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電視機裡傳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經典臺詞，爸爸看著電視一臉凝重。媽媽正在給弟弟寫信，讓二舅過年來喝外甥的滿月酒。外婆說：“明天星期一派出所上班，你們快去報戶口！給娃兒取啥子名字？”

“看看保爾柯察金，我們的兒子應該像他一樣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兒子的腿一定能好，百煉成鋼”爸說“就取名叫精鋼！”

從此我有了這個名字：王精鋼。

一晃又過了三年，四歲的我還不知道為什麼要綁著腿。也不知道每天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時候，是否也感覺綁腿像個累贅。但鄰居家的小夥伴們都經常愛嘲笑我是“小傷兵”令人不快，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和小夥伴們一起遊戲。

鄰居們可沒有我家這樣大的四合院，這個四合院是外公在民國時期經營布莊賺得。雖然解放後布莊被贖買變成國營供銷社，外公也不再是大掌櫃。但在文革之前，國家為了平穩過渡公私合營到贖買收歸國有、對民族資產階級有較好的優待政策，並未痛下殺手。不過外公賦閑在家後，反而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外公擔心自己去世後家裡失去依靠，就讓大舅參軍。恰逢朝鮮戰爭爆發，大舅被派往朝鮮參戰壯烈犧牲。外公得知大舅死訊，病情加重不足月餘也駕鶴西去。

很快三面紅旗大躍進四清五反等政治運動層出不窮，外婆窮於應付頓感心力交瘁。二舅決定效仿大哥也去參軍給家裡減輕壓力，但外婆不同意。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二舅還是堅持要去參軍，還安慰外婆說：“自從我國在朝鮮戰場上打敗美帝以來，再也沒有哪個國家敢欺負我們。現在當兵很安全，已經不會再打仗了。”

外婆只得同意，因為大舅在朝鮮戰爭中犧牲、所以二舅以烈屬的身份很容易就通過徵兵，被派往西藏駐守邊疆。

有了軍屬和烈屬兩塊金字招牌，在整個文革期間、紅衛兵小將們再也不敢以破四舊為由來我家打砸搶，鄰居家的小夥伴們也愛來我家玩。

我家小院以石板砌成，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更顯小院古樸寧靜。院中一株巨大的中華櫻桃，華蓋如傘。東邊花壇裡的玫瑰、茉莉、米蘭、金銀花，輪番開放。住房高出院子三台石階，通風透氣。南北向六開門大瓦房，門窗雕花精緻古樸。小院與繁華隔絕，舒適敞亮、乾淨整潔，像個世外桃源。

第二年爸爸覺得我該上學了，但我不想被人嘲笑是“小傷兵”堅持要先拆夾板再上學。於是媽媽帶著我到她工作的醫院檢查，拍了透視光片回家。

“媽的辦法真好，確實長直了。腿骨也很強壯，只是比正常孩子的足弓彎曲度還偏大”媽把透視光片遞給爸看“現在拆夾板，可能效果不好。最好等他滿七八歲換了牙齒再拆效果更好，還是再多綁兩年吧”

“孩子晚幾年上學沒關係”外婆同意“就讓他多點快樂童年吧”

“男孩子晚點上學關係不大，院子足夠大”爸爸答應了“百草園的樂趣也足夠多，就讓他再野兩年吧。看看情況再說，我可以教他寫字畫畫”

雖然爸爸習得家傳木雕技藝，但可能覺得我年紀太小、拿不穩雕刻刀，容易劃傷自己。而且雕刻也需要有繪畫基礎，否則刻出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想先教會我書法和國畫基礎，其實他自己也曾跟名師學畫。只是為了傳承家業，並未進一步繼續深造。最終沒能成為畫家，像祖輩們一樣當了雕刻師。當時我不知道教父親國畫的老師，就是樂山嘉州畫派的創始人：李瓊玖。而以前曾和他同門學畫的師兄弟們，很多都從樂山出道成了中國著名書畫家。

就這樣，沒入學的我經常在小院看娃娃書、打紙板、玩彈珠，逗蛐蛐、摘知了殼、捕蟬抓鳥等，羨煞很多已經入學的同齡人。鬼畫桃符似地寫寫畫畫，禍害禍害外婆精心擺弄的花草，這些惡作劇都讓我很開心。有時我獨坐小院大門，看著小夥伴們放學後的滿街亂跑，想像他們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的快樂，再看看自己緊綁著的雙腳，心裡總覺得很失落……

乖乖在家，蝸在小院，還要過多久呀？裹著夾板的我，在熟悉的小院；在東昌巷，北街、甚至更遠的街道撒野，瘋玩一年也沒怎麼認真學畫。

有天小夥伴們對我說：“我們來玩開火車”我欣然答應“怎麼玩？”小夥伴讓我跟著他們排成一列，第一個人喊了句火車拉響警報的聲音。第二人喊著車輪在鐵軌行駛的聲音，第三個人喊著：“上前線咯”我在最後喊：“打仗咯！”

我們從小院一頭開著火車，開到另一頭然後又回來。

我們繼續喊著：“嗚……精鋼精鋼精鋼……小傷兵從戰場回來了。”

我突然生氣“我才不是小傷兵，我有名字。我叫：王精鋼”

“啥子精鋼哦！叫槓精還差不多哈”小夥伴們笑成一團。

“嗚……槓精槓精槓精……小傷兵回來了”我和小夥伴們正打鬧著，其中一個被我拽倒摔在地上。他是隔壁范叔叔的兒子：範紅兵，他看我老綁著腿就嘲笑我是“小傷兵”說時遲那時快剛好門口進來了他的姐姐：範寶娣。

“快回家吃飯了，看你一身泥。小心又要挨揍”範寶娣一身乾乾淨淨的小花棉襖，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大家如同著了魔一樣，頓時鴉雀無聲。全都站起身來呆若木雞般望著範寶娣，只有範紅兵拍著身上的泥土朝姐姐走了過去。

“讓他在我們家吃嘛”外婆對范寶娣說。

“不了”範寶娣回答說“飯都已經做好了”

“有空常來耍嘛，寶娣”外婆叫她“好久沒看到你咯，婆婆想你得很呐”

“好勒”範寶娣牽著弟弟的手就轉身回家去了。

快要跨出門檻，範紅兵轉身朝我扮鬼臉。伸出舌頭，手指在鼻尖搖晃。

“不要跑”我正要追過去，卻被外婆喊住“你也該吃飯了”

另外幾個小夥伴也陸續跟著姐弟倆人出門回家去。

范叔叔家就在隔壁，離我家最近。範紅兵最愛來我家玩，不過姐姐寶娣很少來我家。她偶爾來一次也只是喊弟弟吃飯，平時都是范叔叔來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