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魔童降世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8日 上午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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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精鋼,出生時正值舉國歡騰、盛況空前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始之際,可能馬年生人命中註定與“馬”有緣:我最大的愛好是馬拉松。
我出生時,接生的護士說這個孩子羅圈腿嚴重內八字。醫生也說我的病很難治療,搞不好變成殘疾連走路都困難。恐怕神仙也沒想到我後來不僅能跑,還得了馬拉松賽的世界冠軍。不過這是後話,此時暫且不提。
其實我的媽媽也是一名醫生,但治好我腿疾的人卻不是媽媽而是劉姥姥。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哈哈!當然不是大觀園裡的劉姥姥,是我的外婆。
外婆的鵝蛋臉雖經風霜,依然白白淨淨。髮髻一絲不亂,對襟襖扣得嚴嚴實實周周正正。外婆這是要去醫院,去我媽媽工作的醫院。我爸一大早起來就淋浴更衣,灰色列寧裝穿起來挺拔俊朗。他也要去醫院,去我媽媽工作的醫院。
等等……我媽媽自己呢!她今天不去醫院上班嗎?當然我的媽媽早就在醫院裡了,但不是在上班而是在生我。今天預產期,我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
醫院產房外,坐立不安的父親與外婆、候在產房外已經個多小時了,誰都看出他們臉上的焦急與無奈。
著急啊!就這一會兒功夫,那些紅衛兵小將沖進沖出已經三四次了:揪走醫生,揪走反動學術權威,諾大醫院就沒幾個醫生在。揪心哪,好不容易把產婦送進產房,如果出現意外,怎麼得了喲!
我媽媽姓楊,就在這個醫院工作。好在有個好哥哥也有好弟弟,他們是我大舅和二舅。大舅參加抗美援朝中國人民志願軍壯烈犧牲,我家成了烈屬。二舅在西藏軍區當兵守衛邊疆,我家還是軍屬。紅衛兵們不敢對媽媽指手畫腳,否則如果讓媽媽大著肚子被他們批鬥恐怕我就沒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了。
小將橫行,無奈……今天婦產科,仿佛約好了似的,生孩子的特別多,候著的家屬更多。能像我爸、外婆那麼乾淨、利索、安靜等待的人卻不多。
進進出出的護士看著這對整潔母子,不得不讚歎楊醫生的媽媽和丈夫有素質,不急不躁,安靜等待。
突然,一個護士推開產房彈簧門,高聲叫:“10床生了!兒子,七斤,母子平安。家屬做好準備,接產婦和嬰兒。”
父親騰地一下站起來直奔產房門,滑輪平板車上躺著疲憊而欣慰的媽媽。一件小小的披風包裹著我,躺在媽媽身邊。皮膚粉嫩、頭髮烏黑,緊閉雙眼、皺著眉頭,雙拳緊握於胸。父親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突然開始了猛烈地撞擊。
我的父親是位雕刻家,在來西昌之前最喜歡雕刻成都平原一帶盛產的金絲楠烏木。文化大革命開始後,金絲楠木作為古代皇家御用品也在破四舊之列。媽媽說娘家是烈屬又是軍屬雙保險,讓我爸到西昌來避難。
媽媽的娘家在西昌,一個小四合院樣式的建築。坐落北街東昌巷入口,坐北朝南。西接東昌巷,南臨繁華北街。民國時期我的外公經營布莊賺得了這個小四合院,解放後外公去世。外婆和媽媽還有大舅二舅都住在這裡,後來大舅抗美援朝犧牲、二舅去西藏駐守邊疆,媽媽嫁給爸爸後只剩外婆一人在家。爸爸當然不能讓外婆當個空巢老人,而且自己的父母有另外兄弟在身邊。叔伯們不像我爸是搞藝術的人,受文革影響小也無需避難。我爸正好可以帶著媽媽回娘家,又能盡孝還可以避難兩全其美。到了西昌後,我爸發現西昌附近盛產的南紅瑪瑙也很適合雕刻。爸爸不僅開始研究木雕技藝與南紅瑪瑙雕刻相結合,同時依靠外婆家的關係、得到市教育局的照顧,在西昌安排一個當老師的工作維持生活。
“王老師,愣著幹嗎?快點把楊醫生推到病房。產婦不能見風,走道風大。快點”護士的呼喊驚醒熱淚盈眶的爸爸,回過神來看著我媽呵呵傻笑。
“恭喜,母子平安。孩子健康,不過羅圈腿有點嚴重,是否會殘疾,還需要觀察。包裹孩子時,儘量捆緊點”病床邊,護士打開包我的棉披風正看著。
聽完醫生的話,我爸的心涼了半截:兒啊,老天不公啊,怎麼剛一出生就帶殘疾?怎麼就羅圈腿了呢?唉!小手不會也出問題吧,能拿雕刻刀嗎?
媽媽眼淚婆娑,愧疚地看著爸爸,又轉過頭看著我。
“羅圈腿怎麼治?”身為醫生的媽媽,此刻也慌亂了。
“擔心啥?我有辦法!”反而是外婆很鎮定,爸媽將信將疑看著外婆。
外婆是典型的舊社會小腳女人,在涼山彝族自治州、外婆的三寸金蓮很是惹人注目,畢竟彝族人是沒有纏足習俗的。外婆姓劉,彝族人叫她劉小腳、漢人則更喜歡叫她劉姥姥,好像是要把我家的四合院比作微型大觀園。
爸媽抱著我回家,外婆在後門旁邊樓梯下面的庫房裡翻箱倒櫃、翻出個漆面斑駁的舊木箱,外婆打開舊木箱找出了她在萬惡舊社會曾用過的裹腳布。爸爸拿出雕刻木材時用來下料的鋸子,爬到庭院裡巨大的櫻桃樹上、想找些稍微直點的樹枝,爸鋸著樹枝、震動聲驚醒了正在樹梢睡午覺的小鳥,小鳥撲騰翅膀唱著歌在庭院裡飛舞像是歡迎我的到來。爸爸用鋸下來的兩根筆直樹枝作夾板,拿外婆找來的裹腳布當繃帶分別綁住了我的雙腿。
外婆認為“小孩子骨頭長得快,能長直!矯正過來,就不是羅圈腿了”雖然父親仍舊將信將疑,但作為醫生的母親已經明白過來自然堅信不疑。
外婆裹腳的錐心刺骨,媽媽聽著長大。關於裹腳布的力量,外婆那對小腳就能證明:一雙正常的腳,經長年累月纏裹,就成三寸金蓮,個中艱辛,只有纏腳者知道,或許,那個時代的痛,可以通過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折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