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江清月近人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5日 上午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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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仙华山并不是什么名山,但却也风景秀丽,而那在山半腰的天梁宫虽名字听上去气派,实则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道观。占地倒是不小,但形制朴素,甚至堪称简陋。
夏江月冷笑道:“就这样的破地方也敢叫天梁宫?我们紫微宫可是跟京城的皇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说罢,便走上前去,使劲叩响门环。
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来把宫门打开。那人一身蓝衣,看到夏江月跟自己穿的服色一样,大吃一惊,问道:“妹子,你是那支门下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夏江月喝道:“谁是你的妹子!进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说是紫微宫夏江月要见他。”
那天梁宫弟子一愣,旋即说道:“你这雌儿唬谁呢?夏师伯怎么是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夏江月心中立时着恼,刚准备出手教训这后辈,但却突然想起自己功力尽失,要是轻飘飘的拍一掌,更得被当做冒牌货,于是便对周天和道:“你把他废了。”周天和道:“没进门就打人,这……不太好吧。”夏江月秀眉一竖,喝道:“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我教训晚辈有什么不好的?”
那天梁宫弟子也是个暴脾气,一听这年轻姑娘居然说他是晚辈,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下率先拳脚向周天和招呼上了。
周天和不得已只得还手,没过几招,那天梁宫弟子就被打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夏江月冷笑道:“就这几手功夫还配穿这‘天海一色’?你赶紧滚回家种地去吧。周小贼,我们进去!”说罢,一脚便迈进了天梁宫的大门。
走了没多远,只听飕飕几声,七个人影窜至夏周两人面前。
七人四男三女,齐刷刷的长剑出鞘。有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说道:“什么人?穿着天梁宫的服色硬闯圣宫?”
夏江月喝道:“你们只认天梁宫,却不知紫微宫么?别挡道,快去通报你们当家的,夏江月来了。”
蓝衣男子抱了抱拳,客气的说道:“从来没听说夏师叔如此年轻,因而不敢轻易把姑娘放进去。早就听闻夏师叔武功甚是了得,若姑娘真是夏师叔的话,还请破了我们几个的‘八卦无天’阵法。”
这“八卦无天”阵听上去名称略有些古怪,但却是当年沧海天尊创出专门对付武林中成名高手用的。剑阵由七人发动,专门将上首的“乾”位空出,显示对对手的尊敬。实则这空缺既是示敬,又是个陷阱。沧海天尊知道这些成名高手的脾性,个个都自高自傲,一看剑阵有缺,便就像看到个断了条胳膊的敌手,十有八九都不愿全力出击。然则当他们落了下风想要脱身出阵时,若八个方位都有人,高手往往会选择强攻武功较弱的那个;但因为剑阵有明显缺口,紧要关头,这些斗阵之人便会下意识想从缺口脱离,这样便中了陷阱,因为处于乾位两边的“兑巽”两位上的,是剑招最为凌厉快速的紫微宫弟子,有他们夹击,乾位空缺看似有,实际无。斗阵之人看着明明有个口子可就是出不去,久了便会迷惘气馁,心智混乱,最后非输不可。
这剑阵早年曾屡建奇功,击败了不知道多少上昆仑山挑战的成名英雄,但随着沧海天尊自己的武功已臻化境,徒弟中也出了好多一流高手,自知天下已无人能敌,便就不屑再用这实则靠诡计取胜的剑阵。
夏江月一听对方说要使出“八卦无天”,不由得格格笑了起来,说道:“叫我师叔,想来你们是宋大当家的弟子了。你们用这应对高手的剑阵来招待本姑娘,也算不失了礼数。只是此阵我们紫微宫早就用不着了,你们却还当个宝贝用,实在是落了下乘。也罢,既然想用此阵验明我是不是你们的夏师叔,我就配合一下,不过以我的辈分,跟你们动手实在有些掉价,因而就让我这随从替我斗斗你们这剑阵。”
周天和一听夏江月此话,心里暗笑道:你这夏姑娘别看娇气急躁,但却也机敏,知道现在还不能明说自己没了兵器又失了内功。
夏江月看周天和脸上隐隐的有笑容,哼了一声,说道:“笑什么笑,这阵虽过时,但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该怎么破阵。”
周天和忙向夏江月身边挪了几步,夏江月嗔道:“扭扭捏捏的,你是个姑娘家么?再近点,我身上又没刺。”周天和挠挠头,便又挨近了一些。
夏江月低声道:“因不知这七个人功夫深浅,要想破阵得有两个套路。若俱都是武功平平,那就直接冲空着的乾位,两边的人拦不住你;若他们功夫不低,那就用寻常的破阵之法。”周天和从未研究过如何破剑阵,迷茫的问道:“寻常的破阵之法是什么?”夏江月眉头一皱,说道:“真是个废物,白活了这么大年纪。寻常的破阵之法便是强攻武功最弱之人,别想从缺口脱身。”周天和点头道:“明白了。”夏江月喝道:“明白了那就去啊。”
周天和走上前几步,抱拳道:“七位大哥大姐,在下不才,来领教下这玄妙高明的八卦无天阵。”
周天和刚刚站定,七人便迅速无比的站好了方位。周天和果然见到乾位是空着的,而站在兑位的蓝衣人抱拳说道:“得罪了。”说罢,一声呼哨,七人一齐出剑攻来。
周天和是第一次对付剑阵,一看剑光从四面八方攻来,一时慌了神,左支右拙,手忙脚乱,姿态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夏江月看着又急又气,心道:这小子空有极强内力,但却不怎么会打架,早知如此,我还真不如带华师弟来,他可是也会专破这剑阵的身法。
但转念一想那华师弟对自己情深非常,若让他帮了自己这个大忙,以后更是赶也赶不走,那可真就麻烦,在自己心爱那人面前也无法交待。
当下别无他法,夏江月只得捏着一把汗束手看着周天和在剑阵里苦苦应对。
周天和虽此时还未占上风,但却也发现,这七人功力跟自己差了老远,纯粹靠剑招精妙压着他打。他灵机一动,心道:天梁宫跟紫微宫是一脉相承,想来门下弟子也怕长剑被毁,我何不吓他们一下,叫他们不敢把剑递到我跟前?
当下他将真气灌注在剑上,不再用什么好看的剑招,而都是谁的剑过来,就用自己的剑面直接去拍击对方的剑面。
那些天梁宫门人哪能想到这个一直被打的手忙脚乱的小子能有可以直接震断长剑的内功,看他如此不成章法的迎敌,只道他已被打的慌了,便根本也不躲避。
周天和看他们居然不怕,却也不敢真的震断他们的剑,心道:我毁了夏姑娘一个人的剑,就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若今天一连毁了他们七个人的,只怕这辈子都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当下无奈,只得放弃此战术,继续用菩提万叶掌化出的剑招抵挡。
夏江月在阵外却看的清清楚楚,瞬间就明白周天和的打算,但看他随便拍了几下别人的剑面,却又变了招数,心里着急,暗道:这小子婆婆妈妈的,必是怕真毁了他们七个的剑惹他们不高兴吧。哼,有我在他有什么好怕的。且这些晚辈若是剑断了,肯定要哭天抹地的去把他们当家的叫出来给他们做主,那便省的再跟这些小杂鱼废话了。
当下夏江月喊道:“小子,速战速决,替本姑娘教训一下晚辈,你顾虑些什么?梁子算不到你头上!”
周天和一愣,也来不及多想,便将十足的真气灌注在长剑上,又用剑面拍了过去。那七人依然不知躲避,此时便听叮叮当当的先后七声,七人手里便都只剩半截断剑。
七个天梁宫弟子脸色立时不是铁青就是煞白,几个女弟子一齐哭了起来。周天和一阵愧疚,无奈的心道:这紫微宫天梁宫的女子,难不成都这么爱哭?
站兑位那人怒目圆睁,把断剑往地上一扔,喝道:“就算真是夏师叔,这么折辱晚辈也是过分了!师弟师妹,我们走,请二师父出来评评理!”
夏江月一听,笑道:“那可正好,我就是要见你们的两位当家。”
七人怒气冲冲的向内走去,不多时,就见他们簇拥着一个中年人大步走向夏周二人。
这中年人面貌清秀,做道人打扮。他走近之后,定睛一看,便做大喜之状,行礼道:“哎哟,还真是夏师姐,未有远迎,多有得罪了。”
夏江月还了礼,讶异的问道:“你便是欧阳钊欧阳师弟?你认得我?我怎么却不记得见过你?”天梁宫二当家欧阳钊笑道:“八年前师尊五十大寿,在下去紫微宫送过贺礼的。只是寿宴上,我是天梁宫弟子而不是紫微宫弟子,便只能坐在末席;而夏师姐却坐在师尊身旁,因而我看得见师姐而师姐却看不到我。几年不见,师姐已经出落的如此人才,可喜可贺。”他一边说这话,一边却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八年前干干瘦瘦手长脚长看上去古古怪怪的像个扫帚成精,现在却变成了个骨肉匀停的大美人儿,若不是她下巴上那颗痣,我可真认不出这便是夏师姐。
夏江月此时应道:“八年前我还是个懵懂孩童,只觉得寿宴热热闹闹的好玩儿,真没注意席上都有些谁,师弟,还请多担待。”欧阳钊笑道:“咱们下院弟子去朝拜上院,本就不该出风头呀。”此时站在欧阳钊身后的一人说道:“这……这真是夏师叔?她这么年轻,怎么会是二师父你的师姐?”
欧阳钊道:“夏师姐紫微宫中出生,紫微宫中长大,四岁便被师尊收为弟子。而我呢,拜师尊为师时已比那晚了三年了,因而我当然是师弟啦。”夏江月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在紫微宫一住十八年,从未下过昆仑山。几年前跟着师兄们闯荡江湖,又很少来长江以南,因而你们天梁宫的小辈都不认得我啦。”
欧阳钊道:“是呀!大中,你们七个还不快给夏师叔赔礼道歉?她毁去你们的剑又如何?门中规矩,长辈就算要取你们性命,你们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那被称为大中的弟子就是方才剑阵中站兑位那人,他依旧面色铁青,但也不得不率众走上几步,一齐跪下,对夏江月说道:“夏师叔,方才我们瞎了狗眼,得罪了师叔,还请师叔恕罪。”夏江月大喇喇的应道:“起来吧,毁了剑又能怎样,等我回紫微宫,便禀明师尊,让他派一位高明的弟子来传授你们使用其他兵器的招数。师尊武功深不可测,博学广闻,天下没有他不会用的兵器,无论他着你们用什么新兵器,那必也会让你们有机会练成一流。”她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沧海天尊行事无常,这次回去若他赐给她的新兵器是什么禅杖方便铲甚至钉耙之类不适合姑娘家用的玩意儿,她除了暗暗叫苦也无计可施。
那七人听了这话,虽心里依然愤恨,但也只能磕头谢恩。
欧阳钊笑道:“你们这也叫因祸得福。哈哈,并不是每个人都最适合用剑,你们说不定得了新的兵器,武功进境还更高呢。”他顿了顿,转向夏江月,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姐,请进大殿去喝杯茶吧。”
当下夏江月在大殿中坐定,而周天和既说是她的随从,便只好侍立在她身后。这大殿分为两进,第一进是议事与接待贵客用的前厅,而第二进是个神殿,供奉着三清上神的金身。
茶奉上之后,夏江月便问道:“大当家身体可安好?”欧阳钊道:“大当家闭关精研儒道相合之学,不问宫务,已有两年。”夏江月点头道:“素问天梁宫大当家宋师哥学问深厚,举世无双,乃是天下奇才。”欧阳钊道:“正是,宋师哥的才学我看除了师尊本人,天下确是无人可及了。”他略一停顿,接着问道:“素闻春夏秋冬四子不来江南行事,今日夏师姐怎么想起来驾临鄙处了?”
夏江月脸色略有尴尬,答道:“我们奉师命要追缉的一人,本在江北,后却又来了江南,因而我们便过了江。而现在来叨扰师弟,是因为你们天梁宫的门下不知深浅,用化功散伤了紫微宫的弟子,因而我得来讨要解药。”
欧阳钊一惊,忙问道:“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给上院长辈下毒?”夏江月道:“两个贱婢,一个姓吴一个姓魏,非说我们冒充天梁宫弟子,不停的滋扰我们。”
欧阳钊这下心中更是一凛,但面上却还保持从容,微笑着问道:“但不知师姐怎么处置的这两个不肖晚辈?”夏江月道:“以下犯上,欺师灭祖,按照门规还能怎么处置?我把这俩贱婢都杀了。”
欧阳钊素来与魏婷有私情,那吴彩娟他也打算有朝一日收进房中阴阳双修,这一听心中大为痛惜,但转念一想,年轻貌美气血充盈的女弟子又不是再也寻不到,她俩居然这么莽撞,胆敢去公然招惹上院的人,迟早也性命不保。
当下欧阳钊强压悲痛,不动声色的说道:“师姐处置的好!这两个贱人素来就无法无天,天梁宫里众人也都不喜她们。能死在本门师叔手下,也是她们的福分。夏师姐,你且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去把解药取来。”
欧阳钊说罢就行礼离去。夏江月松了口气,回头对周天和说道:“你打了一场,肯定累了,也坐会儿吧。”周天和笑道:“我一个小小随从,还是不能越礼。”夏江月嗔道:“你显露了一手那么高的内力,谁还信你真是随从呀,你就坐吧。”周天和不肯落座,只是因为担心若引起欧阳钊的注意,怀疑起他的身份来,夏姑娘实在不好解释,但这说一不二的夏姑娘既然发令让他坐下,他也只得乖乖听话。
大殿上侍奉的天梁宫弟子一看紫微宫长辈给这小伙子赐座,忙也不敢怠慢,赶紧也奉上了热茶。
不多时欧阳钊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回来,一看夏师姐的随从居然落了座,也是一愣,心道:夏江月这丫头居然对这小子青眼有加,他必定不是寻常人,我可得问清楚。
欧阳钊恭恭敬敬的把木盒递给夏江月,解说道:“化功散虽不杀伤性命,但想彻底化解却也颇费些功夫。这盒子里有六颗丸药,三白三红,白丸解毒,红丸固本。先吃白丸,一日一颗;吃完白丸后再吃红丸,也是一日一颗。服下六颗丸药后,一个月后内力会开始慢慢恢复,但接下来两个月内却必须将真气一直存于丹田,不可运用,否则前功尽弃。”
夏江月接过木盒,微笑着说道:“好,我记下了。”但她却暗暗叫苦,心道:这便是等同三个月没有内力?那我岂不是还得再当三个月废人?
欧阳钊坐回自己座位,喝了口茶,便又问道:“夏师姐,你令你的这位随从一举震断大当家门下七名弟子的佩剑,他的内功已是稳居一流之上,且不知如此的高手,却又不是紫微宫门下,却如何要听师姐你的号令?”
这个问题可让夏江月大为尴尬,好在她心思敏捷,微微一笑,答道:“他也是名门弟子,只因欠我个好大的人情,所以自愿来当我的随从。欧阳师弟,你且想,我跟三位师哥一起闯荡江湖,今日若是我们四个一齐来了,岂不是太气势汹汹?因而我让三位师哥在镇江一带等候,我却自己带着个不是本门弟子的随从来了。”
夏江月这临时编造的说辞漏洞百出,欧阳钊却似乎毫不生疑,怅然道:“哎呀!早知如此,就该请三位师兄一齐来呀,也让鄙处这些久居山野的弟子见识下上院圣宫的玄妙功夫。”夏江月应道:“好说,好说。”欧阳钊正色道:“夏师姐,此次天梁宫门下弟子对你多有得罪,那也是因多年中原战乱频仍,消息往来不畅所致。还请师姐回去禀明师尊,天梁宫二位小小头领,永世不忘师尊的再造之恩,一旦道路通畅,我们必将大批根骨顶尖的后生男女送去昆仑山。”
夏江月虽在紫微宫地位极尊,宛若皇宫里的公主,但她却对紫微宫内的诸多烦杂政务一无所知,因而欧阳钊的话她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能含含糊糊的应道:“欧阳师弟行事勤勉,师尊必将有重赏!”
当下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夏江月浑身觉得不舒坦,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便推脱还有其他得自师门的事务要处理,告辞而去。
出了天梁宫大门,夏江月和周天和寻到了自己拴在附近林子的马。
周天和笑道:“远比咱们预想中要顺利呀。幸好这二当家的认识夏姑娘。”夏江月道:“谁知道他呢?他看我的眼神也是贼忒兮兮,若不是我的错觉的话,这天梁宫必有些蹊跷。”周天和道:“夏姑娘你生就一副绝世容颜,任何男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你两眼啊。你可千万别断定这些人都是歹人。”夏江月脸一红,喝道:“胡说什么!真正的绝世容颜是师尊出家前的妻子。你总夸赞我的长相,必是不安好……”一句话没说完,夏江月又觉得此类话题越说越暧昧不清,便立时住口,转而说道:“废话什么!赶紧走呀!”
当下两人又策马狂奔,直到距离仙华山百里之外,这才勒马休憩。
夏江月拿出一颗白丸吞了下去,愣了片刻,冷冷的说道:“解药已经有了,周小贼,你也就不必再陪着我了。三个月以后咱们死约会打个你死我活便了。”
周天和急着回濠州给郭大帅报知顽石庄既往不咎的好消息,一听夏江月这话,可不正中下怀,立时就在马上抱拳行礼道:“既是如此,在下告辞去濠州回禀军情啦!想取在下的狗头,我就在濠州城里等这姑娘。”夏江月道:“哼。那我走啦。”说罢便打马向西奔去。
夏江月走出没多远,却听见身后周天和高声喊道:“夏姑娘,稍等一下!我有两件事要询问!”夏江月一惊,心道:这小贼又想玩什么花招不成?不过等一下就等一下,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当下她便勒马停住,周天和立时就赶了上来,问道:“夏姑娘,这要问的第一件事,便是姑娘愿不愿意把三月之约往后推推?我记得那欧阳二当家说,三个月以内不能运行真气,因而若我们按照原定日期行事的话,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完,这太不公平。”夏江月虽高傲,但却不鲁莽,当下一想,确实也该如此,否则到时依然内功没有恢复就贸然去比拼,不是又平白被多折辱一次?因而说道:“好,你能想着这事也算你良心未泯。改为半年好了。”周天和笑道:“我还只怕一说改期又得把你惹哭,结果却没有,大吉大利啊。”夏江月樱唇一撅,嗔道:“我是爱哭,却也不会没道理的哭啊。你要问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快说,休得耽搁了本姑娘赶路。”周天和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姑娘是要去寻华兄一同回紫微宫么?”夏江月秀眉一蹙,喝道:“胡说些什么!我寻他作甚?”周天和道:“那姑娘是准备一人走这一路?”夏江月道:“我自己一人又怎样?谁敢动紫微宫的人?”周天和道:“你看,那两个天梁宫的女弟子就敢动。夏姑娘,你现在还是不能跟人动武,独身一人走那么远,我放心不下。我知道姑娘轮不到我这无名小卒来关心,但是我累得姑娘暂时失了一身的武功,我绝不再想让姑娘遇到一星半点的危险啊。因而,在下不才,愿意继续一路护卫姑娘。”
夏江月愣住了,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口骂周天和死死纠缠还是该感谢他仗义热心,沉吟良久之后,才想通的确在这兵荒马乱的天下,自己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独身行走数千里,的确还是需要有人保护。周天和这几日陪同她从镇江到仙华山,一路上的确也没做过任何不得体的事情,虽然这人夏江月一看到就满心怨恨,但确是个君子,他来护送说实话再好不过。夏江月之前闯荡江湖,同行之人除了春夏秋冬四子里的其他三人,就是那华万钧。她的那三位师哥虽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个个性子古怪爱惹是生非,且还把夏江月当个小女孩看待,处处让她听从他们的指令,这便让夏江月总是隐隐的郁闷;而华万钧呢,之前夏江月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令人厌烦,现在却终于明白,她厌烦华万钧的原因是他一见夏江月就眼神炽烈,充满渴求,这让夏江月浑身的不舒服。
当下夏江月也不需矫情,点头道:“好,虽然你是我的大仇人,但做事也算稳妥。你就陪我走一趟昆仑山吧。”周天和抱拳道:“多谢姑娘信任在下。”夏江月沉思片刻,又道:“这一路上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份,我便说你是我带去紫微宫拜师的。这样省的无聊的旁人胡思乱想嚼舌根子。”周天和笑道:“便是说我是姑娘你的徒弟,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你不该有这么废物的徒弟罢了。”夏江月嗔道:“胡说,你若叫我师父,人家还以为我多老呢。”周天和道:“姑娘你一看就正值妙龄啊,怎么会我叫你师父别人就觉得你老?”夏江月道:“我觉得是就是,你休得废话。若你一路上跟华万钧一样废话那么多,我便立时把你赶走,之后是死是活跟你无关。”周天和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尽量少跟姑娘说话便是。多干活,少说话,不惹人生气的不二法门。”夏江月怒道:“你若不想说话,还不如把舌头割了一了百了。你要么就是惹我,要么就是装哑巴,难道想都想不出怎么能既说话还不让我生气么?”周天和愁眉苦脸的道:“有道是女儿心,海底针,我生来愚鲁,真是想不出怎么才能每句话都说的让姑娘你开心。”
周天和的苦相却把夏江月逗的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我才不是那种一肚子弯弯绕绕万转千回的小女儿家,想让我不生气,简单至极,你好好去想想吧!”周天和挠挠头道:“在下尽力。姑娘,我们不要耽搁了,快些接着走吧。”夏江月点头,打马继续西行,可没跑了多久,就又停住了。
周天和也赶忙勒马,问道:“怎么了。”夏江月道:“你不是要去濠州回禀军情么?我们先去濠州,你把事办妥了我们再去昆仑山。”周天和大为意外,忙说道:“这……这不是又要耽搁许多天?这军情虽重要,但也并不是说很紧急……”夏江月道:“你可知此去昆仑山有多远?足足四千里路,就算不紧急,既然是军情也耽搁不了这么久。抗元大业乃是正事,我们紫微宫上上下下也都恨鞑子入骨。师尊本是大都人,当年不得不远走西域,就是因为杀了鞑子的官儿,被龙鳞使追杀,若不是师祖相救,师尊当年怕是早就惨遭不测。我们可都盼着鞑子朝廷早些完蛋呢,因而既然是给抗元义军的消息,那便得赶紧去啊。此外……此外……”夏江月脸一红,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上次去濠州,看到有间脂粉铺十分不错,我要去买些脂粉头油什么的带回去给我娘。”周天和随口应道:“哦,想来令堂也必是有着跟姑娘一般的绝世姿容。”夏江月表情苦涩的摇了摇头道:“不……我娘她……她长得不美的。因而,小时有人说过我跟我娘长得一模一样,我便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说罢便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周天和不便再说什么,便滚鞍下马,拜倒在地说道:“夏姑娘以抗元大业为重,我替濠州全城全军谢过姑娘。”
当下两人拨转马头一路向北,路上倒也没再遇到什么意外,且周天和小心翼翼的应对夏江月,她倒也没哭过几次。
周天和本非常担心他一走这快二十天,濠州会有些变故,但进了城发现一切如常,便松了口气。此时他所思量的,便是到底该先去见郭大帅,还是该先安顿夏江月住下。夏江月似是看穿了周天和心中所想,主动说道:“不是要禀报军情么?那见过你们大帅再做其他打算。”周天和大喜,便一路往行辕而来。
守行辕的兵士一看是周天和,忙笑着行礼道:“周公子简直是来去如风啊,这么快就回来了。”转眼又看见了周天和身后的夏江月,便是一惊,暗道:我的弥勒佛祖,我们濠州城这是撞了什么福星不成?那朱姑娘已经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了,可今日又来了位天仙般的姑娘。
此时议事会已散,但郭子兴还在大堂上与一众心腹将官商议着濠州的军政之务。亲兵来报周公子回来了,郭子兴大喜,大步迎了出去。他一见夏江月,便也是一愣,心道:总听人说周公子有位美丽非凡的妻子,难道便是她?
周天和行了大礼,夏江月却大喇喇的站着不动,郭子兴心下好奇,暗道:这看样子并不是周公子的浑家,倒像是他的长辈了。
周天和看郭子兴脸上现出惊疑的表情,便猜到大帅是在揣度夏江月到底是何人,便忙道:“这位姑娘是紫微宫门下高弟,夏江月夏姑娘,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女侠。在下欠夏姑娘个人情,因此要护送她回昆仑山。夏姑娘也是一心灭元,就是她坚持要我先回濠州回禀消息,再跟她去昆仑山的。”
郭子兴一听,忙打躬道:“原来是夏女侠,久仰久仰。姑娘大义为先,不愧侠名。”夏江月微微还了一礼,淡然道:“师尊说各路反元势力,有可帮的也有不可帮的,郭大帅这濠州军恰好是在能帮的一列。”郭子兴笑道:“哎哟,老夫这点事情连远在昆仑山的高人都知道啦?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周公子,夏姑娘,两位快点进去坐着吧。”
夏江月倒是不客气的一进堂屋便落座,周天和算是郭子兴部属,却只好站着。但见堂内徐达、汤和、朱沨、朱重八等人都在,周天和便一一抱拳打了招呼。
郭子兴便问道:“周公子,可是顽石庄的事情有眉目了?”周天和道:“正是,两件事都算办妥了。”郭子兴大喜,说道:“公子稍等,我把孙二弟叫来,让他一起听听喜讯。”当下亲兵飞奔而去,孙德崖此时还在行辕内正与一个郭家的丫鬟调笑,因而亲兵很快就找到了他。
孙德崖一听是顽石庄的消息,便三步并做两步奔回大堂。一进门,便一眼瞧见了夏江月。他登时呆住了。孙德崖甚喜女色,多年来有过肌肤床笫之亲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但这些女子要么粗豪,要么妖媚,夏江月这般面容明艳但却气质清雅超凡宛如天宫仙女的美人儿他却第一次亲见。朱芸紫虽也极美,但在他看来却不如夏江月如此的能让他神往。
郭子兴见孙德崖这幅失了魂魄的模样,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道:“二弟,快坐吧,周公子有好消息。”
孙德崖如大梦初醒,赶忙进了堂屋拉了把椅子坐下,尴尬的笑道:“一听是顽石庄的消息,我就……咳咳……咳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圆谎,便用几声假咳敷衍了过去。
郭子兴微微一笑,对周天和道:“周公子,二帅也来了,你便把消息通报了吧。”
周天和行了个礼说道:“此次见到了石庄主,他十分客气仗义。此次误伤他属下乡勇的事情他一笔勾销了,且还说过一阵子就把与顽石庄结盟的所有村子的清单送来濠州。”孙德崖一听,大喜道:“哎哟,周兄弟,你可真能干,不是说这石庄主很难接近么?你如何这么快就把事办成了?”周天和道:“也许是江湖传言有意的夸大石庄主的派头吧。当然,想要进庄也确是费了番功夫。在下险些败在两个庄丁手上。顽石庄的确是藏龙卧虎,石庄主武功也高不可测,咱们若能与他们修好,也是幸事。”
郭子兴道:“正是。鞑子军人数虽重,但已疲糜腐朽,要知各处令义军兵马折损最多的,反而是那些地主富户所带领的民团乡勇。上个月江西的一支义军更是被民团杀了个干干净净。咱们需得时时刻刻避免与顽石庄为敌。”
当下众人便都点头称是。孙德崖却反而越听越气,心道:我专门劫掠乡民,你这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还咒我被民团杀的干干净净对不对?你要仁义爱民,但不去劫掠,粮饷哪儿来?
当下孙德崖板起了脸,起身拱手,说道:“大哥,既然好消息已经听了,小弟我就告辞去练兵了。”
孙德崖一走,大堂人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夏江月向周天和使了个颜色,令他走近。周天和有些尴尬,但却也只能照做,便走到夏江月身边,轻声问道:“姑娘有话要吩咐?”夏江月低声道:“哼,刚才那个走了的是什么人?”周天和道:“是濠州坐第二把交椅的孙二帅。”夏江月道:“这种人还要他坐第二把交椅?他可不是个正派人。”周天和无奈的说道:“领兵打仗,不正派的常常反而更能建立奇功。”夏江月冷笑道:“你们既然这么觉得,我也不多嘴了。只是在濠州的这几天,若他得罪了我,你可不能再帮他说话。”周天和一愣,说道:“你又不在军中,他为何要得罪你?”夏江月道:“你意思是你还想帮着他?”周天和忙道:“不……不是……”夏江月道:“哼,你回去站着吧。总之要出了什么事,我横竖抹了脖子便了。”说罢,又眼圈一红。周天和一头雾水,却又不想夏江月在此处哭出声来,忙说道:“若有什么事,我必定是站在姑娘你这一边呀。”夏江月轻叹一声,说道:“知道了。我叫你回去站着你就回去。”
周天和无奈,便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徐达此时凑了过来,面色尴尬的说道:“三弟,你的大事办妥了,我的小事可没妥。”周天和奇道:“什么小事?”徐达道:“给三弟你搬家啊!实不相瞒,芳媱第一天过来打扫,我就跟她吵翻了,她一气之下就说不搬了,我后来怎么赔礼道歉都没用。唉,都怪我憋不住话,非要跟她斗嘴。”周天和哭笑不得,说道:“此事肯定不怪二哥,芳媱那张嘴,谁又能忍得住不跟她吵?不搬就不搬吧,过几天我就要跟夏姑娘出发去昆仑山了,这一去少说也有几个月,濠州城里我的居所在哪都无所谓了。”徐达笑道:“这几个月呀,愚兄我保证给三弟再找处合适的住所,这次我一定得叫三弟把这家搬成。”当下两人嘻嘻哈哈的开起了玩笑,朱沨不多时便也过来嘘寒问暖起来。周天和见这朱大哥虽笑容满面,但眉宇间却隐隐的颇有忧色,不过却也不好多问。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子,眼看到了吃午饭的时辰,郭子兴便道:“大家伙散了吧,好吃好喝,下午还得练兵。”稍顿了顿,续道:“夏姑娘,周公子,烦请二位稍留片刻。沨,你也先别走。”
其余的人都告辞而出,大堂内只剩郭子兴、朱沨和周夏二人。
郭子兴对夏江月抱了抱拳,说道:“夏姑娘,我虽不是武林中人,紫微宫的大名我却也如雷贯耳。四年前辽阳义军起事,紫微宫大举援助;三年前平遥曹将军落难,听说家人全被紫微宫救走。这两件事在我们各路义军之中可是广为传颂。”
夏江月微笑道:“平遥救曹家人正是我和三位师哥所为。”郭子兴赞道:“紫微宫四子力战上千鞑子兵的事迹可敬可佩!”夏江月道:“江湖传言夸张啦,当时鞑子兵也没那么多,至多三四百,且还有曹将军的残部近百人与我们四人并肩死战。那百名勇士是用自己性命换来了曹将军家人的平安。我的董师哥现下还在平遥阳曲一带寻访百名勇士的后裔呢,要把他们都带去紫微宫抚养学艺。”郭子兴慨然道:“夏姑娘今日能莅临小小濠州,真是全民全军难得的荣幸。姑娘若需要老夫做些什么,且尽管吩咐。”
夏江月脸微微一红,心中暗自好笑,暗道:我可早就来过啦,只不过你不知道。
她看这郭大帅言语得体,态度客气,便颇有好感,说道:“我至多在这里盘桓两三天便要启程西行,也没什么好叨扰大帅的。”郭子兴转向周天和,问道:“周公子,夏姑娘的住处安排了么?”周天和道:“还没呢,夏姑娘说要先来给大帅你禀告军情。”郭子兴道:“夏姑娘是贵客,理应先照顾好她呀。沨,咱们城中可还有干净清雅的住所?”朱沨思忖了片刻,应道:“怕是没有了,入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大帅把那鞑子官儿的府第拨出收纳他们,这全城可再没有一处称得太清雅的宅子了。除非……”郭子兴一皱眉道:“除非什么?你还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么?”朱沨道:“除非夏姑娘愿意屈居重八大师父女和周贤弟所住的那个喇嘛庙。那里虽算不太清雅,但干净总是有的。”
周天和一听,这可乖乖不得了,那院子里若同时住了朱芸紫、夏江月和芳媱三个脾气俱非柔顺的大姑娘,万一互相看不惯,那岂不是吵得七荤八素?于是忙说道:“那喇嘛庙地处偏僻……还有别的地方么?”朱沨又细细了想了一遍,摇头道:“没有了。原本那鞑子官儿的府第还算好,但因住了太多的难民,现在也都腌臜不堪了。”郭子兴道:“若夏姑娘不嫌弃的话,我让我们家的女眷都暂时搬来东花厅跟我们爷儿几个挤一挤。夏姑娘你且去这行辕的西花厅住几天。”
夏江月忙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怎么能叨扰大帅的家人。”她转向周天和,接着问道:“喂,你住那什么庙,确实干净么?确还有空房么?”周天和道:“是很干净……空房也多的是。”夏江月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住那儿便好。”周天和嗫嚅道:“这个……这个……”
郭子兴捻须笑道:“我觉得那喇嘛庙也甚好,芳媱还能服侍夏姑娘呢。”夏江月一愣,问周天和道:“芳媱是谁?”周天和道:“那是我的丫鬟……”夏江月冷笑道:“嘿,你还真不愧是富家公子,从军造反还能带着丫鬟。”周天和不知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郭子兴忙来打圆场,说道:“周家于老夫的妻家有恩,因而贱内把自己的一个丫鬟送给了周公子。”夏江月道:“哦,有没有人服侍我不在乎,只要别总被闲人滋扰就好。”朱沨道:“那喇嘛庙甚少有人去,倒是很清静。”夏江月道:“好,那我就住那了。”
周天和此时心下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但听郭子兴说道:“沨,传我的令下去,派一个百人队在喇嘛庙外半里处守卫,记得跟他们说,千万得悄没声的,若谁大声喧哗叨扰了夏姑娘的清静,立即就斩了。”朱沨打躬道:“得令!”
夏江月跟着周天和在城中穿行了许久,才来到了那喇嘛庙。她略有些后悔一时兴起自己说要先跟周天和回濠州,但堂堂紫微宫夏女侠,怎么可能话说出口还反悔?于是她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对。
进了禅房院子,迎面便看到芳媱跟朱芸紫正在闲聊。周天和很是手足无措。他倒不担心朱芸紫,但芳媱嘴不把门,看他领进个绝色女子,肯定又要浑话一堆。
果然,芳媱一看周天和来了,本是满脸的喜色,但一瞧见夏江月,却张大了嘴,像见了鬼似的喊道:“哎呀呀!公子,你把我的少奶奶带回来了?”周天和立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夏江月一脸疑惑,完全不知道这丫鬟服色的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朱芸紫低声对芳媱道:“姐姐,这不是你的少奶奶。你家公子的媳妇不长这样。”芳媱却道:“妹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家少奶奶?”朱芸紫道:“没有……但……但……”芳媱看朱芸紫吞吞吐吐,便得意的说道:“既没见过,那还说什么?我觉得这就是我家少奶奶,要不公子师父怎么会带着她回来?”当下便奔上前几步,跪下拜道:“奴婢芳媱,拜见公子和少奶奶。”
夏江月脸红到了脖子根,怒目凝视周天和,喝道:“你是不是之前胡说过什么?”周天和苦笑道:“夏姑娘,我这丫鬟向来就是个浑姑娘,说话从来就是没头没脑。你可别动怒,做不得数的。”夏江月还没来得及开口,芳媱却抢先笑着说道:“公子师父,想不到你对我那么凶,其实却是个极怕老婆的软脚猫。”周天和忙怒喝道:“胡说八道,这位是紫微宫的夏女侠,是大帅的贵客。你若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退回去嫁屠户。”
芳媱噘嘴道:“哼,不就是我生的不够好看么?朱家妹子和这什么夏姑娘秋姑娘俱是天仙般的容貌,你便对她们都和和气气,却是只对我这丑丫头一凶二恶毫不留情。”
这下朱芸紫和夏江月都瞬间红了脸,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所想都是:居然世上有如此相貌的绝色女子?
夏江月自己性子直爽,看这丫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立时就有了几分亲近感,便笑着问道:“你就是芳媱么?”芳媱一愣,忙磕头道:“公子既然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必是我家少奶奶,请受芳媱婢子一拜。”夏江月笑的花枝乱颤,说道:“什么少奶奶,你家公子给我当徒弟我都不稀罕收呢。你起来吧,别再拜了,你多大岁数了?”芳媱道:“二十一。”夏江月道:“我二十二,你叫我姐姐好啦。”芳媱迷迷糊糊,愣了半晌,转头向周天和问道:“公子师父,这位瑶池仙女当真不是我的少奶奶?”周天和哭笑不得,应道:“当然不是,你叫她奶奶她都不一定愿意应呢,还什么少奶奶。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侠。”芳媱摇头道:“我不信,这位仙女姐姐就比我大一岁,怎么可能大名鼎鼎?”周天和不知该如何应答,夏江月不住的格格娇笑。此时但见朱芸紫走了过了,福了一福,说道:“姐姐可是紫微宫春夏秋冬四子之‘夏’?小妹朱芸紫见过夏姑娘。”夏江月道:“不过是在三位本领高强的师哥照顾之下捞个虚名罢了。”朱芸紫道:“姐姐不必自谦,那日我见过姐姐你那华师弟的身手,那也是吾等再练十年都遥不可及的了。”夏江月脸色一红,说道:“他还不是被你们打跑了?我没自谦,妹子你才是在自谦呢。”朱芸紫道:“姐姐……哎呀……”突然她捂住了嘴,过了片刻才说道:“乱了乱了,我叫周公子做周叔父,我怎么可能再称呼夏女侠为姐姐?小女子需要叫你姑姑才对。”夏江月莞尔道:“你叫这小子叔父?他并不比你大多少吧。”朱芸紫道:“只因我爹爹唤他做兄弟……”夏江月道:“大家互相之间的称呼都是乱七八糟的,只要不是同门,辈分便就没法论啦。妹子,你切不可叫我姑姑,我跟你差不多大,我可不想早早的就老啦。”
朱芸紫当下便微笑道:“晓得啦,不管我怎么称呼周公子,我都只叫你为夏姐姐可好?”夏江月道:“本就该如此呀。”
夏江月此时心里略略称奇,暗道:这朱姑娘长得这么媚,说话也亲切得体,但这语声怎么跟冰一样冷啊。
周天和看这三位姑娘好似还算融洽的样子,自己便也舒了口气,便说道:“芳媱,快收拾出一间空房来,夏姑娘要住个两三日,这几天你需好好服侍她。”芳媱心下也对夏江月颇有好感,便拍胸脯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朱芸紫却道:“那些空房好久没人住了,收拾出来也气味不佳,夏姐姐神仙似的人物怎么能住?若夏姐姐不嫌弃的话,就住小妹那间禅房吧,小妹暂时去跟芳媱姐姐一起住。”芳媱拍手道:“好主意!朱妹子你正好多教教我该怎么梳妆打扮好不好?”朱芸紫点头应允。夏江月接口说道:“我也要学。我现在只会随便画画眉毛涂涂胭脂,哪像个女孩儿家。”朱芸紫微微一笑,说道:“夏姐姐天生丽质,就算不施一丝粉黛都像瑶池仙女一般。可小妹生的貌丑,若不给这脸上涂涂画画的话,那真是不敢见人了。”夏江月笑道:“得啦,妹子你自谦的过分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容貌可是不如你的。”芳媱忙道:“如的,如的,你们两位姑娘都是天仙,就我是个地上爬的蛤蟆。”说罢,芳媱还呱呱叫了两声,顿时把夏朱二女都逗笑了。
夏江月此时心中欣喜非常。紫微宫女弟子不少,但因夏江月极受沧海天尊宠爱,宛如公主一般,她们对夏江月十分客气尊敬,但谁也不敢跟她说说笑笑。因而夏江月在紫微宫中实则一个同龄女伴都没有,煞是寂寞。此次遇到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一个率直滑稽,一个柔媚婉约,跟夏江月说话时又都没有紫微宫那些女弟子那般的拘谨,因此夏江月实是体验到了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友谊快乐。
当下三女便叽叽呱呱的大聊起各类胭脂水粉的用法,周天和自觉颇为尴尬多余,便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中,又开始打坐修炼内功。
那边厢,大帅行辕的大堂上,郭子兴已经踱了颇久的步,却也没让朱沨退下。朱沨不知大帅到底想跟他说什么,只好战战兢兢的垂手低头站着。
终于,郭子兴坐回帅椅上,开口说道:“朱沨,你娘亲身体还好吧?”朱沨忙道:“末将已有一阵子没回滁州探亲了,但家母一向硬朗,想来身体不会出什么差池。”郭子兴道:“你本来是要去考科举中进士的人才,现在却跟我在这造反,你后悔么?”朱沨肃然道:“鞑子给的官职谁稀罕。跟着大帅杀贼兵才是大丈夫男子汉该做的。”郭子兴笑了笑,又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快些把秀英娶进门?”朱沨脸一红,行礼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现在并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郭子兴捻了捻胡须,说道:“但你那英姐可是已经在催我啦!说是你面嫩,不好意思提这事。”朱沨一阵脸红,说道:“英姐要我去领兵打仗建功立业,可末将实在对指挥兵马冲锋陷阵无甚经验。因而虽我也想早日娶了英姐,但却又怕我一直没出息,拖累了她。”郭子兴笑道:“谁天生就会领兵?打几仗下来就懂啦。朱沨,我拨给你三百人,一百骑兵,两百步兵。咱们附近有个黑子山,山上有群盗匪,时常滋扰为濠州供应军粮的村子,你去替我把他们端了吧。我派天笏以前的亲兵罗三给你做副将,他跟着天笏打了好多仗,颇有些用兵之才。到时剿匪成了,这便算是你的一笔军功。”朱沨一听真要他领兵,顿时头疼不已,但又拒绝不得,便只能无奈口称遵令。
近日来朱沨忧心忡忡的原因就是马秀英一边催他提亲,一边却又说若两人成亲,他必不能只一直当个近侍十夫长,必须得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朱沨人很聪明,武功又高,但不知为何一听要带兵就心生气馁毫无自信。
他皱着眉头匆匆离开大堂,没走多远,却迎面遇上马秀英。马秀英微笑着问道:“刚才我爹爹是不是要你去剿匪啦?”朱沨点头道:“是呀。你怎么知道?”马秀英道:“是我出的主意。那群土匪人数不多,是乌合之众,想要端了他们的山寨轻而易举,正好给你拿来做个首功。开了个好头,爹爹就有由头把大哥以前的部属全都划给你,你不就一步变成将军了?有这两三千人的队伍,你想建立军功就容易多了。”朱沨叹气道:“万一我就不是当将军的材料呢?英姐,你要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领兵啊。”马秀英笑道:“你怕什么,我是当将军的材料呀。我跟你一起带兵,你还有什么顾虑?”朱沨沉吟了一下,柔声道:“英姐,我一直不想去当将军什么的,不也还是为了你。你瞧你大哥,多么的勇猛英武,可是……我可不想让你跟那朱姑娘一样。”马秀英正色道:“亏你是个大男人,为何如此婆婆妈妈。我的夫婿若战死沙场,我一辈子守寡也面上有光。可你若窝窝囊囊跟在我爹身边像个小厮似的跑腿儿混日子,我就算跟你白头到老,那也是憋屈至极。你要真是为了我,那就要成就大事。”朱沨脸色一沉,说道:“那你是想让我早死?”马秀英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我当然是不想啊,你说的这什么浑话?带兵上阵又不一定跟我大哥那样每次都身先士卒的冲杀,你坐镇指挥,哪那么容易便死?”朱沨无言以对,只得点头道:“英姐你说的对,我这就去领大帅拨给我的兵马。这次剿匪,你就等着好消息吧。”马秀英这才破涕为笑,拉起朱沨的手,满面娇羞的温言说道:“等你做了将军,我就不逼你叫我姐姐了,到时候我管你叫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有时我的性子太强蛮了些,不像个贤良淑女?以后我改,我做好你的贤内助,绝不给你丢脸拖后腿。”朱沨看着自己恋人那端庄秀丽的面容,心中一阵豪情油然而起,之前对带兵打仗的顾忌便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反而跃跃欲试起来,想要快些兵发黑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