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一周的寒潮之后,马丁波利斯的气温终于恢复到了历年十二月底的普通水平。
不但气温回升,就连天气也变得更加让人心情舒畅——冷飕飕的阴霾一去不回,日日都阳光普照。
与寒潮一齐消失的还有普通市民们对十天前那场总统候选人刺杀案的议论——这倒并不是因为政府压制了言论而是因为刺客和死者都是努比亚人,所以在其他种族的普通人看来这就像是“圣域”伯利恒区里面发生的事件,而非努比亚人是绝对不该过问关于伯利恒区的一切,就正如凡人不该质疑《圣经》上的任何一个字。
不过,虽然不再被大量讨论,人们却也并未忘记;所以当案件发生五天后,死者——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以撒·姆旺噶——的儿子本杰明·姆旺噶召开集会正式宣布自己接任父亲的候选人身份时,到场者还是人数众多;同时,多家新闻机构的民调也显示社会党的支持率大幅度上升。
不过商人王一帆却对这些民调数据漠不关心,而他现在最关注的是股票指数以及御寒大衣回购是否顺利。
王一帆和妻子碧安卡一大早吃过饭就驱车赶往他们的伊恩卡画廊——昨天下午王一帆在画廊阁楼和地下层的摄影工作室终于安置完毕,今天他迫不及待的要让因重感冒在家好几天没出门的娇妻参观下她也出了不少力的工作室。
在路上王一帆顺便买了几份报纸,而碧安卡在车上就开始读起了跟股票有关的部分。
“老公,你瞧……”碧安卡指着报纸上的一些数字说道:“还在稳步上涨呢……”
“别急啊,阿碧。”王一帆胸有成竹的说道:“首先,这种涨幅等于原地踏步,其次,等着看吧,大选结果一出,保证立马就降,然后就很难再恢复之前的兴旺了。”
“诶?”碧安卡极为不解的问道:“老公,你不是说这回比尔曼总统更是赢定了么?既然总统不会换人,社会也就没有动荡了吧,为什么股票却会一蹶不振?”
“呵……”王一帆轻笑了一声,说道:“决定股票涨跌的不是老百姓而是资本家,而之前让股票指数一飞冲天的主要推动力来自于享受着减税福利的前贵族……”
“啊……”碧安卡插了句嘴,说道:“就是像老公你一样的那些老板吧。”
“我?算了吧……”王一帆使劲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没触到这个群体的边儿就变得几乎一无所有了……要不是那时候恰好阿碧你从天而降成为了重新温暖我的小太阳,我可能要么醉死要么就是一枪把自己打死了。”
“说什么呢……”碧安卡低下头吃吃的笑了起来,嗲糯的说道:“还在给我耳朵里灌蜜呢,觉得我还爱你爱的不够深?”
“这不是甜言蜜语,阿碧。”王一帆肃然说道:“你真的就是我的救苦救难观世……呃……”
王一帆戛然而止,尴尬的抓了抓颧骨之后诚惶诚恐的说道:“对不起,阿碧,我既然已经受洗了,就不该再提起异教的神……”
“哈,我像个修女嘛?”碧安卡动作夸张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王一帆眯起眼说道:“如果修女都像你这么可爱的话,我看天使们也不得不动凡心咯。”
“哎呀!”碧安卡轻拍了一下王一帆的小臂,故作愠怒的说道:“你说这才叫真的渎神呢。”
“哈哈……哈哈哈……”王一帆开怀笑着,并顺手抓了把碧安卡的前胸。
碧安卡没有躲避,倒像是在沉思。
两三分钟之后,碧安卡问道:“老公,你说的那种享受减税福利的前贵族,是杰罗姆·钟那样的人吧。”
“不。”王一帆立即做出了否定。
“那……”
“钟家从未有过爵位,他们是第一共和国建立之后才发迹的。我说的那类人目前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有名——举个例子吧:欧阳钊你知道是谁么?”
碧安卡立即答道:“成田梦的前夫,对不对。”
“嚯……”王一帆有些讶异的说道:“阿碧,你的消息够灵通的嘛。”
“杂志上应有尽有啊,有篇文章可是把成田梦的男人们一一罗列出来了呢……”碧安卡此时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接着说道:“也不过就三十多岁,但却已经有过好几十个男人,说到底,不过就跟高级应召女没有什么分别。”
关注着前方复杂路况的王一帆随口应着:“电影演员嘛……不就都是这个样子。”
碧安卡立即跟上一句:“哦,看来你对电影演员很熟。”
正在犹豫是否要超车的王一帆说道:“不熟,见过几个而已。”
“是在杰罗姆·钟那里见过的吧。”
“唔,好像是。”已经对前方那辆慢吞吞的卡车失去耐心的王一帆开始猛摁喇叭。
“明白了。”碧安卡咬了咬嘴唇,然后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
王一帆的喇叭攻势没有奏效,那卡车依然故我的缓慢行驶。不过好在它在下一个路口就拐进了岔道——但还是不示弱的拉响了汽笛。
“妈的。”王一帆骂骂咧咧的抱怨道:“这‘胜利726’把汽笛换成了喇叭,可真的是愚蠢。这破喇叭驴叫似的声音哪有汽笛威风。”
“呜呜呜……”碧安卡的回应是掩盖不住的哭声。
王一帆吓了一跳,赶忙问道:“阿碧,你怎么了?”
“没怎么。”碧安卡把头扭向一边说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别跟我一般见识。”
“阿碧,说实话。”王一帆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道:“如果我哪里做错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我笨,一点都不擅长解哑谜……”
碧安卡故作淡然的说道:“我说了是我没见过世面啊,不是你的问题。你别管我了,认真开车,我一会就自己好了。”
王一帆当然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所以他干脆找了个机会把车靠着路边停下,然后满面堆笑的问道:“我最可爱的阿碧,能不能告诉你这可怜的老公一句,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呀?”
碧安卡起先还是不吭声,但过了两分钟之后,她转过一张妆容已经被泪水冲的凌乱的脸,哽咽着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杰罗姆·钟惯常会把新海岭的年轻女演员们找来供他的宾客享用?你实话告诉我,你玩过多少他塞给你的女演员?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保证忍住不生气……我不是不懂跟你们这些生意人结婚的规矩,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这又是杂志上读来的吧?这些记者添油加醋的本事还真是可以啊。杰罗姆本人的确是手里玩着一大把刚出道的电影演员,但他可绝不会让外人分享他的这些宝贝,尤其是我——知道么,我费了老劲去跟他攀交情,但其实却还只是个被拿来寻开心的小丑。”
王一帆以上的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因为确实并没扯谎:虽然在杰罗姆·钟的派对上王一帆跟之前的性伴侣丽丽纵情云雨过,且又跟一丝不挂的私娼格蕾丝调笑玩耍了好半天,但这两位可都绝对不是电影演员;此外,王一帆被杰罗姆·钟当做小丑戏弄也是实情。
碧安卡又沉默了,而后突然把脸埋在双掌中痛哭了起来。
王一帆赶忙说道:“阿碧,我可以对上帝发誓……”
“不要!”碧安卡抬起头喊道:“老公,别为了这个赌咒发誓,是我太不懂事了……不懂事,而且还矫情。老公,要不你把我赶回老家去好了……”
“什么?”王一帆见了鬼似的说道:“我干嘛要把自己老婆赶走?”
“因为我总是说些让你不高兴的话,而且……还笨……“
“笨?哪里笨了?”
“一直学不会怎么炒你爱吃的香辣肉丝……”
“哈哈……”王一帆笑了起来,说道:“这不能怪你,是家里的电炉子不适合炒这种菜。可是,你炖的排骨藕汤就非常好吃啊,南珍轩的厨师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真的好吃么?”碧安卡看上去有些将信将疑。
“当然,好吃的不得了,你没看我把那一锅喝的一滴不剩么?如果不信的话,是不是又要逼我赌咒发誓了?”
“我信,我信……老公……”碧安卡转头看着王一帆,用手指在嘴唇上划了一道弧线,说道:“我马上就会笑了。”
果然,两秒钟之后,还挂着泪珠的碧安卡就有了甜甜的笑容。
王一帆掏出手帕,一边细心的为妻子擦泪一边说道:“我倒是有点小小的好奇:这么好吃的菜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我啊……”碧安卡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说道:“你可能都不信,这是肖恩教给我的。”
“肖恩?”王一帆瞠目结舌的说道:“一般来说还真的很难信……不过我不认为你有必要骗我。”
碧安卡说道:“排骨藕汤是我们熊洞的远东人特有的传统家常菜,但我家并不常做,或者说……我父母在烹饪方面水平很差;而肖恩的妈妈却很擅长做菜,肖恩应该是遗传了她……我们熊洞人一直以来都认为,出了我们镇,就找不到适合炖这汤的莲藕,但前几天肖恩告诉我,其实马丁波利斯湖滨区出产的藕跟熊洞的一模一样。所以,我就让他教我,然后……我居然学会了。”
“唔!”王一帆若有所思的说道:“要是以后我还想再开餐馆,这道汤可以成为头牌菜品了。阿碧,你们那里还有什么独特的菜么?”
“熊洞?呃……大部分当地菜,不管是远东人还是其他种族的风味,都是以辣为主,大概不适合马丁波利斯人的喜好。那么不辣的嘛……排骨藕汤之外,还有珍珠圆子、八宝饭、鱼糕、鱼肚烧鸡茸、笋干溜鸡片、大虾春卷、牛肉汤粉、鸡肉拌粉、鸡蛋蔬菜三明治、炸鱼汤锅、土豆蘑菇火腿浓汤……”
碧安卡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菜名,王一帆的表情逐渐由讶异变成了兴奋。
“阿碧,为什么你不早跟我聊聊这些!这真是太让我开眼界了!”王一帆已经有些手舞足蹈。
碧安卡低着头说道:“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乡下菜,我哪敢在你王大老板面前多提啊。”
“但我一听菜名就知道肯定会在马丁波利斯大受欢迎——阿碧,你可真是我的福星……”王一帆把妻子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劲头十足的说道:“我一直就在打算,当我手里有足够的资金之后,我会重新杀回餐饮业——我自然不能复制一个南珍轩,但我现在有了个好点子:我的新酒楼就主打阿碧你说的这些熊洞传统菜……呃,不过……”王一帆的表情从兴奋变作疑虑,摸着下巴的胡茬说道:“你们当地的厨师愿意背井离乡来首都工作么?”
“有肖恩啊。”碧安卡毫不犹豫的回应道:“我说的这些菜他都做的很棒,而且他也很会教别人做菜。”
“好家伙!”王一帆惊呼道:“看来我得对他道个歉。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纯粹的小混混。”
“他的确是个小混混,但他同时也烧的一手好菜……对了,老公,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件事……但就总是……总是不敢开口。”碧安卡听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至于么?你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还有什么不敢问的?快说吧,想知道些什么?”
“那个……南珍轩明明是偏向北方口味,可为什么名字里有个‘南’?”
王一帆愣了不过半秒就从容的回答说:“因为马丁波利斯位于共和国的南方啊,叫‘南珍轩’更能让本地人有熟悉感。”
“明白啦……我还是傻,连这都想不明白。”碧安卡自嘲的笑了笑。
“可如果以后我再开酒楼,就不把方位词加进去了。比如……我刚刚想到的,我们以后的餐厅可以叫做‘碧雅楼’。”
“碧雅楼?”碧安卡脸色飞红的问道:“这个‘碧’是跟我有关么?”
“那当然咯,我最可爱的黄碧珈小宝贝。”王一帆伸手刮了刮碧安卡娇嫩如桃皮包着一股汁水的脸颊。
“嗯啊……呃……”碧安卡陡然一边全身颤抖一边发出了与痛苦无关的呻吟。
“想要了?”王一帆眯眼笑嘻嘻。
“嗯……你都看出来了,还要问,哼……”碧安卡的佯装嗔怒那可真是直截了当的将王一帆的占有欲和性欲一齐点燃。
此处是行人与车辆都熙熙攘攘的大马路边,实在并不是个适合享乐的处所。
与碧安卡在小小车厢内的性爱流程已经轻车熟路,但每次都是在人迹罕至的角落中。
王一帆踩下加速踏板,扭动方向盘,然后问道:“还能坚持到咱们的画廊么?”
碧安卡笑嘻嘻的回应道:“能不能坚持取决于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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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卡画廊空无一人,这让王一帆夫妇两个既生气又高兴。
生气是因为此时肖恩应该在画廊值班,他却不在,这是擅离岗位。
而高兴是因为这样的话,两人立即开始欢爱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了。
两人的第一回合就直接在画廊的主厅里进行,而到了后半段,碧安卡忍不住笑个不停——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啼鸣在空旷的画廊里激起的回音听上去太滑稽了。
王一帆也被碧安卡带的笑了起来,结果他们的这回欢爱就在前仰后合的打打闹闹中结束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各自喝了一杯波特之后,就直奔位于阁楼的摄影室。
摄影室里的设备碧安卡大多数都是亲手接的货,但看到它们被按照用途摆好还是第一次。她好奇的瞧瞧这个摸摸那个,而后提出了个问题:“老公,这里没有窗户啊,拍照片不需要阳光么?”
“阳光不可控,能不能适合拍照需要凭运气。不过,现在大多数摄影室还是需要阳光,但对我来说,这种免费却不稳定的光源就没有必要了,因为我们有这个……”
王一帆按下墙上的一个开关,瞬间昏暗的小屋就变成了正午似的艳阳高照。
光线太强了,以至于碧安卡不得不像真的在盛夏的午间外出时一样用手挡在额前。
“上帝,这是什么。”碧安卡眯起眼四处寻找光源。
“屋顶上的天光模拟灯,别去看它,会伤眼睛。这是‘大道’公司最新的产品,全国拥有它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王一帆得意洋洋的说道。
“又是什么限量出售的?”碧安卡问道。
“不限量一般摄影师也买不起啊。灯本身就是天价,电费消耗更是惊人,所以,大部分还是只能依靠捉摸不定的太阳咯。”
“哦……天价是具体多少钱?”碧安卡问完之后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老公,我不是对你买这个有意见,我只是好奇这东西到底有多贵。”
“呃……比一辆‘胜利726’稍微贵一点。”王一帆挠了挠头顶。
“还好还好……”碧安卡轻轻拍了拍胸口,说道:“我还以为跟艘游艇一样贵呢。”
“我们的摄影室面积小,只需要一组灯;要是拍电影的摄影棚啊,就需要装上十组八组甚至更多才够——那可就真的够一艘游艇的钱了。”
“呀!”碧安卡惊呼道:“怪不得那些拍电影的老板都那么有钱,没钱也拍不起啊……”
“没错。不过……”王一帆翻了翻手掌,说道:“电影这行当现在突然红火的很,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在这里面烧钱的那些家伙一会怕不是会亏的要去跳马丁波利斯湾。”
“诶?为什么?难道以后人们就对电影不感兴趣了?”碧安卡有些迷惑的问道。
“不,兴趣只会越来越高,但现在这种爆炸式的增长,外加电影从私人放映厅走向了公共且还能发声,必然会引起政府的关注,对于电影内容进行监管的法律就会被颁布。到时候看吧,嘿,很多电影公司都要为之前对剧情随心所欲而付出代价。”
“唔?包括欧阳钊的公司?”
“你对他这么感兴趣?”王一帆挤了挤眼睛。
“不……只是这些电影公司老板里我只知道这一个名字……而且,毕竟他曾是成田梦的丈夫嘛,有点特殊……”
“哈……”王一帆笑了笑,说道:“这位欧阳先生、镇安伯爵以后是安全的,因为他的公司只拍甜蜜蜜或悲戚戚的爱情故事,绝不碰政治。我们的新朋友杰罗姆·钟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因为他投资的也只是轻松活泼的恋爱喜剧。但是呢,新海岭三分之二的电影公司以后可都会不那么好过,尤其是汉辉,不但专拍让政府头疼的剧本,且公司老板林辉自己还是社会党的狂热支持者,就那个发生爆炸的演讲会他还到场了呢,现在又在筹拍什么以撒·姆旺噶的传记片,这可真是……”
“呃……老公……”碧安卡揉着太阳穴打断了王一帆,说道:“对不起,但我们是不是说好了不提这党那党呀。”
“哎哟……瞧我这张嘴。”王一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阿碧,是我不好。不说那些了,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诶?”碧安卡一愣。
“瞧好儿。”王一帆按下了墙上的另一个开关。
头顶传来轻微却铿锵的齿轮摩擦的吱吱嘎嘎声,而在半分钟之内,屋内的光照效果从正午的白炽热烈变作了傍晚前的黄暖闲适。
“哇哦!”碧安卡不由得瞠目结舌。
“阿碧,这像不像下午五点的日落大道?”王一帆张开双臂,做出了魔术师展现奇迹时的标志性姿态。
“像,非常像,应该说——一模一样。”碧安卡半闭上眼睛,用陶醉其中的嗓音说道:“我听到了上马丁波利斯湾各类船只的汽笛声,我听到了日落大道的行人们的窃窃私语;我还闻到了汽油燃烧后与水蒸气所混合的特殊香味……唔,外加那些‘职业女性’所钟爱的白松香加苦菊香水——叫什么来着?十九号对不对?但我不喜欢十九这个数字……呃,好吧,我坦白,我就是厌恶女性非要用征服男性天生擅长的领域的方式来宣告‘独立’……也许有些人能做到,但对于我这样的‘小人儿’来说,就算逼死我,我也没有可能赢过男人呀!”
王一帆上前几步,抚摸着妻子柔嫩的面颊说道:“但我想没有任何男人不会被你的可爱击败。”
“可爱什么呀。”碧安卡顽皮的说道:“你是没见过我骂脏话的样子。”
“那就叫我见识一下。”
“咳咳……我操,你的灯也太他妈的贵了……”
“哈哈哈哈哈……”王一帆把碧安卡抓进怀里揉搓着,说道:“这就更可爱了……阿碧,我要给你拍几张照片。”
“好啊……”碧安卡低头看了看自己,却摇摇头说道:“可今天穿的不够讲究……也没好好化妆。”
“就这样就好,自然真实,可爱的要命。阿碧,你随便来个姿势。”
王一帆拿来新买的小型相机,在三脚架上放好,而碧安卡也学着杂志上的模特,姿态略为做作的站着。
咔嚓……咔嚓……王一帆的快门不停的响着,碧安卡的姿势一个都没重样。
王一帆暂时停下了拍照,他说道:“阿碧,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模特……不过,能不能来个性感点的?”
“性感……这个……”碧安卡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番之后,拉过一把古色古香的椅子,微侧着身子屈腿坐了下去。
碧安卡的裙子原本就短,这样的坐姿让她的裙边一下就跑到了膝盖之上,露出了纤细却线条柔润的大腿下端。
“哇……对,这样不错……”王一帆咽下口吐沫,按下了快门。
“那这样呢?”碧安卡把身体摆正,将裙边进一步拉高——这下直接显现出了她棕色半透明丝袜的顶端,并露出了大约一寸的白生生的光腿。
碧安卡接着将一对小小的膝盖紧紧的靠在一起,小腿却呈V字形岔开;她把手松弛的放在身体两侧,贝齿微露的甜笑。
“我的上帝……要了命了这是……”王一帆发出了仿佛是见到了蜂蜜的黑熊一般的嘶吼,一连拍了三张。
“还有呢。”碧安卡将右腿抬起,双手抓住丝袜的束带,轻轻的将袜子向下褪去。
又是一连串的咔嚓咔嚓,然后就是碧安卡的惊叫——因为王一帆突然冲向了她,一把将她举起,放在了摆着胶卷和道具的桌子上。
急速喘息着的碧安卡非常有默契的一边吻着丈夫一边把手伸向背后解着裙子的拉链,而王一帆已经迫不及待伸进碧安卡的短裙内将她的丝绸底裤拽了下来。
在这种时候,任何前奏都不需要了,十余秒之后夫妻俩的隐秘之处就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自从碧安卡终于克服吞咽王一帆精液的心理障碍之后,他们性爱时就常常不再使用鱼肠套了。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但没过几分钟两人就变得赤条条了——因为这摄影室里挺热的,穿着衣服“运动”没多久他们就已经满身大汗了。
碧安卡本来想把丝袜也脱掉,但王一帆告诉她,穿着吧,这样更诱人。
不过不脱丝袜的结果就是,在两人大呼小叫的翻滚一阵子之后,这昂贵的织物上多了好几个洞。
因为快感强烈而满面通红的碧安卡抽空瞧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颇为气恼的说道:“卖袜子的老板又瞎吹牛了,他向我保证这袜子怎么运动都不会破呢。”
“我们这又不是一般的运动……”王一帆说完就使劲的冲顶了几下,把碧安卡圆圆的乳房撞得波浪般的起伏起来。
碧安卡搂住丈夫的脖子,笑嘻嘻的说道:“回想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你简直是把我当成个细瓷娃娃,一点都不敢使劲……”
“谁也不会天生就舍得对你用这么大力啊……而且那时候你的确也不够放松嘛,我们还弄出过血来呢,你忘了么?”
“是哦……当时稍微久一点就会疼,现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巴不得你从头到尾都把我撞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你也别瞎吹牛,小丫头。真要那样你肯定会受伤。”
“试试看嘛……真要受伤我也认了。”碧安卡轻轻的咬了咬嘴唇。
“唔……唔……那……那要下次了。”王一帆呼吸的速度霎时变快了许多。
“快要出来了?”碧安卡抚摸起王一帆的臀部来。
“嗯……对……”
“出来吧,我准备好了……”
一分多钟之后,王一帆喊了声“来了”,然后就急急的抽离了碧安卡的身体。
碧安卡赶忙熟练的在王一帆两腿间跪下,身子前倾,准确的将王一帆那颤动着、青筋冒起的阳具含进了嘴中。
这时机非常恰当,王一帆刚刚被碧安卡的唇包裹住就喷发了。
王一帆脊背微微弯起,全身肌肉松弛了下来;而碧安卡的喉咙动了几下,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王一帆大口喘着气,充满爱怜的摩挲起妻子头顶顺直光亮的秀发。
足足过了两分钟,碧安卡才缓缓把王一帆的阳具送出口腔。
碧安卡把樱桃小口完全张开,细巧的舌尖调皮的抖了抖之后,用炫耀的语气说道:“老公,看,一点都不剩,全都咽下去了。我越来越熟练了。”
“辛苦了,阿碧……”时至今日,王一帆其实还觉得让妻子经常吞吃自己的精液非常过意不去——尽管并不是他强迫碧安卡而是碧安卡主动要求这么做的。
碧安卡笑着说道:“不辛苦。而且,杂志上说的可能是真的哦,自从我经常吃你的种子之后,我的皮肤似乎真的更细腻了。”
“呵呵……呵呵……最好这是真的……”王一帆把碧安卡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将她横抱着走到了一张华美的沙发跟前。
王一帆把碧安卡轻柔的放下,然后自己走去倒了杯白兰地。
当王一帆倒好酒转身时,他的眼前出现了极为美妙的画面:只穿着一对丝袜的碧安卡支着脸颊侧卧在沙发上,她那不算非常白皙但却光洁如玉石的精巧躯体在屋顶的天价电灯照耀下闪闪发亮。
碧安卡巴掌大的脸上因性兴奋而起的红晕还没褪去,她那两颗活像石榴石的乳头依然神气的直直挺立于那牙雕一般的圆满半球顶端。
此时的碧安卡在王一帆看来完全是“娇艳不可方物”这个形容短语最佳的视觉诠释。
王一帆呆住了——也许他对碧安卡外貌的着迷是完全基于主观,但他现在真的认为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让他如此的爱不释手。
“老公,爸爸,怎么像冻住了似的呢?”碧安卡笑呵呵的嗲里嗲气。
“太美了……经典的绘画作品也不过如此。”王一帆像丢了魂似的说道。
“听说……有些画家真的就是在画之前会跟模特做爱……这样她们看上去会更荣光焕发……对了……老公……”碧安卡稍稍改变了姿势,说道:“这样给我再拍几张照片吧。”
“呃?”王一帆吓了一跳似的说道:“这样?不穿衣服?”
“是啊,我觉得这拍出来一定很美,对不对?我看过这样的摄影作品,很迷人,我曾幻想过自己也有可以完全展露身体的相片……只是我一是不可能去让别人拍我,二是别的摄影师也不肯拍我这样瘦不拉几的小矮子……她们拍的姑娘的身段都好的不得了……”
“她们都没有你可爱。”王一帆擦了把头上的汗,还是有些犹豫的问道:“真的要拍裸体照片?你不怕……”
“我自己的丈夫拍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拍完就又被你操一次呗……”碧安卡把她很少使用的“操”字着重说出了口。
“你这小家伙,还挺调皮,今天是不把我榨干不罢休啊……”王一帆笑了,然后走到了照相机背后。
碧安卡说道:“只是啊……老公……这些照片肯定不会让别人看到对吧?”
“保证不会。这些照片和底片我都锁在保险柜里。”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看……这样以后等我老了,我还能记起自己年轻时有着一副什么样的身体……”
“这是个好主意,那么阿碧,我们开始了……”
“等一下老公,我换个姿势。”
碧安卡站了起来,闭紧双腿直立。
然后,她的右腿微弯,双脚呈放松的外八字,腰肢向右稍突出,头颈也稍歪向右边;然后,她将左手摆在了左大腿根部,又用右手遮住了右侧的乳房。
“《维纳斯的诞生》!”王一帆立即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是啊。”碧安卡脸上挂着一对酒窝说道:“我知道老公你喜欢波提切利,所以我这人生的第一张裸照就是献给你的。”
“阿碧,我亲爱的小宝贝……”王一帆颇有些动情的说道:“看来我那么多次危机中都存活了下来就是为了遇见你啊……”
“肉麻死了……我都受不了啦。”碧安卡做了个鬼脸,说道:“快拍吧老公,这个姿势身子拧着很难受的,我要坚持不住啦……”
接下去碧安卡全力使用着她最近恶补的艺术知识——她把自己能想起来的经典古画里的裸女形象都再现了一遍。
王一帆拍完了整整一卷胶片,不过两人都意犹未尽。王一帆迅速装上了第二卷,而此时他也有了新的点子。
当碧安卡搜肠刮肚的想着还有什么古典大作可以“致敬”时,王一帆笑眯眯的问道:“要不要试试出格一点的?”
“出格?”碧安卡微微一愣就明白了丈夫是什么意思。她跑到沙发前,仰面躺下,一条腿抬起踩在沙发上,另一条腿耷拉在地下。
王一帆改变了自己的位置,这样碧安卡那依然湿漉漉且微微充血的阴部就可以完全被镜头捕捉了。
连拍了两张之后,王一帆举着三脚架走到更近的地方又来了一张以关键部位得到近似特写效果的半身照,而后他吩咐碧安卡换个姿势。
碧安卡咕噜噜爬了起来,跪伏在沙发上,闭拢双腿,将小巧而挺翘的臀部高高撅起,并回头对着镜头媚然而笑。
面红耳赤的王一帆在几个不同的方位咔嚓了四五张之后,又示意碧安卡再试试其他姿势。
碧安卡思索了一下,跑去放道具的柜子里拿了只细长的空波特酒瓶。然后她回到沙发上坐下,把双腿抬起、分开,呈现了一个M形状;之后她将酒瓶的头子含在嘴里,左手捏住自己的一只依然处于勃起状态的乳头,然后半闭上了眼睛。
“我的老天……”一直没有穿上衣服的王一帆那刚刚休息了没多久的阴茎立即腾的一声立正站直——不过现在并不是叫这不安分的小老弟舒服的时候,王一帆还是认真的寻找最佳的角度进行拍摄。
碧安卡眼尖的立即发现了丈夫身体的变化,她忍俊不禁的说道:“老公,你的精神真好。杂志上还说什么男人过了三十五岁就变成了半个废物呢,纯属瞎掰,我看你到了六十五岁都还很行。”
“嘿嘿……嘿嘿……”王一帆抹了把汗,说道:“先继续拍照……”
接下去碧安卡又换了若干种极具挑逗感的姿势,不过最后她还是皱着眉头说道:“老公,我实在想不到什么新花样了……你知道我对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在行。”
尿道口已经不停渗出透明液体的王一帆说道:“你就躺在沙发上分开腿就好……”
“诶?”碧安卡带着疑惑照做。
王一帆手忙脚乱的把照相机从三脚架上卸了下来,拿在手里奔向沙发。
王一帆干脆利落的将已经蓄势待发很久的阳具噌的攻入了碧安卡的城门——丝毫没有阻碍,因为碧安卡自己也早就分泌了足够多的润液咯。
然后,王一帆举起了相机。
“哎呀……”碧安卡有些慌张的说道:“你这是要拍下我们……”
“为什么不呢?”
接下去,这间大概四百平方尺的房间里“噗嗤”、“嗯啊“以及”咔嚓”声交相登场,一曲欢愉的奏鸣曲就此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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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帆夫妇俩今日的第三次云雨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很正常,一上午接连三个回合,王一帆已经很是不敏感了。
这样的持久战让两人完事之后都又乏又饿,他们不知不觉间在摄影室的地板上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不过大概并没有睡很久之后,他们都被窗外响亮的哨声给惊醒了。
“宪兵?”碧安卡揉着眼睛问道。
“没错。妈的……哪有在别人门口这么使劲吹哨子的。”王一帆很是懊恼,因为他刚才正在一个非常爽快的美梦之中享受人生。
“去看看?”
“不需要看,如果这事与我们有关,他们肯定直接敲门了。接着睡。”王一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老公,去看看吧,这是我们的门口,万一会把我们牵扯进去呢……”碧安卡轻轻推了推丈夫那初级发福的身躯。
碧安卡这么做是有些私心的——她担心是表弟肖恩又惹了什么祸,结果在返回画廊的时候被埋伏的宪兵抓了个正着。
肖恩乖巧,肖恩会讨阿碧姐姐开心,肖恩甚至多年前假扮过一阵子碧安卡的男友给她带来了不少甜蜜的回忆,但其实碧安卡之前很少想起过他;不过现在肖恩就在马丁波利斯,碧安卡忍不住的就总要尽力叫他这个迄今为止唯一不会突然变成路人的亲戚别再离开她。
困惑碧安卡二十年的疑问就是:为什么除了肖恩,其他的亲朋好友全部在她十六岁以后就待她冷漠如路人呢?
一定是爸爸的问题——这是碧安卡一直以来确信的原因:爸爸其貌极其不扬(并不比碧安卡高很多,所以碧安卡认定自己的矮个子全怪爸爸的遗传差);爸爸大部分时间都醉醺醺,言行颠三倒四;爸爸爱吹牛,总说自己的生意会越来越好但其实这么多年他只是在想方设法还上自己欠下的债务;而在碧安卡也为人妇之后,她甚至开始怀疑爸爸完全就是性无能,反正以她的概念,但凡爸爸能像自己的丈夫王一帆这样让妻子满足,妈妈就绝不会跟人私奔。
说回到肖恩身上:碧安卡当然明白从小就靠坑蒙拐骗过活的肖恩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她却能确信肖恩绝不会害她——这对实际并没血缘关系的表姐弟完全叫做抱团取暖,当他们都无法正常与他人保持朋友关系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两个以同病相怜的心态互相关照了。
王一帆自然不会违逆这掌上明珠般的娇妻,他赶忙套上全身衣物来到了画廊门口。
果然是宪兵,而且人数还不少,整整一个十二人的完整中队。
哨子声响亮的原因是有四人都在一起吹。
王一帆很气恼,但却也理解宪兵们为什么看上去大惊小怪的:明天就是大选投票日,而总统候选人被刺虽然普通百姓已经鲜少谈及,但治安部门可不会这么快就当这可怕的事件没有发生过。
王一帆原以为是有什么看似危险的可疑人物出现在了街头,但仔细一瞧却发现是个女人在跟宪兵们争吵。
而且,王一帆认识这个女人——这不就正是在杰罗姆·钟的“凤凰号”游艇上裸体陪他打过一场桌球的应召女郎格蕾丝么;只不过今天她的肤色似乎浅了不少。
甚至,格蕾丝其实还是王一帆介绍给杰罗姆的。
此时,一个宪兵高声说道:“小姐,我百分之百确定,一点都没错,我在圣汤玛斯区工作的时候见过你,我知道你是干哪一行的。我好心劝你配合我们,否则后果更严重。”
格蕾丝扬着手里的一张巴掌大的硬纸说道:“我说了那么多次了,我是《自由青年报》的记者,我的选民证和工作证你们也反复检查过,凭什么还非认定我有问题?这位宪兵先生,你绝对是认错人了。”
“认不错。”那宪兵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身子这么瘦奶子却这么大的女人,哪那么容易认错。”
其余的宪兵嘻嘻哈哈的起来,而被围在中间的格蕾丝翻了翻白眼说道:“明天就要大选,你们可别忘了今天叫你们巡街是为了什么。意图干扰选举的人无处不在,互助会在到处蛊惑人民拒绝投票,你们不去应对这些,却十几个人一起为难一个孤身女性。这样的故事出现在报纸上,你们明白会发生什么。”
“得了吧,妞儿。”一个老年宪兵斜着眼说道:“别拿报纸吓唬我们。就算你是个真的记者,那就更惹上面讨厌了——还不如婊子嘞。婊子公平交易,可记者都是白眼狼,不少人拿着国家的津贴却总是在诋毁我们的政府。”
“记什么者。”之前认出格蕾丝的宪兵用颇猥亵的目光瞟着格蕾丝说道:“她就是个不上税的娼妓。”
老年宪兵呵呵一笑说道:“也可能是既当娼妓又当记者——知道么,《自由青年报》是社会党办的,而妓女都支持社会党。”
“哟?真的?”一个矮子中年宪兵眼睛一亮,插了句嘴。
“废话,当然是真的。”老年宪兵吐了口浓痰。
“嘿,小姐……”矮子宪兵转向格蕾丝,笑嘻嘻的问道:“我现在加入社会党还来得及不?加入了社会党,福寿营应该会给我打折吧。”
“够了。”老年宪兵板起脸说道:“玩笑开够了。这位‘贝洛小姐’,别浪费时间,跟我们走吧。”
方才一直在旁观和思虑的王一帆这个时候推开画廊的门,笑容可掬的说道:“先生们,这位小姐跟我是熟人,她的确是位记者,你们肯定误会了。”
王一帆这么做是基于他明白格蕾丝颇受杰罗姆·钟的喜爱,现在做个顺水人情解救格蕾丝一次,说不定会对他跟杰罗姆的交情有所帮助——他当然没有忘记格蕾丝那天曾说过“明天我就洗手不干了”,但一个职业婊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就像王一帆的丽丽——吴思齐——可也反复表示过“这一笔之后我就不去陪别的男人睡觉了”,可结果呢?从来都是变本加厉。
围困格蕾丝的这些宪兵全部隶属于邻近的那家治安所,而他们平时都在王一帆这里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一看这位大方的金主出面了,自然也就不再好意思继续纠缠格蕾丝——甚至个别脑筋转的特别快的家伙还在想:这女人要真是个暗娼的话,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就是王老板叫来玩的,我们可不能打扰王老板快活。
总之,宪兵散去了,格蕾丝看清了帮她解围的人是谁,立时变得目瞪口呆起来,然后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
“记者小姐,要出门采访的话,最好还是找个同事一起比较稳妥。”王一帆说完,眯起眼笑了笑就回到了伊恩卡画廊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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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蕾丝真是见了鬼也没料到居然居然是把自己介绍给杰罗姆·钟的那位王老板把她从宪兵的手里给救了出来。
就跟在“凤凰号”上她没料到自己一丝不挂像狗似的被牵到他跟前,他居然并没操她一样意外——格蕾丝接触过这么多客户,只有他这么做。
王老板给格蕾丝的理由是他已经结婚了,而格蕾丝却觉得他是摸不准杰罗姆把格蕾丝送给他玩的意图,为了保险起见所以干脆不碰。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格蕾丝都有点佩服王老板:他们相处的那几十分钟里,大多数时间王老板都明显处于勃起状态,但他却还忍住了,这样的男人格蕾丝也是第一次遇到。
其实,格蕾丝的确是带着杰罗姆·钟的任务去的:杰罗姆让她好好引诱王老板,然后如实汇报王老板的反应;因此,格蕾丝才会在王老板拒绝操她之后立即开始肆无忌惮的自慰,后来打桌球时也总是故意将生殖器暴露给他看,还用阴蒂去蹭他的球杆头。
格蕾丝当时觉得自己像是在搞什么恶作剧,她一看到表情正经但裤裆里却撑着帐篷的王老板就想笑,不过王老板还真的坚持到底了。
格蕾丝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在杰罗姆看来意味着什么,反正这与她无关,只是这让她娼妓生涯的最后一笔生意的确变得非常有趣。
后来,格蕾丝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怪不得杰森大叔只是个碌碌的普通人而王老板却曾拥有着六家南珍轩——看来要成大事还是得定力非凡啊。
要是跟王老板这档子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就必定会成为格蕾丝和杰森·贝洛性爱后闲聊的谈资;但在这个时候,杰森大叔和格蕾丝那莫名其妙的性关系已经事实上结束了,所以格蕾丝也就没对任何人讲述过自己这最后一笔生意。
格蕾丝会把所有跟客户的离奇或有趣经历拿来当做具有催情意味的趣闻与杰森大叔分享么?答案是否定的——至少那几位如杰罗姆·钟一样要求她扮作卑微犬类的男人对她做过的事情她对杰森只字未提。
原因呢?格蕾丝还没想清楚,反正就是不想让大叔知道这些。
坐在咖啡馆里抽烟的格蕾丝思绪至此,股间顺理成章的湿润起来,体内也陡然萌生了酥痒的电流。
不过……有些不同了,格蕾丝现在觉得自己在船上引诱王老板的事迹并不能真正当做个笑话来讲了:对一个开场就明言拒绝的有妇之夫不停的进行露骨的勾引,这未免也过于淫荡了吧。
要在以前,格蕾丝绝对不会这么想,但现在她却忍不住的自责起来。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是本的求婚还是以撒大伯的被杀?
格蕾丝一如既往的搞不明白——她其实很聪明,但此生她不清不楚的事情也很多。
然而,心中再自责,身体的需求还是不能忽视。
格蕾丝扔下刚开了个头的卷烟冲去了卫生间。
这招牌上写着“星瑞”两个秦语方块字的咖啡厅门头和装修都不错,但厕所却又脏又窄,甚至只有蹲坑没有坐便马桶。
格蕾丝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低低的抱怨了一句“又是远东人的怪癖”之后,窜进单间,迅速锁了门,然后岔开腿靠墙站着,紧接着手忙脚乱的把底裤向下扯。
结果……脆亮的“刺啦”一声——两便士一打的底裤裆部破了。
“妈的……又被骗了……愿上帝教训你这婆子!”格蕾丝忍不住说了脏话——那内衣店老板可是赌咒发誓的保证过自家产品价廉物美结实又透气呢。
格蕾丝去服务客户的时候所穿的内衣都价格不低,因为她明白一个应召女郎如果看上去很寒酸,那客户的快感度会大大降低;而在她自己行动时,内衣就必定选择最实惠的,甚至……干脆不穿。没错,其实一年前的格蕾丝基本上从未穿过内衣。
现在,格蕾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彻底把已经完全失去功用的底裤脱下并狠狠地扔进已经泛黄的白瓷蹲坑里,接着就用力扯了把水箱的拉绳——她还熟知另一个关于远东人的都市传闻:他们的蹲坑厕所水箱的冲力无比之强,因为他们习惯将各种各样的垃圾——例如大块的骨头、木皮甚至电木——从这里冲进下水道。
结果,似乎以上传闻是真实的,一阵让格蕾丝耳膜嗡嗡响的水声之后,她那黑色的烂底裤变得无影无踪。
格蕾丝满意的笑了笑,然后马不停蹄的开启了此时此地的正篇剧情——自慰。
自我满足的过程中格蕾丝当然脑中一片空白,但在从峰顶滑落之后不过十秒,格蕾丝的心情迅速低落触底。
难道真的永远无法摆脱这在十四岁时就被强迫植入的性快感强迫症么?
可这真的是被外人植入而不是天生具有的么?这便可能是格蕾丝此生最大的困惑。
格蕾丝回到了咖啡馆主厅里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点了许多吃食。
饿是首要原因——因为早晨醒来之后格蕾丝因为必须用那根贵重的赛璐璐棒子让自己满足而错过了早饭。
盘碗杯碟摆满了一桌,格蕾丝却至多吃下了三分之一。
不得不承认,远东人在烹饪调味方面的天赋实打实的超群:十年前,他们居然找到了一种利用最低廉的原材料——例如鸡骨头或野生蘑菇——提取“鲜味素”的技术。
传统的烹饪界对鲜味素大抵抱以负面态度,不少名厨更是一有机会就对鲜味素口诛笔伐,称其为“穷人与懒汉的味觉毒品”。
在高档的盎格鲁口味餐厅里,经常会看到菜单上用醒目的大字标明“本店绝不使用鲜味素”。
原本其他种族口味的饭馆并不真正排斥鲜味素,但在三年前一篇调查文章发布之后,比较体面的远东与伊比利亚餐厅也开始承诺菜品里绝不添加鲜味素——其领军人物就是南珍轩和“马里-皮奥美食基地”。
那文章是位具有国家科学院院士头衔的化学家撰写的,发表于《首都晨报》上。
文章里简单直接的说明,食物添加“鲜味素”之后就会更加美味诱人的本质是:“鲜味素”其实是一种名为“谷氨酸钠”的化合物,其作用就是强烈刺激人类脑神经,进而获得兴奋感。
那么,各式各样的毒品其实也在用同样的原理让人类着迷——强烈刺激脑神经。
如此一来,一个定论就顺理成章的出现:鲜味素等于毒品,最终肯定会害死人。
此后,什么鲜味素会让孩童智力降低、会让老年人骨头像玻璃一样脆弱的传言四起。
那么,其实格蕾丝并不倾向于认为鲜味素有害,而且,最近依托报社的信息攫取能力,她得知了其实那些旗帜鲜明批评鲜味素的大厨担纲的餐厅里可一直将这种透明的晶体加进所有汤汁中。
当然,他们可以继续说自己全然无法忍受鲜味素——因为其他公司已经破解了鲜味素的秘方,然后用各种别的名称出售。
格蕾丝此时突然格格笑了起来: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记下了这么多跟鲜味素有关的内容。
格蕾丝开始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碗碟上——什锦炒饭、蒜香炸排骨、莴笋沙拉、椒盐花生米,以及一只卤蛋。
这不可谓不丰盛而格蕾丝再怎么努力也只吃掉了一半。
心怀对浪费食品愧疚的格蕾丝叫来女招待,问道:“如果我不带走的话,剩菜是会被全部倒掉么?”
女招待看了眼格蕾丝的桌子之后,答道:“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把您的这些送给在本店后门外的那几个流浪汉吃。”
“愿意,为什么会不愿意?有人会不同意么?”格蕾丝很是好奇。
“当然有。”女招待说道:“不少客人认为把自己的剩菜送给流浪汉是一种侮辱。”
“唔……”格蕾丝说道:“我倒是理解他们,不过我绝对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女招待微笑着说道:“小姐您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豁达的人;而且,我说的那几个流浪汉也与众不同。他们以前都是正经人,都有文化,又规矩又随和,还经常帮我们写信。”
“哦?”格蕾丝一下来了兴趣,问道:“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们?”
女招待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随后,格蕾丝跟着女招待,携带着剩菜走出了咖啡馆后门。
眼前是一条只容双人并肩而行的窄巷,而四个实际年龄由于面容的沧桑不易判断的男人靠着墙根坐成一排。
他们那颓唐的面容和脏乱的头发与寻常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他们身上穿的竟然都是共和国陆军的军装。
格蕾丝甚至认出来,其中一位的军装款式是属于军官的——不过,领章和袖章都被拆掉了,他到底是什么军衔不得而知。
如果这些流浪汉真的都曾是军人的话,那可的确与众不同了。
看到女招待和格蕾丝出现在面前,穿着军官制服的那位黑发男性缓缓站起,颇为礼貌的招呼道:“日安,琳达,还有这位……呃,小姐,我没见过你。”
女招待回应说:“这位小姐是我们的客人,她把吃的送给你们了,她还想亲自见见你们。”
格蕾丝补充道:“我姓贝洛,是位记者。我对你们的经历感兴趣。”
“记者!”黑发男性已经变得昏聩的眼中电闪雷鸣似的现出了光彩,他颇为激动的说道:“贝洛小姐,你想知道些什么请尽管提问,我们一定细致作答。”
女招待此时将装着剩菜的木盆放在地上,说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得回去干活了。”
女招待一走,格蕾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冒失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小巷,她自己面对四个大男人,万一他们起了歹心可怎么办?
被强奸都算小事,就怕连命都没了。
格蕾丝还在思虑要不要赶紧找个借口溜掉,那黑发男人却主动说道:“贝洛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四个都曾是共和国陆军战士。小姐,请看,这是我的军官证。”
黑发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他把其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之后,里面的确是一份证件。
黑发男人将证件递出,好奇心又起的格蕾丝接了过来。
流浪汉们肯定状态糟糕,但这军官证却被保护的非常好,基本没有一丝破损,除了沾染着浓重的男性体味——好在格蕾丝对此完全不反感。
这军官证的年头并不久,因为上面贴着照片,明显是近几年的产物。
这照片上的人如果仔细对比,的确也就是格蕾丝面前的这个黑发流浪汉。
证件上的名字是“肯尼斯·野村”,而军衔为“陆军中尉”。
“原来是野村中尉,幸会。”格蕾丝对这中尉温柔的笑了笑。
“叫我肯就好,军衔和军籍都已经作废了。贝洛小姐,请看军官证的右下角。”
格蕾丝把目光下移——果然,右下角有一个赤红的长方形印迹,里面的文字是:已注销。
“哦上帝……”格蕾丝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一下这个前军官——就当他没有骗人吧。
野村中尉苦笑着说道:“如果保留我们的军籍,即便是把我们发配去最冷的矿区挖石头,我们都心甘情愿。可是呢?一切都被剥夺了,这张军官证是我从国防部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能想象得到么?这份我看的比生命都更重要的证件就被随意的往垃圾筒里一丢。”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格蕾丝这不是在说套话,她可是非常明白当一个所珍视的世界突然坍塌之后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哦……我应该把我们几个都介绍一下。”野村中尉拍了拍手,其他三个男人也都懒洋洋的起立。
“我是肯尼斯·野村,共和国陆军中尉,贝洛小姐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他们三个都是我连里的弟兄。我的勤务兵哈利,以及战士彼得和太郎。”
说完这句话,野村中尉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军礼,而那三位士兵也马上一改懒散的颓态,立正并将右掌举起齐额。
虽然至今格蕾丝还没有确定这四个身穿军装的家伙不是骗子,但他们当下的举动所爆发出的悲凉气氛一下子就让格蕾丝起了一身被感动后的鸡皮疙瘩——她实在不忍再质疑他们了。
格蕾丝脑海深处的记忆不得不翻涌了上来——小时候,记不清到底是四岁还是五岁了,站在保姆的膝头,伸长了脖子好看清讲台上那曾被她当做亲生爸爸来依赖的养父的身姿。
爸爸上前线了,爸爸没有打胜仗,但爸爸依然是位英雄——这就是年幼的格蕾丝对此事所有的认知。
已经上了小学的姐姐梅尔熙表面看上去可没小妹格蕾丝那么激动,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认真的聆听着爸爸说出的每一个字。
在童年时代,活泼的格蕾丝比稳重的梅尔熙更会引起爸爸的喜爱;但当两人都成长为少女之后,局势就翻转过来,当然,其原因也是……
“够了够了!”格蕾丝在心中对自己吼道:“这不是回味你那荒谬过往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格蕾丝就端出一副熟练记者的姿态。她从手袋里掏出笔记簿和铅笔,说道:“肯,如果你认为你们的故事理应被大众知晓,那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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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莎莱斯手脚笨拙的做着一件琐事:替男人整理领结。
但她却乐在其中,因为面前这男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厄尔·伍蒙赫。
自从彻底放下所谓“黑市杀手”的职责之后,索菲简直是报复性的把自己骨子里天生所具有的贤妻良母品质过量的呈现在了未婚夫厄尔的面前。
厄尔措手不及,但厄尔却也乐在其中:索菲可不就完全真的是他构想中的“现代女性”么。
具体来说,那就是既独立、精明、勇敢;同时却完全不会丢失温柔体贴。
厄尔·伍蒙赫几年前曾以此为主题写过一篇文章,结果收到了所谓真正的“进步女性”的一致批评——因为她们认定“温柔体贴”完全是男权对女性压迫的产物。
当年厄尔肯定不服气,一直撰文抵抗;但这场辩论持续近一年且厄尔不得不为了想要还击而阅读了大量由女性自身撰写的社论之后,厄尔终于明白——在“进步女性”看来,“独立”与“温柔”绝不可能并存。
甚至,还有不止一位女性作者认定少则百年多则三四个世纪——在那之后,男性将因天生的诸多缺陷而永远消失,那么女人们才是延续人类血脉的唯一载体。
厄尔自然对这样似乎异想天开的理论进行毫无保留的嘲讽,结果却有一位知名的生物学家,男性,写了篇上万字的论文来解释“男性灭绝论”是科学研究的结果。
那么,此文一出,厄尔一败涂地,不得不公开道歉且半年没再发表过任何文章。
道歉是真诚的,厄尔的确也认清自己还有着很多落后的思想,然而,他还是觉得完美的现代女性就该将独立与温柔集为一身。
那么上帝实在是垂怜,现在把未婚妻索菲送到了他身边。
两人成为未婚夫妻已经足足十天,而再过一周他们就要正式结婚,但他们现在并没有住在一起。
已经早就不是毛头小伙子的厄尔不会那么心急,而索菲也因为骨子里的保守——以及给养女安妮做个榜样——而不想在真正结婚前就跟男人同居。
不过,厄尔将索菲居住的这栋公寓楼的阁楼层租下并已经搬了进去,所以现在他的一日三餐都在索菲家吃。
厄尔与安妮·艾斯特罗姆相处的还算不错,虽然还没到十分融洽的程度,但安妮并不对这位新来的父亲有什么抵触——当然,她以后不需要叫厄尔“爸爸”,直呼其名即可。
现在,正好是刚吃完了午饭,厄尔准备要去参加下午在宪法区和海港区交界处举行的一场新闻界聚会。
厄尔本打算带索菲一起去,但主办方却说由于会场面积局促,被邀请者不能携带宾客。
在出门之前,厄尔满是歉意的对未婚妻说道:“对不起,索菲,我又要独自外出好几个小时了。”
索菲微笑着拍了拍厄尔的小臂,说道:“我就那么像个要把丈夫拴在家里的主妇么?”
“自然一点都不像,但我真的觉得我自己去参加聚会挺不合适的。”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索菲摆了个舞蹈姿势,说道:“待会我准备去看几处房子,我的舞蹈学校需要搬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
“哈!”厄尔颇为惊喜的说道:“索菲,你终于决定重新开舞蹈学校了!”
“是啊,今天早晨决定的,不过忘了跟你说。教人跳舞会是我此后主要的事业,就算是……呃……”索菲脸红了红,接着说道:“就算是以后给你生了好几个孩子,我也不会停止。”
“哦……索菲,你的出现让我再次认为上帝是善意的……”厄尔把未婚妻抱进了怀中。
不过这对未婚夫妻的告别也并没有缠绵悱恻,在拥抱了三四分钟之后,他们就道了再见。
厄尔·伍蒙赫一路小跑下楼,跳上自己上了年头、一直不能给引燃炉熄火的“弗里兰”牌小型蒸汽车。
厄尔拉响了汽笛,然后他看到索菲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对他笑——是啊,整条街上还装着汽笛的蒸汽车就只有厄尔的这辆生产于十四年前的老前辈了,只要汽笛一响,索菲就知道这是自己的未婚夫将要出发或者已经到家了。
弗里兰公司在二三十年前是蒸汽车制造的霸主,小型蒸汽车就是他们的发明,在那之前,使用蒸汽动力的车辆都是体型庞大的卡车、公交车、拖拉机以及军用装甲车,无法供家庭使用。
但在国有的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也开始生产小型家用蒸汽车之后,弗里兰公司很快就跌落神坛,最终在辛兰第二共和国纪元二十年宣布关门大吉。
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曾把弗里兰公司击溃的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现在却也变成了个只剩下残破躯壳的僵尸。
虽然这辆“弗里兰绅士”已经十分落后,尽管厄尔·伍蒙赫认为内燃机才是小型车辆真正的未来,他还是将自己的老伙计维护的十分仔细:车厢内一尘不染,所有的金属件都像刚出厂时一样光亮如镜。
十分钟之后,水温和气压终于达到了合适的指数,厄尔这就让车子踏上了今日的首个征程。
在明媚的阳光下,厄尔不得不戴上了墨镜——有些近视的他并不喜欢在开车时戴墨镜,因为这会让远方的物体更加模糊。
不过,借助高超的驾驶技术,厄尔稳稳当当的抵达了距离索菲家本就没多远的会场附近。
这是个古雅的街区,建筑物全部带有浓重的旧帝国风格。
不过,保持旧帝国时期风貌的街区看上去再雅致漂亮,却也总不能逃脱两大致命缺点:道路狭窄,建筑陈旧。
甚至,厄尔目前所在的这条路还铺着卵石——实在是对蒸汽车太不友好了,引擎很容易被颠的工作异常。
在险些与迎面驶来的马车相撞之后,厄尔最终还是平安的停在了距离会场地址还有一个街区的路边——再往前就没有任何可以停车的位置了。
厄尔关闭了主锅炉,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公文包下了车。
下车之后,他俯身仔细查看车底——一是确定引燃炉没有被不小心熄灭,二是观察漏水是否严重。
这种烧煤的老式蒸汽车不可能泄露燃料,但水箱却会因为内装清水的酸性较大而被腐蚀出孔洞——你不可能保证每次加的水都酸碱值合适。
一切良好,厄尔点上一支“白雁牌”卷烟,大步向前走去。
跨过一个十字路口,聚会场所应该就在近前,但厄尔却看到了蓝色的身影。
“妈的……宪兵……”厄尔皱起了眉头。
不过厄尔可不会就这么逃走,因为他很清楚,对付这些普遍素质不高的基层执法者,越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他们越不敢造次。
更何况,今天的聚会没有任何违反法律的可能性,这只是一年一度的首都新闻界圣诞联欢,大家纯粹是为了跟朋友和同行轻松的聊聊天,没人会大张旗鼓的谈论政治。
宪兵出现在会场附近不正常,但却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次的大选前夕并不风平浪静。
当了快二十年记者的厄尔·伍蒙赫当然明白这些薪水经常还没有工人高的基层宪兵大多数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不得不替那些他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上峰”作恶。
但是,今天站在那进入会场的入口左右两端的并不是那些面黄肌瘦、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底层执法者,而是两位宪兵军官。
左边的这个,棕色头发、中等身材的盎格鲁人,军衔是少尉。
而右边那位高个子黑发黑眼的纯种远东人,居然是上尉。
厄尔·伍蒙赫自己也上过战场,他非常明白虽然在街坊百姓的认知之中,少校以下都是小兵,但实际上,绝大多数军人穷其一生出生入死也就只能止步于上尉。
宪兵少尉率先开口了,他彬彬有礼的说道:“先生,我们治安所今日负责为首都新闻业圣诞联欢提供安保。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我必须多问一句:您有没有邀请函?”
“有的有的。”厄尔一边和气的微笑一把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卡片。
“唔……嗯……”宪兵少尉认真阅读着邀请函上的文字,然后突然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说道:“厄尔·伍蒙赫!伍蒙赫先生!真的是你?《明月永不缺席》的作者。那本书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啦。”
“是我。”厄尔淡然回应道:“多谢你的支持。”
“哎哟……哎哟……”宪兵少尉转头向那个一直沉默的上尉说道:“老冬,这可以通行了吧。”
“当然可以。”远东人上尉看了看厄尔的面庞,说道:“伍蒙赫先生,只是一定要小心。我们不会进入会场,但一旦聚会上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就请立即下楼通知我们。”
这相貌十分忠厚的宪兵上尉在厄尔看来肯定是个正经人,甚至他还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就像这素昧平生的异族男性是他少年时的挚友一般。
“辛苦了,希望今日平安,回见。”厄尔笑容可掬的对两位宪兵军官说过此话之后,就赶忙进门上楼。
厄尔当然明白所谓的“安保”就肯定是监视,但多年来精通与宪兵周旋之道的他根本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那些一开始就打算动手打人的“执法者”可绝不是楼下这两位宪兵军官的风貌。
会场在顶层,因而厄尔踩过了无数阶听上去随时都会坍塌的木板。
足足四层半——在旧帝国时期在这个区域能够被允许将住宅修筑超过三层的必定是大贵族。
不过这也合理:今天聚会的组织者从来都强调其先祖们在旧帝国时是持续担任显要职位的侯爵。
如果这位“侯爵后裔”不是厄尔多年来的同学的话,他肯定会撰文质疑其是在说谎。
但他偏偏就是厄尔·伍蒙赫难能可贵的朋友。
同时也是位穷光蛋,他居住在祖宅的顶楼,但却只是个租户。
在途经三层时,一个身穿时髦却劣质的短连衣裙的女人一边嚼着什么零嘴儿一边对着厄尔吃吃的媚笑。
这女人看不出到底什么年龄,也许只有二十多岁,也许已经年过四旬,长相绝不丑陋,却也难以称得上漂亮。
厄尔对女人礼貌的说了声:“日安。”
女人回应道:“伍蒙赫先生,我认得你。”
厄尔很是意外,但还是云淡风轻的说了句:“那就很巧。”
“我去过你的签名售书会。”女人说道。
“唔……是哪一场?”厄尔热情的问道——对他来说,任何一个读者,无论性别与阶级,那都需要用朋友般的态度对待。
“九月八日,在达尔茨书店。”(注:“达尔茨书店”是“DaArts Bookstore”)
“嚯,那是第一场!太感谢您对我的支持了。”厄尔微微躬身行礼。
“嗯,是第一场,但很可惜我没被放进去。”女人把某种食物红褐色的残渣噗的一声吐在地上。
“呃……”厄尔这下不意外了:向来标榜品位非凡的达尔茨书店的确会把明显看上去不够体面的人士挡在门外。
“我不是要跟您抱怨……我心知肚明,就我这德行,他们没有叫宪兵把我抓走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嘿嘿嘿……怕不是暗娼都比我有面子,因为要想安稳卖身也得跟宪兵熟哇!”这女人居然又笑了起来——这笑容既痴傻又可怜。
“所以……没得到签名对吧?我的书还在么?请拿来吧,我现在给你签。”厄尔此时心中生出了内疚——为什么当初要选必须挑选顾客的达尔茨书店?
“真的?”女人仿佛是中了运河彩票大奖。
“真的。”厄尔从口袋里掏出了钢笔。
女人在尖声呼叫之后冲进了背后的房间,不过几十秒就拿着一本书冲了出来。
但当她正要把书递出时,却突然缩回了手臂,低下头说道:“对不起,这书是盗印的,我并没为您的劳动付出过一个钢镚,我不该获得您的签名。”
“盗印者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啦……”厄尔微笑着伸出手说道:“如果没有他们,我到现在可能就只能卖出几千册。盗印的数量太多,这才让我有立场逼迫正规出版社加印——总不能被盗印者打败,于是,他们的官僚系统也不得不加速啦!”
“你可真是个豪爽的人。”女人把书放在了厄尔掌上。
厄尔认真的签好了名,对女人点头致意之后就匆匆继续爬楼梯。
一进入四层,就看到今天聚会的主人,侯爵后裔,厄尔的朋友阿方索·欧索里奥在楼梯口抽着卷烟。
这是位混血中年男性,个子虽小却浑身有股斗牛士般的精壮活力——他年轻时也的确业余当过斗牛士。
“厄尔……”阿方索笑呵呵的用烟头指了指厄尔·伍蒙赫,说道:“你跟楼下那位‘公主’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想她会爱上你的。”
“别开这种玩笑啦。”厄尔举起左手说道:“别忘了我现在订婚了。”
“之前你也并不是单身啊,为什么那时候就能跟你说这些?”
厄尔挠了挠鬓角,说道:“那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芬妮的婚姻……是一种特殊的方式。”
“所以这次的就是正常的了?”阿方索饶有兴味的问着。
“是的。”厄尔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后悔了。”阿方索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踩了一脚之后说道:“我应该同意你把你的未婚妻带来,好让我们见识下终于彻底征服我们风流而无畏的大作家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非常漂亮,极为优雅,聪明能干,温柔沉稳——我想这就可以完全总结她了。”
“唔……”阿方索压低了音量说道:“这么说,就跟楼下那位‘公主’恰好是截然相反。”
“为什么叫她‘公主’?”厄尔有些不解。
“她是个活春宫演员,花名‘阳光公主’——可以去打听一下,她在我们这个宪法区和海港区的交界地带很有名气。”
“原来就是她?”厄尔颇为惊讶的说道:“十年前我就听说过‘阳光公主’这个名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
阿方索耸了耸肩说道:“她年龄大了,已经过气,所以只能租住这样的房子了。”
“呼……”厄尔颇为感慨的说道:“虽然感觉就像是在昨天,但其实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对了,阿方索,当时有名的除了‘阳光公主’,好像还有个‘蜜糖公主’对吧。”
“没错。”阿方索掏出另一只卷烟,然后说道:“不过‘蜜糖公主’其实更像是个都市传说——都知道她美妙绝伦,但没什么人真正看过她的脱衣舞表演。我怀疑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只是大家的想象罢了……”
“很有可能。”
“但是……”阿方索把没有点着的卷烟含在嘴里,皱眉思索了几秒之后说道:“其实如果不是最近‘阳光公主’变成了我楼下的邻居,我还以为她也是不存在的呢。所以……‘蜜糖公主’未必只是想象,她也许跟‘阳光公主’一样由于太过于红火所以像我们这种普通人难以接触罢了。
“管他的呢。”厄尔挥挥手说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真也好假也罢,反正十年前就名声在外的‘蜜糖公主’即便确有其人,现在也不会比楼下这位境况好哪去。”
“谁说不是呢?”阿方索上前一步揽住厄尔的肩头说道:“进屋去,我们两个今天聚会的核心人物一直在这里闲聊可会叫其他所有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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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号称“核心人物”且资历也的确够格,但阿方索与厄尔步入这顶层公寓内之后也没引起在场任何人的特殊关注。
音乐声太响了,所有人都在跟着不安分的节奏蹦跳欢呼。
阿方索颇为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可是很会省钱的。请乐队那绝对不可能,所以我租了一套霍夫曼电声的系统——这可比乐队带劲多啦,还极度便宜。”
厄尔望着那台头顶着两根发出黄光的“灯泡”——真空管——的黑色机器说道:“你该不会是把霍夫曼那个帅小伙推销员也邀请来了吧。”
“我的确邀请他了,毕竟……”阿方索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毕竟他给我的租金打了五折,而且如果他不在场的话,这些设备如果出了问题我可不知道怎么解决。不过……他说要照顾生病的妻子,所以没法来。”
“唔……”厄尔说道:“如果真出了问题,我大概可以处理一下。这些东西的型号跟我家里的差不多。”
“那就靠你了,老兄。”阿方索拍了拍厄尔的脊背。
“希望我刚才并不是说了大话。”厄尔笑了笑,说道:“我印象中霍夫曼的帅小伙总是说自己妻子在生病。”
“可不是么。”阿方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是这里的毛病,不是身上的问题。一直疯疯癫癫的,离不开人陪伴。”
“知道了,芬妮的姐姐就是这样……”厄尔停顿了片刻之后接着问道:“《自由青年报》的那位唐纳德·李今天会来么?”
“会的,不过现在还没到。”
“我很希望跟他当面聊聊。”
“哈……呵……”阿方索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挤眉弄眼的说道:“厄尔啊,我本来应该让你等会儿大吃一惊的,不过为了不叫别人尴尬,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吧:这位唐纳德·李是‘她’而不是‘他’。”
“是个女的?”厄尔微微有些惊讶。
“对,唐纳德·李是位叫格蕾丝的年轻姑娘的笔名。”
“嚯!”厄尔赞叹道:“那可就更了不起了。一个年轻姑娘有胆量深入‘小圣域’那种地方。”
“她似乎是本杰明·姆旺噶的女朋友,这也挺了不起的对吧。”
“哈……”厄尔做了个鬼脸,说道:“只希望她今天不是来替本杰明·姆旺噶拉选票的。”
“我通知过每一位来宾,今天不提大选,我想这位格蕾丝小姐不会完全置若罔闻……对了,厄尔,还有个人我猜你见到了会高兴的流出泪来。”
“呃?谁?”
阿方索向某个方向指了指说道:“看见那个穿绿色裙子的短发女人了么?你还能认出她来么?”
厄尔睁大眼睛凝视了数秒之后,丢下句“哦,上帝!”就穿过舞动的人群向那女人走去。
略斑白的头发跟男人一样短,腰身已经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一条棉被,这女人看面容大概四十岁上下,一手夹着卷烟一手拿着装着威士忌或白兰地的酒杯正声音放肆跟两位男性高谈阔论。
厄尔走到了她近前她却没有意识到,直到厄尔伸手戳了戳她的肩头。
她猛地回身,然后立即喊了句“我操!”,紧接着就伸出双臂把厄尔的身子紧紧的箍住。
“我操!”厄尔笑着重复了一句这充分表达惊喜的脏话。
短发女人大声说道:“虚伪!就我现在这副模样,你才不想操我。我倒是依然想操你,你可基本上一点都没变,还是让我一看到就会湿。”
刚才与她谈天说地的两人前仰后合的笑着溜掉了。
厄尔也在笑,他说道:“你这喜欢说吓人的话的老习惯还是没改掉。”
“可你从来就没被吓到过。”这脸上已经现出老态的短发女人居然像小姑娘似的嘟起了嘴。
“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很钝。”厄尔拿过短发女人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之后说道:“即便是发现自己可能一分钟之后就会死,我看上去还不是似乎完全不害怕?”
“的确……”短发女人使劲吸了口卷烟。“我不可能忘记那回你赛马都已经被甩到了空中,脸上还是云淡风清。”
“那是真被吓傻了,哈哈哈……”
“对了,厄尔,你现在还赛马么?”
“不了,赛马已经过时了,我现在玩赛车,内燃机赛车。”
“这东西是非法的吧……不过,完全合法的娱乐现在依然很难引起厄尔你的兴趣吧……”
“不完全非法,实际上,没有相关法律。”
“原来如此……”短发女人松开了箍着厄尔的双臂,后退半步问道:“芬妮现在一切都好吧?”
“好的不得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厄尔把杯中残留的酒液一饮而尽,而后说道:“芬妮终于可以嫁给她真正爱上的男人了。”
“也就是说,你们离婚了?”
“没错。”
“我又有机会了?”短发女人夸张的挺起了前胸。
“别拿我消遣了,辛西娅……”厄尔苦笑着说道:“十五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嫌弃我,而现在都已经一把年纪的我还远不如当年……”
“嫌弃?”被厄尔称作辛西娅的短发女人不依不饶的辩解说:“你第二次从帕斯菲奇亚离开之后,还有没有回过我任何一封信?”
厄尔双手一摊说道:“可别告诉我你从来只寄给那同一个地址。”
“我哪知道其他的地址?”辛西娅嘴角一撇。
“我留给你了一张纸,上面有我其他的两个地址……”
“什么?”辛西娅极为讶异的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呃……”厄尔表情尴尬的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必定是你弄丢了。”
“这个……啊!”辛西娅突然一拍前额,说道:“你走了之后,宪兵来我这里搜查过,带走了很多东西,想来那张纸也被他们拿去了。”
“怪不得!”厄尔恍然大悟的说道:“我回到首都之后直接去了第三个家,结果还是被宪兵找到了。我本以为那是个非常稳妥的所在呢。”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辛西娅随口问道。
“希纳多区,就在那个皇家绯宫附近,那原本是宪兵都不肯接近的区域,没想到宪兵却精准的找到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他们拿到了我的地址。”
“怪我咯。”辛西娅翻了翻白眼说道:“那天我喝多了,都没顾得上把你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结果宪兵来的时候你所有没带走的物品都白生生的摊在他们面前……”
“其实也没什么。”厄尔耸了耸肩说道:“只是三个月的监禁,在牢里我还认识了不少非常有价值的朋友。而如果没有这段经历,我的第一本小说也就不会存在了。”
“小说……小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小说在帕斯菲奇亚,甚至整个西岸,都买不到。”
“哈……”厄尔轻松的说道:“看来盗印贩子们该加大点销售力度了。一直跟我合作的那家出版社与西岸各省的书店都没有合作关系,所以只能靠盗印者咯。”
“好吧……”辛西娅弹了弹烟灰,说道:“所以说起来也是惭愧,曾经跟我同居过两年的记者现在已经成了国家东半部家喻户晓的小说家,我是这次来了马丁波利斯才知道。厄尔,你靠那些小说发财了吧。”
厄尔笑了笑说道:“小说能赚多少钱一点不重要,这些小说对我真正的意义是:它们为我带来了一位完美的妻子。”
“哦……”辛西娅的眼珠转了转。“明白了,你跟芬妮离婚是因为你也有了新欢。”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但其实……我想你也知道,我和芬妮的婚姻是协议式的伙伴关系,我们说好只要各自都找到了真正爱的人,那就分开各自追求幸福。那么她爱的人早就出现了,在等了我快一年之后,我爱的人终于也降临。于是我们就按照约定结束了婚姻。”
“所以,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你新的妻子是你读者?”
“对……”
“的确,这便是你那些小说对你最大的意义了。你是个幸运的人。”辛西娅拍了拍厄尔的上臂,说道:“当然,我也算幸运。你彻底消失之后,我虽然空虚无聊了好一阵子,但事业却意外的一飞冲天,很快我就不再是经常付不起房租的小记者了……”
“那你现在是……”
“《恩格尔堡时报》的总编。这报纸在你们这边见不到,但却是西岸几省发行量最大的。”
“上帝!厉害,值得佩服。”厄尔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辛西娅吐出口青烟,说道:“还是付出了些代价的。一开始不得不跟几个不怎么喜欢的人睡了,后来因为工作太忙太累不能再保持身材而发胖到了这副模样。当然,我都四十多了,胖瘦已经不重要,我又不是成田梦那样的电影明星,就算我再胖两圈也对我的事业没有影响——不过,说起来,成田梦的性格跟我想象中可真不一样。”
“哦?你见了成田梦了?”厄尔颇有些意外,因为他觉得干练豪迈的辛西娅和娇滴滴的电影明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我这次来首都的目的之一就是对成田梦做个专访——你可能都不知道,成田梦是帕斯菲奇亚人。”
“的确不知道,我对她和她的电影没有任何兴趣。”
“原本我也只是仅仅知道这个名字,但最近她之前出演的片子在帕斯菲奇亚莫名其妙的走红,而后又得知她本就是帕斯菲奇亚人,于是我们的大老板就派我来采访她——嗯,有趣的女人,我要是个男的我就会爱上她了。”
“不过为了个采访专门跑这么远,可也真算是大动干戈了。”
“不仅仅是为了采访成田梦。”辛西娅点上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根卷烟,说道:“其实主要的任务是替我们老板娘办的新闻学校领取正式的私立办学许可以及为这个学校面试几位教员——顺便说一句,我是这学校的校董。”
“私立新闻学校?”厄尔颇为震惊的说道:“这是全国第一个吧?”
“没错,第一个,唯一的一个,而且我们不限制女生人数。厄尔,你肯定知道,所有的公立新闻与出版学校的新闻专业每年只招收不超过五名女生。”
“这个我知道。”厄尔点着头说道:“所以此类学校里女生数量不少,但却绝大多数都在出版专业。”
“因为在传统看来,抛头露面四处奔波的记者职业根本不适合女性,而出版社里的工作却跟打字员差不多,就该女性去做……”
“实际上……”厄尔接过话头说道:“这是男性霸权的体现:记者有话语权,有出名的可能性,有成为名流的机会,所以男性不希望女性大量进入这个领域。”
“对嘛……”辛西娅打了个响指说道:“想想你自己?还说十五年前我嫌弃你不够有魅力?那时候你可对我这个野路子记者更是嗤之以鼻呢。是谁不止一次当着我面说女人就不该干记者这一行?”
“是我。”厄尔举起了右手,然后真诚的说道:“请接受我的道歉。毕竟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不够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毛头小子,而现在我对社会的认知完全不同了。辛西娅,你们的学校需要我么?我虽然并不是新闻专业科班出身,但二十年的经验让我够格做你们的教员。”
辛西娅愣住了,她使劲抽着烟,足足两分多钟没吭声。
“我不够格么?”厄尔主动反问。
“不!”辛西娅盯着厄尔的眼睛说道:“既然你刚刚收获了对你来说完美的妻子,你就必须对你的整个家庭负责。你非常够格成为我们的教员,甚至我毫不掩饰的说,如果你能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会高兴的天天睡不着觉,即便我们永远只能是同事关系。但是,现在你不能替你的妻子决定她的未来,如果你真有心想搬去帕斯菲奇亚,那也必须征得她的同意,而不是现在一拍脑袋就轻易做出承诺。”
这下愣住的换做了厄尔。
他僵立了片刻之后说道:“辛西娅,你是对的。我的新家庭体量不小——可不仅仅是我和我妻子,还得加上她的女儿、女儿的亲随以及四位工友。孩子与仆役同样有权利对家庭的未来提出建议,如果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表示不想千里迁居,我也不能强迫其就范。”
“呵呵……哈哈……”原本目光咄咄逼人的辛西娅突然笑的前仰后合。
“呃……”厄尔当然明白此种反应就是因为辛西娅这位他曾经的同居女友必定是恶作剧就遂。
辛西娅努力忍住笑,说道:“厄尔啊,你可完全不符合我们的教员标准呢。我们啊,在东部只招收三十五岁以下的单身男女——因为没有婚姻或家庭的羁绊他们才有可能在数千里之外安家。”
“非常有道理。”厄尔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说道:“我也不需要继续客套。我确信我的妻子和女儿一点都不想离开马丁波利斯。”
辛西娅瞟了眼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指环,说道:“这回你的确是找到了一个目的地了。”
“我想是的。”厄尔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辛西娅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返回了,想来是来不及拜访你的家庭了。”
“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既然到了马丁波利斯,在新闻圈子里一打听就能找到我。”
“第一,我很忙,每天的日程满满的;第二,说实话,我对跟你见面没多大兴趣——我的意思是,如果像今天这样偶遇,我还是很高兴,但我一点都不想专门想方设法的找到你。”
“明白。”厄尔耸耸肩说道:“如果我去帕斯菲奇亚,多半也是一样。我也不会专门见你。”
“所以到了今天我们还能轻松的畅所欲言,可不就是因为都其实并没有把彼此放在个多么要紧的位置上。”
“应该说我们两个性格很像。”厄尔搂住辛西娅的肩头说道:“记得吗,很多人说过,你就是女性版的我。”
“这又是男性霸权了……”辛西娅目光炯炯的说道:“应该说你是男性版本的我。想想看,我比你出生的早,你肯定是我的复制品,而我不会是你的。”
“有道理,说的非常对。”厄尔顿了顿,问道:“可你明天才回去的话,这是不准备投票了?”
“不投。”辛西娅斩钉截铁的说道:“在他们不让全国人民拥有一致的投票权重之前,我永远拒绝给总统大选投票。”
“那我看说不定下次大选的时候就全国公平了——我是说,如果拉尔斯·比尔曼这次果然胜出的话。”
“哦?”辛西娅挑起眉毛说道:“你对这个‘拳击手博士’的看法还挺正面的嘛。”
“正相反。我对他的看法是他会不顾一切的保证自己不下台。首先把总统任期限制改为五年是板上钉钉的计划,然后就会将投票权重修改为各省公民一致——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其实现在对比尔曼最为死忠的选民都在各农业省,而他们的投票权重却是最低的;如果以后他们也都是跟马丁波利斯人同样一票算一票的话,比尔曼下次竞选得票数会高的吓人。”
“啧啧,啧啧。”辛西娅皱起眉说道:“关于这个主题我得好好做一下研究,是个非常值得写的题材……那么,你认为比尔曼这次赢得几率如何?”
“也许社会党的狂热支持者会有其他看法,但我认为比尔曼九成九会胜出。如果那刺杀发生在今天,也许同情心会驱使很多选民转向社会党;然而这十天以来,拉尔斯·比尔曼在对姆旺噶的家庭与社会党的抚恤和关照上做的天衣无缝,那些原本转向社会党的选民现在又被比尔曼感动了。比尔曼手里的新闻机构占据最响亮的话语权,他这十天的作为已经被渲染的宛如圣人了。”
“呵……”辛西娅冷笑道:“同情,感动——我们的同胞们从来就是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个人感受而不是现实情况来决定谁统治我们的国家么?”
“这很难完全改变,人总归大多数是感性的。”
“真是无可……呃……”辛西娅突然捂起嘴,然后做了个鬼脸说道:“阿方索说过今天不谈政治的,结果我们都忘了。”
“呵呵……呵呵……”厄尔指了指前方说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啊,阿方索来找我们了。”
聚会主人阿方索·欧索里奥走到了厄尔和辛西娅的面前,兴冲冲的说道:“辛西娅,我得把厄尔抢走一会儿。他今天很想见的另一个到场了。”
辛西娅问道:“哦?那是何方神圣?”
阿方索答道:“一位叫做唐纳德·李的年轻记者——辛西娅你肯定不认识。”
辛西娅说道:“《自由青年报》的那个?人我是不认识,但这名字我可记得。文章写的有些意思。虽然一看就知道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文风却很独特。”
阿方索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我又得纠正一次了:是‘她’不是‘他’。”
“女的?”辛西娅大吃一惊。
“没错,而且还是个挺性感的时髦姑娘。”阿方索对厄尔挤了挤眼睛。
“太好了。”辛西娅双掌一击,说道:“那我也去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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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吁吁的格蕾丝大口的喝着冰凉凉的柠檬茶,心脏依旧咚咚的猛跳——别误会,她不是刚刚跟谁做了场爱,而是她一口气从一楼跑上了四楼。
因为对那个野村中尉的采访,格蕾丝要迟到了——她可不想第一次参加首都新闻圈的聚会就不准时。
聚会地址的楼下有宪兵,格蕾丝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就冲了过去——还好并没有被拦下。
当手里拎着高跟鞋的格蕾丝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举行聚会的公寓门口时,引来了不少年轻男性的注视——是啊,一位娇喘连连、丰满的胸脯急速起伏的年轻姑娘怎么可能不诱人呢。
如果格蕾丝不是曾天天经营皮肉生意,此时非大为紧张不可,但早就对异性那恨不能钻进她阴道里的目光习惯了的格蕾丝大大方方的随便找了个人问道:“欧索里奥先生在哪里呢?”
那人红着脸把一直喘息不止的格蕾丝带到了阿方索·欧索里奥跟前。
阿方索毫不掩饰的说道:“唐纳德·李‘先生’,虽然在电话里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女孩子,但可真没想到你这么漂亮。”
“对不起……我来晚了……”格蕾丝微微鞠了个躬。
“别紧张。”阿方索和颜悦色的说道:“今天大家就是来放松的,又不是开会,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对了,有位先生很想见你,你在这里稍等,休息下,喝点水,我把他叫过来。”
阿方索·欧索里奥摇摇摆摆的离开,结果格蕾丝却反而开始紧张了,因为“有位先生很想见你”可是之前大部分新嫖客被带来玩她之前所必然会听到的套话;而按照惯例,只要引荐人是格蕾丝信得过的,那么新客人她一律不会拒绝。
格蕾丝不禁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这位欧索里奥先生邀请我来聚会的真正目的是要为我介绍新主顾?
但格蕾丝仔细看了看这聚会的场所,却又认为这里不太可能会有什么潜在的“生意”——享用格蕾丝这样的应召女郎的男人女人们绝不会造访这种破旧到让格蕾丝一直害怕头顶的吊灯会说不定什么时候落下的穷地方。
当然,格蕾丝肯定算不上“高级货”,因为她是非法的、不上税的;不过,三十岁以内,貌似神圣的努比亚人,愿意勤快的上门服务且所有花样都能应付的应召女郎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价格不菲。
还没想好如果欧索里奥先生带来的人直接问价该怎么对付,格蕾丝就看到了欧索里奥先生毛发浓密的面庞。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格蕾丝的职业习惯爆发了,她下意识的就盘算起来:我要应对一对中年夫妻,怎样才合适……
不过马上格蕾丝就驱散了脑中那颇有几分可笑的胡思乱想:凭什么到了现在还不能真正摒弃私娼的思维定式?具体来说:凭什么总是认为专门来见自己的就一定会是新的嫖客?
这两个中年人其实可以说其貌不扬:男的长得不丑,但容貌过眼就忘;女的看上去已经完完全全的是个发福初具规模的普通大婶。
阿方索·欧索里奥离得老远就抬起双臂大声叫道:“‘李先生’,鄙人在此诚心推介:厄尔·伍蒙赫与辛西娅·索博斯——辛兰民众共和国,一东一西最杰出的新闻工作者!”
过半原本沉浸于舞曲中的人们现在赶忙停下了一切扭动与旋转,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阿方索。
阿方索略皱起眉头,挥挥手说道:“兄弟姐妹们,今天是纯粹的娱乐,你们难不成非要把我的圣诞派对变成签名售书会?那我可不答应,你们最好下楼去大街上搞。这没问题,不过,妈的,我也写小说的,所以今天如果有人非要伍蒙赫先生的签名的话,那必须先买本我写的《泥鳅之臀》,所以,大家接受这个条件么?。”
“不!那本书恶心透顶!”不知哪位姑娘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心声。
一阵畅快的笑声迸发,然后众人又把精力聚焦在能否将熟识舞步与最时髦的摇摆乐曲完美搭配的挑战上。
格蕾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厄尔·伍蒙赫她知道是首都著名记者,但撰写了《新闻写作入门手册》的辛西娅·索博斯不是远在帕斯菲奇亚省么?
况且,格蕾丝还听说辛西娅·索博斯还是位出名的美人儿,怎么眼前的这位大婶却跟美女这个词全然不能联系起来呢?
不过,当“大婶”主动伸出胳膊,说道“李……‘小姐’,你好,我是辛西娅·索博斯”之后,格蕾丝彻底确定自己的听力或脑子没出问题。
格蕾丝稍稍一愣就赶紧握了握辛西娅的手,说道:“其实我的名字是格蕾丝·贝洛……叫我格蕾丝就好。”
辛西娅用男人似的目光打量了格蕾丝一番之后笑着说道:“阿方索说的一点没错,性感又时髦。”
“哈……”格蕾丝抓了抓头发,说道:“其实现在狼狈的很,我的发饰都掉在路上了。”
辛西娅问道:“你这是叫做‘帕拉波’风格吧……我好像没有说错是不是?”
“没错……”
“还是首都的女孩子会制造时尚啊……哦,说错了,创造‘帕拉波’的成田梦应该不能再被叫做‘女孩儿’了。”
“唔……”格蕾丝有些意外的说道:“连这样的来历您都明白啊……”
“采访成田梦的时候,她自己跟我说的。不过说句实话……”辛西娅眨了眨眼睛说道:“这样的打扮方式啊,还是你这样真正年轻的姑娘更合适,至于成田梦嘛,都快跟我一样老了,她穿成这样我就觉得有些诡异咯。”
“哈哈……”格蕾丝开怀一笑。“成田梦,至少看上去,也还算是年轻吧。”
辛西娅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我要是有她那么瘦,我也看上去年轻嘞。话说回来,我要是有她那么闲,我也不会胖啦。”
“是啊,可想而知,她肯定很闲。”格蕾丝点了点头。
“对了,格蕾丝……”辛西娅弹了弹烟灰,说道:“这一期《自由青年报》上有篇讲述‘帕拉波’式生活的专栏文章,那不会也是你写的吧?”
“不……写文章的‘JP小姐’不是我,她是位高官夫人。”
“高官夫人?”辛西娅颇为意外的说道:“《自由青年报》不是社会党的报纸么,怎么高官的老婆却也跟你们有所来往了?”
“呃……”格蕾丝说道:“《自由青年报》并不是社会党的喉舌,社会各界人士都可以为我们供稿。”
“希望这不是冠冕堂皇的套话。”辛西娅双掌一拍,说道:“那么,我该说主题了:《马丁波利斯出租车新规实施情况调查报告》总是你写的了吧。”
“是我……请赐教。”
“我先问你……”辛西娅盯着格蕾丝的眼睛说道:“你在哪学习的新闻写作?”
“自学的……就是跟着您的那本《新闻写作入门手册》……”
“第几版?”
“第……第一版……书店里只有这一版。”
“那怪不得。”辛西娅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书现在已经出到第七版了。第一版简直糟糕透顶,完全是当年我实在穷的不行的时候拼凑出来混点饭钱的。告诉我,格蕾丝,难道书店里就没有更新的写作教程么?”
“有……不过,我说实话……”格蕾丝尴尬的笑了下。“您这本看上去最厚,价格又最便宜,所以我就选了它。”
厄尔此时也笑了起来,插了句嘴说道:“这书是可以挡得住子弹的,亲测有效。”
辛西娅说道:“为了让页数多,各种各样的拼凑,重复,堆砌……不过,格蕾丝,你就没发现这书的内容有什么不对头么?”
“我……”格蕾丝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其实只读了第一章,后面没看……”
“得……”辛西娅拍了拍额头。“这书本就是三脚猫,你这么一来可就只学了半条腿去,所以才能写出个完全四不像的文章来——《马丁波利斯出租车新规实施情况调查报告》名为报告,却又像新闻又像社论……当然,政府公文式的套话它也一点不少,里面还穿插着街头巷尾的八卦逸闻。我就问你,格蕾丝,你到底想写什么?”
“我……我原本只是打算诙谐且讽刺的真实故事来描述现政府在首都彻底禁绝出租马车之后社会各界的反响……结果第一稿出来之后报社的领导者们一致认为这读起来太像是小说。我不得不改进……”
“哈!”辛西娅·索博斯转头看着厄尔·伍蒙赫问道:“似曾相识对不对?”
厄尔呵呵笑着回答说:“十几年前的我嘛。”
辛西娅说道:“格蕾丝,你眼前的这位著名记者、大作家早年写的新闻稿也像是传奇小说,可说是在帕斯菲奇亚报界臭名昭著。”
厄尔说道:“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现在我真正出名却又是靠着写小说。格蕾丝小姐,说不定以后你也是位小说家呢。”
格蕾丝忙说道:“我还是不可能跟伍蒙赫先生相提并论,现在或未来都不可能。”
辛西娅递给格蕾丝一根卷烟,说道:“不要这么没有自信心,厄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根本就没有《自由青年报》这种像样的报纸愿意给他发表文章。”
厄尔说道:“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性子还是虚浮了些,关心太多看上去响亮的政治口号而缺乏脚踏实地的采访,发表我的文章风险又大又缺乏实质社会意义。如果那个时候我就能写出有格蕾丝小姐那篇《‘小圣域’一夜记》同等深度的稿子,我不至于成为各大报社嫌弃的对象。”
辛西娅补充了一句:“根据我这几天看到的报纸,咱们的老熟人伊曼努尔·维拉多德现在倒还保持着你那个时候的风格呢。”
“他不一样。”厄尔耸了耸肩。“他跟很多上流人士都是好朋友,换句话说,后台非常硬。而我……你知道的,我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唔……”辛西娅双掌一拍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说他还跟成田梦谈过恋爱。”
“大概是。”厄尔说道:“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要知道,我跟他虽然都是让总统头疼的家伙,但我们没什么交道,我也懒得关心他到底在做什么。”
“哈!”辛西娅给了厄尔后背一巴掌,笑着说道:“一把年纪了,还跟中学生似的搞这种对抗游戏。”
厄尔摇头笑笑,没有说话。
辛西娅此时转向格蕾丝说道:“姑娘,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未尝不能成为优秀的记者,但你需要真正的学习新闻写作。”
格蕾丝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打算去学来着,但马丁波利斯以及周边省份所有学校的新闻专业对于招收女生的要求都太苛刻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满足。”
“唔……那么……”
辛西娅摸了摸下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有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哟,瞧瞧这是谁,下一任的第一夫人嘛。”
格蕾丝愣住了,然后此时恰逢音乐暂停,那男人的话被许多人听了个清清楚楚,结果格蕾丝一下子成为了数十只眼睛的焦点。
“安德烈,你喝多了。”厄尔挡在了格蕾丝身前。
名叫安德烈的混血男人不依不饶的说道:“厄尔,没看到她佩戴的那枚红玫瑰徽章么?过不多久,这图案可就要漫天遍地都是咯。”
“今天不谈政治,安德烈。”厄尔揽起那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人的肩头说道:“来的都是阿方索的朋友,大家都是来放松的。”
“我才不想谈政治,可政治找上门来怎么办?”安德烈突然又把声音提高,几乎是喊着说道:“未来的第一夫人莅临咱们的寒酸联欢会了,我们要不要一齐给她鞠个躬啊。”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嘻嘻哈哈,真正鞠躬的却根本看不到。
安德烈自己一扭身子脱离了厄尔有力的臂膀,对着格蕾丝一个直角大躬,然后故作诚惶诚恐的说道:“第一夫人阁下,日后请给我们互助会的兄弟留一条活路。我们号召人民抵制大选不是针对你们夫妻俩,而是在抗议这整个腐朽的政府制度。”
格蕾丝瞠目结舌,人群中却有个女人语气尖锐的说道:“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律反对,那就是实际上在帮助真正的独裁者。安德烈·洪,我建议你在拉尔斯·比尔曼宣布胜选之后找他要一枚奖章。”
“你!”安德烈的一张窄脸瞬间变得通红且青筋直冒,他努力的寻找到底是谁在讥讽他。
不过聚会的主人阿方索已经奔了过来,他高举双手说道:“安德烈的确喝多了,怪我刚才一直跟他斗酒。内子正在换新的唱片,马上就可以继续跳舞了。”
阿方索语声刚落,通常只有高端娱乐场所才会装配的大号扬声器里就传出了欢快的摇摆乐,人们欢呼着继续扭动身体,而阿方索生拉硬拽的把安德烈拖走了。
辛西娅对格蕾丝做了个调皮的鬼脸,说道:“第一夫人哦。”
“不不不……”格蕾丝慌乱的否认道:“本杰明·姆旺噶先生只是我在《自由青年报》的上级……我们最多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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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误会!”克里斯·兰德额角渗着汗珠,对面前这位戴眼镜的姑娘解释说:“巴克斯小姐跟我是同乡,现在是我的直接上级,仅此而已。”
“哦……”眼镜姑娘笑嘻嘻的问道:“那兰德先生你是单身对不对?”
“呃……是,是吧……”克里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那我有希望么?”眼镜姑娘有些笨拙的递出了个妩媚的秋波。
“呃……呃……”克里斯张口结舌。
“我知道我长得不漂亮。”眼镜姑娘简单直接的说道:“但我却也不丑,而且我很能干,厨艺非常好,各种家务活更是一把好手。我正是兰德先生你以后事业上最合适的贤内助。”
“呃……呵呵……呵……好……好……”克里斯假笑的脸都疼了——一说到所谓“事业”现在他就觉得像是在揭他伤疤:他现在身穿一套看上去颇为体面的套装,但却是好友薇拉·康想办法替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搞来的不知转了几手的旧货;目前桂冠唱片公司管理层的红人切尔西·巴克斯毫不掩饰的有意照顾他,但他现在却连正规的薪水都没有,只能领取一星半点的所谓“误餐费”;更要命的是,唱片公司的实际统治者、执行副总裁诺斯菲尔德先生明确的跟他说过:他的职位完全没有晋升的空间,如果以后要想继续发展,那只能先辞职然后拿在桂冠唱片的工作经验去其他公司碰运气。
“很少有人可以有资格在我们这里混资历,明白?你其实也根本没资格,但你运气不错,原本应当雇来给切尔西跑腿的那家伙出了点问题,所以,妈的,别得意忘形,明白?”这是当时诺斯菲尔德先生一边给克里斯签署雇佣协议一边咬牙切齿说出的话。
当天晚上,当克里斯又一次在薇拉·康公寓里的沙发上睡觉的时候,他做了个噩梦:他被诺斯菲尔德先生扯成两半然后塞进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
已经两个月没交房租的克里斯倒还没丧失进入自己公寓的权利,但他却总是选择去薇拉那里过夜,因为屋中更干净,交通更便利,而且薇拉又去外地当时装模特挣钱了——又是大选又是圣诞节的,肯当“活衣服架子”的姑娘不多,薇拉可以拿到比平时多几倍的报酬。
那么现在,身处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狭小办公室中,假笑的克里斯和眼中满是热情的眼镜姑娘相对无言。
眼镜姑娘明显是迫不及待的等候一个答案。
克里斯虽然现在堪称落魄,但毕竟他年龄合适,又曾受过高等教育——是否能坚持到毕业并不重要,因为像眼镜姑娘这样在唱片公司做最初级工作的女孩子往往只有小学文凭。
克里斯基本确定眼镜姑娘看过他提交给公司的背景资料——无论实际上的家庭生活是什么面貌,他父亲与祖父的职业可都是所谓“高级知识分子”,这可无疑是为求偶成功增添了砝码。
眼镜姑娘不美,这是真的,但她的长相身段也绝不至于让男人毫无兴趣;事实上,如果克里斯·兰德一生就只留在故土的话,其配偶八九成会不如这面前他一直记不清名字的眼镜姑娘——她可是首都本地人,出身宪法区。
但克里斯现在只想逃之夭夭。
救场之人出现了,而那就是切尔西·巴克斯。
年幼时,克里斯都不知道切尔西是个女孩,他们甚至还肩并肩的在蛆虫横行的野厕中大便过——最离谱的是,某一天这两位还正经八百的讨论过所有看上去像屎橛子的食物哪个更美味。
但现在的切尔西·巴克斯可就不能只用“天壤之别”这个俗套的成语来形容了。
或者可以来做个简单对比:在切尔西的“衬托”下,全身上下也都付诸了心血的眼镜姑娘完完全全的一眼就是个“乡下蛮妞”。
切尔西一进门,眼镜姑娘就赶忙识趣的紧闭双唇,退后两步之后低头肃立。
昂头挺胸的切尔西根本就没正眼看过眼镜姑娘,她对克里斯发出了简短的命令:“你跟我来,快点。”
两人在走廊里默默的疾行一阵子之后,切尔西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问道:“兄弟,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没……没有……”克里斯挠着头说道:“我还正好不知道该怎么从她面前溜掉呢。”
“你也不用太紧张。”切尔西轻快的说道:“唱片公司里干活的女孩子,看上去再淳朴,却也往往对男女之间的事情非常熟悉。如果你觉得下得去手,玩玩未尝不可。但记住两件事:第一,不能在任何一间办公室里做爱,因为这是领导层的特权;第二,绝对不能让姑娘怀孕。”
“好啦好啦……”克里斯红着脸说道:“你明白我不是那种人。”
“但你也别跟我装什么都不懂的处男。”切尔西回眸笑着说道:“至少你跟薇拉睡过。”
“我再说一遍,那真的是大家都喝糊涂了……而且,就只有那么一次。”克里斯的脸更红了。
“随你咯。”切尔西耸耸肩,加快了脚步——她穿着细高跟鞋可还比克里斯步速快得多。
诺斯菲尔德先生的办公室到了,切尔西随便敲了敲就推门而入。
诺斯菲尔德先生又是在对着电话大喊大叫,不过他一看到切尔西就变得喜笑颜开,然后捂住话筒低头说了句:“你出去。”
一个年轻女郎慌慌张张的从诺斯菲尔德先生的办公桌下爬出,头也不回的逃掉了。
切尔西皱了皱眉,又无奈的笑了笑。
诺斯菲尔德先生继续捂住话筒,大声命令着:“克里斯,去食堂领饮料和点心,送去一号贵宾室,然后通知他们,我稍后就到;哦对了,你在贵宾室外面等着别离开,以防他们有什么需求。而你留下,切尔西。”
克里斯赶忙使劲点头然后转身出门,而那木门立即在他身后啪的紧闭,而且他还听到了清脆的上锁声。
一瞬间,克里斯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但他却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现在该想的。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放置在昂贵银架上的精致甜点、一小水晶瓶金色朗姆酒和一壶绿茶,克里斯小心翼翼用晶晶亮的金属餐车把它们推到了一号贵宾室。
一号贵宾室是桂冠唱片公司最为豪华的房间,双开的大门上的雕花让人一看到就想起旧日的宫廷。
克里斯整了整领口和头发,轻轻敲起了门。
两三下之后,屋内有个蜜一般甜美却缺乏温度的女声应道:“请进。”
这熟悉却也陌生的声音让克里斯的头猛的嗡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屋里的人是谁,他也早就做好了面见她的心理准备,但他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瞬间迸发了过量的肾上腺素。
在深吸了三口气之后,克里斯拧动了门把手。
偌大的贵宾室一站一坐,有两个人。
背对着大门,站立远望窗外的是位体格健壮但却头发稀疏的男人;而在墨绿色沙发上端坐的是位衣着朴素的黑发少女。
少女上着近乎纯白的淡粉红色中袖衬衣,下穿黑色的长裙和驼色的皮鞋;她的刘海很是整齐且厚重,秀发光亮的几乎可以产生倒影。
她的眼睛尺寸非常出众,略显宽厚的鼻梁多少有点突兀,但却绝没有真正对她的容貌产生负面影响。
“你好。”少女款款起身,嘴角带着淡到几乎不能被察觉的笑容对克里斯微微鞠躬。
“呃……”克里斯努力让声音稳定住,态度恭敬的说道:“观步先生,观步小姐,这里是克里斯·兰德,诺斯菲尔德先生的初级助理。这里有些小食和饮料,请两位先用着。诺斯菲尔德先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马上就会到。”
“嗯,谢谢。”少女点了点头。
望着窗外的男人突然转身,脸上挂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刚才出神在想公务。请转告诺斯菲尔德先生,不必仓促。”
克里斯忙回应说:“只是有一通电话还没打完,我想很快他就会过来。”
“好。”长相与少女颇为相似的男人客气的伸出手说道:“兰德先生,请坐。”
“不不不……”克里斯赶忙说道:“我在门外候着,两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招呼我。”
“不妨事,兰德先生,坐吧。”男人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我希望听你介绍下贵公司。我对唱片这个行当并不熟悉。”
克里斯脑门上出了层冷汗,他微微低着头说道:“我也是刚刚入职,公司的情况了解不算非常多,我只能介绍下公司的历史和大体信息。”
“也好。”男人自己慢慢的走到少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又说了句:“请坐。”
克里斯可不敢坐,他清了清嗓子,立即开始了叙述:“桂冠唱片公司成立于二十八年前,并不是全国最早的唱片公司,但现在规模却已经位居全国第一——当然,也许‘共和国唱片’会对此表示异议,但实际上桂冠唱片今年的发行数量实际已经超过了共和国唱片。”
“唔……我有个问题。”少女把右手微微举起。
“观步小姐,请说……”克里斯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
少女表情认真的问道:“我曾经听说桂冠唱片对古典乐和正统摇摆乐以外的风格都不感兴趣,可为什么会选中我?”
“呃……据我所知,自从诺斯菲尔德先生掌管公司以来,桂冠唱片就开始涉足新兴的音乐风格,因此我们今年的唱片发行量达到了全国第一。”
“哦,这样。”少女点了点头。
“小夏。”男人说道:“你当初有没有试过给桂冠唱片投稿?”
“没有,爸爸。”少女顿了顿,说道:“我从来就没考虑过去给任何唱片公司投稿。”
“嗯。”男人点了点头,又对克里斯说道:“兰德先生,请继续。”
“呃……”克里斯其实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他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桂冠唱片在培养新生歌手上是很有建树。比如说伊塔·韩,她就是由桂冠一手培养出来的……呃,她最新的唱片,上市一个多月已经卖出了十万张。”
男人:“哦。”
少女:“哦。”
看样子,这父女俩都对伊塔·韩没有什么兴趣。
克里斯实在无奈,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个……两位,要喝点什么嘛?我帮你们倒。”
“不了,谢谢。”男人掏出了一个金色的烟盒。
少女说道:“这个黄色的,是朗姆酒么?”
“是的。”克里斯答道。
“请给我来一点点,谢谢。”少女微微欠身。
男人皱了皱眉说道:“小夏,还没开始谈正事就喝酒?”
少女面无表情的回应道:“多加冰块就可以了。”
“随你。”男人点起了卷烟。
克里斯从冰桶里夹出许多冰块,几乎将杯子填满,然后稍稍倒了一些酒浆。
克里斯双手捧着雕花酒杯,有些颤颤巍巍的将其端到少女跟前。
少女起身接过酒杯,低声致谢,抿了一口就不再喝,而是把那冰凉的杯子捧在了手中。
男人默然吞云吐雾,少女一声不吭的看着酒杯里冰块在慢慢融化。
克里斯的后背已经要被冷汗浸透了。
凝固一般的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克里斯如蒙大赦般的赶忙说道:“应该是诺斯菲尔德先生到了。”
的确是诺斯菲尔德先生,他看上去也是汗津津的。他右手拿着个牛皮纸大信封,而左手一直用手帕擦着光头。
一进门,他标志性的洪钟之声就响起,热情四溢的说道:“部长先生,罪过,罪过,让您久等了,哈哈哈……”
被称作“部长”和观步先生的男人把卷烟放下,缓缓站起,用一种既温和却同时又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态度说道:“诺斯菲尔德先生,其实我不该来叨扰贵公司。夏芽已经成年,她完全可以自己处理签约相关事宜,但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家庭,我觉得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有必要在这绝对她未来生活走向的重要关头陪陪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诺斯菲尔德先生点头哈腰的说道:“部长先生光临大驾真是令鄙处蓬荜生辉。观步小姐能够同意成为我们的签约歌手,那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啊。”
观步小姐没有开口,观步先生却说道:“如果贵公司的邀约是在一年前发出,我想结果就会完全不同。那个时候我还对女儿进入流行音乐界持很大的负面态度。不过人的思想是会进步的,现在我倒是明白,夏芽本人的确对此有才华也有兴趣,那就放手让她去从事她喜欢的事业好了。她喜欢,就会成功,这对她是好事。”
“开明,开明!”诺斯菲尔德先生继续奉承着:“果然身居高位就能高瞻远瞩。”
“不过。”观步先生话锋一转。“我们也并未决定当个流行歌手就是一辈子的职业。此次合作,也是尝试下一条我从未计划过但却时新的人生之路是否能够走通。如果我们发现这条路并不适合夏芽,我们随时会中止,不再继续犯错。我知道也许为此我要付出些代价,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我不能让我唯一的女儿深陷在错误和失败里出不来。”
“明白,明白。”诺斯菲尔德先生拍了拍手里的牛皮纸信封说道:“我已经替您想到了。在合同草案上已经有所体现——这一部分我觉得现在可以完全透露……那就是,鄙公司将会保证观步小姐在出道三个月后就通过广播在首都与国家东岸各省获得较高的知名度;同时,观步小姐的第一张唱片我们必在签约之后半年内推出,同时保证拥有五万张以上的销量。在观步小姐出道一年之后,我们保证在全国所有省份她都有知名度。”
“哦?”观步先生抬了抬眉毛,问道:“这些都写明在合同里?”
“是的,没错!”诺斯菲尔德先生又拍了拍那牛皮纸信封。“这样的承诺其实与鄙公司的规矩不符,以前从未有过,是我以个人的信誉为担保才说服董事会同意。老实说,这不是没有冒险的成分,但我百分之一万的认定,为观步小姐这样有天赋有前途的音乐家冒险,是绝对值得的!而且,说到底,与当年签下伊塔·韩相比,这其实不算冒险。”
“唔。”观步先生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观步小姐依然面无表情。
“呵呵,呵呵,反正……”诺斯菲尔德先生瞥见了还在近前呆立的克里斯·兰德,连忙用呵斥的语气说了句:“还不快去给切尔西打个下手?这里,你没什么用了。”
克里斯鞠躬之后逃之夭夭。
过了两三分钟,诺斯菲尔德先生看了看紧闭的屋门,然后说道:“目前众人所知的伊塔·韩之身世的那两三个版本都是假的,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当然,伊塔本身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往,只是她的背景和经历太过平常……”
“那么我会有个什么样的人生故事?”一直不开口的观步小姐突然问道。
“您这边就不需要编故事啦。”诺斯菲尔德先生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们编,也都是把平民出身的女孩子塑造成家境优越的女士,可观步小姐你本身就是贵族千金,我们没必要编造任何背景了。”
“为什么不能给我塑造一个平易近人的身份呢?”观步小姐顿了顿,说道:“比如一个普通市民的女儿?要知道,轻摇摆音乐的主要听众都是处于社会中层以下的年轻人,而且我……”
“小夏。”观步先生打断了女儿,说道:“虽然你很聪明,但在市场策略方面你不要自作主张。”
“呵呵,哈哈……”诺斯菲尔德先生摸着自己的光头说道:“我们还是很乐意观步小姐为我们提供一些新鲜灵感,从小姐的歌词里我就能看出您非常有灵气和想象力。不过,至少是目前,无论听众来自于什么阶层,他们都会更愿意追捧出身上流的歌手。”
“上流。”观步小姐始终如止水的颜面上现出了几丝波澜。“还是不要提这个词为好,否则我父亲会更觉得我是家族的耻辱。”
“小夏!”观步先生威严却不凶狠的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对诺斯菲尔德先生说道:“她的话很不礼貌,请见谅;但同时,我也并不希望你把重点全部放在她的家世出身上。她有非凡的音乐才华,请不要舍本逐末。我重复一遍我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你们给她安排的道路是完全错误的,我不惜任何代价也会让她脱离。”
“怎么会,怎么会……”诺斯菲尔德先生挺起胸膛,语声振奋的说道:“在这个新的时代,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该怎么帮助有天赋的少爷小姐们获得属于他们自己的成功。我不否认,在之前,唱歌跳舞演戏的男男女女全部出身中下,但现在真的已经是完全不同了。娱乐业——但愿这个词并没有让两位觉得冒犯——已经进入了成熟期,已经不再是马戏团似的杂耍了。这是艺术,这是生意,这是最为体面光鲜的成功之道。成功属于什么人?既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人。这样的人哪里最多?上流社会!因为能够跻身这个阶层,那说明家族血脉里就有过人之处。以前是没有办法,碍于社会对演艺人士的偏见,我们不得不跟那些出自贩夫走卒的废料打交道,我们花费很多时间去培养去改造,但他们最终必然会露出马脚。我可以毫不掩饰的说,伊塔·韩,无论我们用了多少力气培养,她已经很快就要暴露她那底层出身的本质了——真是不争气。我们见识了太多血淋淋的现实,所以我们——所谓娱乐业者——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有出身良好的年轻人才值得培养。时局真的已经开始改变了,虽然表面上还不是十分明显,但几年后一切都会不同。别说我们这行了,就连新海岭都变了,也许二位并不熟悉,但其实那位名为‘爱芙蕊·怀特’的童星是……”
“好了,我知道她是谁。”观步先生举起右手打断了诺斯菲尔德先生。
“那么,你们是准备大张旗鼓的宣传我是交通部长的女儿?”观步小姐问道。
“不不,我们没有那么的愿意给国家增添麻烦。”诺斯菲尔德先生看了眼观步先生,说道:“我们只是会简略的介绍说小姐你出身上流名门,是贵族后裔——这种不需要说的太详细,而越详细人们越觉得是编造出来的。此外……我们也不会使用观步小姐的本名,呃,对此,两位有什么不同意见么?”
观步先生还没回应,观步小姐就罕见的出现了明显的笑容,然后说道:“我刚给自己起的艺名终于可以用上了。”
“呃……”诺斯菲尔德先生有些尴尬的说道:“事实上,我们已经给观步小姐你准备好了个艺名……”
“我不能给自己起艺名?”观步小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这个……我解释一下。”诺斯菲尔德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本公司有专门为艺人取名的占卜专家,她的名字都会带来好运。”
“呵呵……”观步小姐又笑了——不过是冷笑。
方才沉默的观步先生直视着诺斯菲尔德先生,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家族不接受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
“是……是……那……咳……”诺斯菲尔德先生假咳了一声之后问道:“观步小姐,你自己取的艺名是什么呢?”
“琪悠蜜䚝-伊䚝蜜。”观步小姐答道。
“琪悠蜜䚝-伊䚝蜜……琪悠蜜䚝-伊䚝蜜?”诺斯菲尔德先生愣了足足半分钟之后,双眼一亮,从口袋里捉出根铅笔头刷刷的在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上写下了三个秦语方块字:清水泉。
观步小姐惊喜的将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说道:“诺斯菲尔德先生,您居然懂东岛秦语?真了不起!”
诺斯菲尔德先生带着——或真或假——的受宠若惊的表情应道:“就恰好学过一些,只因为我一直认为东岛秦语听上去既温柔又优雅。”
“呵……我中学的标准秦语老师肯定会跟您吵架的。”观步小姐再次展现笑容——没有丝毫负面情绪的笑容。
“我中学时的标准秦语老师已经骂我骂到懒得再骂啦。”诺斯菲尔德先生做了个鬼脸。
“所以……”面若冰霜的观步先生终于再次开口,问道:“小夏,这就是你给自己起的艺名?‘清水泉’”?
观步小姐欣然答道:“没错,爸爸。我出生成长在清水区,而为什么选择‘泉’这个字嘛,有点复杂,但不管怎么说,首先,我的意图需要让世人知晓:东岛人在首都的家园‘清水’本不该是‘Tsing Shui’而应是‘Kiyomizu’。”
面对有些兴奋的女儿,观步先生漠然的说道:“其实也没必要这样。当然,如果你喜欢这名字,那就如此吧。”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观步小姐抿了抿嘴说道:“我甚至已经把昵称都想好了。全名有些长,所以有时候可以合并简化为‘Kizumi’。”
“唔,这个昵称也很不错。”诺斯菲尔德先生又刷刷的写了个方块字,然后说道:“听上去像是这个字,很漂亮的名字。”
“是的,霞……”观步小姐转头看着父亲说道:“而且恰好跟我名字在标准秦语里的读音有关。”
“好吧……好吧……”观步先生有些无奈的说道:“小夏,你脑袋里这些没用的把戏可真多。”
诺斯菲尔德先生说道:“观步小姐这可称得上……那个秦语词怎么说来着?呃……对了,冰雪聪明。”
观步先生板着脸说道:“再聪明,总是不干正事也肯定一事无成。”
诺斯菲尔德先生拍了拍前胸,说道:“我以我的名誉担保,跟我们桂冠唱片合作,观步小姐必定会有巨大成就。”
观步小姐说道:“是不是有什么‘巨大’的成就其实都无所谓,只要我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家就好。”她停顿了几秒之后又问道:“那我之前的唱片怎么办?我猜是只能就当它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对不对?”
“是啊……”诺斯菲尔德先生说道:“我知道观步小姐肯定有些舍不得,但如果由桂冠重新发行你那张唱片的话,我想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意识到‘清水泉’的真名是‘观步夏芽’。”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观步小姐——这正是私刻过一版四十张唱片的观步夏芽——毫不迟疑的说道:“那是属于另一个我的,事实上,我本来最近也就一直否认那个‘观步夏芽’就是我。”
诺斯菲尔德先生说道:“但不管怎么说,观步小姐你在那张唱片上体现出的才华和潜力是颇为惊人的,而我们正是要用全国最顶级的编曲师、乐手和录音技术将你的潜力完全发挥出来。”
观步夏芽说道:“不过我并不想我以后的音乐听上去跟其他走红的摇摆乐歌手一模一样。”
“那是当然。”诺斯菲尔德先生再次拍了拍那牛皮纸袋。“合同上也写明了,签约之后,作词作曲依然交给观步小姐你本人,只是我们的编曲师会进行更精致的乐器编排,而且,我们会保持你的‘轻摇摆’风格,绝对不与其他流行歌手重合。或者……这么说吧,我们会一起创造一种新型的‘轻摇摆’,或者说,可以不止会被小众群体喜爱的‘轻摇摆’。”
“那……”观步夏芽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概没有什么问题了。爸爸,你呢?”
观步先生——也就是雷山子爵观步真一——回应道:“关于你们的新音乐风格,我无法发表意见。”
“那……这样。”诺斯菲尔德先生拿起放在桌上的合同,双手递向观步真一,说道:“请二位审阅一遍我们的合同草案,如果有需要改动之处请尽管提出。我先暂时告辞,二位可以慢慢商量。我会把克里斯再派来贵宾室门口待命,等二位审阅完毕就让克里斯把我叫来就好。”
“嗯。”观步真一轻轻点头。
“多谢。”观步夏芽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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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冠唱片公司的一号贵宾室里除了时不时有纸页翻动的窸窣之外几乎雅雀无声。
子爵与交通部长观步真一默默的抽着卷烟,望着窗外。
子爵的女儿观步夏芽伏案认真的阅读着合同草案上的每一行字,身边雕花酒杯里的淡金色液体已经见底。
终于,观步夏芽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说道:“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么?”观步真一将卷烟摁进硕大的大理石烟灰缸。
“有……”观步夏芽拿起合同,翻到某一页,走到被烟雾包裹的父亲身边,指着一段条款说道:“这里写着‘签约后五年内必须保持未婚状态’……这什么意思?这意味着我得取消婚约了对不对?”
“你难道不想取消?三年前你从家里逃出去难道不是想躲避跟人订婚?”观步真一用余光瞟了下女儿。
“此一时彼一时。”观步夏芽轻咬了下嘴唇,说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但现在我觉得跟他结婚也没什么不行,甚至还有些期待。”
“我明白你的想法,小夏。”观步真一站了起来,轻叹一声之后说道:“你长大了,你不再孩子气,你也明白可以嫁给自己儿时的好友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但是,让我跟你说两个事实吧:第一,他现在彻底变成了个穷光蛋。本来他可以继承的那部分家产被他的哥哥拿去投资了一个惹出了大乱子的项目,现在项目被总统亲自毙掉了,所以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继承了……”
“但是……”
“等我说完。”观步真一阻止了女儿插言,接着说道:“第二,他现在有个女朋友,他跟他母亲说过一定要娶她——他母亲肯定不同意,但这没有用的,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他用什么惨烈的手段逼迫他母亲就范,要么就是勉强与你结婚但却实际跟别的女人一起生活。”
夏芽沉默了。
观步真一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数分钟之后,夏芽说道:“爸爸,这下我就彻底不好奇为什么一向对我当个流行歌手十分厌恶的你现在却突然同意我入这一行了。”
观步真一霍的转身说道:“这是全国最好的唱片公司,而你以前呢?唱歌是要在那种下三流的酒吧里——这能一样么?你忘了么?我曾经跟你说过,你可以去正经唱片公司试音,但你没有理会我,而是直接逃出了家门。”
“可三年前没有任何一家在你看来‘正经’的唱片公司会接受我的风格,你当时鼓励我去试音,不过更是想要用残酷的现实打消我当个歌手的念头罢了。”
“你眼中的父亲就如此阴险?”观步真一摇了摇头,说道:“先不提别的,小夏,你今天撒谎了:你说从未想过给任何唱片公司投稿,但这不是真的——你给CM7寄过录音蜡筒。”
“呵……”夏芽冷冷一笑,说道:“爸爸,你难道没有撒谎?你说你对这些唱片公司都不熟悉,但你却知道CM7。”
观步真一不慌不忙的回应说:“CM7的运营高度依赖国家艺术基金,而因为国立音乐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就是你的高祖母而我们观步家一直是音乐学院的资助人,所以每次国家艺术基金的年度评审会上我都是评委。CM7这个名字每年都可以看到,我不得不了解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不是你截下了我装着蜡筒的邮包?”观步夏芽突然捏起了拳头,上前一步。
“正相反。是我让彩子亲自把你的邮包送去了春风镇邮局——我并不信任镇上派来的邮差,他手脚笨拙,很容易弄坏你那娇贵的录音。”
“我……我……”夏芽支吾了一阵子之后,最终垂首问道:“爸爸,我还是不质疑你了。那么如此说来,我那蜡筒提交之后就渺无音讯完全是因为CM7根本就看不上我?”
“你用的真名真地址,CM7肯定查出了你的身份。他们这样的小作坊可没有胆子签约子爵的女儿。CM7能够一直得到政府资金是因为使用了些不太体面的手段,他们的歌手大多都参与了,如果他们并没有查询而贸然签下你,你也要去替他们……那他们可就惹了大祸了。幸好他们足够精明小心。”
“明白了。”夏芽退后,坐回了沙发上。
观步真一拿起合同草案翻看起来,十余分钟后,他感叹了一句:“这个桂冠唱片果然有点水平,他们在撰写条文方面比交通部的那帮秘书还在行。虽然是个草案,但已经挑不出一丝纰漏了——小夏,你觉得呢?确定你也找不出问题是吧?”
“还是那个保持单身的条款。”夏芽看着父亲说道:“我至少五年不嫁人你可以接受?现在的婚约没有维持的必要了,我接受,但如果是为了钱的话,你也可以把我嫁给别家啊。”
“傻孩子……”观步真一摇着头说道:“我不否认‘夏宫’需要各种各样的资金来源好维持下去,但我绝不会只为了钱去安排你的婚姻。目前的婚约也是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你最不反感的未婚夫了所以当时才定下的。其他的人选当然也有,但跟其中任何一个过日子你都会很难受。”
“所以……”夏芽笑了笑说道:“还不如让我靠唱歌赚钱。”
“这难道不是你的追求?”
“是。”夏芽起立,说道:“我是不是该隆重的感谢你一下,爸爸。”
“不需要对我阴阳怪气。”观步真一皱起了眉头。
“好。”夏芽转身看着贵宾室厚重的大门,说道:“那我们干脆利落的把诺斯菲尔德先生叫来吧。”
“可以。”观步真一掏出了烟盒。
夏芽打开门,克里斯·兰德笔直的靠着门对面的墙壁站着。
“兰德先生,请告诉诺斯菲尔德先生,我们准备好签约了。”夏芽说道。
“是……是……好的……”克里斯赶忙疾步向走廊另一端冲去。
没过几分钟,诺斯菲尔德先生就喘着粗气来到了观步真一父女俩面前。
“两位效率真高。”诺斯菲尔德先生的赞赏看上去很真诚。
“我们本可以故意挑三拣四吹毛求疵,但这不是观步家的行事风格。”观步真一顿了顿,又说道:“但有一处需要修改。”
夏芽有些讶异的看着父亲,而诺斯菲尔德先生笑呵呵的说道:“自然,自然,需要修改的地方请尽管明示。”
观步真一说道:“小夏……‘清水泉’的第一张唱片你们需要承诺至少卖出去十万张以上,而不是五万。”
“呃……这个……”诺斯菲尔德先生表情为难的摸着自己的秃顶。
观步真一接着说道:“我不是在提无理的要求。唱片销量需要跟唱机的拥有率挂钩。且不说全国所有生产唱机的工厂的数据,就只霍夫曼电声一家——他们还是主打中高端——在近三个月的出货量就翻了一倍,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中。你这个五万的销量放在当下还算合理,但在半年之后可就显得太保守了。”
“可是……理论上说的过去,但实际销售情况未必就是如此……”
“那我就再提一个数据。”观步真一说道:“比尔·广田是我的朋友,他今年的唱片销量是去年的三倍——这还是在他已经愈发不受年轻听众喜爱的情况下。”
“可这……”诺斯菲尔德先生深吸了口气之后,一拍脑袋,说道:“好吧,我们就拼一下,保证八万销量——观步先生,这实在是最高限了,如果目标过于冒进,我们的市场营销人员会因为压力过大而罢工不干的,那样可就适得其反了。八万……这已经是桂冠唱片自成立以来做出的最高的首张唱片销量目标了。”
“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相信我的女儿有这样的实力。”观步真一伸出右臂说道:“八万,一言为定。”
“好,八万。”诺斯菲尔德先生紧紧握住了观步真一的手,然后说道:“那么现在我就去通知法务部制作正式的合同,而如果观步小姐时间允许的话,现在可以去录音棚熟悉一下我们的乐手和设备。”
“我可以去。”夏芽立即做出了回应。
“那克里斯,你带观步小姐去四号录音棚。”诺斯菲尔德先生下达了命令。
克里斯·兰德赶紧拉开门说道:“观步小姐,请跟我来,四号棚距离此处十分钟路程。”
“嗯……”夏芽用力点了点头。
克里斯在前,夏芽在后,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在走廊中赶路。
突然,夏芽噗嗤一声笑了。
克里斯停下脚步,回过头红着脸说道:“呃……这个……”
“我需要一直装作完全不认识你么?呵呵……”夏芽那极为齐整的刘海随着她的笑声不停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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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作不认识我,安娜,你这个‘打字机前的小妖精’!”一个嗓音刺耳的妇人笑嘻嘻的对安娜·罗斯喊着。
“啊?”安娜瞪圆了眼睛,用力的回忆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打字机前的小妖精”是十几年前在报社当初级编辑时女同事们送给她的“雅号”——那么也就说明,这妇人应该也是在报社工作的。
可为什么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安娜大为尴尬,但不太善于用谎话套话敷衍了事的她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请提醒我一下,我记性真的不好……”
“栾副社长的秘书,你当年一周至少得见我两次……”
“哎呀!香桐是你!”安娜险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而且你的嗓子……”
“不瘦怎么嫁人?谁愿意娶两百多磅的女人?当然,嫁了也是白嫁……”被安娜称为香桐的妇人用力吸了口卷烟之后接着说道:“嫁是嫁出去了,可人家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怀孕之后他就再也不回家过夜了。我坚持了好些年,而为了能熬得住,我抽烟喝酒,嗓子就是这么坏的。结果最后一切还不是分崩离析……”
香桐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突然把目光聚焦在安娜的手上。
“那安娜你呢,你几乎是从报社不辞而别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理会我们,你都在做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安娜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就是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养的也很马虎,然后……”
此时安娜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香桐一直盯着她的手:就是在看有没有婚戒。
安娜当然明白,在大概婚姻不成功的香桐跟前假称自己也已经离婚肯定会让她心里舒坦一些,但有必要用自我贬损的方式去取悦他人么?
更何况,当时在报社里,虽然与香桐熟络,但这位手里拿捏着不少实权的副社长秘书可没少刁难过安娜。
于是安娜挺了挺腰杆,故作懊恼的说道:“真是记性太差,结婚十五年了还总是想不起出门要戴婚戒——好在我丈夫他也总忘,所以我们扯平,不会互相埋怨。”
“还是那个分色工?”香桐把“分色工”这三个字说的语气尤其突出。
“就是他,杰森·贝洛。”安娜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跟他说过,老老实实在印刷厂打拼也没什么不好,结果他可倔了,非不肯一辈子当工人。结果他跟我结婚前就进了内务部,现在是什么办公室主任或副处长——搞不懂,国家机关里的职位太复杂了……”
安娜·罗斯并没有在吹嘘——至少不完全是在吹嘘。
安娜的丈夫杰森·贝洛新年之后会走马上任由内务部设立的“福利咨询公司”之上层职位,在安娜看来,这跟他之前的工作完全一致了。
“哟,那很不错啊。”香桐好像是在发自内心的赞叹着,不过马上她就又说了句:“不过安娜我劝你在外面还是戴着婚戒吧,否则多容易出现误会……尤其是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故意不戴婚戒只会让男人们以为你在明示着他们什么。”
“呃……怎么会。”安娜坐姿端正的说道:“从来没有发生过误会。”
“那就好。”从香桐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并不真正相信。
“那……你也是来谈故事稿件的?”安娜此时必须得找个别的话题了。
“可不是么。走进这间办公室还能做其他事情么?”香桐翻了翻白眼,接着说道:“只是他们选这个时间实在让人恼火,我在竞选总部还有一大堆事呢,现在只能撂下。明天就要投票了,这个冲刺的时刻我却消失了,实在是对不起同志们。”
“呃……是社会党?”安娜问道。
“平等进步党……听说过吧。”
“听说过,新成立的对么?”
“是。我们的党魁和总统候选人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就一直在帮他们干活。”
“唔……东野裟罗对不对?我十几年前看过她的演出,真是位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士。”
“没错!”香桐立即兴奋了起来,语气激昂的说道:“漂亮,有才华,更有手腕。都说我们不可能在选举日前完成政党注册,可她却做到了。”
“非常佩服……”安娜这是发自内心的——她上小学的时候的人生目标就是当个女政治家,只是后来发现自己没有耐心应对层出不穷的社会和政坛杂务,所以便打消了念头。
“那投我们一票吧。”香桐对安娜挤了挤眼睛。
“我……”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香桐挥了挥手说道:“不至于拉票拉到这里来。而且,在林老板的地盘上为社会党以外的政党拉票可真是皮痒痒了。”
此时屋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男声说道:“要在背后揶揄人也不用声音这么大吧。”
香桐赶忙起立,安娜也跟着站了起来。
进屋的这男人中等身材,穿着半旧却衣料上等的正装,头发灰白且已经开始露出头顶,上衣胸袋里插着一根钢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准备退休的大学教授——不过似乎他年龄也并不是非常老,大概最多五十岁上下。
香桐热情却不怎么恭敬的大着嗓门招呼道:“日安,林老板,你这是在门外偷听了多久啊?”
这男人正是汉辉电影公司的董事长林辉。
林辉呵呵一笑,回应道:“反正听到你又在吹嘘你们那位东野女士就够了。”
香桐说道:“你哥哥可是追求过她的,要说吹嘘,只怕是他吹的更厉害吧。”
“那可不。”林辉耸了耸肩。“说起来就跟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似的……呃……”林辉戛然而止,转向安娜,微微一点头之后极为礼貌的说道:“幸会,罗斯小姐。”
“幸会……幸会……林先生。”安娜有些紧张了,毕竟面对的是很可能会采用她写的故事的电影大亨。
当林辉提出要面见写手安娜·罗斯时,大部分人都在恭喜她很可能从此之后会事业一飞冲天;但也有人警告她:林辉在男女关系上的名声很不好,专门召见安娜可能就只因为听说她长得格外漂亮。
不过林辉给安娜的第一印象倒不像是个色魔。
“都坐,都坐。”林辉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
林辉做了正式的开场白,他说道:“安娜·罗斯小姐,我是记得好多年前《首都城市画报》上的那几张照片的。我当时就在想,这位姑娘真该去演电影,这张脸就是为电影银幕而生的。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并没有进入电影这行当——这么说也不准确,那个时候我不拍电影,可我生产拍电影的机器和胶片,哈哈。如果那时我就已经有了电影公司,我想罗斯小姐你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了……不过,现在也不错,毕竟跟电影演员比起来,故事写手是份更轻松、更没有风险的工作。总之,很荣幸能够跟当年让我惊艳到目瞪口呆的美丽女士有面对面谈话的机会。”
“呃……多谢……”安娜这下更紧张了——她总觉得一上来就猛夸她的男人绝对不安好心。
“她几乎跟十几年前一点都没区别,对不对?”香桐看着安娜的侧脸说道:“当年我跟她都在报社工作时,她就长这个样子,呃,现在连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区别。”
没错,安娜在这种场合肯定不会打扮成“帕拉波”女郎模样,她选择的衣裙的确跟十几年前在报社工作时的穿着样式颇为接近。
“哦?”林辉身体向前倾了倾,说道:“原来十几年前罗斯小姐就已经拥抱‘未来主义’了?”
“欸?什么意思。”香桐迷惑不解。
“我是说,十几年前你们的裙子不是左一层又一层的蕾丝么?如果那时候罗斯小姐已经穿着如此设计简约的衣服,那可不就是‘未来主义’?”
“啊?啊哈哈……”香桐愣了两秒之后刺耳的大笑起来,她又看了安娜几眼之后,说道:“她那时候当然也跟我们一样到处都是蕾丝,但我的意思是……这种干净素雅的气质没有变。她现在身上穿的肯定不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安娜脸有些泛红,她微微低下头说道:“我其实对穿着打扮没有什么研究,我甚至都忘了年轻的时候那些裙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真正的美人儿没谁会把大部分心思花在打扮上。而我这样的,是如果不打扮一下简直就只有把人吓跑的份儿了。”香桐摸了摸自己涂了不少发蜡的发卷。
“呃……”安娜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些什么——如果总自谦的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美人儿未免太像是一种高傲的矫情,而如果对香桐的话不提出任何异议却又像是默认香桐长得丑。
好在林辉救场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女士们,还是言归正传,今天的主题是‘故事,故事,故事’。罗斯小姐,能明白刚才为什么我专门提出‘未来主义’这个有些生僻的单词么?”
“嗯……”安娜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因为我写的故事很多是发生在未来世界的?”
“瞧。”林辉对香桐眨了眨眼,说道:“我总是说漂亮的女人多半也很聪明,齐小姐,你现在不会反对了吧?”
香桐立即回应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美女也会很聪明。我只是认为美女很难像我们这么努力。拥有的大脑再聪明却不好好利用,那还是会看上去笨兮兮的。”
安娜说道:“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我自己聪明过……比如说,我怎么都学不会开车……”
“呃……又偏题了……咳咳。”林辉再次清了嗓子,说道:“我们回到‘未来主义’。罗斯小姐,你是位高产的写手,我现在手上有八个你写的故事——老实说,每一个都显得很稚嫩。”
“呃……是的。”安娜坦诚的说道:“我刚刚入行没多久,我根本就没掌握好电影剧本的原版故事该怎么写。”
“但不要沮丧,今天我不是要专门把你叫来批评一通。”林辉稍稍停顿之后说道:“我平均一年要阅读上千个故事,却只有你的几篇让我感受到了真正的‘未来主义’;而‘未来主义’会是接下来至少十年电影题材的热点。或者,我直说吧,卡尔·沃斯……呃,你大概不知道他是谁,反正是个很会钻营的家伙,现在正在拍摄一部‘未来主义’的史诗影片,主演还找了成田梦。我们不能落后,我们也要讲述未来的故事。罗斯小姐,你的写作技巧不够完善,但这没事,我看得到你的前景,所以我打算跟赛司先生签订个协议,聘请你作为我们汉辉的特约供稿人。”
“哦,我的上帝……”安娜在惊呼之后像是突然被人求婚似的捂住了下半张脸——她现在可是明白成为顶级电影公司的特约供稿人意味着什么:收入至少翻四五倍。
香桐笑呵呵的对安娜说道:“我的小妖精,你可千万别误以为我们的林老板是看中了你的长相。他是个敞亮人,如果他对你有那样的企图,他才不会玩这种弯弯绕的把戏。他钱多的不得了,如果想要你的话,直接把你买回家就完事。”
“齐香桐!”林辉板起脸呵斥道:“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你这话既是羞辱我,更是不尊重罗斯小姐。”
“发什么脾气。”香桐翻了翻白眼说道:“我从来就喜欢逗安娜这种实诚人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别搅和了。咳咳。”林辉又一次用力清了嗓子,说道:“罗斯小姐,我让赛司先生转交给你的那三篇故事你读完没有?”
安娜说道:“读完了。仔细的读过。”
“有何见解?”
“文笔精炼通顺,情节逻辑明确——这两点的确比我好很多。然后故事的剧情也颇有吸引力,如果扩展成一部中篇小说也会是佳作。只是……”
安娜停了下来,轻轻咬了咬嘴唇。
“有什么观点请直说。”林辉伸出了右臂挥了挥。
“只是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三个故事里,男女主角之间的关系都一定要靠某种超自然且无法抗拒的手段来强行绑定——这在我看来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被强迫的任务……”
“唔……呵呵……”林辉笑了起来,他指了指香桐说道:“那就请我们的齐小姐为你解惑吧。”
“我得先承认……”香桐两手一摊,说道:“安娜你读的那三篇故事的作者都是我,其中一篇已经在改写剧本,马上就要开拍了。”
“啊!”安娜尴尬无比——哪有当面批评别人笔下的爱情像是任务的。
香桐并未有什么异样,她表情松弛的接着说道:“那么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没错,我的故事里,只要主题是爱情,那必然会伴随着无法摆脱的绑定——超自然契约也好,魔咒也罢,总之男女主角必然不能自行分离。安娜,在你看来,这不是爱情,我理解;然而,对于我们这些长相平平甚至丑陋的女人来说,想要让一个男人——哪怕是差劲的男人——一直留在身边,都必须使用各种手段。现实里的手段其实往往效果不尽人意,所以我们就会幻想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超自然力量会永远把我们和我们的男人拴在一起。事实上,现实中,我们也在尝试——安娜,你大概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固心符’吧?”
“那是什么?”安娜茫然的摇了摇头。
“源自我们远东人古老传统的东西。‘符’指写了神秘文字的黄纸,我们把符烧成灰,缝进男人的枕头里。我们相信如此一来我们的男人就不会彻底丢弃我们。以前只有远东女人会这么干,但后来全国各个种族的女人都学会了——绝大多数女人都缺乏魅力,她们时刻所担心的都是被自己的男人抛弃。那么,也就是说,安娜,你不是个普通女人,所以你不晓得我们是如何日夜担惊受怕,如何没有安全感。我故事里出现的各种不能被打破的情感绑定就是我们普通女性在男女关系中最需要的东西。我们需要可以牢牢拴住男人的妙招,我们完全不相信如果没有任何无法抗拒的约束,男人也不会不辞而别,更别提那种所谓忠贞不渝的爱情咯。”
“呃……”安娜这可彻底的无言以对,香桐上面的这段话可是她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理论——即便是安娜丢失了美貌的那好几年中,她可也从未想过要用什么手段“拴住”丈夫杰森。
“那么……”林辉接过了香桐的话头说道:“罗斯小姐,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没有你这般的容颜,所以她们更容易与齐小姐的爱情故事产生共鸣。反观罗斯小姐你笔下的爱情呢……唔,一直都是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死心塌地是理所应当,甚至即便女主角做出对男主角伤害极大的错事,男主角也总是会无条件的原谅女主角——这……”
“这就是大美人儿眼中的世界。”香桐接过林辉的话茬说道:“但现实至少七八成的女性并不在安娜你所处的这个世界中。”
林辉立即补充了一句:“但我们电影的观众可并不能按照容貌来筛选——也就是说,九成九都是普通人。”
香桐马上跟进:“所以安娜,我们为电影剧本写故事,我们就必须要迎合大众的口味。是时候踏足普通人的世界了。放下身段,替我们这些缺乏安全感的寻常女性编织梦境好么?也许这些梦境看上去很重复,但我们就是喜欢翻来覆去的将自己沉浸进去。”
“呃……所以,我也要在故事里加入……类似爱情契约似的东西对么?”安娜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起来。
林辉说道:“想想看怎么把这样的设定加进未来主义的剧情当中……罗斯小姐,很遗憾你之前写过的故事虽然有趣,但都并不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重新构思一篇。我会把我的详细设想写成文本让赛司先生转给你——放心,没有很多,只是对故事发生的地点、主要角色的外貌和性格有所预设,其他的全部由罗斯小姐你自由发挥。”
“发生在未来的故事对么?”安娜再次确认。
“是的。”林辉点着头说道:“沃斯找成田梦拍的新电影是关于数百年后人类与……呃……‘机器人’共生的大城市,我们也要把想象力尽可能的扩展,决不能输给他们。”
安娜心中一个差不多完全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浮了上来,她犹豫了一阵子之后说道:“其实……卡尔·沃斯曾经想要把我的一部小说改编为剧本,但后来因为意外情况计划就中止了。”
“哈!”林辉啪的拍了下桌面,颇为喜悦的说道:“这就更说明我没选错人了。卡尔·沃斯的人品我虽然不敢恭维,但这小子的才华在新海岭诸多编剧中可是一顶一的。他那边出现了意外是他自己倒霉,罗斯小姐,我们汉辉公司成立不到十年就有现在的成就,那就是因为我们绝不会让意外发生——或者说,即便有了意外,我们也可以完美补救。”
“好了林老板,先别一股脑的在大美人儿跟前吹牛。”香桐翻着白眼说道:“什么完美补救过后再提,先请你把我那份申请签了再说吧。我们的拷贝销售员如果再不给涨薪水可就要集体辞职了……想想看,护送几十份拷贝去西岸省份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我已经签了,下个月他们薪水支票上的数字保证让他们睡着了都会笑醒。”林辉做了个鬼脸,接着用秦语说道:“齐香桐,你这位‘鬼见愁’谁惹得起啊。”
安娜愣的宛如被冻得结结实实——秦语水平不错的她当然听得懂以上的那句话,但却并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
林辉精明的看穿了安娜为何僵着,于是解释道:“齐小姐是我们汉辉电影公司市场部的主管。”
香桐接口说道:“换句话说,我就是负责给公司推销电影拷贝的。我有时候也为公司的电影写故事,但那不是我的主业,我基本上是义务劳动。”
林辉说道:“因此,罗斯小姐,日后齐小姐将会一直对你为汉辉所撰写的故事提供建议和帮助……”
香桐说道:“我再重复一次,我不是故事写手,所以安娜你完全不必担忧我会因同行竞争而故意给你出馊主意。”
安娜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没有……”
其实安娜不可能不担忧,因为说实话这位曾经的同事齐香桐在她的印象里绝不是个良善之辈——当年在报社里最精通欺上瞒下之术的可就是她。
香桐态度坦然的说道:“我明白安娜你对我不会有非常正面的看法,但要知道,我的行为是被所处的环境塑造的。我们那个报社本身就风气不正,而我又不可能跟你一样有机会早早的就嫁人辞职脱离苦海。我必须打谱永远靠自己,那么急功近利甚至穷凶极恶必不可免。但汉辉电影公司却就不一样,不管我们的林老板名声有多差,但这里的工作氛围却是十分健康的,所以我可以说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林辉此时佯怒说道:“我的名声哪有多么糟糕!”
香桐不以为然的回应说:“只能是比杰罗姆·钟好那么一点点。”
“钟先生也是个被误解的人。”林辉轻叹一声之后,起身说道:“那么罗斯小姐,那就这样办了。聘请你当特约供稿人的协议我明天就会去跟赛司先生签好,然后顺便将我对新故事的要求送去……抱歉,我马上要去开另外一个会议,失陪了。”
林辉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安娜兀自还有些发愣——今天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真的不是个诱饵么?
香桐点上根卷烟抽了几口之后,说道:“安娜,我明白你可能还是对我们的林老板有些不放心,但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他是位赤诚的君子——当然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
“哦……哦……”安娜将信将疑的随便应了几声。
“好了,今天应该没什么其他事情了。”香桐站了起来。“安娜,我送你出去。我们这栋楼很容易迷路。”
汉辉电影公司位于清水区新海岭町中心地带一栋崭新的五层大楼里,内部的确堪称迷宫般的错综复杂,安娜来的时候还真是迷过路——一度她都急的想哭着跑出去直接回家了。
这回有了香桐的带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大楼的主入口处。
香桐非常礼貌的替安娜推开门,还关切的说了句:“以后来的时候尽量等别人帮你开门。我们这门太重了,你这样娇贵的胳膊腿硬推的话很容易扭伤。”
安娜笑了笑,举起胳膊说道:“我也干了十几年家务活了,怎么可能还娇贵。”
香桐颇为感慨的说道:“安娜,其实我很佩服你。你这么漂亮,却还能十几年如一日安安心心的经营家庭,并且现在还有能力开创自己的新事业。如今像你这么踏实的女性并不多见。”
安娜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家庭经营的并不怎么好,我只是在马马虎虎的维持;我的所谓新事业就更无从提起了。在今天之前,我所有的故事稿件都没被选中,我每天都在放弃当写手的边缘徘徊,我对完成林先生的任务根本毫无自信……”
香桐愣了愣,说道:“安娜,很荣幸你现在对我还这么坦诚。换做他人,面对我这个汉辉公司的雇员,肯定都只会吹嘘自己的故事多么受欢迎。那么,有来有回,我以后也不会对你藏着掖着。首先,我得坦白,我今天有些事没说实话——我婚姻失败的责任人不是我丈夫,而是我……”
“呃……”安娜颇为尴尬的说道:“其实香桐你不必……”
“不。”香桐举起一只手挥了挥。“有些事我也就只想对你这种老相识吐露,我憋在心里久了也难受——反正,简单说来,就是虽然我前夫在婚后的近十年里都没怎么回过家,但他并不是在外面鬼混,而是拼了命的为这个家赚钱。结果,其实出去鬼混的是我。当我发现,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但只要足够放得开,一样会被大群男人追捧的时候,我陷进去了。人生前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过的光彩,在我愿意爽快的对男人张开双腿之后,我得到了。我无法自拔,我记不清那两三年我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他们赞美我,他们爱护我,他们说给我了你能想到最动人的情话;我以为这是某种成功,但实际上我败的彻彻底底……要不是林老板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现在必定会在某个街角穿着短裙和过膝靴对路过的每个男人都说句‘先生,玩玩吧,很便宜’……”
“上帝……”安娜下意识的拉起了香桐的手,说道:“很抱歉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但……你现在挺成功的啊。”
“不需要安慰我,安娜,我们日后一起努力给林老板贡献有价值的故事就好。”香桐昂起头,鼻子抽动了几下——她应该是在把泪水憋回去。
而后,香桐将手里的烟头弹飞,搂了搂安娜的肩头说道:“不再絮叨了,小妖精,你去吧。我手头还有堆成山的订单要处理。”
香桐返回大楼,安娜看了眼她的背影,百味杂陈的叹了口气——安娜已经足够成熟,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动,她还是在怀疑香桐跟她说这些是用苦肉计来争取她的信任;但是,无论如何,安娜却还是认为香桐的讲述并非完全虚构。
安娜走到街边,发现停靠的车辆中并没有自家的那辆深蓝色的“胜利726”。
安娜看了看造型精巧的腕表之后喃喃自语道:“哦,早出来了这么多啊,那我等等吧。”
结果三四分钟之后她就听到了喇叭声,她抬头一瞧,可不正是丈夫杰森·贝洛驾车而来。
结果,这条街上根本没有可供杰森停靠的空间,他对妻子拼命打着手势,示意她去下个街角。
安娜点了点头,一路小跑。
街角到了,结果杰森还是无法靠边。
急的想跺脚的安娜发现继续前行就是个十字路口,她灵机一动,指了指那交通灯。
杰森立即点头,然后以慢速行驶。
结果,当杰森到达路口的时候,恰好红灯刚亮,杰森立即停下;而安娜狂奔而去,拉开车门蹦进车厢。
“上帝!”安娜喘着粗气说道:“还以为永远上不了你的车了。”
杰森笑嘻嘻的说道:“娜娜,你真够聪明的……而且我们这叫啥啊,这叫‘默契’。我们都不开口但彼此都知道新计划是什么。”
“臭美。”安娜给了杰森一记粉拳,但接着却也笑了。
绿灯亮了,杰森刚刚踩下加速踏板却不得不赶紧又踩了刹车——因为从交叉的路口窜出来的另一辆小型蒸汽车完全无视交通灯的信号,以最高速绝尘而去。
“我干!找死啊!”杰森不得不骂了一句。
“真的是……诶?”安娜突然睁大双眼,诧异的说道:“暗红色的……这不是尤妮娅么?”
“尤妮娅?”杰森很是茫然。
“成田梦啦……”安娜有些疑惑的盯着那迅速远去的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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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梦这回的超速与闯红灯可不是因为她又吸了晶核粉。
她只是要必须在人民党党部下班之前赶到那里。
为什么她要去人民党党部呢?
因为她的爱人纳尔逊·英格拉姆在今天早晨终于拿到了被共和国陆军除役的正式文件——那么,根据宪法,他现在可以加入政党了。
纳尔逊自然要加入由现任总统拉尔斯·比尔曼领导的人民党,而因为明天就要举行大选,所以人民党党部今日在下午两点就要结束工作。
同时,今天也是纳尔逊说好的陪同成田梦在摄影棚工作的日子。
今天的拍摄不顺利,成田梦的台词一直磕磕绊绊,而制片人兼导演卡尔·沃斯又坚持要同期录音,因此拍摄时间往后拖了不少,所以成田梦必须不顾交通规则才能在两点前到达人民党党部——差不多恰好与新海岭隔着上马丁波利斯相望。
说来也真是顺利,成田梦闯红灯的路口都恰好没有交通宪兵值守,而有交通宪兵的路口在她到达时又都恰好全是绿灯。
一点四十五分,成田梦在人民党党部大门外停下,纳尔逊丢下句“娜丽,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就好,注册只需要十分钟”就急匆匆的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注册办公室在三层,纳尔逊顾不上等待蒸汽自动梯,干脆一路从楼梯跑了上去。
这间办公室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几套桌椅,一些给来宾用的板凳以及一大堆文件柜。
此时只有一位工作人员,也只有纳尔逊一个来宾。
工作人员是个戴着圆形眼镜、编着条辫子的高瘦姑娘,她看到纳尔逊走进屋,脸上现出了讶异之色,问道:“先生,您有何贵干?”
“我来注册成为人民党党员。”纳尔逊心潮澎湃的说出了这句他盼望已久的话。
“呀!好的好的,欢迎欢迎!”高瘦姑娘赶忙站了起来,用小跑的速度去一个文件柜里取出三张表格。
“您慢慢填,我不急着下班。”高瘦姑娘笑容可掬的把表格递给纳尔逊。
看到这些曾在梦中出现过的表格,纳尔逊激动的手都抖了起来。他把表格铺在专门为注册者写字用的小桌上,拿过沾水笔将笔尖仔细的浸上恰到好处的蓝色墨水,然后一笔一划的填写了起来。
表格内容不多,只是个人信息以及一个对于人民党发展建议的调查问卷。
在最后一页简短的入党誓词下签名并按指印之后,注册申请就完成了。
纳尔逊一共花了五六分钟就填写妥当,然后双手将其与自己的选民证一起呈给办公桌后的高瘦姑娘。
高瘦姑娘看了眼表格又看了选民证,然后抬起头两眼圆睁的说道:“纳尔逊·亚历山大·英格拉姆……我知道这个名字,您不是陆军上校么?现役军人不能注册成为党员的呀……”
“哎哟!”纳尔逊一拍脑门,然后赶紧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了那个已经被焐热的信封——信封里装的就是那同时让他痛苦和快乐的除役证明。
纳尔逊笑着说道:“刚才实在是很激动,居然忘了给你这个。”
仔细的阅读过除役证明之后,高瘦姑娘拿出一个印章在每张表格上都盖了一下,然后起身伸出右臂热情的说道:“欢迎成为我们的同志!”
纳尔逊轻轻握了握姑娘的手,说道:“这一刻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不过您还要再稍等一会……”姑娘拉开了一个抽屉,说道:“我需要把您的信息录入我们的档案,然后我就会给您开一个临时党员证。正式的党员证会在七天内寄到府上。”
“好的。”纳尔逊向后退了两步,却不准备坐回小板凳上——他现在实在是兴奋的坐不住了。
高瘦姑娘对纳尔逊微微一笑,就开始在一个厚厚的簿子上写着什么。
此时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发出的哒哒脚步声,没过多久纳尔逊就闻到了他熟悉无比的香气。
他赶忙转身说道:“娜丽!你怎么来了?”
这正是成田梦,她笑吟吟的反问说:“你觉得呢,亲爱的?”
原本低头写字的高瘦姑娘此时抬头查看,结果立即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说道:“成……成田小姐!”
“哎,是我。”成田梦眯起眼打量了几下高瘦姑娘,说道:“你怎么有些面熟呢?”
“我叫石凯琳……我们之前见过,在……呃……”高瘦姑娘支吾了起来。
“啊!是你,我想起来了……”成田梦赶忙说道:“你先接着工作吧。”
成田梦是在替自己扯开话题——毕竟跟这个石凯琳在“锦缎玩偶”见面的那天还发生了可怕的“白木槿”刺杀,而到底杀手的尸体有没有被处理好至今也不明白,成田梦并不想想起这件事。
石凯琳点了点头,又坐下继续写字。
纳尔逊歉然说道:“娜丽,肯定是我耽搁的久了所以你才上来找我。”
“不。”成田梦握住了爱人的手,说道:“我是来跟你做同样的事情的。”
“诶?”纳尔逊有些懵懂。
成田梦莞尔道:“哈,你可真是被入党这件喜事高兴糊涂了——我是说,我也是来注册成为人民党党员的。”
这下纳尔逊更迷惑了,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石凯琳再次停下了笔,抬头带着惊呆的表情盯着成田梦。
“怎么?你们怎么都像是见了鬼似的。这很奇怪么?”成田梦耸了耸肩。
“娜丽……”纳尔逊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是说……不……不加入任何政党么?”
成田梦轻快的回应道:“我可以改变主意啊,又没法律说现役演员不能加入政党。”
纳尔逊说道:“可……你们新海岭不是……”
“啊……这个嘛……”成田梦挥了挥手。“新海岭的确被社会党的支持者把持着,但他们不至于因为我加入了人民党就集体抵制我。”
“哦……娜丽……”纳尔逊眼眶有些湿润了,他声音发颤的说道:“你这是为了我,对不对?”
“是咯。”成田梦看了眼石凯琳,接着说道:“当然,也是因为我最近仔细了解过人民党的理念和政策,我觉得值得支持。这不是我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亲爱的,刚才我一句没提,也没跟你一起上来,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哦,感谢上帝……”纳尔逊一下没忍住,眼泪这就真的涌了出来,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哽咽。他连忙转身,背对着成田梦和石凯琳,捂住眼睛说道:“对不起,女士们,我实在是失态了。”
“啊!”石凯琳突然大梦初醒似得抖了一下,然后一边奔向文件柜一边说道:“成田小姐,我这就给您注册表格。你慢慢填,填多久都行,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把两位的入党手续都办完。”
十几秒之后,成田梦就拿到了气喘吁吁的石凯琳递上的表格,她扫了一眼之后说道:“石小姐,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尤妮娅·欧阳就是成田梦,我不想很快就看到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成田梦加入了人民党。”
“一定,一定!”石凯琳拼命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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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二十六分,成田梦挽着纳尔逊·英格拉姆的胳膊走出了人民党党部大楼。
纳尔逊突然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那格外晴朗的天空感叹道:“我觉得今天的阳光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更明媚——也许,现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已经焕然一新了吧!”
“你这话听上去像是个半大孩子。”成田梦把头靠在了纳尔逊肩头上,说道:“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旁人都以为你是个沉静刻板的学究军人,但我却晓得你其实是个始终心中充满理想的少年。”
纳尔逊吻了吻成田梦的额头,说道:“旁人可也都认定你是个阅尽千帆宠辱不惊的交际花,但我却明白你其实是个直爽赤诚的女侠——对不起,我这是盗用了咱们的朋友老夏的言论。最先我跟你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怕你——我一个出身中下的丘八何德何能配得上咱们国家的头号电影明星?是老夏鼓励了我,虽然那天他喝的有点多,但却并未胡言乱语。他说你是个女侠,我当时不太懂这个秦语词的含义,那么他就给我耐心的解释了很多——啊,没错,这就是你,娜丽,‘女侠’这个称号完美对应你的所作所为……”
“等下……”成田梦皱了皱眉,问道:“你跟夏叔……呃,老夏私下喝过酒,而且还不停的讨论我?”
“就一次,只一次,娜丽。”纳尔逊注视着那碧蓝的晴空说道:“那还是在我在决斗中不小心击中老夏之后。你无法想象我当时有多么愧疚……我……”
“好啦好啦……”成田梦打断了纳尔逊,说道:“总之老夏是我们两个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对吧。”
“是的,永远,而且我很想好好感谢他,但他似乎什么都不需要。”纳尔逊叹了口气。
“让我仔细想想吧……”成田梦沉思了数秒之后,却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亲爱的,是不是以后如果我们一起参加人民党的活动,我该称呼你为‘同志’呢?”
“这个……人民党应该没有这样的规定,时刻互称‘同志’其实是社会党的规矩……”
“但我觉得‘爱人同志’听上去很有些异样的浪漫。”成田梦秋波流转的看着纳尔逊。
“新奇的词汇……娜丽,你可真有创意。”纳尔逊轻轻戳了戳成田梦的面颊。
“不是我创造的啦!”成田梦搂住纳尔逊的腰,说道:“好多好多年前他们打捞起一份乐谱,标题就是《爱人同志》。有曲谱却没有歌词,不少作词家都尝试为这曲子配上歌词却任何人都不成功。所以,你看,原本可能会在当下依然很可能脍炙人口的古曲变成了所有唱片公司的禁忌——你也许不知道,六七成在当下广受欢迎的摇摆乐曲目其实都是改编自大洪水前古代人的作品。”
“不意外。”纳尔逊真是面部表情毫无波澜。
“当然不意外。”成田梦几乎是完全复制了爱人的态度。
“今天的阳光……这也过于耀眼了吧!还是说,我的眼睛该被医师好好治一下了?在战场上吃过闪光弹可真……呃……有了严重的后遗症……”
前陆军上校纳尔逊·英格拉姆盲人摸象般摸索着,而名望已经处于苟延残喘阶段的电影明星成田梦立即牢牢挽起爱人的臂膀并说道:“这里不是战场,现在没有战争。跟我走吧,亲爱的,我们回家。”
“唔……娜丽……”纳尔逊迟疑了几秒之后问道:“提一个有些孩子气的问题: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在变成老年人之前拍几部值得上称为‘作品’的电影,然后跟你平静安稳的过日子……那亲爱的,你的理想呢?”
纳尔逊深吸一口气,答道:“帮助那些终日勤苦却无法从来摆脱穷困的劳动人民建立一个对他们更公平的新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