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桂兰和王长富在记忆里努力翻找着，但确实记不起，上一次一起出门办事是什么时候了。离婚大厅像生活的缩影，两米之隔的另一边是办理结婚证的，到那里办理的人也不都全是开心的，有人奉命成婚，有人奉社会压力成婚，有人呢，是奉幸福成婚，所以，进出的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各不相同。而离婚这边，有的夫妻成了仇人，几十年的婚姻生活并没有磨平他们的怨气，反而让怨恨长成了漫漫荒漠，可能，苗桂兰和王长富算是平静的一对了吧，即使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但，过去的岁月，怎么说忘就能忘的呢？

青春里，总有无数个焦躁的夜晚要挨，总有那么几次人性需要试炼。人吧，当梦想平白无故的实现时，总会让人感觉来的不真实，这真的正常。

小核桃上初中的那天，去镇上的路是一个倒着的U字形，从马场村出发，需要先爬到U字形的前半段，爬到赵家丫口时，算是得了一半路程了，那天去学校报到的人特别多，所以一路上不会很孤单，经过苗寨时，小核桃和妈妈商量让他去桂兰家看看桂兰在不在，妈妈拒绝了，原因很简单，答应桂兰上初中时要还的五百块买水泥的钱没还，妈妈的理由是要抓紧时间赶路。

终于到镇上时，街道是一条被冲洗的很干净的水泥路，有几个穿戴干净的男生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笑声就像他们的番号一样，随着队伍走很远后都还能听见，女生们也都干干净净的，还有几个看起来像高年级的女生，已经隆起圆鼓鼓的胸，小核桃害羞得不敢直视。

继续往街道中部走去，街道的两边开满了各种店铺，售卖商品以糖烟酒为主的店铺居多，一家挨着一家的开，这里的一切对小核桃来讲都很新鲜，初来乍到的惊喜混合着对陌生环境的胆怯，在小核桃心里催生出一阵蠢蠢欲动的好奇。镇上的仓库位于街道的中部，这里是农民上缴粮食存放的地方，每一亩土地大概要交三十斤左右的公粮，公粮从村里拉到镇上筛选，洗净后存放在仓库大大的黑瓦房里，去中学的路要经过仓库。

走完一段小路后，就步入中学的一段水泥大路，两百米左右长的水泥路走完，才到中学的门口。中学是一栋五层高的水泥楼，这是小核桃第一次见这么高的建筑，教学楼门前是一块超大的水泥地操场，一想到能在这里奔跑，小核桃莫名的兴奋。

终于走到报名的窗口时，这里拥挤得像赶集，学生，家长，老师，街上的混混流氓都挤在这里，报名的老师在里面怒火冲天，有的家长来报名没有带户口本，有的家长来报名居然在砍价，小核桃等妈妈排队报名的两个小时里，见证了老师们人生里唯一有失仪表的一天。

学校是按照成绩排名分班级的，原本小核桃以为自己能分个好班级，等报名下来后他傻眼了，田庆中学的初一年级有十五个班，总共报名的学生有一千四百五十三个，小核桃的排名只能算是倒数，倒数一百多名，这着实让小核桃感觉到人外有人。田庆中学是方圆几十公里最好的中学，所以周围镇的人都来这里报名，年年都是人满为患，小核桃被分在了初一十三班，班级有八十五个学生。

报名完成后，小核桃背着自己的被子和几件衣服跟妈妈去二姨妈家入住，走了三十多分钟的山路后，来到寨子里人口最密集的岔路口，二姨妈家房子是两层楼，下面一层是在菜地里挖出来的地下室，里面有三个房间，一个房间养了两匹马，第二个房间养了五六头猪，第三个房间是鸡鸭同住的地方。二楼是人住的地方，二姨妈是独生子女，招了上门女婿，二姨父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没什么兴趣爱好，二姨妈还有父母在，房间数量有限，小核桃就跟表哥睡一张床，小核桃没什么可挑的，他只需要有个落脚点，能上初中就行。

遵循着来者便是客的原则，二姨妈煮了大碗肉汤面招待小核桃和妈妈，表哥和表姐也热情起来，吃完面条后，妈妈打好招呼后要出发回马场了，小核桃周五下课后要回家去帮忙干活，周一再回来镇上上学，她把这些交代好以后就转身，消失在一片陌生的墙后面。小核桃突然有些害怕，表哥提议带他去骑马，小核桃看着马就心虚，那么大的个头，如果从马背上掉下来，被它一脚踩上去那肯定完蛋，最后，拧不过表哥的坚持，小核桃战战兢兢的爬上了黄马的背。表哥准备把马骑到五公里外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草地，马自由的吃草，他俩则可以和那里的男孩们一起玩，实际上，表哥去那里是见自己的喜欢的人，这让小核桃再次想起了桂兰。

“你有喜欢的人吗？”回来的路上表哥问小核桃。

“有。”

“她来镇上读初中没？”

“应该读的，但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她了。”

“没见是啥意思？”

“我让她误会了，她生气了不见我。”

“你怎么让她误会的？”表哥奸笑，他以为的误会，可能是男女间的动手动脚。

“她以为我抱了另外一个女生。”小核桃赶紧澄清。

“抱另一个？”

“嗯，实际没有抱，我同桌是个女生，她头往我身上靠时，我喜欢的人刚好看见，就以为我抱我同桌了。”说到这，小核桃有些遗憾。

“这样哦，我帮你打听下你喜欢的人住哪不就行了啊。”表哥灵机一动。

“怎么打听？”

“这镇上哪家我都熟，明天我让我的几个同学帮忙到处问问就行了，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苗桂兰。”

“好的，我带你去见几个人。”表哥说完，提着马缰绳，驾的一声，便骑着白马跑了，他叫小核桃骑快点，说着便在小核桃的视线里越来越小。

这种陌生的环境总让人不安，人类的不安全感是与生俱来的，你想想看，以前的人类都是生活在原始的环境里，小时候要依靠父母才能活下来，长大后又要抵御各种食肉动物的攻击，即使人类进化成现在的样子了，到陌生环境里也会不安，小核桃在自言自语地跟大黄马说着话。

“我以为走出马场就摆脱了命运，现在又充满担忧，大黄马，你说，桂兰现在有没有住下来啊，她住的地方是不是更有趣一些呢？我现在想姐姐了，真希望以后还能跟她在一起生活。”小核桃说完，看了一眼大黄马，它不紧不慢的走着，落日的余晖在它眼里格外好看。

都说老马识途，天都快黑了，老马把小核桃驮到表哥的阵地，五六个黑影在那高声聊着，表哥打趣说小核桃不敢骑马，所以就来的比较慢，其他几位也客气的说了见面好的话语。聊过后发现，他们都和小核桃是初一年级的，其中一个号称涛哥的人和小核桃是一个班的，矮墩的身材，说话慢吞吞的，也很少说话。介绍完后，小核桃没怎么记住他们的名字，但大家都表示愿意帮忙小核桃找到桂兰，这或许是他那天最开心的事情。

晚上回到表哥家，一家人都吃完饭了，二姨妈吩咐他们两自己去弄吃的，表哥领着小核桃去厨房，两人把饭和菜翻出来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二姨妈走进厨房吩咐他俩早吃完点睡，明天要早起去上学，两人答应后，继续吃着。洗漱完，全家人都睡下了，表哥家电灯特别亮，并且可以一直开着看书，这让小核桃感到欣慰，表哥听说小核桃的成绩好，嘴上说以后一定要跟他学习，但在说完后，却鼓动小核桃和他去街上玩耍，小核桃其实也很想去看看，两人偷摸穿好衣服，便从窗户翻出去了。

表哥家在街的另一头，走入正街的水泥大路后，有一家公共浴室，门口的走马灯开的特别亮，五毛钱洗一次澡，再加五毛钱就可以去大池塘里泡澡，但说到泡澡，表哥嗤之以鼻，那些年纪大的老淫棍肯定在里面干坏事或撒尿了，倒贴钱都不能去，他告诫小核桃，除非去单独的高级浴池泡澡，公共浴池是不能去泡的，小核桃涨了见识。再往前走，左右分别有两三家卖百货的，烟酒糖洗发水香皂，什么都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在那买糖嬉闹，镇上的生活比马场村有趣多了，灯还特别的亮，整条街就跟天亮时的亮度差不多，小核桃越走越兴奋。

走到街的中部时，这里集中了烙锅店、羊肉粉店、包子店等吃的，他们基本上是通宵营业，热闹非凡，肉香味和腾腾的热气混杂着，在锅口一哄而散，飘在清凉的空气中，包子面皮里透出麦香拉扯着，和肉香味向小核桃袭来，趁机占领他的第一次惊喜。二三十个年纪更大的学生在吃夜宵，大声地聊着天，男生讲着低俗的色情笑话，女生则笑的前仰后翻，社会人员特别明显，穿的衣服算是奇装异服，头发五颜六色的。小核桃被这种生活深深的吸引了，正当他沉浸在其中时，表哥给他递来一个肉包子，表哥自己的那个已经吃完了，小核桃正打算如何回报他时，表哥笑笑说，他有很多零花钱，让小核桃不必记在心上。

“刚才那些社会人员，他们会打人不？”小核桃想到某个人，他有些害怕。

“打人？压根不敢。”表哥不屑地说着。

“你知道刘老虎不？”

“知道，小毛贼。”

“你不怕他吗？”小核桃惊讶表哥的态度。

“怕个啥，这条街上比他狠的人多了，他就是个小角色，吓吓小学生还差不多。”

“那就好。”

“你认识？”表哥问。小核桃把事情的原委跟表哥说了后，表哥若有所思，告诉小核桃，碰见这些社会人员千万不要输气势，镇上没人敢打学生，只有坏学生打坏学生，那种老师都放弃了的坏学生。整体来讲，派出所和学校都是保护好学生的，谁敢动好学生，基本上就是拘留和罚款，所以社会人员都比较老实。

小核桃和表哥玩到很晚才回去，他带着小核桃几乎把街道中部租房子给学生的人家都问了一遍，还是没有打听苗桂兰住在哪里，回到家时，整个街尾都陷入了沉睡，他俩还得翻窗户进去。 沉沉的睡下，小核桃没有想家，白天的不安好多了，明天应该也会很顺利，毕竟都来到镇上了，这里美好，没那么刻薄，不像村里的长舌妇那么八卦和不饶人，也能避开老王的懦弱，也能避开妈妈的冷漠，这些都挺好的，窗外的田鸡叫声也没什么差别，和马场的一样吵闹，只不过，小核桃很久没和别人同一个房间睡觉，刚开始的几分钟他不太适应，之后就没这事儿了。直到第二天，表哥的外公叫他们起床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完美的错过了初一的第一节课，两人抱着书，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时，第二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

“站这里等。”小核桃走到十三班的门口时，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笔挺的站着了。

“我？”

“王长富，是我，涛哥。”矮墩的人开口道，小核桃这才想起来，这哥们是昨天晚上的涛哥，大名叫卢涛。

“涛哥，我们不进去吗？”小核桃学着他的声音，小声地问着。

“进个毛啊，老老实实站好，我才迟到十分钟，就被班主任罚站在这里，等她叫我们，我们才能进去。”涛哥警惕地说着。

“好的，涛哥。”小核桃观察了一下他的样子，也笔挺挺的站在他边上。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嗯？”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他俩旁边传来，小核桃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一个卷发后梳的中年人，消瘦的身材上挂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手里还拿着一截像手臂粗的棍子，径直向他俩走来。

“我们迟到了，老师不让进。”涛哥轻声地说着话，深怕里面的班主任听见一样。

“怎么回事，学生迟到就不让进是什么道理？”卷发中年人边说边走向教室门，推开门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卢主任，他俩迟到的太久了，我没来得及处理。”班主任乖的像只猫，噔噔噔地跑到他的面前。

“处理什么，第一天走错路迟到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赶紧安排他们进去上课吧。”卷发的卢主任气冲冲地说完，就往教学楼二楼走去。

“你俩进来。”班主任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刚才对卢主任的喵喵叫变成了虎啸，小核桃初中的第一天就这么开始了，接下来也没什么波澜。

少数幸福的家庭原因都一样，但大多数不幸福的家庭，都是各有各的原因。经过多番打听，小核桃找到桂兰了，她在初一六班，住在学校边上的老孙家。老孙家是镇上的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家里的子女都是在乡政府上班，不是这个官就是那个吏，家里有多个孙子孙女在上初中，成绩中上等，家教及其严格。老孙家的房子是四层楼，靠着山建立的，每一层都是独立的不能互通，全都是租给学生，但租房子的学生必须经过筛选，成绩差和混子他家是不租的，大铁门常年有人看着，不住在这里人不准进去，如果有学生在里面谈恋爱或者是大声喧哗，基本也就会被卷铺盖滚蛋。初一六班的班主任是苗庆红的师兄，自然就把桂兰安排过去了，小核桃在初一六班门口等桂兰，她出来后让小核桃以后不要找她了，小核桃去老孙家门口等桂兰，桂兰就去同学那边住，直接不回去，小核桃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桂兰能生气成这样。

小核桃学习也不顺利，小学时只需要学习语文和数学，初一还额外的要学好几门课，总共要学六门，其中，小核桃最讨厌的是英语，除了作文依然出彩外，小核桃整个功课差的一塌糊涂。他上课总是走神，班主任老师时不时的惩罚小核桃，让他去后面站着上课，刚开始小核桃觉得是个耻辱，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有人说，当人们逃避的时候，本以为是为了逃避痛苦，实则是在逃避自己，初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涛哥几个兄弟帮忙打听到桂兰已经被人提亲了，小核桃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经失去了一个，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镇上的冬天很冷，十月底山头上就开始结冰，每天看后面的山，像是一夜愁白了头的人，小核桃放学后都和表哥去干活，有时候需要爬到很高的山上去割萝卜菜，背回来给喂猪，有时候和表哥大半夜的卸货，有时候表哥去找他的喜欢的人，也会带上小核桃做电灯泡。到期末考试时，小核桃的数学只考了五分，因为蒙对了一个选择题，其他成绩糟糕的一塌糊涂，班主任公布年级排名，直接点名是小核桃让初一十三班垫底，他倒数第六名。人有一个奇怪的特性，相同的人被划分不同的群体后，群体之间就会群起而攻之，小核桃被划为拖后腿的群体，那些和他差不多的人便觉得他们和小核桃不是一个群体，也开始疏远他，日子也就这么将就过着，他已经忘记自己来读初中前的目的了。

放寒假后，小核桃偶尔会去大洋芋家玩，他现在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小老板了，对自己店铺的商品供货价和售价了如指掌，还学会了如何利用节假日赚钱，比如元宵节就主要卖香纸蜡烛，春节就努力的卖鞭炮，快过年了，大洋芋在操持着大笔的鞭炮进货计划。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不过要等他们十六岁才能结婚，毕竟两个都还是孩子，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朱豌豆没有回马场，他爸妈都去城里做生意了，除了朱二萍还在守着高老六修的房子，朱豌豆家在马场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小核桃也不想见朱豌豆，城里人学习差不了，如果回来问起小核桃的成绩，那小核桃还是不好交代的，在比自己成绩差的朋友面前丢面子，还是有点难受的。

新年还是新年，只不过春节没有春节的味道，爸妈没有去桂兰家拜年，但托人把欠桂兰家的钱捎去还了，他们都没有跟小核桃提过为什么还这么快，倒是小核桃不在家的这些时间，老王和妈妈似乎恢复了往日柴米油盐的关系，打架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村里有个男的是二婚，他之前是在隔壁村闫姓的人家做倒插门女婿，在那家有一个女儿，女儿比小核桃大三岁，和二姨妈家的表姐差不多，过年时来找她爸，小核桃去街上给老王买酒时和她聊了几句，不知怎么的，那女生就像小核桃刚到镇上时的样子，胆怯和好奇写的满脸的是，她请小核桃带她去逛逛，她叫小伍。就这样，过年的几天两人总是黏在一起，去看煤矿上超大的鼓风机，去看湾河边的赌博，去看水族寨子里的情歌互对，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刚说了亲事的年轻人，没春节味道的春节，也就很快过去了。

马场人有很多习俗，比如正月初七叫做“人生”，这天是不能出远门的，村里人对出远门的理解已经不像以前了，交通没有这么方便时，出远门就是意味着走出村子的界限，现在交通方便了，出远门意味着是去城里。小伍原本初七要回她妈妈那边的，但也没走成，她就来小核桃家找小核桃玩，白天两人走了很远，去马场村另一个方向的彝族寨子看跳舞，又花很久走回小核桃家来，新年如果是在流动中渡过，那就没那么无聊，如果是待在家里，那就不仅仅是无聊了，保证满脑子都是烦心事在乱窜。小伍的爸爸带着他的家人去新丈母娘家了，小伍觉得很尴尬，就没有跟着去，在小核桃家吃过晚饭，老王和妈妈也没说什么，小核桃就和小伍在门口坐着，如果远处有人放烟花，两人会同时大喊“烟花”，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煤矿上的灯开那么亮，这不是在浪费电费吗？”小伍看着村头的煤矿。

“应该是防盗，灯熄了的话，估计明天起来煤矿就变成空地了，毛都不剩。”小核桃靠在椅背上说。

“哈哈哈，真搞笑，我们如果把他们电线剪了，然后蹲边上看看，到底是谁在偷东西，你觉得会是谁？”

“第一个肯定是楼上的那个保安，我估计看煤矿上的的人肯定偷得最多。”

“哈哈哈，嗯，有道理，你说他会不会把偷来的钱藏裤裆里？”

“噗呲。”小核桃忍不住笑喷，他不理解小伍为啥会有这个想法。

“你笑啥？”小伍看见小核桃憋笑的样子，感觉自己被小核桃嘲笑，她反而不笑了，盯着小核桃问。

“那肯定不会，人家会搜的啊，他总不能说，‘搜可以，不能搜裤裆’，你说煤矿上的人能傻到这样不？”小核桃边说边笑，他反而觉得小伍最傻。

“哈哈哈，你讲的好搞笑，如果保安真这样，那肯定好玩。”小伍笑的很傻，好像她真的看见有这么个事情发生一样。

煤矿上的灯经过很长的距离，来到小伍脸上时，已经由冷白色变成了暗黄的暖色，小伍向后躺在椅背上，齐肩的短发像极了雪山被温暖后流下来的瀑布，白净的脖子下，两个胸圆鼓鼓的立在那里，把她粉红色的针织衫撑得饱满，小核桃看得目不转睛。小伍转身看着小核桃的样子，她便把胸用力往上挺，小核桃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笑盈盈的看着小核桃，这反倒让小核桃有些不好意思。

“我好看不？”小伍问。

“挺好看的。”小核桃清了清嗓子，悄声的回答道。

“要是嫁给你，也挺好的。”

“我？就我家这条件，没必要受这份苦。”小核桃说着，向后扫了一眼没有窗户和门的新平房。

“条件无所谓，你是个有理想的人，总有一天你肯定能摆脱这种日子的。”

“这个我没什么把握，我现在心烦的要死。”

“因为桂兰的事情吗？”

“有一部分原因，但我现在也不知道烦恼什么，这是最无助的。”

“会找到的，你比我认识的男的都靠谱，你看我爸，要思想没思想，更别说靠谱了，我以前同学里的那些男的，都很无脑。”小伍说起来一套套的。

“你真是个好女人，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讲。”小核桃有些感触，妈妈除了骂他和打击他以外，从来没讲过小核桃的一点好。

“那如果你以后没和桂兰结婚，我也没结婚的话，你来娶我吧，我做你媳妇。”小伍笑着说。

“别瞎说，你妈给你找的结婚对象不是也挺好的吗？”

“能过日子吧，但我想要的是走出村子，不是守着村子，他给不了我希望。”

“靠自己争取，我妈不让我上初中，让我回来挖煤，但我早就给自己计划好了，即使她不让，我也会去借钱继续读书，说实话，我一直都好奇山那边有什么，我天天盼着能长大，能走出去，远远的。”小核桃指着对面那座高的可怕的山，那座把马场村困住的山。

“嗯，我会的，你也要加油学习，早点走出去。”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了啊？”

“有电筒没？”

“有。”

“你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照亮。”小核桃回屋拿上电筒，跟老王和妈妈说送小伍回去，两人就上路了，小伍家和小核桃家离得不远，走二十分钟的路就能到，但都是乌漆嘛黑的山路，走路要格外小心，如果掉到路下面的沟里，就会像那些醉鬼一样，不是头破就是断手。

“小核桃，明天我要回去了，明年过年你还在家吗？”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小伍开口问。

“应该在的。”

“那我来找你玩，今年过年是我最开心的。我妈那边我感觉不到家，我爸这边我也感觉不到家，和你在一起玩，反倒觉得开心。”

“我也感觉不到家，我就想，以后能跟我姐一起生活，如果她嫁人了，我也就没有家了。”

“好吧，我以为你家会比较好呢。”

“哪有，马上到你家了，你有钥匙没？”

“有，你把电筒关掉。”小伍转身说，小核桃按下开关，两人便面对面站立在一片黑夜中，小伍拉起小核桃的手，放在了她的身上，小核桃不敢动，他心跳的快把黑夜击碎，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肉体，小核桃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同样的躁动。

“我第一次让你摸了，但我们只能到这里，我想记住你，今年过年很特别。”小伍把小核桃的手拿了下来。

“嗯。”小核桃矗立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一方面感觉对不起桂兰，另一方面却被生物本能控制着，青春期这该死的年纪，对男女之事总会想入非非。

“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能走，摸黑过去没问题。”小伍嘴上说着，却没有转身。

“好的。”小核桃也没动，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能明显的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

“你赶紧走吧，会儿你爸妈找你了。”不知站了多久，小伍开口道。

“好的，那我走了。”小核桃转身。

“你记得我名字不？”小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闫小伍。”小核桃说完后，快步往自己家走去，小核桃没有打开电筒，在暗夜里乱踩着，掉落了一整路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