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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18日 下午4:30    总字数: 14805

周天和一听到“郑秀娘”这个名字,方才恍然大悟,这三女一男正是三年多前从乳母陈氏庄子上带走赵明儿的那几人。

郑秀娘行礼道:“周公子,三年前我们几个不知公子底细,便并未一一报上姓名匪号,甚是失礼。今日公子救了我们,我们是不能再蒙混过关了。奴家的名字公子已经知道,便是郑秀娘,一点不假。奴家的外号说出来贻笑大方,但也不敢隐瞒,便是‘俏花豹’。奴家既不俏,轻身功夫也只了了,因而真真的是配不上这外号。”。

此时其余二女之一掩嘴笑着说道:“秀姐你也不用自谦,长城以外,武林中谁不知道你生的美?说你俏,一点也没错呀。”

郑秀娘脸一红,嗔道:“臭丫头,就你多嘴。你还不快告诉周公子你姓甚名谁?”

这女子身材微胖,一张圆脸,长相喜人,笑道:“周公子,我叫陈妍,外号‘笑罗刹’,说是我虽天天笑呵呵,但却手段狠毒,实则我冤枉的紧,我可是个贤淑温柔的女子。”陈妍推了推身旁的那个娇小腼腆的姑娘,接着说道:“这是我亲妹子陈芳,外号‘羞穷奇’。那些无聊的江湖浪客一口咬定我这妹子虽说三句话必脸红,但却杀人不眨眼,这也是冤枉了她。她是真的害羞腼腆,我们姐妹俩当年一起料理了几个罪大恶极的仇敌,就被人送了这两个难听的外号。”

那陈芳连三句话都没说,就已经脸红了,扭过头去不敢看周天和。

那男子看轮到自己了,一抱拳,用蒙古话说道:“俺是蒙古人,周公子三年前已经知道了吧!俺叫提莫台,没什么外号。俺是个也里可温。”

要知那也里可温那是元庭对治下所有基督徒的称谓。

郑秀娘看大家都自我介绍完毕,便说道:“我们四人志趣相投,且祖上都是大宋军官,数年来便同进同退。长城外的同好送了我们四人个美名,叫做‘塞外四奇’。可是,唉,奇什么奇,连两个龙鳞使都打不过,武功更是差了周公子一大截……”

陈妍插嘴道:“秀姐,你怎么不说,提莫台大哥其实已是我们的姐夫?”

郑秀娘脸色霎时通红,啐道:“呸,臭丫头,没得嚼什么舌根子。”提莫台虽汉话说的差,但却听得很懂。他听陈妍称他为姐夫,心下喜悦,傻笑了两声。

周天和此时却心里一酸,暗道:世间年轻男女,个个成双成对,可我呢?

当下他便转了话题,问道:“但不知四位侠客当年把明儿小郡主安置在何处了?”

周天和此话一出,这“塞外四奇”统统面带尴尬,低头不语。过了半晌,郑秀娘才怯生生的说道:“我们四个是废物,把小郡主丢了。”

周天和心里一惊,除了无奈却也并无其他想法。周天和正想说些什么安慰这塞外四奇,郑秀娘看他沉吟不语,却以为这周公子着了恼,当下便跪倒说道:“都怪当时奴家非要跟提莫台大哥争执不清。奴家坚持要带小郡主去我师父那里,求她收小郡主为徒;可提莫台大哥却说,我师父所居的大漠绿洲与世隔绝,小郡主千金之躯不该去那里受苦,应去距大都不远的济宁路投奔他们景教的主教与信众。我们两个吵来吵去,没有结果,便说定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于是我们就让小郡主留在客栈里等我们,我们两个带着作为见证人的陈家姐妹去城外比拼。哪知打完之后,回到客栈,小郡主却不见了踪影。我们四人惶恐至极,这三年来都不敢回归塞外,就在中原寻访小郡主的踪迹却始终不得了领。我们此次被龙鳞使追杀,也是因为我异想天开,一听说那鞑子皇帝要打算娶个异国郡主为妃,就非要去大都禁宫中看看小郡主是不是被关在那里。”

此时陈妍插嘴道:“秀姐,要不是当日你跟提莫台大哥打了一架,你怕是到了现在也不能下决心嫁他吧。”

郑秀娘脸红到了脖子根,喝道:“臭丫头,死蹄子,回去不撕烂你的嘴我不姓郑!”提莫台却笑呵呵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娘子,她好人。不打她。”

周天和看这“塞外四奇”倒也淳朴可爱,不由得心中郁结的烦闷酸楚之情又瞬间解了大半,于是便笑着问道:“那鞑子皇帝当真要娶个异国郡主?”

郑秀娘答道:“没错!那鞑子皇太子非常荒淫,极爱女色。我一听说他要娶异国郡主,便想到了赵家妹子,没想到进宫细细一探,才知道,这小子是看上了一西一东季布罗司与高丽两国的郡主,两人都甚美貌,皇太子现下还未做出决断要纳谁进宫。我们一探知赵家小郡主不在宫中,就忙忙退出,没成想被龙鳞使盯上,一直追到了这里。周公子,我们几个胆大妄为,杀官差根本不当回事,可你却家大业大,不应涉险。这两个鹰爪子的命案,以后算在我们四个头上就行。”

当下陈氏姐妹和提莫台也不住的点头。

周天和笑道:“我们全家都是被这些龙鳞使抓进了刑部大牢,因而我跟他们的仇可是非比一般的深。我杀他们即是替我全家报仇。四位都是好汉,我便也实不相瞒,我现投入在金山派门下,受师命投入濠州郭大帅的红巾军营中。要说杀官造反,我才是是个十足十的反贼,几日前死在我手底下的元兵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啦!”

提莫台听了周天和一番话,咧嘴笑着搂过周天和的肩膀用蒙古话说道:“老弟,我给你道个歉。几年前见过你一面,我总觉得你这公子哥儿跟俺们这些草莽浪人不是一路,因而说了你不少坏话。现在我却知道,老弟你可不是个公子哥儿,你是大英雄!我比你多长的这至少十年,可真真的都是长在劣马身上了!”

周天和道:“既然提莫台大哥把我当兄弟,我也问句冒昧的话:你本是蒙古人,为何却又要反元庭?”

提莫台肃然道:“俺们草原上百余部族,各行其是,那信多重邪异恶神的铁木真党同伐异,自己的义兄义父也不放过,逼迫各部尊他为天子,谁又能服?俺是乃蛮部,俺们世代信仰三一天元阿罗诃乃是唯一至上真神。可那铁木真杀了俺们的太阳汗,逼迫俺们族中千万壮丁为军奴,又尽取俺们族中美女,公子你可觉得俺们这些阿罗诃真神的信众能真的咽下这口气?凭什么铁木真凭着兵强马壮,一句话就把俺们草原数百部族合成了一个蒙古?他一个乞颜部的异教贱丑,靠奸计挑动草原各部内斗,最后坐收渔利。公子你可知当年那铁木真可引得金国女真鞑狗杀了我们草原各部多少精壮男儿?铁木真这奸贼的子孙后代现下称王称帝,俺们乃蛮部是真神子民,百年以来却若不屈尊在铁木真后人的淫威之下信他们的异教邪神,便只能世代为奴!”

周天和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大骂元庭的祖宗成吉思汗。他原以为蒙古人都是一家,现下却知道各部族间的世仇却是似海深。

郑秀娘看提莫台青筋直冒,怒发冲冠,忙叱责道:“你可不该在恩公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提莫台一愣,赔笑着用汉话说道:“娘子对。我闭嘴。”

郑秀娘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妙目圆睁,死盯着提莫台。

周天和只得再次岔开话题,问道:“但不知四位侠客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郑秀娘道:“既然小郡主不在宫中,我们必将继续寻访她的下落。三年又三年。若三年之后我们四个废物还找不到她的话,我们便一齐抹了脖子了事。”当下陈氏姐妹和提莫台都点头赞同。

周天和忙道:“为了她一人赔上你四位好汉的性命实属不该。元庭当灭,匹夫有责,因而各位切不可莽撞。若实在寻不着小郡主,大家彻底反了加入义军便是。”

陈妍笑道:“哟,咱们也反元,但可跟红巾军不是一路。我们四人想的是要光复赵宋王庭,但红巾军的各路首领却都想自己当皇帝。因此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外,提莫台大哥是景教信众,秀姐若跟他成婚,便也要皈依景尊真神;可红巾军都是白莲教。提莫台大哥和秀姐可不想跟着他们去拜什么弥勒佛。”只见提莫台在一旁不停的点头,郑秀娘又羞红了脸。

周天和闻听陈妍此话,便也不再提红巾军。五人一齐动手,把那两个龙鳞使的尸体埋到极为偏僻之处。完事之后,郑秀娘行礼说道:“周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四个永世难忘。周公子若有什么差遣,塞外四奇当全力以赴,舍命相助。”周天和笑道:“四位大侠还是专心探访小郡主的下落吧……”话说到这里,周天和突然心念一动,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四位大侠能顺便再帮我找个人的话,那在下就厚着脸皮劳烦四位了。”

郑秀娘道:“哪里劳烦了?公子差遣我们做事,那是看得起我们四个废物。但不知公子想要找谁?”

周天和道:“这话说出来颇有些令人尴尬……在下的未婚妻子坐船离开金山岛,但却下落不明。实不相瞒,她是个倭国姑娘,她留下书信说是回故乡去了,但我想她兴许会遇到风向不对,说不定反而漂来了中原。四位不必费太多心思去找她,只是在寻访小郡主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若一年过去还毫无音讯,那就不必再找了。”

陈妍笑道:“哟,这个忙可是必须得帮,怎么也得把周公子的老婆给找回来啊。其实我们几个本来不就是在找周公子的老婆么?秀姐,记得小郡主当时一路上都说,她想嫁给周公子,是也不是?”郑秀娘默默点了点头。

周天和臊了个大红脸,忙使劲摇手道:“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这种话做不得数的。”郑秀娘正色道:“周公子,若我们寻到小郡主后,她还一心要嫁你,那我们四个就得厚着脸皮做次媒了。实不相瞒,当年小郡主说想嫁公子,我力劝她打消此念。因为当时虽受公子款待,但我看你穿着一身鞑子衣服,且我寻访过,晓得公子家与鞑子朝廷关系匪浅,便觉得赵宋宗室是万万不能嫁入这样的人家。不过现下公子是名门正派弟子,又是反元义士,小郡主若要嫁,奴家就绝不阻拦了。”

周天和还未及回应,陈妍就笑着说道:“秀姐,你这又成乱点鸳鸯谱了。周公子已有妻室了,你现在却又赞同小郡主嫁周公子,你是想要小郡主做妾么?这似乎不太妥当吧。”郑秀娘一愣,面色尴尬的说道:“我……我……我是说若周公子的夫人找不到的话……”陈妍嗔道:“秀姐,还没找呢,就说此等丧气话。”提莫台道:“先找到了再行计划。”陈妍应道:“正是。但不知周公子的夫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想找可真是难如登天了。”

周天和略犹豫了一下,便把怀中琉璃香的肖像掏出,说道:“这便是她。她的汉名叫做宋琉璃,倭名是琉璃香,今年只十五岁。汉话说的很好。”

陈妍接过肖像,细细看了一番,口中啧啧不止,赞叹道:“好一个绝代佳人!这画也画的真棒,宛如出自名家手笔。公子,我们能留下这画么?”周天和道:“这画只有一张,我也不好去求作画的人再画,因而……实在是不能送给四位。”陈妍笑道:“那不妨事,正好小女子有些家传技艺,能把一张画变成两张甚至三张。”周天和不解的问道:“那是如何做到的?”陈妍道:“我娘家里啊,世代是做裱画生意的。他们有一种独门药水,涂在画上,便能把画纸一层层揭开,而每一层上都有墨迹,便又成了一张画。揭完之后,原画晾晒半个时辰即干,看上去一点也没变。若公子信得过小女子的技艺的话,就请允我揭它一层下来。”

周天和心中称奇,暗道:早年就听有人传说,高明的裱画师傅有所谓揭裱之技,但却也从未见真有人会,没想到今日难道有缘亲眼一见这绝技?

当下虽心里略有不踏实,但因好奇,周天和便点头道:“陈姐姐揭了便是。”

陈妍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内有黄色的药粉。她砍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将其挖成个水瓢的模样,在附近的小溪里灌满了清水,将些许药粉弹了进去,搅匀之后,便将这药水细细的涂在琉璃香肖像的背面。过了一盏茶功夫,她用两根手指轻捻画纸的一角,片刻之后,就像变戏法一般,又一张画真的被揭了出来。

但见被揭出的这画墨色浅了许多,但却依然还算笔迹清晰。陈妍把原作铺在一张平整的大石上,用小石块压住了四角,笑道:“好啦,就这么晾半个时辰就好。”

周天和目瞪口呆,心悦诚服,赞道:“我家以前也有书画铺子,里面的师傅们都说,揭裱之技只是传说,没人能真的做到。今日得见,才知这绝技并非虚传。”陈妍道:“小女子有家传的独门药粉,又会武功,手劲拿捏的好,因而才能这么轻松的揭下一层。寻常的裱画匠人的确是穷其一生也学不会啦。公子,等着原画干了之后,还请速速将其装裱起来。我揭了一层,它便薄了一层,若不裱起来,很快纸就破啦。”

周天和行礼道:“多谢陈姐姐提醒。”陈妍笑着还礼道:“以后有机会引荐小女子认识认识这作画之人。画的太好啦,我都想拜师学艺了呢。”

周天和面色微微一红,说道:“好说,好说。”

郑秀娘此时行礼道:“周公子,我们本应到前面的镇店之上设宴答谢公子救命之恩,但眼下我们有件要事要去办理,只能先告辞了,酒席日后补上。尊夫人的行踪,包在我们四个身上。”

周天和忙道:“找小郡主要紧,我家这琉璃香,真的还请只是顺便打听打听,她十有六七也不会在中原。”郑秀娘道:“奴家理会的。”

当下这塞外四奇告辞而去,周天和怅然的坐等那肖像的原画干透。

突然他心念一动,暗道:哎呀不好,以那郑秀娘的性子,若先找到了赵明儿,且她还非要嫁我的话,郑秀娘多半就不再去找琉璃香,好迫得我不得不娶明儿。若是这样,可该如何是好?

当下又转念一想,心知找琉璃香比大海捞针容易不哪去,实在也只是硬碰碰运气,本来就不能抱什么希望;且赵明儿失却三年有余,说不定早已嫁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下周天和呵呵笑了几声权当自我解嘲,接着便盘腿坐下修炼内功。

果然一个时辰过去,那画已经完全干透,且一点都看不出被揭掉了一层。

周天和记得陈妍的话,沿途路过镇子都寻了裱画店,然则却一家都没找到。眼见马上就到顽石庄,周天和只得心道:先办了正事再裱画吧。

朱沨所说的那块写着“无论元红,越此碑者杀”的碑果然立在大路当口。周天和愕然,暗自奇道:为何上次来都没看到过这碑?

片刻之后,周天和就陡然明白,上次来的时候,一路上好媳妇儿都在跟他叽叽嚓嚓的聊天,因而他根本也就没注意路边有没有碑。一想起莫文婧,周天和内心百感交集,心中暗暗祝祷:她可千万别没回福州却还留在顽石庄玩耍,我现在要是见了她,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天和在碑前下马,手牵缰绳缓缓步行,以示对顽石庄的尊重。一越过这碑,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有人把他当做“元红”之一便痛下杀手。

走了一里有余,却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周天和刚刚略松了口气,却只听得飕飕两声,两个劲装汉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站在大路中间。

两人一个手拿长枪,一个持着砍刀盾牌,身穿褐色短打,满脸的彪悍之气。

周天和倒也不着慌,行礼道:“在下周天和,跟贵庄庄主石大哥有着一面之缘,今日前来求见,还望两位大哥接引则个。”

两个汉子看周天和态度客气,便也双双还礼。手拿长枪的那汉子朗声说道:“我俩是石严、石顺,都是庄主麾下的不才庄丁。周公子可有石庄主的请帖?”

周天和一愣,照实答道:“没有。但前些日子,在下在贵庄住了五天,也算是跟石庄主相谈甚欢。”

石严仔细端详了片刻周天和,皱眉道:“我不认识你,你说住了五天,我可信不得。没有请帖,又不是熟人,恕我们兄弟俩不能再让公子前行一尺。”

周天和无奈,陪笑道:“我是跟莫文婧莫姑娘一起的,当日还是石庄主亲自把我们两个带进庄的。还请两位大哥进去传告庄主一声,报上在下的名字。”

石严道:“莫姑娘?我也不认识什么墨姑娘粉姑娘的。公子,你请回吧。”

那石顺却眼珠转了转,问道:“那莫姑娘我倒是见过。这位周公子,你从何处而来?”

周天和不及多想,冲口而出:“濠州。”

这两字一出口,石严石顺俱把兵器举起,石严喝道:“那碑上的字你不认得么?我们庄上敬你们红巾军的抗元义举,公子若即刻转身离开,我们不伤你的性命。”

周天和极后悔自己想都没想就说了实话,但少年心性,却也并不甘心轻易气馁,于是便说道:“濠州百姓数万,总不能都是红巾军罢?在下恨鞑狗入骨,要想择地而居,也总是要选个鞑子朝廷管不到的地方罢?”

石严冷笑道:“想找个鞑子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我们顽石庄所号令的千百村镇,哪个又听朝廷的话了?你不去那里却偏偏选了濠州,不是去投红巾军还是为了什么?休要狡辩了,若你不想滚蛋,那就亮兵器打架!若你赢了我们哥俩,你就往前继续走吧。”

周天和情知一场比拼不可避免,便拔剑在手,说道:“得罪了。”

这石严石顺二人虽看似只是寻常庄丁,但身手却颇为不凡,方在那两个衣饰光鲜的元庭龙鳞使之上,饶是周天和汐音剑法高明玄妙,却也一时半会难以真正占了上风。周天和却不知道,这两个把守入庄第一岗的庄丁,本就是武林中颇有威名的豪杰,只因为欠了顽石庄太多的情,最后不得不甘作人下,自降身份当了仆役。

周天和本来还信心满满,但越打却心里越惊惧。面前这两个丝毫不起眼的庄丁实则是他平生遇到最难缠的对手:使长枪的石严攻凌厉守严谨,周天和的剑根本无法接近他的身体,因此那只能激出剑锋二寸多的真气毫无作用;而那石顺手中的盾牌也可以将周天和的剑气一一挡住,因而虽盾牌上满是口子,石顺却丝毫未被伤到。

堪堪三百招斗过,周天和虽然还未落败,但已心灰意冷。他大喊道:“我不过就是想问问大光明圣女莫姑娘回家没有,你们何苦要出全力与我死斗?”

石严一愣,跳出圈外,惊疑的问道:“你问圣女干什么?”

周天和哭笑不得,说道:“我之前说了我是跟莫姑娘一起的呀!”石严道:“圣女是圣女,你说的却是什么的粉姑娘墨姑娘。”

周天和道:“大光明圣女即是姓莫呀!”

石严抓了抓脑袋,说道:“我怎不知道她姓莫?”石顺道:“上月跟你吵架的那位莫姑娘可不就是圣女殿下?”石严奇道:“就那个爱胡说八道的红发色目鬼丫头?她何时说过她姓莫?”石顺道:“庄主说过!”石严脸色一沉,怒道:“十弟,你怎么从来不跟我提?”石顺苦笑道:“你被她扇了一耳光,我怎好多跟你说她的事情?”石严道:“奶奶的,以后看是不能一味吃酒赌钱了,否则以后办事非出岔子不可。”石顺道:“七哥,谁说不是呢?只是小弟一再劝说,你也不听我的呀!”石严怒道:“哦,你原来是要数落我荒废正事对吧!”石顺忙道:“岂敢岂敢,庄内谁人不知七哥办事最利落。”石严道:“算你明白事。”稍顿了顿,便又大笑着接着道:“我明白了,为何你却记得那圣女姓莫,你是看她生的美貌便格外留意吧!”石顺也笑了起来,道:“七哥说笑了,小弟对胡妞儿无甚兴趣,且要说美貌,她也美不过咱们的柳姑娘呀。”石严道:“你这话当着庄主说说看?且猜他是要夸你还是要罚你。”石顺道:“哟,那必定是得罚我。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世上没其他男人看过柳姑娘的脸嘞。”

周天和看这俩庄丁自顾自说来说去,心下不耐烦,便抱拳道:“既然已说明白,我跟贵庄的贵客圣女是一路,就请两位大哥放我进去吧。”

石严和石顺却同时喝道:“不行!”语声未落,两人又拉开架势攻了上来。

周天和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敌。

汐音剑法依旧无法奏效,而由于需要一直将真气灌注在剑身上,周天和越打越觉得力不从心,暗道:不好,再过百招看来要败。

然而瞬息之间,心念一动,又想道:我真是死脑筋,刚学会了厉害的剑法就非要一直用么?他们两人的兵器和招数正好克制汐音剑法,但却未必能对付得了万叶掌呀?

当下周天和将真气收回,剑招变成了万叶掌的套路。

菩提万叶掌虽也轻灵迅捷,但远不如汐音剑法看上去那么千变万化,因而石严笑道:“小子,没力气耍那些花样了吧,你要弃剑投降,自己滚蛋,我们就不再跟你打了。否则再打下去你非挂彩受伤不可。”

周天和道:“话别说的太早了。”当下突然变招,右手换了金山派本门剑法,而左手却又用了万叶掌。

石严看周天和的剑法似乎越变越不高明,刚想又出言讥讽,却没想到周天和左手的掌法凌厉无比,右手剑招虽看似平平,但却力道狠辣,当下不敢大意,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把门户守得严丝合缝。而石顺却还是不以为然,招数大开大合,只想迅速把这看似筋疲力尽的对手打倒。

周天和虽说暂时压制了石严,但却也还不知该如何将两个对手击败。又过了近百招,周天和心下着急,但却突然灵机一动,心道:汐音剑法不能奏效,不就是因为那些需要真气激出剑身的虚招不近身就发挥不出威力么?且真气无论如何也不如真的利刃锋利,但若把我所有虚招都变成实招,不靠真气而是靠剑伤敌的话,凭着那变化多端的招数,这两个庄丁未必就能抵御了。

当下他右手又变作汐音剑法,左手依然时不时用万叶掌的招数击出。

汐音剑法的招数果然高明的多,“气招”全部变为“剑招”之后,很快石严石顺便被逼的步步倒退。两人心里都大为惊讶,暗道:这剑法之前不是华而不实么?怎么一下子威力变得如此之大?

人只要心里一慌,手上就必出岔子。周天和看到石严一枪刺的力道不足且方向还偏,便立即欺身而上,左掌击在枪杆上,真气一吐,枪杆立即断成两节。

周天和心里暗笑道:石严大哥,若是你的师门也有枪被对手折断便不能再使枪的怪规矩,那我也只有得罪了。

石严见枪断了,却也并不气馁,把手里的半截枪杆子当做判官笔使将起来。但之前周天和的汐音剑法不能奏效就是因为石严的兵器太长,现下变短了,那可就很容易对付了。几招之后,周天和先是向石顺刺出数剑,而后手腕一翻,身形一转,只听的嗤的一声。

石严觉得脖子上一凉,暗道:不好,这下要交待了。

没成想他只是颈上微微一痛。他摸了摸脖子,也并未出血,当下明白周天和是手下留情。剑锋过颈,大概划破了油皮,却一点血都没出,这也拿捏的太准了。石严当下心服口服,丢下半截枪杆,跳出圈子抱拳道:“俺认输了!十弟,我看你也别打了。”

石顺却不打算罢手,但因没了石严的佐助,他很快便不是周天和的对手。周天和突然剑交左手,右掌在石顺的盾上猛力一拍。石顺只觉得左臂一阵酸麻,盾牌不得不脱手。而此时周天和左手的剑招又袭来,石顺忙用刀去格挡,却没成想挡了个空:那剑又被右手拿去,嗤的一声,将他胸前的衣服划了个大口子。石顺面如死灰,便也退了几步,抱拳道:“我也输了。”此时再去看地上的盾牌,更是吓了一跳。那盾牌是老藤编制,外蒙兽革,几乎可称刀枪不入,但在周天和那全力一掌之下,藤条断了大半,这盾已然是碎了。

周天和挠了挠头,歉然行礼道:“对不住,在下有个毛病,总是爱毁人兵器,这实在太不厚道了。但若不毁两位的兵器,我却又万万打不赢两位,因而还请两位见谅。”

石严笑道:“俺们庄子里这样的长枪盾牌还有千千万,毁去算不得什么。俺们得多谢周公子的不杀之恩。”

周天和道:“大家又不是敌人,没必要拼命呀!”其实此时他却心里略略惭愧。刚才划石严脖子的那一剑,他殊无把握,只是看到破绽就自然而然的使将出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如何才能不伤人。没有见血害命其实只是由于他真气已然不足,只略略激出剑锋几分。

石严打躬行礼道:“我们兄弟俩这一关,公子算是过去了,但若没有请帖的话,进庄门的那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公子最好还是听我一句劝,赶快回去吧。”

周天和无奈的说道:“我既不是鞑子又不是红巾军,为何非要不让我见石庄主?”

石严道:“国有国法,庄有庄规。若不是庄主亲自带来的客人,没有请帖的话,一律格杀勿论。”

周天和刚想再说什么,却听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在不远处说道:“周公子的确是我的客人。且咱们的火铳队也不是拿来招待朋友的。”

石严石顺忙低头垂手分立路径两旁。

但见一个身量不高,满面和气的年轻人飘然而来,正是顽石庄庄主石杨。

周天和心中一喜,忙迎上去行礼道:“石大哥,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石杨笑道:“时局纷杂,鄙庄力微势弱,要想独善其身,只能闲杂人等一个都不放进来。”他说到此处,却暗暗惭愧,心道:这周公子可别问我上次那俩紫微宫的弟子是怎么进来的。

周天和却根本就想不起这一节,只诚恳的说道:“石严石顺两位大哥身手极为了得,有他们守着,的确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

石杨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尴尬,但面上却依然全是微笑,说道:“在下的七哥和十哥当年可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自然是本领高强呀。不过周公子我们一别月余,你的功夫也是突飞猛进。”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你这小子从来都是藏拙,不知安得什么心。上次来我看你就有这本事了,却装作笨手笨脚的;不过你对我的庄丁手下留情,莫姑娘又跟你那么好,想来你也不是歹人,只是不够磊落罢了。

当下石杨牵住周天和的手,亲亲热热的把他领进庄门。

周天和看那些碉楼上都站满了人,便问道:“碉楼上就是火铳队么?火铳我只听说过,却还没见过,似乎威力巨大?”

石杨笑道:“火铳发射铅丸,弹丸飞的又快又远,着者不死也是重伤,然则每发射一次都需清膛、装药、装弹三个步骤,颇为的费时,因而只靠火铳是不行的。鄙庄这火铳队,一队八人,五人持铳,三人持弓。持铳者发射完一轮之后,持弓者就立即顶上连珠射箭,直到持铳者可以再次发射。”

周天和赞叹道:“此等战略可真是高明的紧。”石杨道:“这是柳师妹想出来的法子。她的聪明智慧,我这粗人可是连一半都不如。”周天和感叹道:“我才是真的愚笨,我总觉得任何女孩儿都比我心思敏捷。”

石杨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心中却道:你这小子又装傻。若不是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怕早就把你毙了。

当晚石杨摆酒招待周天和,而石严石顺也在桌上作陪。两人本是豪杰,性格豁达,败给周天和这晚辈,一点怨怒也没有,反倒对这个小伙子颇为的喜爱,在席上便不停的敬酒。

石杨心中有事,不敢多饮,只略略的问起濠州城内的状况。周天和便也据实回答。

石杨得知元军按兵不动,便笑道:“咱们朋友的买卖果然看来是做成啦!”周天和不解,忙问道:“什么买卖?”石杨道:“周兄可知元庭现下只有两个良臣?一为辽王脱脱,一为汝阳王察罕帖木儿。”周天和道:“这两人的名字小弟当年在大都时都听家父提过。家父说汝阳王虽年纪更大,但权势却远远不如辽王,两人也素来不合。”石杨击掌道:“没错,正是如此。元庭只有二良臣,但他们却互相看不惯。汝阳王在北方统兵,而辽王在南方。辽王手下百万兵马,几乎已将芝麻李剿灭,而汝阳王却实际只打了一场真正的胜仗,因此在鞑子皇帝看来,汝阳王虽在河南声望极佳,但已然年老不堪大用。在下有个朋友隐姓埋名,投在汝阳王帐下当门客,就是他说动汝阳王联合其他大臣参了辽王一本,说他在江淮一代擅权,无视皇权,甚至有谋反之意。现在辽王脱脱什么也不敢干,必是接到了圣旨让他老实点。”

周天和恍然大悟,说道:“石大哥这番话可就真是给小弟解了惑了。”

石杨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道:“濠州至少几个月不会有元兵来袭,周兄可得把这好消息带给你那郭大帅。至于濠州红巾军与我们属下保乡团打的那一架,周兄尽可告知郭大帅不必放在心上。那纯属误会,咱顽石庄虽小气的紧,不做亏本生意,却不至于一点道理都不懂。”

周天和心中一凛,战战兢兢的问道:“石大哥,你……你已经知道我在郭大帅帐下?可我真的并不算是红巾军。”石杨轻描淡写的说道:“顽石庄这点微末名声却也不是只靠乐善好施挣来的。濠州城里咱们的朋友也不少。郭大帅的队伍向来没滋扰过顽石庄属下的村子,我也是感激不尽。因而前日那点小误会算不得什么。周兄,这事咱们就算厘清了,现下还请周兄别在意在下的婆婆妈妈。在下就想问一句,你何时去福州迎娶莫姑娘?”

周天和一愣,脸上发热,忙道:“石大哥,这就是真的误会了。莫姑娘那是跟在下闹着玩,我们两个是真的结义兄妹,我怎么可能要娶她,且小弟已有妻室。但不知她是否已平安回家?”

石杨笑道:“再过个一两天,我差遣去护送她回福州的兄弟就要回来了,周兄到时直接问他们吧。我想总是不会有闪失的,我可是派的鄙庄最能干的兄弟。”他顿了顿,又说道:“周兄,听我一句劝。若你真的对莫姑娘有情,可别思前顾后的羞于追求。你有妻室又如何?他们花剌子模人可以同时娶好几个正妻,且莫姑娘又生性豁达,必不会在意你还有其他的妻妾。情情爱爱,世人迫于礼教不肯多言,但实则人这一辈子啊,若在一个情字上不如意,那是无论如何也必将害人害己的。”

周天和忙道:“石大哥的话甚是有理,但小弟确是只把莫姑娘当亲妹子看待,那种男女之情是断然没有的。”

石杨刚想说什么,却见一个仆妇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跪倒说道:“庄主,夫人生啦!是个姑娘!”

石杨又惊又喜,对周天和匆匆一抱拳,便对仆妇说道:“快带我去瞧瞧夫人和小姐!”

石杨一走,喝得微醺的石顺就叹气道:“唉,咱们的庄主也是太苦了自己了。柳姑娘说终身不嫁,那也未必是真的,可他偏偏就这样算了,匆匆娶了个寻常婆娘。石夫人家世人品那是一顶一的,但长相嘛……”

石严笑骂道:“因而你是庄丁,他是庄主。你的心性也未免太粗俗了。娶妻当娶贤,石夫人的贤良可是世所罕见,你若娶个狐媚子回家,开头几年心里舒爽,可过久了只能一肚子气,平白的折寿!”

石顺道:“哈,七哥,你说柳姑娘是狐媚子!”石严怒道:“我说的又不是她!我是骂你只喜欢狐媚子,却不懂贤良是何意。”石顺道:“咱们刀口上舔血的下人,也只配找些只能朝夕欢爱的狐媚啦。难道还要想着长久以来谁持家更好?”

周天和听到那“狐媚子”三字,耳中刺挠不已。他心里暗暗的瞧不起这两个性子粗鄙的庄丁,暗道:你们以为美貌女子都是狐媚子而只有长得丑的才能贤良?那是你们没见过琉璃香!

但一想起琉璃香,周天和不免又是满心酸楚,当下便也不说话,只就着闷酒大口吃菜。

石杨喜气满面的回来了,他一落座就豪饮一满杯,笑道:“母子平安!小女儿白白胖胖哭声响亮,想来甚是健壮!”

石严石顺忙敬酒道:“恭贺庄主得了一位掌上明珠!”石杨又一饮而尽,对周天和道:“咱们庄子上没什么读书人,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公子世家贵胄,必定满腹经纶,还请给小女起个体面的大名。”

周天和脸一红,心道:我可也没读过太多书。

但他因要与石杨结交更深,却也不好拒绝,便想了片刻,说道:“便单名一个‘韫’字吧。左边是个‘韦’,右边是温暖的温去了三点水。韫者,蕴也,石与韫放在一起,意为看似为顽石,但却内含美玉。东晋女英雄谢道韫名字便用的是这个字。石大哥是英雄,石小姐必也将承袭乃父的衣钵,当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石杨击掌笑道:“好!好!这个‘韫’字实在是妙极。周兄,你来的可真太是时候了。若你不在的话,小女降生,就只能叫什么花芳红英的寻常俗名啦!”

石严和石顺俱都抓耳挠腮,石严一脸懵懂的说道:“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字!”石杨道:“七哥,这是古时女侠的名字,甚好,甚好。”

当下石杨眉开眼笑,命下人将好酒不停的上来。周天和实在不好推辞,便也喝了个酩酊大醉,歪歪扭扭的在不知谁的搀扶下进了客舍倒头便睡。

也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周天和才得以醒转。他睁眼一看,便吓了一跳。但见他床边的地上,躺着一位秀丽的少女。

周天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直挺挺的杵在床上。但见那少女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略抖了几下,就陡然从地上跃起,喝道:“什么人!居然敢擅闯顽石庄?”话声刚落,那少女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哎哟,居然做了个噩梦。”她略一转头,却发现床上的公子眼睛已然睁开,忙跪倒在地,行礼道:“奴婢昨晚上太困了,奴婢不该睡着。请公子责罚奴婢。”

周天和忙坐起身来说道:“姑娘不必惊慌。我这可还是在顽石庄么?”

那少女垂首答道:“自然是呀!”周天和脸一红,嗫嚅问道:“但不知为何姑娘……姑娘……”

少女莞尔一笑,说道:“公子是怪我躺在这里是吧?我叫石梅,是庄主夫人的婢女。昨晚公子和庄主都醉的好厉害,夫人只能差我们姐妹几个把你俩搀扶回房啦。”

周天和心下惭愧,暗道:不知我大醉之后的丑态有多少被这位石梅姑娘看在眼里呢。

当下周天和满脸通红,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梅姑娘可以回去歇息了,我已酒醒,不需人照顾啦!”石梅却应道:“不成,不成,石夫人治家甚严,若贵客被怠慢了,我们这些婢子可都得吃鞭子。公子,你既已酒醒,要不要奴婢给你打些洗脸水来?”

周天和只得点头道:“好吧!劳烦姑娘了。”

周天和在石梅的伺候下洗脸梳妆,宛若当年在京城自家大宅中的时光。

当年绿春二女只是贴身丫鬟,每日一早侍候周天和起床的奴才婢子怎么也有十人,因而当初周天和活了十余载,却没明白并不是穷人就生来乐于当奴才。回想当年,周天和本人也曾对下人横加罪罚;他当时坚信,历代为奴的人就是因为性子太过于惫懒,不肯老老实实的积攒家业以图翻身。

这石梅身量甚为纤细,说话也柔声软语,看她忙前忙后,周天和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便说道:“姑娘且歇着吧,你已经劳碌了太久,再忙下去得伤身子了。”石梅微笑着说道:“公子,不妨事的。奴婢听说公子出自京城的贵胄之家,能服侍公子那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们顽石庄在乡下,也不知城里的规矩,还请公子告知奴婢,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周天和道:“哪有什么不妥?京城流行的是蒙古鞑子的规矩,可远没有你们江南讲究。”石梅奇道:“真的呀?奴婢当初听说京城里大户人家面巾用过一次就扔,镜子照过十次就融了换新的,看来都是谣言?”周天和笑道:“你要说皇帝这么干,倒也可能,但寻常富户,谁能这么奢费?”石梅小嘴一扁,说道:“是啦,是奴婢没见过世面,让公子见笑了。”她看了看窗外,哎呀了一声,接着说道:“都日上三竿啦,公子想是饿了吧?我去给公子端些稀粥小菜来,醉酒之后吃这些最好啦。”

不多时,石梅提着食盒回屋,将一碗粳米白粥和三碟爽口素菜拿出摆在桌上,说道:“这粥是我们家夫人亲手煮的,每回庄主喝了酒,都靠这个养胃呢。公子呀,若一碗不够,我待会再去打一碗来。”周天和的确腹中空虚,当下谢了石梅,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这粥煮的不稀不稠,不硬不烂,恰到好处,周天和喝了几口,不由得赞叹道:“石夫人的手艺真好!”石梅微笑道:“我要像夫人这般的贤惠能干就好了。”

此时门外有人哈哈一笑,道:“梅子,你已经够贤惠了。”这正是石杨的声音。石梅脸上飞红,忙低头退到一边。

石杨推门而入,周天和忙站起行礼,石杨笑道:“内子催我来探望周兄,我这便来了,没想到却打扰了周兄吃饭。”周天和忙道:“不妨事,石大哥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用点小菜?”石杨道:“只喝了一碗粥。内子说要把粥留给贵客,于是我便不好意思再要,说实话没喝够。既然周兄相邀,那我便不客气了,正好可以让梅子打着周兄的旗号给我再去打碗粥。梅子,要我说,你干脆直接给我们提一坛子来吧。”

石梅红着脸低头应道:“是,庄主。我这就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石梅提着个瓦罐进屋,罐子上扣着一只瓷碗。她把粥舀进碗里,放在桌上,就低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奴婢……奴婢……奴婢去看看是不是该摘柿子了……”说完,便急匆匆的跑出门外。

待她走远,石杨苦笑道:“这孩子对我是一片痴心,只可惜我此生并不打算纳妾,也只能让她空相思一场了。”周天和道:“石大哥,恕小弟之言。昨日不是你还跟我说,就算有妻室也可再娶莫姑娘?可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却连纳妾都不想了?”

石杨一愣,叹了口气说道:“内子性子极温柔,我说什么都顺从,我若自己不管好自己,到时小妾非一个接一个的娶进门不可,那非活活把我身体拖垮。咱们练武之人,还是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精气。总之是不能开个坏头,因此干脆一个妾都不要。”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件无奈之事,当下暗自伤神。

周天和看石杨面露郁郁之色,忙岔开话题,问道:“石大哥,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塞外四奇是何等人物?”他倒也不是硬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虽与塞外四奇颇投缘,但却并不是完全放心他们。

石杨道:“他们四个虽然武功算不上多高,江湖上名声也不响亮,但出道五六年以来行侠仗义,也倒是可交的朋友。周兄难不成跟他们有过节?”周天和道:“非但没有过节,其实还算是朋友,小弟还拜托他们帮忙呢。只是的确相识不深,就怕无意间跟歹人结交。听了石大哥的话,我就放心了。”石杨奇道:“这四人虽做事正派,但却最不爱帮人忙。但不知周兄要他们帮你做什么?”

周天和犹豫了一下,但心想若要真的结交石杨,那必不能说话闪闪烁烁不尽不实,当下便答道:“不怕石大哥笑话,我是请他们帮我探寻我下落不明的妻子。”

石杨面露关切之色,说道:“哎哟,还不知周兄遭遇这样的变故。但不知在下能否也助你一臂之力?顽石庄虽只地处乡野,但对打探消息还是颇有一手。周兄可否有尊夫人的图形?我让人照着画上几幅四散出去,想来要找个人也不是那么的困难。”周天和此时心头一热,暗道:大名鼎鼎的顽石庄若也能帮我找琉璃香的话,那可真是件大好事。

当下他也顾不得多想,便从怀中掏出琉璃香的肖像,说道:“这便是我那没过门的妻子,宋琉璃的画像。”石杨一看那肖像,愣了片刻,而后说道:“尊夫人神仙般的容颜,周兄福分不浅!能否把这画借给在下半日,在下找人临摹则个。”周天和忙将画递了过去,说道:“石大哥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小弟日后再来取都可以。”周天和虽不舍得让塞外四奇带着这画漂泊江湖,但将它暂存在顽石庄却理由不会出什么差池。

石杨笑道:“哪有把别人浑家的画像一直留着的道理。就只半天就够。”

当下他把粥匆匆喝完,便带着画离去了。

周天和心里赞道:石大哥如此热心,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江湖扬名。

石杨小心翼翼的拿着画在庄中东钻西行,来到了顽石庄西北角上的一处小院。院门虚掩,院中地上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石杨微微一笑,走到正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问道:“燕子,你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