及劝阻,公主已然把披风披在地上那小乞丐的身上。
应凌霜只觉一股暖意袭来,顷刻间包裹住他的周身,他猛地仿佛就缓过了一口气,能够正常呼吸了。
待彻底暖和过来,他强硬地睁开眼,想看清给他披风的女子的模样,却只看见她早已远处的背影,最后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她是,公主么?
——
十年后。
雍州,金佛寺。
寺庙内诵经声四起,阁楼的僧人敲响钟声,冗长的钟声一遍又一遍,荡气回肠地环绕在每个人耳边。
金佛寺方丈德悟大师立于寺庙门前,身后是一众年纪不一的僧人,这些都是他佛门最出众的子弟,今日齐聚在此,皆是为了恭迎当今贤曦太后大驾光临。
不日前,贤曦太后就派人前来告知,将于正月初一,带着绵延公主前来参拜,还会在此金佛寺住上几日,把他们金佛寺上下都高兴坏了,忙了好几天,只为将金佛寺布置得整洁得体,如今就等贤曦太后驾到。
应凌霜就在方丈身后那一群僧人之中,他如今已有了法号,渡普,是个剃了光头的僧人。
十年前的雪夜,他恍惚间被人抱走,醒来时已身在金佛寺内,是一位老方丈收留了他。
他无法,为了活着,他同意了剃头入佛门,至少这里有地方住,不至于冻死,有素食吃,不至于饿死,只是每日遵循和尚的作息,每日每夜背诵经文,敲敲木鱼罢了,于他而言,不是易如反掌?
“太后到——”
在他走神间,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跪了一地,恭迎那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应凌霜偷偷抬眉看向马车,只见一个宫婢到马车前撩起车帘,从里走出来一位女子,她内穿一身赤红色金边宫装,外披一袭玄色镶金凤纹的貂绒披风。她的一头乌黑秀发盘成四环抛髻,头戴一支镂空琼英金步摇。
她缓缓在宫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转头去搀扶太后。
应凌霜却看得愣了神,那一身貂绒披风……好生眼熟。
“还不赶紧把头低下,太后与公主的尊容岂是吾等能亵渎的!”德悟大师无意瞥见应凌霜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禁低声喝道。
果真是粪土之墙不可杇,他从来就不看好应凌霜,偏偏老方丈很是喜爱这孩子,愣是要他带着应凌霜前来一齐恭候太后大驾,如今幸得他的提点,否则应凌霜可真是丢尽金佛寺的脸面。
“贫僧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绵延公主。”待太后与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近,德悟大师便带着一众僧人高喊到。
“平身,不必多礼。”太后与公主款款来到他们面前,伸出手示意他们平身。
“谢太后。”
“太后娘娘金安,得知太后娘娘与公主大驾光临,我们金佛寺早已为太后与公主打点好一切,若仍有不便之处,还望太后娘娘与公主见谅。”德悟大师作揖道。
“不必如此多礼与拘束……”
桑榆没有在听皇祖母与方丈的寒暄,只顾四处扫视,最终目光落到了应凌霜的身上。
因为,他俊啊!
无法,他尽管是个光头,衣着也与其他僧人相同,但他生得十分俊俏,两道浓眉下藏着一双灵动的媚眼,好似狐狸的眼睛。总之,应凌霜在一众僧人尤为突出,让人不住一眼就将注意力定格在他身上。
应凌霜尽管垂眉,都能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在打量他,只差没有把‘垂涎三尺’四字刻在脸上。“……”
这位公主难道还对和尚感兴趣不成!他都剃光头了!
“太后娘娘请进。”寒暄完毕,德悟大师便领着太后步入寺内。
桑榆没有跟上,反而落后下来,走到应凌霜身边。“大师好!该如何称呼大师呢?”
“公主有礼,贫僧法号渡普。”应凌霜五指并拢靠于胸前,屈首道。
桑榆见他还是不肯抬眉看她,干脆上手托起他的脸。“渡普大师,抬头看本公主。”
应凌霜一怔,随着公主的动作抬眉,与她相望。
桑榆的呼吸猛地一滞,只因他的脸长得过于赏心悦目了,属实好看。“可惜了这一张脸。”去剃头当和尚了。
应凌霜:“……”这个公主是个流氓!救命啊!有人抢良家和尚啊!
“本公主名叫桑榆,封号绵延公主,但你可以直呼本公主本名。”桑榆欣赏过后,便放过他的脸。
“……为何?”
“因为你生得俊俏,本公主喜欢。”
应凌霜:“……”
“霜儿,过来,同哀家一同礼佛。”太后听着方丈絮絮叨叨地说,一回头竟见桑榆站在寺外同一僧人说话,便出声催促她进来。
“好!”桑榆朝他调皮地眨眨眼,才回头进入寺内,跑到太后身边。
应凌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乃一介出家之人,乃弃绝者也,不可被这世俗的欲望冲昏头脑,不行,他要去诵经,他要去净化心灵。
于是,其他僧人看着应凌霜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后,便急匆匆地跑了。
留下一地满头疑惑的僧人。
——
应凌霜躲在一处隐秘的佛堂念了整天的经文,不止休的木鱼响,和烧不尽的檀香充斥着他整个脑袋,好不容易才把方才的异样沉淀下来,待真的饿极,才缓缓走出佛堂。
天色已接近酉时,该是吃晚膳的时辰。
他走到金光寺用膳的斋堂,只见太后与公主一行人亦在用膳,他不敢多叨扰,便取了斋食,坐到远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慢悠悠地吃起斋食。
桑榆找了那木头和尚一整日,一眼就瞧见他走入斋堂,便马上拿着自己的斋食站起身。
“又去哪儿?”太后沉声问到,这孙女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被皇帝宠惯了,总是不识规矩地为所欲为,这下不知又该去哪儿闯祸了。
“去找一位大师告解心灵。”桑榆调皮地朝太后眨眼,反正太后最是宠爱她,定不会阻扰她。
金光寺地位最高的方丈德悟大师:“……”有什么是他不能为公主效劳的吗?为何公主宁愿找其他大师,也不愿看他一眼?
没等德悟多想,公主已经跑远,人影都不见了。
“德悟大师莫要介怀,绵延公主被惯坏了,总是这般不懂规矩。”没法,他们只能宠着,谁让当今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小公主,独一份儿,不宠着才怪。
“贫僧不敢。”德悟大师惶恐,他哪敢介怀啊,就是不知公主找的是哪位大师……
不用问,公主找的定是长得最是俊美的大师。
“渡普大师!”
应凌霜正吃得好好的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呼唤声,当即被饭噎着喉咙。“咳咳咳……”
桑榆来到正好看见渡普大师被饭噎着了,便好心出手替他拍拍背。“大师莫吃得太急,本公主这就给你去接杯茶。”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去。
应凌霜还在咳嗽,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不……咳咳……不必了。”
桑榆低头看了一眼被拽住的手,唇角微微掀起,一屁股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本公主与你一同用膳。”
应凌霜刚顺好的喉咙当即又被噎住。“咳咳咳……”
桑榆:“大师你是不是体虚?”怎么一直咳嗽,咳个不停呢。
“贫僧惶恐,不配与公主同桌用膳,贫僧先行……”
“给本公主坐下。”
应凌霜识相地乖乖坐下。
“继续吃吧。”见他如此乖巧听话,桑榆复又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孔,对他笑着说。
“是……”淫威之下,他不得不屈服啊!
“大师,可有人同你说过,你生得好生俊俏?”桑榆早就吃了个半饱,此时全在托腮欣赏美男子。
“……并无。”即便真的惊叹过他的相貌,都不会若她这般……特别。
“渡普大师可有想过还俗?”她又问。
应凌霜:“……”这饭怕是吃不下去了!
“说笑而已,大师莫要介怀。”见他的脸又红又绿的,桑榆只觉得有趣,忍不住想多逗他,看着高兴。
“贫僧不介怀。”他咬牙切齿道。
“说笑归说笑,若真有一日,渡普大师决定还俗,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公主。”
“为何?”
“本公主想让你当驸马。”这般好的美男子,她要先抢为敬。
“……”还吃什么吃!他还是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