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唯的死,并没有在大幺被攻陷,政权更替的时刻引起任何的注意,一代国师的就此陨落,祭了无数无辜枉死的灵魂,也将……在一月后带走她。
死亡……在最初确定下来时,恐惧沾满心头,又在时光一分一秒过去后,渐渐的沉淀成了一种认命。
死就死吧!反正顶着妖邪的罪名,她早该在五年前就死了。
夜深,用过晚膳后的楼语坐在养心殿的龙塌上,安静的等待自己的命运。
晚膳时墨哲骁过来了一趟,找不着自家大哥,就八卦的抓着楼语聊了起来,楼语这才知道北谙摄政王的名讳——墨哲隐,与墨哲骁只差了一个字。
从墨哲骁口中,她得知这皇宫内不会有新君,这片土地将被划入北谙国土中,大幺从此只成历史。
北谙攻打大幺打得太过突然,别说沉溺迷信及享乐的大幺皇帝来不及反应,就连临近几个小国都被吓了一大跳。
墨哲隐的雷厉风行及作战速度,更使这些兵力不及北谙的小国心头惶恐。
在大幺皇城被攻陷的这日,众小国的国君当即派使臣前往北谙皇宫,送上贺礼当下,也表示各自的忠心,以北谙马首是瞻,往后每年将定时送上贡品。
墨哲隐这个人……楼语内心纵然惶惶不安,却还是在想起那张妖孽般风华无两的男子时,双颊染上嫣红。
墨哲骁的话萦绕在心头,他说:“大哥是为了你攻打的大幺,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为了她?
楼语不期然也想起在地窖那会儿墨哲隐的那番话:“你不记得我了?”
可,她该记得他吗?
恍惚间,烛火下走来一具颀长的身影,帘睫轻抬,在与那双潋滟的黑紫眸色四目相对的刹那,娇美的小脸划过几许苍白。
她怕他,不知为何。
许是因为他冷酷无情的传闻吧!
墨哲隐身上带着清冽好闻的冷香,那是不属于任何香料的气息,独特又迷人,尤其在他沐浴后,更加的让人心神俱惑。
楼语小脸微仰,看着他靠了过来,坐在身边的位置上。
烛火在眼前绝俊的面庞摇曳出光影,在万籁俱寂的皇宫的养心殿里,富丽堂皇的装潢陪衬下,更衬得这张雌雄难辨的俊颜如同那深夜迷惑少女的妖邪。
楼语不由自主的退后些许,看他的眼神带了些戒备。
墨哲隐却恍若未觉她的防备,低沉优雅的嗓子响在寂静的夜里。
“明日,你我将启程离开这里,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
明日?离开?
楼语用了足有半刻才完全消化这四个字的含义。
“回北谙去吗?”她怔怔开口,小鹿般无措的眼睛带着些茫然,心里头想的,竟是客死异乡也没什么所谓。
男人修长的指尖抬起她精致的下颚。
“你想去北谙?”
“我……”她在他的注视下迷惑了瞬,不由自主便坦白道:“我只是想知晓今后的命运……”
她心中惶然,对今后的去处其实没什么执念,横竖一月过后便要面临死亡,这个月里,即便发生再恶意再不好的事,也无所谓了,但她至少……想知晓今后一月的去处和她的……用处。
摄政王妃……这几个字从方才墨哲隐开口后就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和着墨哲骁转告的,他是为她而来,莫名的使得芳心悸颤。
可是,为何?
她不记得过去十六年的岁月里,见过这个出色的男子。
墨哲隐凝睇她不安的容色,潋滟一笑,轻声安抚:“今后,你与我一同……”顿了顿,他轻缓的执起她柔荑道:“我在哪,你就在哪。”
这声轻喃如风缱绻,逐渐消失在她微张的唇间。
楼语万分震惊,并非因着他即将要做的事,而是他话语中,那至死不渝的坚定。
他在哪,她就在哪……说得缱绻如斯,好比情人间的呢喃承诺,然而两人之间,却仅仅是一对陌生人。
意识逐渐沉沦,两唇之间交织出了炽烈的火花,下瞬,娇美的人儿被推至龙榻之上,罗裳轻解……
夜已深,养心殿内压抑的呼吸,伴随着秋日的风,渐渐散去。
…………
楼语醒来之时,已是翌日太阳高挂,养心殿内落了重重厚帘,遮住了外头的阳光。
她眨了眨卷翘的眉睫,一时没从浑身酸疼中回神,看着眼前龙榻榻顶,脑中想的是地牢里斑驳的牢顶。
“小姐!”凝雪的声音传来,带了惊喜与兴奋。
凝雪!
她仿佛梦中蓦然惊醒,霍的坐起身子,盖在身上的棉被滑落,露出了玉肤上的斑斑点点。
守在榻旁的凝雪见状,立马红了脸。
“小姐您当心,别起太急了!”她伸出手去扶好楼语,一言难尽的目光落在那凝脂玉肤上。
楼语察觉她的视线,窘迫的拉起了棉被,遮住纵情的证据,耳边,似乎还响着男人缱绻的喘息,和低沉的呢喃。
她只记得自己在激情中,没忘了向他讨要凝雪,那时他没答应,反而因为她的不专心,生气的在激情中惩罚了她一顿。
这辈子首次经历床笫之事,何曾想过男女间那件事还能有那种姿势,被折腾了半宿的楼语脸色羞红,更加往棉被里钻。
“小姐,你这……”凝雪不知该怎么问楼语和墨哲隐之间的事,犹豫了好久才换了个问题:“摄政王吩咐奴婢为您准备好,用了午膳咱就出发了,您知道他会带您去哪吗?”
楼语茫然摇头,她自然也是不知的,墨哲隐并未透露,只说他去哪,她便在哪。
对于那陌生的男人,情到浓时,与黑紫色的眸子四目交投,睇着那里头细碎的光,她竟觉熟悉,却想不明白那层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宫人入殿催促,主仆俩才发现墨哲隐竟是到了养心殿外,强撑着身子的酸软下了床,楼语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了衣裳,才施施然走出养心殿。
殿门外,无数北谙将士整齐排列,气势浩大,几乎挤满了整条宫道,站在马车前的墨哲骁,正欲哭无泪的抓住墨哲隐的宽袍控诉。
“大哥,你打下大幺,然后就这么走了,把这堆东西丢给我?!那你打下来干嘛啊?”
墨哲隐扯回袖子,嫌弃的抚平那上面被墨哲骁碰出的皱褶。
“我不喜那昏君任由别人动我的女人。”
“那你让北谙皇帝派人来接管啊!丢给我干嘛?”
“北谙皇帝说,能接管的只有藤亲王莫崖,他须得将职务交接清楚才能启程,让你多担待些时日。”
“……”墨哲骁觉得,自己是被兄长坑了,大哥肯定是嫌他跟着太烦人,以往楼语不在还好,如今找回楼语了,就一脚把他踢开了。
“大哥,小弟跟着你下凡来,你就这么对我么?”墨哲骁可怜巴巴的。
楼语站在殿门口,安静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心下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墨哲隐回过头来,才发现她正站在几步远处,冷漠的神色柔了下来,朝她伸出掌心。
“过来。”
楼语迟疑片刻,终是上前去,把小手置于他掌心。
他的手很大,触感干燥而温暖,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儿,驱走了秋日的寒意。
看着交握的双手,楼语有片刻怔仲。
“大哥!”
在墨哲骁可怜兮兮的表情中,墨哲隐把她送上了马车,楼语只听得那少年再哀嚎了几声,墨哲隐颀长的身躯便掀起车帘,垮了进来。
“恭送摄政王,恭送摄政王妃!”北谙将士齐刷刷的声音洪亮的响起,震耳欲聋。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楼语悄悄偷看上车就闭目养神的墨哲隐的神色,那双眸子竟忽然睁开,笔直的视线射向她。
楼语心一颤,飞快的撇开目光。
薄唇勾了勾,黑紫的眸色盯着她颊边红霞。
“有什么想问我的?”
“就是……敢问摄政王,我俩什么时候见过?”
“五年前。”
“不可能!”楼语下意识的反驳。
“可曾记得,你让谁做你的夫君?”
“……”
做她的……夫君?
楼语拧眉,搜索了脑中一遍。
五年前她与承靖王世子有婚约,又怎会对其他男子说那么孟浪的话?但,墨哲隐的神色太过认真,让她想不起来之余,又无法指责他胡说。
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谴责她始乱……咳!她都不记得,哪来的终弃之说。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看出她的窘迫,勾唇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问问今日的去处么?”
今日的去处?她抬起头来。
“可曾听过神、人、冥、妖四界之间,有处四不管地带,名叫灵地?”
楼语忽然觉得好笑。
“那不是坊间一本极有名的话本么?”
“你可知,凡人若想得永生,灵地里有株灵草,只要得到他首肯,自愿入药,饮下后可长生不老、百毒不侵、百病可愈?”
“……”楼语看着他,眨了眨小鹿般澄澈干净的眼眸。
长生灵草,这是善唯一直以来,蛊惑大幺皇帝的言论,元慎帝常年浸淫在温柔乡中,身体虚耗良久,体弱多病,越是孱弱,就对长生两字越是执迷。
为了强壮的身体,也为了长生,元慎帝没少牺牲大幺的将士,只可惜由善唯呈上的灵宝图并不完整,所派出的将士无一不全军覆没。
楼语一直以为所谓灵地只是子虚乌有的存在,但墨哲隐竟如此严肃认真的对她说起那地方,难道,是真存在的?
曾被污蔑为妖邪,她对神怪之语有种莫名的排斥,这刻,更是对灵地这个地方抗拒万分。
“摄政王莫不是信了这些坊间相传的流言,以为灵地是真存在的?”楼语忍不住问出口,“可即便真存在,我们区区凡胎肉体,又如何能到达连神祁都不乐意踏入之境?”
百毒不侵、百病可愈,多美好的憧憬,可她只剩下不到三十日了呢!
他笑了笑,忽然问:“你信世间有神妖的存在么?”
“王爷问得好生好笑,民女不就是那妖邪么?若不是,元慎帝又怎会让善国师困了民女数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吃冷饭冷菜,与耗子蟑螂同住?”
“他们竟是如此对你?”墨哲隐原本试探的语气冷了下去,“暗无天日、冷饭冷菜、与耗子蟑螂同住?”
仙族一日,凡间一年,他为了获得父皇首肯,赐他一桩凡间情爱,在父皇寝殿前生生跪了一日,最后在母后的说情下,历了三天雷劫,另外下凡后也还得完成父皇给出的考验,必须让楼语在不知他为紫狐仙族太子、也不知他就是那头紫狐的情况下,甘愿委身于他。
因此,他才又花了一年,取得北谙皇帝信任,甚至任以摄政王之位,允他带兵攻打大幺。
这些,都是他精心计划好的,以着凡人的身份,来到她身边戏码。
当然,攻打大幺,也不过是顺带的,为她出口气。
可,在这凡间的五年里,她竟是过得这般?
墨哲隐忽然觉得凌迟致死实在太便宜了善唯。
“这已是不错的待遇了,若非善国师想要民女的身子,说不定五年前就死在了他的除邪真火下。”提起过往,楼语感慨,口吻有着淡淡的凄凉,不过那都过去了。“也不知民女是否真的妖邪转世,竟每次在善唯欲行不轨之事时,都会有股力量将之重伤——”
说到这儿,楼语猛然一顿,惊诧的抬眸看入墨哲隐星光细碎的眸华当中。这才发现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为何,墨哲隐对她……那样时,会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说是因着她甘愿承受的缘故?
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去相信。
看出她的挣扎,墨哲隐笑意更浓,高大的身躯靠了过来,指尖抬起她下巴。
“本王的人,哪能让人伤了去?”
“你……究竟是何人?”
“想知道的话,你可得好好回忆起来。”
“……”
就在楼语满腹疑惑中,他坐了回去,合上眼皮,闭目养神。
马车驶出了皇宫,离开了恢宏堂皇的宫殿,官道上,四周依然一片静悄悄,北谙军入城不过两日,百姓仍被勒令待在家中,无急事不得外出。
马车的轱辘碾过官道上枯黄的落叶,给静默的氛围添加了些许枯草的碎裂声。
车内,楼语也沉默下来。
她不敢想墨哲隐说的灵地是否真的存在。
掀开窗帘,乌黑的眸子转而望向窗外,秋日的冷风扑面而来,带走了心头的纷杂。
未来,在她眼中一片茫然。
…………
马车走了数日,连日来,入夜后总会宿在郊外,又那么刚好在静谧的外郊总有座孤独伫立的府邸,仿佛为他们准备好的那般,府邸的主人也总是刚好不在,也刚好,都能让他们借宿一夜。
楼语不禁想起小时候看的话本,话本里的狐妖在迷惑凡人,汲取凡人精气时,也总是在外郊以妖法变出一座美丽的空府。
走在墨哲隐身边,面对周遭过份安静的氛围,楼语心底更害怕了几分,柔软的手儿近乎求救的挽上他结实的手臂。
凝雪和连日来充当车夫的小厮走在身后,前面则是府邸的下人,正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
今日这座府邸,看着比前几日的都要阴森。
楼语忍不住回头看了凝雪一眼,发现她也脸色苍白,不住的往四周望着。
墨哲隐的贴身小厮银鱼则早就习以为常了般,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再看看夜色下墨哲隐刀刻般的侧颜,楼语抿了抿红唇,下刻,娇小的身子就落入了宽大温暖的怀抱。
“害怕?”他的问题带着取笑。
楼语一恼,当即道:“并无。”
“是么?那巴着我手臂干什么?”
“……”她瞪他的眼神委委屈屈的,作状就要挣开他的怀抱,谁料这可恶的男人将她抱得更紧。
“别动,你不怕,可我怕呢!你看这府里也太堂皇、太安静,哪像人住的地方?”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楼语顿时觉得更怕了。
“我可以在车上睡的。”她躲在他怀里小声的道,深怕被前头不知是人是鬼的下人听见。
“那可不行,荒郊野外的,若是半夜遇上凶兽袭击,我怕护不住你。”他答得分外严肃,只在看不见的暗处,潋滟的眸子闪过笑意。
前面提着灯笼的下人听见了这番话,嘴角猛的抽了抽。
太子,您说的这话,您自己信么?
有您在的地方哪头凶兽敢出没?
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一处灯光温暖的庭院,墨哲隐在下人的带领下,搂着软玉温香入内。
楼语从他胸前抬头,才发现屋内的光并非燃烧蜡烛的火光,而是镶嵌在柱子上,汤碗大的夜明珠发出的暖光。
楼家曾富可敌国,她也曾看过夜明珠这种稀罕玩意,但汤碗大的,还真的第一次见。
看过不少好物件的凝雪也看呆了。
“寝室就在内侧,通过侧门便能到达,老柳就不打扰各位歇息,各位请便。”
下人转过身来,似有意似无意的目光从楼语惊为天人的容貌上扫过,凝滞一瞬,便又移开,恭谨的退下了。
只是这叫老柳的老头儿刚走出院子,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击中后颈,安静倒下。
庭院内,正准备入内歇息的墨哲隐脚步顿了顿,身侧的银鱼也蓦然警惕起来。
“主子,小的出去解决?”
墨哲隐动动手指:“不必,你留下来,照看好王妃。”
“是!”银鱼应下。
“怎么了吗?”楼语感受到他身躯的僵硬,戒备的看了眼黑漆漆的外头,暗成那样,什么都看不见。
“没事,你先去歇息,我一会就来。”他摸了摸她脑袋,转头吩咐凝雪:“陪着王妃,若她出事你却安好无恙,你知道后果。”
“是,凝雪遵命!”凝雪忙应,走过来扶住了楼语纤弱的身子,本就害怕,现在看墨哲隐主仆俩的反应,更怕了。
楼语和凝雪从侧门进了寝室,银鱼在门外守着。
寝室内,凝雪将楼语扶坐在床沿,伸手为她宽衣,楼语却阻止了。
“就这么睡吧!”她说,心头莫名的不安,“凝雪你去把窗户关上。”
凝雪这才发现有个小窗敞开着,连忙去关上了。
“小姐您放心吧!有银鱼在外头,不会有事的。”凝雪强忍着心底的害怕,安慰她道。
“可我觉得这府邸有点阴森,凝雪你说,为何咱们走了这几日,总会在入夜找到这样的宅子呢?”
“别再想了,您越想,奴婢越怕……”凝雪环顾阴暗的房内。
偌大的寝房,只有角落处有颗夜明珠,光芒暗暖,若非这宅子让人感觉阴森的话,在这样的暖光下是挺好入眠的。
“小姐您睡吧!奴婢守着,等王爷回来奴婢才出去。”
“我哪睡得着……”楼语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墨哲隐去哪了,看他那样子,难道有危险靠近了吗?
不过话虽如此,长期被困在地牢,活动空间有限的她,经过连续几日的马车颠簸,早就累得不行,即便害怕,仍然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凝雪站在床边,戒备的盯着门窗,借着昏暗的月色,门外倒映着银鱼朦胧的身影,看着那身影,她才觉得稍微安心。
不知不觉间,凝雪也靠坐在床沿睡着了。
门外,银鱼听着两人平稳的呼吸声,撇了撇嘴,收起了手中能让人安眠的狐香。
…………
夜风猎猎,百里外一处陡峭悬崖,两具身影飞掠而至,一红一紫,尤为惊艳。
红影首先落于悬崖边沿,红靴轻点,一个美丽的旋转,恍若深夜诱人的男妖,柔软伫立于边上。
紧追而至的紫光,则迅速平稳的落于红影面前,毫不拖泥带水。
两人衣袍随风翻飞,几乎绞缠在一起,一红一紫的眸色在空中相对,一个阴沉,一个内敛。
“只是对你宁可历雷劫也要求得姻缘一牵的女子好奇而以,你又何必愤怒至此,还将我随行奴仆都灭了?”
红衣男子低低一笑,笑容颇有几分阴毒,对惨死的手下哪有分毫怜悯?
他赤红的眸华盯着墨哲隐神秘的紫眸,多日不见,只觉得这人的修为又上升了,亲眼看着众多手下在他掌下化为齑粉,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几分。
墨哲隐目光沉着,面对眼前的红狐,毫不掩藏心中的厌恶。
“红烁,我说过让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嘿!我可也说过,决不?”红烁轻声笑着,倾国倾城的面貌忽又覆上悲情的样子,捧着左心口,用看负心汉的目光幽幽的看着墨哲隐俊美的面庞,“我不过闭关数日,你就找了个女人,当真把我的真心践踏在脚下啊!小隐。”
听着这声暧昧的称呼,墨哲隐额际隐隐暴跳。
“可还记得,小时候狐族聚首,孩童一块儿玩闹,你我总是最瞩目的新郎与新娘?当时的你穿着最美的新娘袍服,我则是最美的新郎,我们俩不止一次同拜天地,结为夫妻。”红烁回忆过往,一脸迷醉。
“事实上,我们都是男的,那只不过是场游戏。”墨哲隐头疼的捏捏眉心,警告道:“识相的就离开,别吓着了我妻子。”
“妻子?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红烁不敢置信。
狐族是什么存在?而在狐族之中,最高贵的紫狐一族又是怎样的存在?身为紫狐太子,墨哲隐不动声色的就……成亲了?
他以为这人至少会把准新娘带回仙族,举行一场盛大婚礼,到时候他倒是不介意上门抢亲——抢的当然是他的小隐。
看墨哲隐的忽然柔和下来的神色,他蓦然想到了什么。
“你和她……结合了?”问这话时,红烁毫不掩饰眼中的妒意。
“这与你无关。”墨哲隐冷然。
“无关?你竟说与我无关?”红烁愤怒的指着他道:“你想做个男子,我就依你,我来扮演女子,为了你,我穿了三万年的女装,那你呢?你为我俩之间的感情做了什么?你竟一声不响的就与凡女结合?你可知仙狐的初次,代表了什么?!”
“闭嘴!”墨哲隐忍无可忍的呵斥,扬手就是一击。
红烁闪身退避,完美避开了疾射而来的紫光,美丽的脸庞霎时杀意满布。
他知道墨哲隐无心杀他,这一击也只是想让他闭嘴,但为了那仅有几十年生命的凡胎肉体对他出手,就是墨哲隐的错。
来之前,他甚至还想过,倘若墨哲隐真的坚持报恩,他愿意等上百年,等那凡人老去死去,他才与墨哲隐再续前缘,反正,百年于他们仙族而言,不过转瞬,但,墨哲隐为了那凡女,居然对他动起手来。
“看来小隐对那叫做楼语的凡间女子很是在意。”他怒极反笑,红炮在夜风中翻飞,艳丽的立于虚空之中,出口威胁道:“那小隐可要将人看好了,不知什么时候,红烁会不经意的就下毒手了呢!”
“滚!”回应他的,只有愠怒的单字。
红烁脸一白,些许恨意闪过。
“你会后悔的!”他说完,红影一转,原地消失。
…………
楼语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床顶,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脑袋空白了一瞬。
“醒了?睡得可好?”头顶上传来充满磁性的低音。
楼语蓦然清醒,捧着棉被突的翻身坐起,回头一望,男人噙着妖孽般的俊容,眸华潋滟,像个绝色无双的男妖正撩人至极的凝睇自己。
精致的脸儿染上两朵红霞。
两人同床共枕了几日,除了第一个晚上他对自己做了那件事外,其他时候都是单纯的一起入睡,而他也总在翌日比她早起,每每当她醒来,凝雪已经等候在侧,他则到早膳布好才会出现。
今日是怎么了,这男人怎的像个迷惑无知少女的狐妖,在这儿等着她?
楼语在他赤裸裸的眼神下,睫毛轻颤,他那目光仿佛她没穿衣裳似的,明明她是和衣而睡——等等!
楼语惊讶的看了眼自身,昨儿个的衣裳早已褪去,换了一袭鹅黄色的内衫,腰上的系带松兮兮的挂着,衣襟并未拢好,香肩半露。
从墨哲隐眼中看过去,这样的楼语,肤若凝脂、面带娇羞,顺滑的乌丝披散在肩头,让裸露的香肩若隐若现,优雅修长的脖子宛若天鹅般的雪白。
凝睇如此美人,紫眸沉了下去。
“衣裳是你换的?!”楼语的声音带了几份慌乱,但更多的是羞赧。
想到那双干燥带着薄茧的大手褪下她的衣裳,抚过她的肌肤,脸就红得像火烧。
“嗯!那身衣裳沾了不少沙尘,那么睡着,怎会舒服?”他坦白承认。
“那……那也可以让凝雪伺候我啊……”楼语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回来的时候,你是和衣而睡的,还以为你是等着夫君亲手为你更衣呢!”他笑,捉狭的神色轻松慵懒,长指不容拒绝的把羞赧的小脸转回来。
楼语清澈的眼眸在听着那声“夫君”后掠过一抹失落。
夫君?没有三书六礼、没有下聘、没有拜过天地,入的也不是洞房。
他是她的夫君吗?
大抵,这是摄政王大人一时兴起的游戏而已。
她没有忘记墨哲隐在北谙将士面前对她的称呼,更没忘记从皇宫出发时北谙将士震耳欲聋的恭送摄政王妃,但她这个摄政王妃,也当得太随意了点,哪哪都像个心血来潮的游戏。
墨哲隐看出了她眼中的失落,修长的指尖捻起她胸前柔软的长发,放到鼻尖轻嗅。
“不高兴?我惹你不高兴了?”他的问句有着难以察觉的温柔,但听在楼语耳中,却像极了质问。
他惹她不快了?当然没有。
“楼语感激王爷。”她忽然道,抬起的美丽瞳眸倒映着从敞开的窗户射入的晨阳。
“感激什么?”
“若非王爷,民女或许正左藏右躲,被善唯追捕。”虽然善唯死了,她身上的毒变成了无解,可在最后的时光里,还能看遍大地的风光,有美男相伴,做个摄政王妃的美梦,也无遗憾。
“好端端的,提那恶心的苍蝇做甚?”墨哲隐眸色谴责,“还有,我有没有说过,别自称民女?”
楼语微怔,随后笑了。
“不是民女是什么?摄政王妃?”她自嘲的笑问,心里空荡荡的。
“你想做摄政王妃么?”妖孽的脸庞靠上前来,他侧卧着,颀长的身躯有着一股与生俱来霸气,朝她逼来。
“也……也不是,王爷别靠这么近……”她可怜兮兮的抬起手儿,推拒的挡在身前。
墨哲隐笑得惑人,低声道:“摄政王只是我其中一个身份,但若你想,我们可以在去了灵地后,回去北谙,让你做一阵子的摄政王妃过过瘾。”
灵地?
楼语蹙眉,她没曾想,墨哲隐先前提起过灵地,竟真的朝那里出发吗?
“王爷莫不是开玩笑?所谓的灵地,真的存在?王爷是想……求得长生不老的灵草?”她试探的问。
墨哲隐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自然不是我,而是你。”他笑完后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带你去,但灵草是否愿意让你入药,我可做不了主,那要你去努力努力。”
“王爷是在开我玩笑。”楼语无语的看着他,“那是古老传说中虚构之地,不存在的。”给她筑梦干什么,她快死了,也接受了现实。
“就不能相信我一回。”他责怪。
“是王爷开的玩笑难以置信,况且,即有如此宝地,有灵草,王爷为何不留给自己?”
“你又怎知我不是长生不老呢?”
“……”楼语不想说话了,白了他一眼,“民女……我想起床了。”
墨哲隐被那一眼看得浑身酥软,心道这女人经过几日的相处,倒变得越发的不怕他。
这算是小小的进步。
愣神间,楼语快速的越过他,下床去了,赤裸的小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忍不住哆嗦。
腰上袭来一股力量,她被纳入男人温暖的怀中,打横抱了起来,重新回到榻上。
“小没良心的,为夫守了你一夜,连个吻都吝于奖励?”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性感的薄唇就罩了下来,吞没了她所有呼吸。
楼语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帘睫扑闪,一脸娇羞又呆萌,瞬间石化。
脚上传来暖热的温度,是他的大手包覆了她的小脚,为她暖着足心。
莫名的,她难以掩饰的羞赧中,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芳心微悸。
墨哲隐吻了她将近一刻钟,才依依不舍的从红唇剥离,看着她丰润饱满、透着水光的唇色,嗓子微哑。
“若为夫告诉你,我不是人,你会如何?”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中许久,却不知如何对她开口。
这个一根筋的女人,从未将如今的他与当初那只紫狐想在一起,甚至提也没提过紫狐的存在,原本他想慢慢来,让她先接受灵地的存在,助她感受到这世间除凡间的混浊之气外,还有些纯净的、神圣的气息,但楼语真真对他说的话都保持“您开玩笑呢”的态度,从不取信。
越是接近人界与灵地的交界点,他就越是纳闷,倘若有天站在那交界点前,楼语会是何种反应?
果然,听着他的问句,怀里娇软的少女又出现了那种“您开我玩笑”的神色。
“我饿了,摄政王大人。”楼语无奈道,真不知同一个玩笑这男人重复开着有啥意思。
墨哲隐薄唇轻抿,凝睇她娇美的容颜半晌,终是无奈的松开她。
“小没良心的。”他淡声哼道。
楼语笑了笑,这次学聪明了,没想赤脚下榻,给自己穿好了袜子和长靴,她看了仍然斜倚在床榻慵懒注视她的男人一眼,迟疑了须臾,便不再矜持的抬起他的腿,给他套上袜子。
不得不说,墨哲隐这男人,真的犹如天人般,从头到脚都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他的肤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深邃、眉目妖冶,颀长的身躯长期包裹在宽大的锦袍里,看似瘦弱,楼语却清楚的知道,当那身锦袍解下,袒露出来的,绝对是能令人血脉偾张的线条。
把他线条优美结实的小腿套入长靴中后,她抬起头来,迎上他淡然的目光。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这男人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和怀念。
怀念?
对她?
楼语垂下眼睫,唇边牵出一抹笑。
“摄政王大人可喜欢我的伺候?”
“嗯,喜欢!”他毫不吝啬的赞赏,坐了起来,将她拦腰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扬声唤来银鱼和凝雪。
连日来,楼语早就习惯了他的霸道,脸红之余,也只默默接受。
凝雪送上温水,银鱼则送上早膳,两人洗漱过后一同用了膳就出发了。
同样是墨哲隐搂着佳人坐在马车里,银鱼与凝雪坐在车夫的位置。
恰!
马车在轱辘声中缓缓向前驶去,离开荒山野岭中矗立的宅院。
就在安静的宅院被抛开小段距离后,一股诡异的紫烟升起,顷刻间,偌大的宅子便消失于空气中,再寻不着半点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