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也是病，才住在这里吗？」阿英嫂理直气壮。

「我是自愿自费进来退休的，妳可是老年痴呆症啊，生前就有了。」阿花这回可是正经八百的。

「老年痴呆症？」阿英嫂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心想阿花虽然行为不检点，而且还时时口无遮拦，但也不至于无中生有。再说，她记得她俩在中心里还是蛮合得来的，她常被阿花的言谈举止哄得哈哈大笑，她可说是阿英嫂在疗养中心里，最开心的回忆。

阿英嫂借着怒气，一口气重述了一遍自己的悲惨遭遇。

「啊？这些都是妳发病时候会说的话啊。其实，妳家国雄和丽琴可孝顺得很啊，这是中心里所有老狐狸、老金条都知道的啊。妳都不知道大家有多羡慕，就妳自己不知道。」阿花一脸替阿英嫂可惜。

阿英嫂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决定让阿花继续说下去。

「不就是国雄他老爸和当初婆家的那些旧事，老是阴魂不散地缠住妳，妳时不时地就把国雄和妳那死鬼丈夫两人重叠，还时常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把气都发在国雄小两口身上。」阿花叹了口气，「妳那媳妇也好可怜，都没和妳过上什么好日子，妳总是三天两头、有心无意地刁难她，但她还是陪着国雄来看妳。妳状况好的时候，大家出去吃顿饭，一家和乐地回来。不好的时候，就是怒气冲冲，满口臭骂地回来，她也只有在一旁干掉泪，只有国雄夹在中间，一脸委屈的，看了也让人心酸。」说着，阿花就掏出手帕，擦了擦眼。

「我是和妳说真的，妳再努力回想回想，总是会记起来的。」阿花拍拍阿英嫂的肩膀。

「那种幸福，就算短暂，也是美好的。」阿花一辈子都在花，因而错过了好几次结婚生子的机会。老来无依，才把自己送到中心里来，她也清楚这中心价格不菲，所以自然也知道，凡愿意把父母送进来的儿女，也不会太差劲。她对阿英嫂的处境，又是羡慕，又是惋惜。

阿花把所有她还记得的事情，都告诉了阿英嫂。

「唉，我竟然记得妳们的家事，还比记得自己那些老金条的事还清楚，可见我有多嫉妒妳啊？」 阿花低下了头，沉默了。

原来阿英嫂所记得的，都是她曾经将他挫败的旧事：丈夫的变心；家婆的责难，都深深地烙在她心里。

其实，是她坚持不让自己忘记，因为她要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同样的困境里，那是她对她自己的责任。

然而这些记忆在老年痴呆症的催化下，再次起死回生，扰乱了她的心智，委屈了儿媳两人。

原来晚年的阿英嫂是幸福的，她只是遗忘了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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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夜空很干净，凉风习习，让道天阳禁不住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气，身边的阿英嫂双手不安地相互抓磨着，而左人月则长发飘飘地跟随在后。三人在寻找国雄家的路上，也没再说什么，阿英嫂突然知道了那么多自己不记得的真相，也确实是需要时间消化。

来到一栋洋房外，道天阳的下巴都要掉了。

「国雄混得很好啊！」道天阳是为国雄高兴的。

穿过铁闸，有个花园，阿英嫂记得国雄总爱利用周末时间，打理照看这个小花园。他常常会兴高采烈地，告诉阿英嫂那棵花树开花了，那棵果树结果了，像个孩子似的。

丽琴呢，虽然家务事无需亲自动手，但要把一栋两层楼的洋房，打点得井井有条，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们越过落地玻璃窗来到客厅，厅里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满地上摇摇摆摆地走着，脸上开出了灿烂的笑。国雄则坐在沙发上看著书，阿英嫂笑眼里，泪光默默，此刻心情，却是欲说还休。

因为，是见了面，也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