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公园游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4日 下午3:55
总字数: 10478
最怕听到的话题是以“如果你现在二十岁……”开头。胖女人问了太多的如果,总结起来,就是如果女方变的温柔持家、如果男方变得努力上进,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而是利用这个还算舒服的周末,一家三口在某个公园里,吃着外皮酥脆的香肠,听着冰激凌了车诱人的八音盒音乐,顺便,在水上项目里玩了个全身湿透。
诚然,人生活得越长,积累的后悔就会很多。对自己越是有利的事儿,如果结果有偏颇,每每想到时,蛰伏在心头的后悔就会张开翅膀,飞过眼前,留下满嘴的酸楚和咒骂。有时候想想,这几十年的心路历程,也可以浓缩成一天那么长,就像熬了一个长夜,怀着期待的心情在早上醒来,早晨的时光是美好短暂的,我们以为,人生的全貌大抵也如此了。接下来是午饭的时间,即使能饱餐一顿,但人啊,总会在喝的上面得不到满足,我们折腾了大半个中午,喝的,终于得到了满足,迎来了辛劳的下午。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开始变得焦虑,我们转身咒骂中午的那杯喝的,怀念起早晨手里那杯简单的豆奶,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至少,王长富和苗桂兰,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他们俩如果开始对话,嘴上说的是现在,心里想的,却是刚在一起时的甜蜜,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话,后悔当初在一起的想法还会露出头来。
周五下午,王长富早早回了家,没想到,苗桂兰也回了家,两人都觉得不自在,打心底不愿意和对方说话,但又不得不客套着说点什么。王长富选择去厨房,把年久不用的杯子翻出来洗一遍,平板电脑上开着彭窈静整理的文档,他一只手放在水里,另一只手在翻看文档。而苗桂兰收了一堆衣服,把阳台上的洗手池堆得满满当当,她选择用手洗,是打算把时间花在那里。
王长富呆的有点饿了,便打算给自己煮碗面条吃,水开了,他抽出两人份的干面条,打算问苗桂兰吃汤面还是拌面,犹豫了一下,王长富把一半面条重新塞回收纳盒里。不管苗桂兰选择吃什么面,他们都需要共同把面条吃完,不管是面对面,还是背对背,餐桌就那么大的地方,总不能一个在厨房吃,一个在阳台吃。锅里的水已经急不可耐了,大大的热水泡冒起后被重力拉了回去,又重新冒出更大的来。王长富看了看手里的面条,他把火关上,把剩下的面条放回原处。他知道,如果他自己吃了面条,“你怎么会这么自私呢?”这种话肯定要听好几遍,本来,
今天两人在家来就够复杂的了,他可不想把剩下的时间过得更复杂。
“这周末我们去公园玩怎么样?”王长富转脸,对着厨房门外喊道。他听到刷子在刨着鞋底的声音,苗桂兰就像没听到一样,王长富又把同样的话喊了一遍。
“什么?”苗桂兰的疑问从阳台上传过来,她不是没听见王长富的问题,她只是想让这场对话持续长一点点,表达了她是个能交流的人。同时,她紧跟着又喊了一句“好。”这样一来,她也不会让这场对话无休止的进行下去,对,太长的交流,他们两之间已经不适合发生了。
他们是星期六去的公园,那天早上,王长富六点钟就自然醒来了,他悄悄溜进厨房,把保鲜盒清洗擦干,水果在切成块状前,都认真清洗过,当三个水果拼盘整整齐齐地摞在装有冰袋的保温袋里后,他满意地抿抿嘴,给自己冲了一杯炭烧咖啡。
歌单播放到第三十首时,苗桂兰让王长富准备出发了,来到停车库,较低的层高让人感觉想赶紧逃离这里,王胜春先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苗桂兰愣了一下,便坐到后排,王长富把钢琴曲的声音调的合适,如果三人中谁开口讲话都能被听见,如果三人都不说话,也不会被一路的沉默困扰着。“听音乐是有好处的。”以前王长富总这么和王胜春说,当她在家里无聊地走来走去的时候,很多个难熬的家庭时光,王长富都这么和她说。
“爸,我喜欢你吹口哨。”王胜春看了一眼王长富,看见他撅着的嘴说道。
王长富开心地跟着旋律吹了起来,王胜春学着他的样子噘嘴,但都没吹响,想起王胜春四岁多点的时候,有个把月的时间,只要王长富回到家里,王胜春就缠着他吹口哨给她听,王胜春捧着王长富的脸,认真研究着爸爸的嘴巴,她总是开心地说“好神奇”。王长富吹累了想歇会儿,王胜春便拿起杯子去倒水,逼着王长富继续吹,把她熟悉的儿歌都吹一遍才行。再后来,王胜春让爸爸教她吹,每天,父女两都会花个把小时来吹口哨,开心地在沙发上打闹,王胜春六岁半那年,她一年级了,认识了几个更有趣的朋友,个头比她小点的女娃娃,她换了兴趣,便不再学习吹口哨了,至今,她还没学会。
“爸,我想去买冰激凌。”王长富笑着点头,口哨没停。开到有超市的地方,王长富停下来了,王胜春向后坐看去,“妈,你要吗?”苗桂兰从手机上抬起头,微笑着摇头,王胜春下了车,拉起超市隔挡的塑料帘子后,钻进了夏天的奶油味里。
“今天天气还不错吧。”王长富笑着说。后视镜里,苗桂兰看着她的手机答道:“是的。”
王长富想问她要不要喝水,他瞥见后座上有一个黄色的水杯,耀眼的黄色足以让现在的太阳感到自卑,王长富移开了视线。王胜春还没从超市里出来,他重新看着后视镜里的她问,“你饿不?”苗桂兰摇摇头,王长富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他伸手到音响旋钮上,把音量调大了些,大到足以盖住他的心跳。
王胜春把座椅向后推了一段距离后,脱掉鞋袜,冲爸爸笑笑后,便光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塞冰激凌。但她还没开心多久,苗桂兰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座椅,王胜春转脸看了一眼后,收起了笑容,重新把鞋子穿好,王长富把油门踏板用力踩了踩。
公园里的项目,苗桂兰都不喜欢,她在入口处的小卖部点了一杯茶,说给父女两看包,王胜春把包留下来,王长富留了一盒水果拼盘后,父女二人往公园深处走去。虽然是周六,但没什么人,王长富感觉好受了许多,卖力表演的鹦鹉唧唧喳喳,讨要食物未果的猴子郁闷地叫着,被突然窜出的金钱豹吓哭的孩子,还有野生麋鹿传来的粪便味道,在这个人造的牢笼里盘旋着。
“爸,刘老师跟我说,她很喜欢你的书。”旋转木马还未开始之前,王胜春对边上的爸爸说道。
“真的?”王长富有些意外,他虽然写了两本书,但就没卖出去多少,他偷偷看过最大的阅读社区里的评论,他的书总共有两百零三人打了分,有三分之一的人打了低分。
“真的。”
“她跟你说的?”
“不是,上周四,我们作文课上她讲的。”
“她怎么讲的?”
“她就那么讲的啊。”
“她就跟你们说她喜欢我的书?”王长富想知道细节,这件事让他觉得有些骄傲。
“不跟你说。”王胜春不耐烦地转脸过去,旋转木马开动了。
“春儿,我们做个交易吧。”王长富向王胜春的方向靠近了些,提高声音道。
“什么交易?”
“这样,你跟爸爸讲刘老师是怎么说的,我就陪你去玩水上圆滚滚的那个球。”
“你不是害怕吗?”
王长富脑补了下最可怕的场景后,劝自己要勇敢,坚定地说:“我不怕。”
“可以。”王胜春看着王长富,转了转眼珠答。
“好……”王长富举起手,打算和她击掌为定的,他才刚举起手来,王胜春开口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要在交易里再加一项。”王胜春昂着头。
“还加?”
“嗯。”
“那你说说看。”
“喏。”王胜春指了指右前方,王长富看到是过山车后,他俩手抓紧旋转木马,摇了摇头,王胜春见状,伸手拉着王长富的衣服补充道。“坐矮的那个行不行?”
王长富猛烈摇着头,过山车,别逗了,好几年前,王胜春哭闹着把王长富逼上了过山车,场景历历在目,如果不是人多,王长富在中途都差点哭了。那感觉,睁着眼睛是害怕,闭上眼睛也是害怕,好不容易过山车停了,王长富还没站稳,王胜春把王长富拽到售票的地方,兴奋地大叫“爸爸再坐一次,就一次。”
“刘老师说啦,她很喜欢你讲南宋文人日常生活有个地方,你知道吗?”王胜春故意留了个问号。
“哪个地方?”
“是这样的,刘老师说,作者描述的场景都是有考古支撑的,而其这些场景,都在诸多宋词里面有描写过,比如……”
“比如那一句?”王长富好奇地睁开了眼睛。
“你肯定听过的,词牌名带有三个字:清平乐。”王胜春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答。
经过一番砍价后,王长富还是以原价的方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从过山车下来后,他奔赴到一棵没有人的树下,吐完又缓和了几分钟,再走到小卖部和王胜春汇合。“呐,奖励你的苏打水。”王胜春这么开心,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爸爸妈妈陪她来公园玩,第二个原因是刘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念了她爸爸的书,还夸她爸爸的书写的很好。他们往金鱼池走的过程中,王胜春如实说了她的感受,王长富也觉得开心。
“爸爸,妈妈讨厌我吗?”父女两在给金鱼喂面包,王胜春闷闷不乐了会儿后开口问道。
“怎么会?”王长富警觉地看着她,补充说道。“妈妈最爱你,一直如此。”
“那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玩?”
“哦,这个事情有点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
“妈妈不和我们一起玩,不是因为她不爱你,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为什么要等我长大?我已经长大了。”
“春儿,等你再大点,爸爸会跟你解释的好不?”王长富向她凑近了些。
“别骗我了,她要跟另一个去生活了,那人经常送她回来。”王胜春撤下一块面包,用劲往金鱼群里砸去。
王长富思绪短暂空白一片,他回过神来后开口道:“春儿,你知道爸爸小时候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对吧?”见王胜春没说话,王长富继续道。“爸爸和妈妈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了解妈妈的性格,她是爱你的,这肯定没错。妈妈不是不喜欢跟我们一起玩,是她不喜欢跟我一起玩,但她又不好说出来,所以只要我在场,她就选择了回避而已,这些,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那也不是你的错啊?”王胜春反驳道。
“是的,也不是我的错。但生活和婚姻就这样,有时候,讲不清楚的。爸爸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我会抓住一切可以获得安全感的东西,呐,我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工作上,所以妈妈觉得我不关心她,也不关心你,时间久了,妈妈就讨厌我总是工作,后来,她就讨厌我了。”
“那你可以少花点时间在工作上啊?”
王长富叹了口气,他扭开苏打水,猛灌几口后开口道。“春儿,爸爸把你当做个大人跟你说,如果你不理解没关系,爸爸会继续跟你讲清楚。”
王长富把苏打水放在桌子上,握紧瓶子开口道。“爸爸熟读了将近两百本心理学的书,大部分都是关于,原生家庭对性格的影响的,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必须承担着要照顾自己和养活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一直缺乏安全感。当我成年后,除了要去获取安全感外,我把大量精力投入到工作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这能帮我逃离面对内心孤独的困境,逃离被剥夺的童年生活,逃离被疏离的成人生活。”
“你知道吗?你长得越大,爸爸就越愧疚,我和妈妈之间的问题已经十年了,我们这么辛苦,每天这么煎熬的面对面,就是担心给你造成影响,生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我们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它带来的创伤。但是,我们家现在的状态,表面上看起来完整而已,实则已经支离破碎,也给你带来明显的创伤,所以爸爸一直很内疚,特别是上次的事情发生后。”
“哪一次?”王胜春疑惑地问。
“你跟着同学回家的那次,一年级的时候。”
“哦哦,想起了了。”王胜春可能是忘记了,她很不在意地摆摆手。“姜雨婷家,她现在还和我一个班呢。”
“自从那次后,爸爸就把工作放到另一个位置了,我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陪你长大,但,总得要试试。”
“爸,谢谢你,我知道你在努力。”王胜春笑了笑,她吃了一口水果,开口问。“那你和妈妈,你没有试试去修复吗?”她咽下水果,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是指,你们的关系。”王长富当然明白她说的意思。
“试的,我们在节日给对方准备礼物,天气变化时在短讯里问候,在家里见面时,我们都很客气,都在想着怎么让关系更缓和。”
“但结果呢?”
“哈,结果,我们在节日准备的礼物勾起了某个不愉快的回忆,天气变化时的问候发送过去时,对方正在忙就没即使回复,双方都觉得,做得多就错的多,赌气就不理对方了。”
“没继续试试?”
“试的,但这里有个前提,就是我们都想要改变对方,把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所以,送礼和问候,都只会带来不满意,我们一直在说为对方好,实际上,都是想从对方身上索取某些东西。”
“妈妈想要什么?”
“什么叫妈妈想要什么?”
“我的意思是,妈妈想要把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成功人士!”王长富苦笑了下。
“可是,你已经很成功了啊?”王胜春不解地问。
“我已经很成功了?”王长富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讲自己,他觉得这还是赞美,继续道。“春儿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对啊。”
“你确定吗?”
“哎呀,啰嗦。”她把嘴里的草莓吐了半颗出来,继续道。“你买了房买了车,有稳定收入的工作,还写了两本好书,物质的,精神的,你都占了,你还不成功啊。”
“额……”王长富从没这么想过自己,他总是在苗桂兰想要的那种成功人士身上找特征,却从没认真的从自己的身上发现点什么。“谢谢春儿,讲真,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好吧。”王胜春把刚才的半颗草莓重新塞回嘴里,边在果盘里挑选边问。“那妈妈想要的成功人士是什么样的?”
王长富挠了挠头,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韦总那种。”
“我就知道。”王胜春摇摇头,把果盘的盖子胡乱盖上。
“为什么你觉得是那种的呢?”
“那人经常送妈妈回来,我遇见过,她还很开心的样子。爸,讲真的,你不生气吗?”王胜春脸涨的通红。
“肯定气,但春儿,我和妈妈迟早……”王长富顿了顿,喝了口苏打水后补充道。“爸爸希望,在你真正长大之前,我和妈妈能够守在你的身边。”
“别逗了,我早就长大了。”王胜春重新打开果盘盖子,选了块芒果放嘴里。“爸,如果你过的不开心,那就没必要继续忍受下去,你可以去重新找一个,但是,你不能不要我了。”王胜春吸了吸鼻子。
“你是小傻瓜吗?”王长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他感觉心头被扎了一下,坐直后说道。“爸爸,永远会陪着你,另外啊,值得爸爸继续守护的人不多,你现在是爸爸唯一想守护的人,怎么会不要你啊。”
“不知道,我感觉你以后会和静姐结婚。你们会重新买个房子,然后不要我了。”
“谁?”王长富提高声音,像被人猜中了什么秘密一样。“彭窈静。”
王胜春点点头。
“她只是爸爸的同事,别乱说。”王长富说完,发现王胜春不为所动,就好像,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似的。
“爸。”过了好会儿,王胜春开口说。“你恨爷爷奶奶吗?”
王长富摇摇头。“从奶奶想把你大姑五万块钱卖了那天开始,我就不恨他们了。”
事情,还得从好久以前说起。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小核桃起得很早,太阳刚刚从山顶上冒出一点头时,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像个读书人那样坐在泥巴地里的椅子上看书了,几个月前,涛哥送了小核桃一本张爱玲的《霸王别姬》,没来得及看。寒假第一天,小核桃便迫不及待地翻开来,就在刚才,他已经读完三分之一的内容了,虞姬和楚霸王项羽被困后,虞姬给楚霸王擦拭战斗后宝剑上的血时,虞姬的心里活动让小核桃欲罢不能的思考着。实则上,每个人表面上有着一套展示给外人看的行头,但内心里却没有平静的湖面可看,希望和现实的对立,爱和恨的矛盾在心脏那拳头大的空间里苦苦挣扎和纠缠,看起来肚子再大的人,心就那么大点,真想要把别人装进去,非得把自己丢出来一部分才行。
煤矿上现在实行三班倒的工作制,老王和妈妈上中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两人又在倒腾没有门窗的新平房,老王用一块竹片在丈量窗的宽高,他得到这些尺寸后,计划把门前的老斑竹砍一些来,编制几块竹篱笆来先当玻璃用,但妈妈觉得这样太丢份,用尿素口袋里的那一层塑料袋来蒙上去效果会更好,于是,两人又吵了起来。小核桃现在压根不担心妈妈会把话题转到他身上,让他去挖煤的那一套威胁就像苍蝇停在手臂的皮肤上一样,不痛不痒,只不过有点心烦。小核桃不在房间的日子,老王和妈妈已经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桌上的书可能每一页都翻过,导致他们把书的顺序对放错了,无非,还是惦记王晴捎回来给小核桃的钱。
半年前把钱给苗桂兰后,小核桃跟肖家二婶说,让姐姐不要捎钱回来了,但姐姐依然给他捎回来,姐姐还告诉小核桃,他是个大人了,在外读书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也源源不断的捎钱回来,小核桃的腰间现在有一千四百元整数,还有十几元零花钱是在左边的裤包里的。姐姐寄回来的照片,小核桃全部藏在随身携带的书里,或者是小笔记本里,上周末姐姐捎回来了新的消息,她和相处一年大的对象打算结婚了,对方是个开拳馆的教练,从照片上来看,男的有些丑,但看起来是个可靠的人。小核桃让肖家二婶把他写的信捎给姐姐,整整写了十二页信笺纸,他有太多的话想跟姐姐说,但实际上,总的一句便能概括掉,他希望姐姐幸福,不再受苦。
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间,小核桃书看了大半,他便起身去做午饭,用小碗从坛子里舀两碗米,在锅里淘洗干净,沥干,放多少水合适,手指知道,把手指插进水里,水面和米的距离有半截指头就够。菜就随意发挥吧,这是个没有什么标准流程和讲究的过程,全靠想象力来构思到底做成什么样子,可能,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放太多的盐巴。小核桃做饭时会觉得无聊,便开始唱歌,这是个私人的空间,音乐本身也是私人的事情,从张信哲到李宗盛,从周传雄到无印良品,小核桃最近很喜欢周传雄的《我的心太乱》,刚开始平静,到后面副歌部分的狂吼很发泄。等小核桃做完饭,才发现口干舌燥,舌头上就好像被一群牛踩踏过后的土地,牛蹄再小,每次抬脚都能扬起一阵灰尘。小核桃喝了三瓢水,发现舌头稍微有点感觉了,就喊老王和妈妈开始吃饭,桌上无言,小核桃也不想聊什么,便快速吃完,说去大洋芋家玩会儿,他们上班前会回来。
马场街面上没什么人,村里的无业游民和鳏夫三五成群在街面上逛,从头到尾地来回逛,就好像能逛出个媳妇似的,小核桃对这些人有一种莫名的同情,但他从来不主动打招呼,有些人本来就不带善意,何必惹的自己心情不好。到大洋芋家时,他们家刚好在吃午饭,闫小伍也在其中,她已然成了大洋芋家的一份子了,这次她没转身就跑,小核桃也从容的和她打招呼。小核桃在店里转悠,发现墙上多了周传雄的海报,这让小核桃有些惊喜,看到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的喜好时,好感度就会提高很多,吃完饭,大洋芋和闫小伍从内屋走到店里,三人就很熟络的聊了起来。
“小伍,小核桃你认得的吧?”大洋芋转身问小伍,她就坐在大洋芋的边上,两人仿佛热恋般亲密,脸上都挂着微笑。
“认得啊,跟你说过的,去年过年的事儿,是他带我到处逛的,不然无聊死。”小伍看了小核桃一眼。
“天,我哪知道你两的事儿啊,我就听说大洋芋说了亲事,谁想得到,缘分就是这么神奇。”小核桃释然地笑。
“我还得去水族寨子送货,你跟小伍聊着等我。”大洋芋说完,便起身走向店外已经准备好的包裹,小伍熟练的走过去,帮忙大洋芋把包裹抬到他背上,两人相视一笑,大洋芋向小核桃示意再见,便离开了。
“要去街面上走走吗?”小伍回屋后,微笑着问小核桃。
“不啦,这里聊就好。”
“为啥?”
“外面冷啊。”
“哈哈,你拍人家乱说吧。”
“得,你都明白,哈哈。”小核桃竖起大拇指。
“大洋芋的朋友里,你跟他的感情最好吧?”
“可能吧,我、大洋芋、还有朱豌豆,我们三读小学时几乎黏在一起,不幸的是,后来因为个女生,我们三友情短暂破裂了一段时间。”
“这事儿我听过,你跟朱豌豆还被叫家长了,哈哈哈。”小伍爽朗地笑着。
“可别提了,实际上,我跟朱豌豆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友情算是淡了吧。”
“正常,感情有时候像庄家,你不经营,到秋天肯定没什么好收成的。”
“小伍厉害了,你一出口就是名言。”
“哪有,大洋芋喜欢你给他讲学校了的事儿,你也跟我讲讲吧。”小伍正襟危坐的面对着小核桃。
“嚯,他喜欢听我们男生之间搞怪,你想听哪些?”
“你的感情啊,我想听听,你喜欢的那个苗族女孩,你们怎么样了?”
“这事儿啊,一句话,她和别人定了亲,我现在有另一个寄托。”
“你这个太敷衍了吧,那你细说你的寄托。”小伍把手里的瓜子壳向小核桃扔过来。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小伍现在很乐观,去年她认为自己的结婚对象给不了自己未来,现在她在努力的为自己的未来争取,这是小核桃给她的建议,她觉得很受用。她和大洋芋明年四月份结婚,那天刚好是星期六,两家人本来是想等他们再长大点,但两人这么来往下来,不结婚也不是个事,至少,先把婚礼办了。早婚这个件事情,不怕派出所或民政局来查,就怕的是长舌妇和懦弱男的七嘴八舌,刚开始还是悄悄议论,再往后就是恶言恶语,受伤最多的是女方,话语都是围绕着对方卖身展开,小伍家觉得该办婚礼,大洋芋喜欢小伍,他也要坚持先办婚礼。
从大洋芋家出来,差不多到回家时间了,老王和妈妈去煤矿上班,小核桃要给猪喂食,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都回家来了,不做总是不好的。你看,哪怕是家人之间,多点关心是好的,至少能保持关系和谐。小核桃爬到家,一进门发现多了两张新面孔,年老点的妇人裹着头巾,这是外婆家那边独有的着装方式,用一块方巾盖在头上,从前额向后拉紧捆住,就像一顶老妇人喜欢的假发一样。她身边坐了个男的,看起来不能称作男孩,头发剪的很短,就像一块被牛啃秃了的草皮盖在他的小脑袋上,两眼无神,他在默默的吃着碗里的面条,那些咀断的面条从嘴里掉出来,还在嘴唇上的他便用舌头舔掉,落在碗里的那些,他好像是为了留给下一口一样。
“过来打招呼,这是你钱舅妈和四表哥。”小核桃刚推门,妈妈便招呼小核桃过去。
“舅妈好,表哥好。”小核桃热情地像他们点点头,舅妈对小核桃就是一阵夸奖,四表哥还是呆滞地吃着碗里的面。
“王晴妈,你看,我家呢条件你也了解,刚才讲了那么多,大家都明白,如果王晴愿意嫁我家老四,我们老钱说了,五万块钱的彩礼一分不少。”妇人继续着小核桃进来前的谈话。
“他舅妈说的就是,我和老王还能不信啊。”妈妈脸上乐开了花。
“但有一点我们要先讲清楚,我们老四不是傻子,他就是性子慢,请王晴妈你们不要嫌弃,老四是很听话的人。”妇人说着,转脸看了一眼正在吐面条的男的。
“怎么会呢?王晴又不是大家闺秀,哪有嫌弃的资格啊。”妈妈还是笑着。
“那我们先这么定了,你过年叫王晴回来,大家见个面,她点头,我们就先给你家两万块钱的见面金。”妇人说话的语气,是个熟练的生意人。
小核桃没听下去,打了招呼就转身出了屋,外面的空气太清新了,即使煤矿上的烟尘袅袅地飘着,但灰尘就是灰尘,空气就是空气,他们不会混为一谈。小核桃伸个懒腰,走到没人的地方,从袖子里把小笔记本拿来出来,对着姐姐的照片叮嘱了几遍,要她好好的在外面呆着不要回来了,如果她要和打拳的教练结婚的话,也不要带信回贵州来。老妇人带着他的儿子走了,小核桃听见妈妈热情地和对方说再见,并保证过年一定带着王晴去老妇人家的,就像是约定好了要上门交货的时间。小核桃回屋后,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还是充满着恶心的味道,太明显了,老王和妈妈还在讨论五万块的事情。
“吴七妹这个小骚货,她就是不肯说王晴在哪里,国庆节我遇见她,还没问完,她转身就走了,太不是东西了。”妈妈边收拾碗筷,边骂着。
“肯定能找到的,不是说王晴一直在福建吗?”老王抽着旱烟,吞云吐雾。
“老王你这样,晚上我们再去吴家一趟,问不出来的话,就先去煤矿上预支点车费,你去福建把王晴抓回来。”妈妈转身,坚定地说着。
“我字都不认识几个,我怕找不到啊。”
“你他妈个废物……。”
“你骂我也没得用,王长富不是知道他姐在哪里吗?”老王看了小核桃一眼,那双陌生的眼里,仿佛在说着“你死定了”的话语。
“对啊,王长富,你姐在哪里?”妈妈厉声问小核桃。
“我不知道啊。”
“她不是给你带钱了吗?”
“我哪里来的钱?我姐悄悄的就走了,她只跟我讲去深圳,我也想知道她怎么不回来?”小核桃低着头。
“你少糊弄我们,你经常去肖家,不就是去拿她捎回来的钱吗?”
“我是去问有没有我姐的消息,人家哪里带钱回来啊。”
“你继续糊弄吧,我会找到证据的。”妈妈仿佛在审一个嫌疑犯。
“你不信你去问嘛。”小核桃也假装无助。
“我要不是和肖二妹那烂货打架,你以为我不敢问啊。”
“这事就不要提了,当时打了肖二妹,也不怪肖家恨我们。”老王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着。
“你个老杂种,当时肖二妹骂我,你坐在那里做了什么了?”
“我不是也跟她讲道理了吗?”
“你讲了?她听你的不?”
“哦,她不听你就拿杯子砸她脸啊,你知道不,你丢去砸肖二妹的杯子里还有开水,人家脸都烫伤了,肖家人当时如果在场,你我不被踩死才怪。”老王声音变大了些。
“好了,不要扯这些了,想想怎么把王晴抓回来,五万块的彩礼,足够把账还完,窗子和门都有指望了。”
小核桃走出屋子时,老王凑到妈妈耳边说了些什么,妈妈一听,好主意。
“等等,你妈真的打算把你姐给卖了?”胖女人难以置信,她带着求证的眼神看着苗桂兰,她深怕王长富为了渲染气氛乱讲了个故事,或者,在催她早点在离婚证上盖章这事情,一个可怜的故事是很有推动力的。苗桂兰点了点头,但胖女人,也没想就这样结束。
王长富想喝咖啡了,不是为了提神,也不是为了与众不同,他就是想喝了,他就是想早点结束,但似乎,胖女人还没有更合适的理由盖章,想到这,他眼里充满求救地看了看苗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