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她的解脱,是死亡。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上午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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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沾果然一个人在剧院里东奔西窜,为这一桩突发的新闻取材。
程向昀回到他身边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一边听董沾对新闻的进展,一边筛选照片,写下第一篇稿子,赶在其他报社发布之前,抢先在网络上发布。
这一直是他们日月刊的报导策略,先是在网上和各大论坛上抢先发布重磅新闻,吸引群众的目光,率先抢下话语权,再籍由印刷出来的纸质报刊报导新闻的详细细节和真相,由此既能提高网上的点击量,同时提高报刊的销售量,更能吸引更多广告商入驻。
而,这一桩,本来就应该属于他们的独家新闻。
因为她的任性和失控,这一桩新闻迟来了很久。
果不其然,日月刊发布了这一桩新闻后,网上一瞬间炸开了,消息布满各大网站,每个人都目睹了凌伯琳死亡的过程。
凌伯琳的经纪公司原本还想再把事情隐瞒得久一些,却因为她的新闻稿,迫于无奈之下,公布了凌伯琳的死讯。
凌伯琳是自杀的,因为前阵子的舆论攻击和流言蜚语,得了抑郁症而自杀的。
世人在为这个死讯默哀,有人还不愿意停下对凌伯琳的攻击,有人在责备当初参与这场网络暴力的人们,网络上很快掀起骂战,所有人都在责备对方的不是。却不知道,这些迟来的道歉和原谅,已经挽不回一个失去生命的人。
人类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小小的言论和攻击,会导致一个人的死亡。
他们说凌伯琳懦弱?
身为艺人就该承受这些舆论,错了就该被批判?
错的不是他们的一句无心之失,错的是凌伯琳脏了自己?
可他们是否知道?
懦弱不是他们不道歉的理由。
错了的人们是该受到批判,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上帝。
错的不该永远都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可惜,这些他们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就是人类。
程向昀看着网络上的舆论,心脏仿佛落入了极寒的冰库,冷得让人止不住地发颤。
她去了一趟公共化妆间。
凌伯琳今早在化妆间说的话很怪异,眉眼里带着的情绪分明和平常不一样。
是失落吗?还是解脱?
她当时从未察觉到。
要是她早一些发现她想自杀的想法,早一些知晓她的痛苦,早一些领悟网络暴力对她带来的伤害无法抹去,是不是,就能阻止她自杀?
她无法得到答案。
所以她来到这里,化妆间是她死前所在的最后一个地方,逢画之是她最后一个见的人。
走进门时,那个男人果然还是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对门外的骚乱和动荡不闻不问,一如当初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与他事不关己。
“她对你说过什么?”她现在没有心情客套,劈头就对他问了这句话。
逢画之听见她的话后,果然缓缓抬头,无神的眼看着她,不说话。
“她一定和你说过什么,对不对?”
“对。”他说,然后从身后抽出一个信封。“这是她让我给你的。”
程向昀一愣,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信封,视线逐渐模糊,她很缓慢地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
一封信,一个U盘。
致:程向昀
向昀,我是凌伯琳,我真的很高兴,在死之前,能遇见你这个朋友。你总是很开朗,也很健谈,让人忍不住会跟着你一块儿高兴。曾经几次,都是你把我快踏入鬼门关的脚,用力拽回来一些。在那段于我而言,最黑暗的日子里,好几次想死的我,总会因为你,奢望过,或许我能活下来,或许我活下来后,一切都会变好。如你而言,一切都会过去。但,我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我得了抑郁症,我每晚都无法入睡,那些难堪的画面,难听的话,那些人的目光,一直不断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没有一晚睡得着。我周边的人都离开我了,嫌我脏,骂我坏,其实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是脏了,也是坏了。我对身边的事物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我对世上的事都厌倦了,很累,很烦,我每日每夜都想死亡,这样就能摆脱一切烦恼,我能离开这肮脏的大地,去地狱也好,至少地狱里的折磨,能让我痛得鲜明一些。
我真的,真的很想活下来,可是没有人能救我,即使是你,也没有办法的,对吧?
之前我说过,要永远离开演艺圈。你说,我只是暂时休息,等人们都忘记了我的那些破事儿,就能重新归来,成为和现在一样闪闪发亮的明星。我,真的可以吗?不可以了,我回不去了。他们说得对,我凌伯琳,已经脏了。
刚出道的时候,我长得很不起眼,受不到青睐,没有戏拍,没有人气,只能躲在片场里当做临演,很辛苦,很累,我想红,我真的很想拍戏,成为一个演员,实现我的梦想。后来,我遇到了韩曲,她说她看中我的努力,我的样貌和身材,只要好好栽培,一定能成为当红的艺人,我很高兴,所以就这样被骗进了公司里,殊不知,我原来踏入了一个更深沉的地狱,那是我痛苦的开端。
第一次陪睡,是一部电视剧的资助方负责人,我一开始很不情愿,我不想出卖身体去换取这个机会,可是她威胁我,利诱我,而我最终也还是输给了自己。我做了,从此,再也不干净了。那部电视剧以后,我确实红了一些,有点人气,在机场也多了好几个粉丝,可是,我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就在我以为,这一切肮脏的交易都已经结束,我可以小心翼翼的掩盖这一切,实现我梦想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天真的。
她又让我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换了对象,对方是一个当红节目的导演。她说只要做了,就能凭借这个节目再火红一些。到时候,我想接拍什么戏都不是问题。我拒绝了,我真的果断拒绝了,可是她手上有的是东西威胁我,是上次的照片,她命人拍下了那些不堪的照片威胁我,让我再做第二遍,第三遍,无止尽的……我像个肮脏的公共器具,所以我说,我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世界忘了当初的我有多么不堪,可我始终记得,那些人压在我身上的痛苦和恶心。每当我想起时,都恶心得想吐,我真的很想死。
所以,你不要难过,我是解脱了,我很高兴,很高兴我终于可以下地狱,至少那里,没有令我恶心的肉欲。程向昀,从出道以来,我没有这么高兴过,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我终于活得像凌伯琳了,不再是一个公共工具。
而现在,我要向你提供证据,揭发韩曲和公司的那些恶心操作,信封里的U盘有着她威胁艺人们陪睡的照片和联络资料,是我一直以来收集的证据,为的就是揭发她,不让更多年轻的孩子受苦。这是我能送给你的唯一一份礼物,也是我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请你务必要以记者的身份,把这些丑陋公诸于世,就像你当初说的,还我一个公道,还正在被逼着做这些事的艺人一个公道。向昀,答应我,你一定要做到,好吗?
程向昀,谢谢你。
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把不幸都带走了,把幸运都留给你,请你一定要,带着我仅有而不曾降临过的幸运,过你的人生。
向昀,我们是朋友,所以不要难过,请为我高兴,就当我是去一场漫长的旅行吧,在那个旅行里,我会笑得很开心,很幸福。所以,你也要开开心心的。
凌伯琳。
“呜……”她捂着嘴,滑坐在地上,看着她那一字字清秀有劲的字体,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想呐喊,她想为这个悲哀的女人的呐喊,发泄她心中的不甘和痛楚。可是这个悲哀的女人说,她很高兴,因为她终于解脱了。
可谁能不难过呢?
她的解脱,是死亡啊,是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凌伯琳这个人。
凌伯琳说得没错,即使她发现了她的异样,她也无法把凌伯琳救回来。她无法理解她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所以无法救,所以救不了。她无能为力,只能在见证凌伯琳的死亡以后默默哭泣。
那个一生悲哀的人啊,因为世界很脏,而她只是想活得干净一些。
“凌伯琳……”程向昀抱着信和U盘,那里承载着凌伯琳最后的眷恋和心愿。她坐在放声大哭,宛如丢了玩具的孩子,而那个她喜爱的玩具,已经被这世界的任何一颗尘埃毁了,再也无法复原。
逢画之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无声地看着,看着她的这场闹剧,什么都没说。
他想起凌伯琳还活着时,最后的模样。
“画之,我今天很开心。”她说,真实而灿烂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比平常的她更闪耀动人。可惜的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在不久后就会死亡,他知道。
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哭得很凄凉无助的女孩儿,哭得让他心慌,隐隐传来无法言说的痛楚,他似乎不舍得她这么难过。
他忽然,后悔了。
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进来,推开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他,紧紧把地上的女孩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向昀,向昀……”他一直低喃着,重复着。
“厉沐尘,她死了……她死了啊!”埋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程向昀哭得更加放肆,把压抑在心底的难过和哀伤都放声哭出来,藏在胸膛里的心脏抽疼,仿佛一把无形的鞭子抽着,痛得让人发颤。
“我知道,但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做,所以,难过一会儿就得好起来,好吗?”厉沐尘不知道她抱着的信件里写了什么,但他隐约猜到凌伯琳的用意。
她的脑袋依旧一片空白,但在听见他的话后似乎冷静了些,哽咽收起,只是眼泪不住地在流。
“对,还有事情要做,我还要……揭发韩曲做的事。”她这么对自己说。
等到情绪冷静下来,她还躲在厉沐尘的怀里发呆,脑子里只回荡一件事情。
韩曲。
那个毁掉凌伯琳的人,她也必须亲手毁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