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贺京疯了般闭着眼跑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直到自己终于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一睁开眼，他就后悔了。

眼前是一大片住宅区，原本居民们都像刚刚那般躲在屋子里，只敢透过窗缝偷看，不料，几辆卡车缓缓驶来，下来了几支日军队伍，各个手里举着冲锋枪。

“小伙子，还愣着干什么！躲起来……躲起来……”忽地，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那时候的语言和现在有些不懂，但他还是大约听懂了。

贺京转过头，只见离他最近的民房，一个年仅六十的大爷在向他招手，脸色焦急得不行。“快来这边！快来这边……”

他很快反应过来，跑到大爷附近，大爷把他拽进屋里，轻轻掩上门，把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安静。“日本鬼头又来巡逻了，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呀，会被枪毙的！”

贺京吓得不行，噤声不敢说话，身体已经抖得不行，被大爷揽在怀里。

很快的，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不要——”

“放开我——”

“呜呜……”

大爷和贺京忍不住偷偷从窗缝间偷看，只见那几支日军已经开始分散开来，把民宅里的居民全数抓出来，很久就会抓到他们这儿。

“完了完了……”大爷碎碎念到，浑身颤抖得软倒在地。“轮到我们了……”

贺京又怕又难过，哭得满脸泪痕，爬到大爷身边扶起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门被撞开了，士兵冲进屋里，冲锋枪指在他们额前。

贺京哭得直哆嗦，但还是张开双手，挡在大爷面前。“你们想干嘛！”

“&（%#￥*（&！（是华人！抓起来！）”士兵嘴里说着，很快就有三四个士兵冲上来揪住贺京和大爷。

贺京身为情报管理员，当然听得懂日语，但那时候的日语也和现今的有些不同，他只听懂了‘抓起来’。“你们想干什么！放手！放开我们！”他用尽全力挣扎，就被人从后用枪柄用力一敲，贺京的背瞬间传来痛楚，疼得他不禁脱力，被拽着走。

他们都被推到了一个大型的坑洞前。

贺京忽然想起了那些黑白照片里，名为万人坑与乱葬岗的地方。

很快的，人都抓起来了。

数不尽的人头被强迫跪在坑前，男女分开，男的被枪毙，女的则被运上了卡车。

这是一场大屠杀，被日军侵占的每一个国家无一幸免，凡是马来亚华人，或者从中国逃亡而来的中国人，男人都得死在乱枪扫射下，女人都得被抓到慰安所里，被折磨被侵犯。

火在燃燃烧起，把一整排的民宅都烧了起来。

贺京知道这些人的结局，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砰！”第一声枪声响起，一个身影脱力脱落坑中，贺京也终于大哭出声。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杀他们……”

“砰！”

“啊——万哥你在哪儿！我害怕！”

“砰！”

“呜呜呜……”

贺京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把脸买进沙土里痛哭。

忽地，四周安静了下来，哭闹声和求饶声，枪声和辱骂声，全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贺京抬起头，只见刚刚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消失了，坑旁只剩他一人。

他已经被吓得没有力气，探头望向还没被掩埋起来的坑。这一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数不尽的骷髅在坑中，他们森白的头颅抬起，全数望向他，空洞的眼窝流出红色的眼泪，他们张牙舞爪的伸出手脚，朝坑里的石壁扒拉，企图从坑里爬出来。

“救我们……”他们说着。

“他们把我们活埋在这里……”

“我们被活活闷死……”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三个小时？还是七个小时……我们眼睁睁的感受着窒息……”

“你说！我们怎么能忘！”

“啊——”贺京抱头把哭泣，颤抖地一步步后退，于是，第一个骷髅从坑里爬出，然后是第二个，之后是无数个。

就在他以为他快被骷髅掩埋，最终死去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