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回家我就問爸爸“你曉得全世界最大的雕刻是啥子不”
“考我嗦”爸爸不假思索“當然是樂山大佛,我搞雕刻的還不曉得嘛”
“上次去樂山咋沒看叻”我提議說“我想再去樂山看大佛”
“哎呀!搞忘了”爸一拍腦門“只顧到看畫展,忘了看大佛”
“我想請範紅兵一起去耍”我補充說“人多熱鬧些”
“嗨呀!他請你看電影,你請他旅遊”爸爸開玩笑說“簡直劃得著”
“這是我的好朋友叫李紅秀”第二天一大早,範紅兵和李紅秀一起到我家來集合。我昨天看完電影,已經安排好今天讓李紅秀先去范家找範紅兵。
“你們咋個認識”爸爸警覺起來,他不知道李紅秀的爸爸已經平反了。
“初中同學”范紅兵一中畢業,爸是知道的“叔叔放心,她爸也平反咯”
“平反了就好”爸問范紅兵“老範同意你跟我們一起去耍嗎?”
“有王老師帶我們”範紅兵趁勢給爸戴高帽“我爸咋會不放心叻”
我們一行四人又坐上慢悠悠的綠皮小火車,李紅秀跟我爸仔細講了她爸平反的經過。原來當初帶她爸去牛棚的時候,那人事先也不知道她的媽媽已死、否則不會同意她爸帶小孩去,實際是“二級幹部”導致她的媽媽自殺。只不過當時沒有手機等方便的通訊工具,無法及時告訴手下人。等“二級幹部”帶著紅衛兵到了牛棚想處理屍體時,所有人也都進了牛棚看見她的媽媽上吊。
“節哀順變”爸爸安慰李紅秀“一切都過去了”
下了火車趕公交,下了公交車又坐輪渡終於來到大佛前。整座大佛通體都是從山崖中鑿出,人站在大佛面前都還沒有腳指頭高。
“大佛身高71米,頭高14.7米,頭寬10米,髮髻1051個,耳長7米,鼻子長5.6米,眉毛長5.6米,嘴巴和眼長3.3米,頸高3米,肩寬24米,手指長8.3米,從膝蓋到腳背28米,腳背寬8.5米”爸爸對大佛很是熟悉,介紹起來如數家珍“腳面可圍坐百人以上,雄偉壯觀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佛”
“叔叔對大佛好熟悉”李紅秀說,範紅兵也隨聲附和。
“你們曉得不”爸爸故作神秘“大佛也有閉眼流淚的時候”
“大佛顯靈了哇”範紅兵說,李紅秀則不以為然“那怎麼可能”
“是被酸雨侵蝕了”爸爸解釋說“整個眼白都變黑,像閉著眼一樣。雨水從眼睛部位流下來,流到臉上也是黑色的。看起來就像流淚,當時62年,槓子還沒出生。我在樂山跟李老師學畫,到大佛這來寫生剛好看到。政府請文物修復專家來考察,制定方案維修大佛。經李老師介紹,我報名參加維修工作。一連幾個月跟著專家維修大佛,同時還跟專家學文物修復技術直到第二年。從63 年維修完大佛,隔幾年又維修了一次。不過我已經到西昌,就沒參加。文物修復技術值得學,槓子!你已經會裝裱,回家我教你一門新手藝”
“啊!又學”我問爸“我們家只有些書畫,還有文物要修復嗎?”
“我們家雖然沒有文物”爸解釋說“但是技多不壓身嘛”
後來我憑藉文物修復技術,得以在涼山州奴隸社會博物館工作。確實印證了我爸說的話,謀生技能越多越好。但這是在十多年後的事,此時暫且不論。
順著大佛邊上陡峭的淩雲棧道,我們朝著山頂攀登。范紅兵和我爸雖然已經很累,還將就可以繼續。李紅秀卻快要走不動了,我伸手拉著她。
“小時候我就背過妳”我悄悄問李紅秀“妳還記得吧?”我蹲下身,要背起李紅秀。她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就趴在了我的背上。
“你體力真好”我正背著李紅秀,她在我耳邊細語“成都有個體校”
“哦”我沒明白什麼意思“妳在那讀書嗦”
“不是”李紅秀回答“我的體力咋可能,但你肯定沒問題”
“爸才不會讓我離開家讀書呢”我大聲回答,剛巧被爸聽見了。
“你不是考起的一中嘛”爸問我“還想上哪讀書哦”
“成都”我問爸“你讓我去不嘛?”
“好男兒志在四方”爸說“省城當然巴適得很,你的成績考得起不嘛”
“別個說上體校能加分”我說“肯定考得起”
“那不行”爸否決了“體育是吃青春飯的,不能長久”
我知道爸向來都是說一不二,就沒再繼續說要上體校的事。到山頂遊覽完淩雲寺已將近傍晚,我們下山坐輪渡回岸邊。站在船舷邊,我又望向大佛。
“爸,范紅兵、李紅秀,你們看”我指著大佛興奮異常“臥佛”
“說啥子臥佛哦”範紅兵不解“佛是坐到起的嘛”
“放遠了看”李紅秀略有頓悟,伸出雙手把整個景區抱在懷中。
“佛是一座山,山是一座佛”爸說“我剛才故意沒告訴你們,就是想讓你們自己發現。看,佛山和周圍連在一起像不像躺在水面的臥佛。如果把臥佛看成是真人的身體,坐佛的位置剛好是在心臟處。明白了吧,這叫佛主心頭坐。相信古人也是發現這座大自然鬼斧神工天然形成的臥佛,才雕刻出這座大佛”
我終於明白“神秘的大佛”神秘之處,不是劉曉慶電影《神秘的大佛》裡面藏有什麼財寶之類。回到家整個假期都在學文物修復,雖然家裡面沒什麼很值錢的文物、但破舊的字畫確有不少,有些還被蟲子蛀穿了很多透明窟窿。
到高中開學時,我差不多快學全。除了修補字畫,家裡的景德鎮瓷器、像花瓶和瓷杯等,還有紫砂茶壺之類打碎了我也都能粘回去。爸說我雖然藝術細胞少了點,好在認真仔細、幹起手工活一絲不苟,是可造之材。
今天是我自從上高中以來,第一節體育課。
“從今天起,我要用一個月的時間教大家打球”唐老師說“同學們跟著我做準備活動:女生跑八百米,男生跑一千米”
同學們一陣哀號。
“看來大部分同學都害怕長跑哈,注意體能測試:一千米跑完要4分55秒才算及格”唐老師又說“班上46個同學,能達標的沒幾個喲”
“老師”初生牛犢不怕虎,我舉起手說“不到四分鐘我就能跑完”
“谁”唐老師問我“過來試下”
“王精鋼”還沒等老師吹哨,話音未落我抬腿就跑。沿著煤渣鋪成的跑道上飛奔著,老師趕緊看表。同學們齊聲高喊加油,很快跑完一千米。
“好!三分多鐘”唐老師吹哨示意“天才少年!回來吧”
“天才少年不敢當哦”我意猶未盡,又跑著回來“喊我槓子就行了”
“哈哈!人如其名”老師笑了“你真槓,好!以後就喊你槓子哈”
又過了將近半個學期,這天唐老師帶我們圍著操場跑十圈。才剛一半到五六圈時,就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從跑變成走。到七八圈時,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同學從跑變成走。而我已經跑了十多圈超額完成任務,反正別的同學都還沒跑完、我也順便享受跑步的快樂,根本停不下來!
跑道外高大的木棉樹下,校長正陪著一個瘦竹竿模樣的人說話。
“來來來,槓子”校長把我喊過去“這是省城來的曹教練”
曹教練高出校長一頭,眼窩深鼻樑高、面容清瘦,金髮碧眼像老外。
“Hello!”我以為這個人是老外“How do you do?”
“Fine, thanks”曹教練很高興“英語不錯,小夥子!正符合我的要求”
其實英語課文裡我會背的不超過十句,好在曹教練沒繼續說。
“曹教練是省城運動技術學校馬拉松總教練,在全省招馬拉松運動員,你被選中了。願意跟曹教練到成都體育學校去嗎?”校長說“不給學費包吃住,畢業後當運動員還有工資。好好跟著曹教練跑馬拉松,拿全省冠軍、全國冠軍,世界冠軍;為母校掙光,為西昌爭光、為四川爭光,為國爭光!”
“太好了!”我想起李紅秀的話,感覺她像未卜先知的小仙女“我願意!”
“你先回去跟家長通下氣”校長說“我們去家訪,爭取讓你爸媽支援”
今天是個好日子,是我自從上高中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今天是個好日子,
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
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爸”剛到家立刻就跟爸彙報“今天校長要來家訪”
“背時娃兒”爸說“又闖禍了嗦”
“啥子又闖禍”我說“我啥子時候闖過禍,今天是特大喜訊。看大佛的時候我說過要去成都上學,現在校長推薦我讀成都體校”
“我也說過”爸仍然反對“不能讀體校,那天我也說過咯”
正在和爸理論,校長來登門拜訪了。和二中校長不同,一中校長不是我爸的學生。他以前不認識我爸,也不知道我爸是老師。剛開始校長搬出了“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教育方針來講話,我爸表示自己也是老師當然知道。雖然教育局表面上如此說,但整個中國每一所學校都是搞應試教育,完全沒有任何例外。
校長一時間無言以對,心知這句話實際是連鬼都不信的。第二天校長帶著曹教練再次家訪,曹教練表示保證能讓我成為優秀的職業運動員。但爸爸覺得他只是個教練,又不是體委領導、憑什麼保證,就出難題說要見州體委領導。
果然第三天校長和曹教練帶著州體委的領導一大群人全都來家訪,堪稱三顧茅廬了。州體委領導希望能得到我爸的支援,將來取得成績也算光宗耀祖。
爸爸看校長真的請來了州體委領導,不好再反對就問媽媽的意見。媽媽把我爸曾經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還擔心我去運動學校可能耽誤考大學。州體委領導說現在的國家政策有體育特長生加分,同樣分數的體育特長生還能優先錄取。
“既然這樣我沒啥子要說的”媽媽一聽頓時喜上眉梢“他爸啷個說?”
“就你寵他”爸知道此事已成定論,只發句牢騷“將來出不了好成績,你供養他一輩子”
“哎,兒孫自有兒孫福”外婆來打圓場“將來的事,哪個說得清”
四川省運動學校就是現在的四川體育職業學院,是四川省為國家“奧運爭光計畫”培養和輸送優秀競技體育人才的主陣地。建校以來,這所學校培養出奧運冠軍16人次、世界冠軍100人次、亞洲冠軍123人次、全國冠軍948人次,包括張蓉芳、梁豔、朱玲、高敏、鄭潔、晏紫等大批競技體育領軍人物,為四川省乃至中國競技體育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雖然我也在這所學校訓練學習,可以算是朱玲、高敏這些人的校友,但因為時間錯開、沒有交叉,所以不曾相識。
就這樣我終於進了朝思暮想的成都體校,曹教練的課與眾不同。第一天的課並不是跑步,而是在放映室看電影。那個年代人類還沒發明光碟,我們看的是一盤錄影帶。內容是關於馬拉松運動的介紹,至此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馬拉松。
馬拉松是一個地名,在古代波斯帝國入侵希臘時、雅典軍在馬拉松平原擊敗入侵者,一個外號叫“飛毛腿”的士兵被派回城報告勝利喜訊。
“馬拉松距離雅典42.195公里,為了讓憂心如焚的故鄉人民儘早知道勝利的喜訊”曹教練看大家聽得快要打瞌睡,隨口說句笑話“可惜那個年代人類還沒發明電話,他只好跑步回城”
“沒電話可以用信鴿”我舉手說“中國古代早就有信鴿”
“精鋼,人如其名”曹教練說“別抬槓,快成槓精了”
同學們發出噓聲,先前昏昏欲睡的同學們也都醒了。
“當他跑到雅典時,只說了句慶祝吧!我們勝利了就倒地身亡。為了這次反侵略的勝利:1896年現代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設立了馬拉松賽跑項目,並把他送信跑的42.195公里作為賽跑距離”講完課,曹教練喊我去辦公室。
我正惴惴不安,心想:我又沒說錯,難道中國古代不是早就有信鴿嗎?
“為了說服你爸,我可是打了包票的。辜負我沒事,可別辜負你爸。你是我見過最有馬拉松天賦的人,只要認真訓練肯定能有好成績”我這才知道原來曹教練不是要罵人,曹教練繼續說“我已經預感到你將來能幹出一番大事業,成為馬拉松冠軍為國爭光。不過你爸也說的對,運動員確實吃的是青春飯”曹教練話鋒一轉,又說起我爸的話來“文化課你可不能落後,我看你英語好。標準英語課本太死板,沒口語。真的和外國人交流,大家未必能聽懂對方在說什麼”
“這是蘇聯的教材,我給你開小灶”曹教練拿出一本英語書“現在中蘇關係還很緊張,除了你我這件事誰也不能知道!能保密嗎?”
“向毛主席保證”我回答說“打死也不說”
“蘇聯有很多不同民族的東歐國家,各國母語不同、五花八門,差不多好幾十種。為了方便各民族之間的交流,英語教育水準很高”曹教練又說“世界各國參加奧運會,肯定也會有交流。如果你將來成為奧運冠軍,英語就是最好的國際交流工具。等你退役的時候能在國內工作當然好,否則還能出國當教練。我也算不辜負你爸的囑託,以後你每天放學來我這學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