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无猜  |  第一章  兽语

排云峰为东岭地区颇具盛名的一座山，与同一脉的聚云、越云合称东岭三峰，为三者最高，但山上并无多少凶禽猛兽，乃修行的绝佳之处。

数百年前，清水观祖师灵谷道人于此开宗立派，便是看中此地清幽祥和、与世无争。清水观弟子多年来秉持祖师所立定“济世行善，不过度涉入凡俗之事”的作风，使其一直隐于世间，不若其他修仙门派声名赫赫。

清水观着重于道之修行，门内弟子平日所学大多为修养心性之道，亦不乏防身用的剑术、驱邪用的符咒之法，然而修习进展全视个人悟性与学习之心，十分随性，因此弟子们在观内的日子可谓忙碌不足，闲适有余。

忘尘每日醒来用过早饭后，便会和师兄弟们一起集合于听道堂，时而听掌门师父无忧子为弟子讲道，时而向师叔轻愁子学习剑法入门。课后，各师兄弟会获派各种观内的日常杂务，如砍柴、提水、打扫等等，完成后就是各自修习和自由活动的时间。

打从那日在后山遇见练星和，忘尘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到落云溪碰运气。初时他总在下午前往，持续一段时日后改到上午干杂活时；后来索性把每日下午的打坐之地改到了落云溪畔，一直持续到山上开始下雪，素来怕冷的他才不得不打道回观。然而，他一直未再见这位新朋友。

清水观内弟子不多，无忧子手下也仅收四徒，弟子之间虽相处和睦，却难生志同道合之感。大师兄忘情较为年长，年前已开始下山历练，不常在观里；三师弟忘生虽与忘尘同年，但为人早熟，不好交往；小师弟忘缘年方五岁，喜爱发问，且问题奇多，虽爱跟着忘尘，却令他颇感头疼。忘尘屈指一数，发现他好像只有一个朋友，就是练星和。

冬天山上积了厚厚的雪，忘尘虽不再于落云溪畔打坐，每日总要途经于此。待轻愁子传授了完整的平沙剑式后，他便把此地当练习场，日日流连。寒冬腊月就这么过去，待冰雪开始消融，他终于再见练星和。

那日下午，忘尘刚练习了两遍新学的招式，觉气喘吁吁，力有不逮，便遵循师叔所教，闭目调息。待他睁眼，就见不远处那道他期盼已久的黑色身影缓缓走来。

忘尘大喜，朝练星和奔去，走近后却猛地停步，一脸惊诧之余，连话也说不清楚：“你、你杀了它？”

练星和怀中有一只浑身浴血的兔子，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原本小心抱着兔子的练星和听闻忘尘的话后，脸色一沉：“它是我刚才在陷阱里发现的，还没死。”

忘尘松一口气，道：“没死就好。”随即又问：“你该不会⋯⋯想吃它吧？”

练星和一愣，看起来有些生气：“我有说过吗？”

忘尘呵呵笑了两声：“对不起，我住嘴。”

练星和瞅了忘尘一眼，也不多言，小心把兔子放到地面后轻摸其头，再抚摸身体各部位：“腿断了，别处并未受伤，但血流了不少。”

“那该如何？”

“你有没有金创药？”

忘尘寻遍周身，“没带，我这就回去拿！”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

练星和手触兔子断腿之处，闭目凝神，脸上的红润慢慢褪去。一段时间后兔子动了动，他睁眼再仔细一摸，嘴角泛起笑意。

忘尘风尘仆仆回到，把装着药的小瓶递给练星和。

“去找些小树枝来。”

忘尘应允，手脚俐落地找了不少树枝。只见帮兔子上完金创药后，练星和用随身的一把短匕将几根大小适宜的树枝削得枝身滑顺、两头皆钝后，以衣摆撕下的布条绑在兔腿上。

“这就行了？”

“我刚帮它治了一下，骨头已经愈合了些，剩下的要靠它自己。”练星和解释。

“怎么治的？”

练星和瞟忘尘一眼，没有回答。

忘尘见兔子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心下稍宽：“我去找些吃的给它。”

练星和看忘尘走开，又闭目凝神给兔子再输送些真气。

忘尘带着嫩叶归来时，兔子正亲昵地靠在练星和腿边，享受他的抚摸。忘尘递上嫩叶，兔子即刻吃了起来。

“它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忘尘伸手也摸了摸兔子，发现兔子身上的血污干涸后毛发全粘在了一起，脏兮兮的，“我去弄点水帮它清理一下。”

然而起身没走两步，就被练星和阻止：“不用了，天太凉它不能碰水。”

忘尘闻言回到兔子身边：“没想到你对兔子所知甚多。”

练星和浅浅一笑：“我本来不知道，是它告诉我的。”

忘尘诧异：“你会听兔子说话？”

练星和一顿，又是一阵沉默，直至忘尘打破僵局：“那它听得懂你说话吗？”

练星和想了想：“不知道。”

“不如试试？”

练星和想了想，手轻轻覆上兔子脑门，缓缓闭起双目。

一人一兔动也不动，片刻之后，兔子忽地抽抽鼻子，张口咬向练星和。练星和吃痛地收回了手。

“怎么了？”忘尘大惊，看着突然躁动不安、不断扭动的兔子，赶紧将其抱入怀中。

说也奇怪，兔子一到忘尘怀中就不动了。

练星和捏着见血的手，非但没叫疼，还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它为何突然咬你？”

“我对它说，我想把它烧来吃。”

忘尘一脸不可思议，随即也跟着哈哈大笑。

练星和未打算把兔子带回家照料，忘尘见其对兔子极为照顾，应甚是喜爱，便询问缘由，得到的回应又是沉默。他也不在意，渐渐习惯练星和爱答不答的个性。

两人合力为兔子筑了个窝，确保它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不会被野兽侵扰后便各自回家，并约定经常前来照顾兔子，直至它伤愈。

兔子似乎也挺满意自己的新家，在落云溪畔一住就是七年，直至练星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