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无猜 | 第八章  补拙

今晨，忘生罕见地睡晚了。

昨天夜里他做了一场梦，许久无梦的他，在梦里记起了六岁那年一件早被遗忘的往事。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夜，当时他还不叫忘生，而叫郭源清，是卜算世家郭家未来的继承者。他瞒着爷爷出门偷偷替人卜算，回来得有些晚了。

忘生走在林中，心里有些害怕，他刚听见了一阵狼嚎。他加快脚步，想尽速走出树林，狼的动作却比他更快。转瞬间，他已被两只饿狼包围。就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神仙姐姐”。

那是一名身着素白衣裙、面如白玉的少女，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就将饿狼杀死。他想起她对自己盈盈浅笑的模样，问他有没有受伤。

忘生已不记得自己之后如何回到郭家，他事后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又开始忙着钻研新术，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不知为何，突然会梦见此事。

醒来后，忘生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位神仙姐姐的气息。他晃了晃脑，取笑自己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然后叫醒了今日同样睡昏头的二师兄。

忘尘发现自己睡晚了，一阵扰攘后，还笨手笨脚地撞倒了忘生的书架。忘生气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气鼓鼓地被忘尘拉到听道堂上早课去了。

***

落云溪畔，忘尘盘膝而坐，面前是一条不长不短的麻绳。他气聚丹田，闭目凝神了好一会，睁眼望麻绳，双手结印念道：“起。”

面前的绳索毫无反应。忘尘不气馁，重复动作再试了一遍，仍是失败。于是他开始尝试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耐心至极。

忘尘身后的树上，练星和口中含着一根野草本在闭目养神，周而复始地听着忘尘那如魔音似的“起、起、起”，愈加烦躁，随手折下一节枝叶朝忘尘扔去。

忘尘被打扰，转头不解：“怎么了？”

练星和皱着眉头：“你练了大半天，也不见这绳子有何反应，吵死了。”

忘尘伸手摸了摸绳索，“我才练第一天，结印和咒语都记不全，它当然不可能有反应。”

“明知道没反应你还练？”

“可我不练它就永远也不会有反应。”

练星和略作思索，又道：“可是你吵到我了。”

忘尘走到树下看了练星和两眼：“你气色不好，练功很累吗？”

练星和没答话，但从他的表情，忘尘已有答案：“我到那边去练，你好好休息。”

练星和看着忘尘走到兔子窝附近继续练，兔子见状前来一探究竟。忘尘一边练习，一边阻止兔子咬绳，忙得不可开交：“哎，这个不能吃，你别咬呀⋯⋯”

练星和闭上眼，忘尘对兔子说话之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他试了片刻，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小憩，索性落地朝忘尘走去。

忘尘见练星和来到，忙不迭住了口。练星和一声不响坐在忘尘身边，忘尘犹豫片刻开口问：“你心情不好？”

练星和没有否认，取过麻绳把玩。好一阵子，才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驱使这条绳？”

“嗯？”

“我是说，”练星和转头望忘尘，眼中布满了血丝，“你若不擅此道，所有的努力可能都会白费。”

忘尘思索着练星和的话，开口：“可我还没尽力去练，怎知最终会白费？”

沮丧之色攀上练星和的脸，“如果你尽力去练，却仍发现力不从心呢？”

一直以来，练星和向忘尘展露的都是冷静、坚毅与果敢，他从未见过其这般模样。可眼前的练星和看起来才真正像一个八岁孩童。

忘尘思忖了好一会儿，道：“你应该看得出我资质不好吧？我入观三年，基本功就练了三年，师叔不久前才勉强让我过关，开始修习剑法。”

兔子跳到练星和身边咬绳索，练星和顺势一把将兔子抱进怀中，默默听着忘尘的话。

“入观的这几年我自问非常努力，一刻也没有偷懒，可是无论怎么练，都不见多少进展。眼见其他同阶师兄弟一个个开始练剑，我觉得急了。”忘尘顿了顿，缓缓续道：“有一段时间我几乎不眠不休，连夜里都在苦练，然而功夫非但没有进展，还退步了。我为此感到苦恼，最终跑去询问师父。”

“你师父说什么？”忘尘所言引起了练星和的兴趣。

忘尘摇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就给了我一本呼吸基本法，让我自习时先把基本功放下，修习呼吸之法。”

练星和想起爷爷也曾教导自己呼吸法门，微微点了点头。

 “呼吸法练了数月，我才发现一直以来的焦躁感没了，练功时内心平和，也更能专心致志。我又回去问师父，他说所有修炼同理，皆由内而外，内不静则外不定，不定则无形，无形则难控。”

练星和思索着忘尘的话。自小受柳生与小白影响，对清水观道士无甚好感的他，不得不承认忘尘师父无忧子所言有理。

“我资质不好是无法改变的事，但我知道我不能急，必须一步一步以勤补拙。”

“你真觉得勤能补拙？”

忘尘点头如捣蒜：“只要心静、气定、专注，练得其法，我相信终能做到。别人练十遍，我就练一百遍；别人练一百遍，我就练五百遍。”

“万一五百遍也不行呢？”

“那就练一千遍、一万遍，直到练会为止。”忘尘呵呵一笑：“反正我也没想到自己除了练功还有什么其他可做的事，就练呗。”

练星和把绳索从兔子口中夺回，还给忘尘。忘尘接过绳索，对练星和傻笑地道了谢，继续练习。

练星和若有所思了许久，放下兔子开始闭目调息。

两人各自修习了一个时辰，练星和睁眼对忘尘道：“你的剑法练得如何？”

“学了三招，但还不熟。”

“我们来过招吧？”

忘尘眼前一亮：“好呀。”马上在周围选了一根大小适中的树枝，转头见练星和赤手空拳，一愣：“你不找武器？”

“不用。”

“可是⋯⋯，”忘尘迟疑：“刀剑无眼，这虽然是树枝，也可能不小心伤到你⋯⋯”

练星和嘴角牵起丝丝笑意：“我会用术，你才要小心别被我伤到了。”

忘尘将信将疑，提着树枝不知如何是好。

练星和退了数步，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口中默念了几句，浑身便笼罩在一层淡得几乎不可见的红色光晕中。他见忘尘呆楞原地，出声提醒：“开始了。”说罢身形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朝忘尘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