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魏苏婉便被一瓢冷水泼醒。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蜷缩起身子。可还未等她完全清醒,管事嬷嬷的藤条已经狠狠抽在她脊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贱骨头,还睡?!"嬷嬷尖利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炸开,"御花园的落叶,今日全归你扫!扫不完,今晚就跪在院子里过夜!"
魏苏婉咬紧下唇,强撑着从潮湿的草席上爬起来。掌心还残留着昨日刷恭桶时被碱水灼出的红痕,此刻被冷水一浸,又泛起细密的刺痛。她沉默地跪在青石板上,听着嬷嬷骂骂咧咧地走远,这才缓缓抬头,望向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
又是一天。
她机械地整理着粗布衣裙,指尖触到袖中暗藏的皂角粉时微微一顿。这是昨日浣衣时偷偷攒下的,原本是想留着清洗月事带,可现在......她眸光暗了暗,将粉末藏得更深了些。
御花园的落叶像是永远扫不完。
魏苏婉握着竹帚,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悬成摇摇欲坠的珠子,最终"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远处,几个宫女倚在朱漆栏杆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她指指点点。
"瞧她那副样子,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穿绿裙的宫女故意提高音量,"扫个地都慢吞吞的。"
"罪臣之女罢了。"另一个粉衣宫女嗤笑,"听说她爹在牢里都快烂透了,她还在这儿摆谱儿。"
魏苏婉的竹帚猛地一顿。她死死咬住牙关,直到口中泛起铁锈味,才继续机械地挥动扫帚。灰尘扬起,呛得她眼眶发酸,却倔强地不肯眨眼。
不能哭。哭了,就真的输了。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魏苏婉眼前发黑。她喘着粗气直起腰,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梨树才勉强站稳。仰头望去,一群飞鸟正掠过宫墙,振翅的声音清脆而自由。
那一瞬间,她恍惚了。
记忆中的春日,她穿着鹅黄衫子,在自家后院的梨花树下荡秋千。风掠过耳畔,带着花香和暖意。弟弟阿晟抱着她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喊:"阿姐再高些!"父亲站在廊下,手里握着一卷兵书,眉眼含笑。母亲端来刚蒸好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梨花瓣,落在她的发梢...
"发什么呆?!找死吗?!"
一桶冷水当头泼下。
魏苏婉猛地回神,刺骨的寒意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激得她浑身一颤。管事嬷嬷狰狞的脸近在咫尺,藤条已经高高扬起——
"奴婢知错。"她立刻低头,声音细如蚊呐。
藤条终究没落下来。
"扫不完这些叶子,今晚就别想吃饭!"嬷嬷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魏苏婉跪坐在地上,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她抬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宫墙。紫禁城那么大,大得能装下千百人的命运;紫禁城又那么小,小得连一片自由的天空都容不下。
她望着那些飞鸟,直到它们变成远天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夜色沉沉时,魏苏婉终于扫完最后一片落叶。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膝盖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每走一步,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疼得她冷汗涔涔。
"给。"
一块热乎乎的馒头突然塞进她手里。
魏苏婉抬头,对上月玉明亮的眼睛。对方蹲在她身边,眼睛里映着微弱的星光:"快吃,别让人看见了。"
她愣了片刻,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低头咬下一口馒头,温热的麦香在口腔里弥漫,几乎让她落下泪来。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吃热食是什么时候了。
"慢点,没人跟你抢。"月玉轻笑,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伸手。"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却莫名让她心安。月玉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溃烂的地方。
回到阴暗潮湿的住处,魏苏婉蜷缩在角落,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打量手中的瓷瓶。这是月玉给她的,说是从御药房偷来的金疮药。
她摩挲着光滑的瓷面,忽然想起入宫前,自己妆台上那些精致的脂粉盒子。那时她嫌玫瑰膏子不够香,茉莉粉不够细,如今却连一盒劣质的蛤蜊油都是奢望。
真是讽刺 。
窗外传来打更声,魏苏婉将瓷瓶藏进贴身的暗袋,缓缓闭上眼睛。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养精蓄锐。
朦胧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月玉离去时的背影——瘦小的身影提着灯笼,在漆黑的宫道上渐行渐远,那点微弱的光却固执地亮着,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
深宫如笼,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