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
南宫彧深邃的眸就这样看着那着一身玄色长衫的人缓缓向自己走近。
他在笑,眼角的罂粟印记亮起若影若现的红,与初见他时有几分不同。
然后,他的嘴角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又流出一道血痕。
“玄儿……”南宫彧轻声唤着,颤抖的手微微扬起,想替他把嘴角的血擦去。
只是,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像是要把体内的鲜血都吐尽。
色沉如墨的天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大地一瞬间仿佛成了血海,尸体零零散散的漂浮于水面,犹如人间炼狱。
一道天雷又再次落下,这一次,也仍然会劈在他身上吧。
南宫彧想把执玄护在怀里,替他挡去那一道天雷,可就在他终于能触碰到执玄的指尖前,一人已从天而降,抱着执玄消失在原地。“玄儿!”他竭尽全力喊着他的名字,可那人已经消失得彻彻底底。
就如他第一次遇见他,他同样也在繁华的街道中忽然出现,又在分别时忽然消失。
他一直没有来得及问,他究竟是不是天上不经意落下的仙,不经意牵动他的心,然后又不经意的消失。
“将军,这、这儿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副将古深在远处看不清他这里发生的事,只知道北军几千人不知因何忽然死清,一个也不留。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雨声以及血水流动的声音。
南宫彧愣愣的看着执玄消失的地方,恍若一梦。
那抹身影像是出现过,牵起他的心,忽然离去。又像是从未出现,这天地间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只有一具具北军的尸体,在不断提醒他,那人来过。
可为何,他会笑着说,他定会护他周全。
他会受了两道天雷,都毅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究竟是谁?
古深避开遍地的尸体,跑到南宫彧面前,只见他淋着雨,跪在地上,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将军!你受的伤很重!我现在马上带你回去!”他只觉得南宫彧是受伤太重,才会跪倒在地上,无力站起。
“古深,你刚刚看见他了吗?”见有人过来,南宫彧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古深。
“谁?”
“刚刚杀了那些北军的人,你看见了吗?身着一身玄色长袍之人……”
“将军,刚刚这里只有您一人啊。”他正纳闷,将军哪来那么大的功力,可以一举灭掉所有北军,若是南宫彧实力真已至此,又为何不早早使出。
“你说什么?”南宫彧脑袋渐渐在发疼,疼得他双眼模糊,可他却还在坚持睁着眼睛。“你们看见了吗?刚刚有个男子……刚刚明明有个人杀了北军,你们都看不见吗!”他问在场剩下的精兵们,都无人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们都说,没看见。
他们都说,此地一直只有他南宫彧一人。
“怎么会……”他想不明白,可汹涌而来的黑暗已经把他淹没,彻底失去了意识。
“将军!”古深把人抱在怀里,才发现他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像锅里煮熟的沸水。“快来人!把将军带回南阳王府!”
——
冥府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动荡,天地仿佛被人刻意翻转,地面发出极度强烈的震动,四大地狱之门被震裂,狱火狱冰破狱而出,刚修复好的魅食谷狱门再次破开,涌出数不尽的恶鬼。
“你可知你已违反冥府之法,天地之法?你身为上神,不仅私自篡改历史,还把数千人的生命抹杀!你怎敢!”守旭把手中奄奄一息的人扔下,平常冰冷的脸已然不在,止不住的颤抖。
执玄艰难的睁开双眸,无力回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守旭如此震怒。
“玄玄!”仲尘很快便赶到,把浑身血污的执玄抱在怀里。“你干了些什么?怎会伤得如此严重?”神是不死不灭的,她不明白执玄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流出如此多的血,不论用什么法子都止不住。
“他强行改了数千人的命运!如今历史篡改,天地秩序混乱,都是他一手造成。”守旭是真的气急了,连他都不知篡改历史会如何,数千年以来,从未有人像执玄如此一般,更不知神会不会就此被摧毁,他怕护不住执玄的命。
“玄玄……”仲尘也怕极了,这可是数千人的命啊!“那现在该如何?玄玄会不会死?”
“我也……不知。”守旭艰难的回答到。
“怎么一回事儿?”忙着应对突如其来的动荡,见清这会儿才姗姗来迟,看着仲尘怀中的执玄,同样忧心不已,快速查察一番执玄的状况,才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全是止不住的颤抖:“执玄……的法力尽失!”
“你说什么!怎么会!”仲尘也跟着查看,在发现执玄原来的法力都不在身上后,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玄玄的身体现在怎么虚弱得连个人都不如了?玄玄会不会魂飞魄散啊……”
“先将他关押入执玄神殿,待我们平息此番动荡,再对他做出决判。”守旭很快做出决定,说完便毅然消失在原地,如今天地动荡,他无法坐视不理,执玄的荒唐之举他只能稍后再计较。
见清朝仲尘点了点头,便随守旭去了,留下仲尘把执玄送回去。
仲尘听话的把执玄送回执玄神殿内,把他安置在床上。“玄玄,你先好生休息……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劝劝守旭,不让他对你施太重的惩罚……”守旭身为最后一代创世神,自然身负许多责任,保全天地安宁,冥府的许多重大事故都需要守旭做一个抉择,万千只眼睛都盯在守旭身上,他们不得妄为,这一次……只怕守旭也十分为难。
执玄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眼,可还是能感受到仲尘掉落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之上,甚是灼热。
很快的,连仲尘的气息也消失了,他才陷入了昏迷。
——
南宫彧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在城门确确实实已经战败,北军攻入南国,厮杀每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部分北军去了皇宫诛杀皇帝,一部分北军去了南阳王府,南阳王府驻守的精兵苦苦抵抗,终是敌不过,被北军侵入。
南阳王府上至南阳王与南阳王妃,下至管家奴仆,均被北军俘虏。
而他也被重伤昏迷不醒,成为北国俘虏之一。
醒来时,已在一片漆黑昏暗的牢笼里。他四肢都被捆在墙上,厚重的玄铁钳住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他所在的牢笼极大,关在一块儿的人很多,而这些人正正全是南阳王府的家眷。他们均被捆绑住手脚,随意扔在四处,嘴里被塞满布条,身上皆是伤痕。
那段日子,是于他而言,最黑暗的,最无助的。
北军每天都会变着法子折磨他,在他身上烙下数不尽的伤痕,甚至在他面前,每天杀一个南阳王府的家眷,要他亲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死去。
先是婢女,然后是管家,再是亲戚,最后,就是父亲和母亲。
每个人死前的神情都被他刻印在脑海里,他们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恐惧的,还有父亲与母亲死前,满面都是泪痕,却还在朝他笑。
他只觉得好疼,心口处好疼,比身上的每一个伤痕与烙印都疼,比北军对他所做的每一个伤害都疼,但偏偏连累了南阳王府上下的他,怎么都死不去。
直到最后,千疮百孔的他终于迎来了杀他之人。
是一个女人,身着一身的红衣,缓缓走到他面前,把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南宫彧猛然睁开双眼,进入眼帘的却是古深忧心忡忡的脸。
“将军!您终于醒了!”古深一见他睁开眼,激动坏了,连忙让旁边的婢女找来大夫。“将军!您先别动!我这就去找南阳王爷和王妃来看您,您昏睡了一个月,他们可忧心极了……”说完,古深就跑了出去。
南宫彧缓缓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着的,便是自己在南阳王府的寝殿。
梦里的场景都是假的,北军战败,他再次凯旋而归,南阳王府上下没有被俘虏,爹娘没死,所有人都没死。
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梦里的一切,都像是真实一般,真真切切的存在过,那仿佛不是一段梦境,而是一段回忆。
可在看见爹娘急急跑进屋,朝他奔来,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啊,他的爹娘还好好的活着,所有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他把头埋在爹娘的怀里,无措的大哭起来。
“没事儿了,孩子,没事儿了……”这是邵若敏自南宫彧长大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像个孩童一般大哭,心疼不已。
“南宫彧,你是爹娘的骄傲,是百姓的英雄。”
是啊,在一场注定败仗而归的一战中,他南宫彧却依旧举着南国旗帜凯旋而归,他早就是整个南国的英雄。
南宫彧抱着爹娘哭了好一阵,才把他们都请出去,把古深叫来,也把四周的奴仆遣散。
“古深,你如实告诉我,战场上,你都看见了什么?”南宫彧不相信他看见的玄是幻影,他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将军,那日围攻我与将军的人很多,所以我与将军分开一段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将军所在之处,只见一眨眼的时间,北军就被将军一举剿灭了……”古深越说越觉可疑,但还是如实禀报。“随后,便下起了大雨,还有几道雷劈在将军所在之处,我们被阻挡在外,什么都无法看清,等雷电散去,就只看见将军一人,跪倒在血泊中。”
“你真没有看见,一身玄色的男子?”南宫彧早就知道古深的答案,却还想执拗一会儿,还想证明执玄真的存在过。
“回禀将军,属下确实没看见除将军以外的男子,连身处离将军最近的精兵,城墙上警戒的士兵都没有看见。”古深在南宫彧昏睡时,已经把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都问了个遍,确确实实没有看见他所说之人。
南宫彧不再说话,过了好一儿,才慢慢开口:“给我拿点吃的吧,我饿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