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五百万销量聚会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12
总字数: 9829
“以后尽量做朋友,我见过,离婚后还能继续做朋友的,希望你们也这样。”胖女人重新审查了一遍文件后,对两人说。
“肯定的。”苗桂兰笑着回答。
“你呢?”胖女人看着王长富,“王先生。”就像婚礼上的牧师,要双方都确认,愿意照顾对方那样走完流程。
“我也会的。”
实际上,王长富和彭窈静两人说过,以后坚决不会和苗桂兰来往,这个人太没意思了,这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个阴天。
为了庆祝他们的杂志销售破五百万册,出版社让大家去聚会,“你们把一整天的时间都安排出来,记住了!”头一天通知时,周社长再三强调。王长富早早出了门,王胜春去找同学一起做功课,至于苗桂兰,他也不知道她在哪。天气预报说那天阴转小雨,下午才会下雨,王长富便空着手出门了,反正下雨那会儿,他会舒舒服服的在办公室里和同事庆祝,不带伞也没关系。
下了楼,小区外面商圈已经活跃起来了,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店铺是由一对夫妻经营的,男主人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女主人很好客,总会给常来的小孩子送流沙包,所以大人们都会多买那么一两个包子,毕竟,小孩子拿都拿了,也不好意思白拿。旁边的百味鸡店就冷清得多,听说店铺老板以前是搞房地产的,失败后,为了维持生计才做起来这门子生意,手艺好,没得说,但服务态度几乎就是负分了,他喜欢和王长富聊天,总想让王长富给他介绍个投资人,王长富每次路过,都是快步跑开。
坐了三十二分钟地铁,到了出版社附近,市中心的人永远都那么多,跑出地铁站,把自己投入到懒洋洋的人海里,他想起熟知的老年人,聊天里的内容大多是从回忆里拿出来的,就仿佛,他们的这一生都被浓缩成了一片广袤的庄稼地,里面种满了各种农作物,这里没有冬季,任何一种农作物随时都可以采摘。王长富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由得提高了速度,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一生被浓缩成庄稼地。
王长富刚跨过大院的门禁时,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先生。”王长富转头时,那人继续道。“你好面熟啊。”原来,是彭窈静雀跃地跟在王长富身后,她穿着黑白点的长裙子,窄窄的红色皮带把她瘦小的身材凸显的刚好到位,白色的低帮皮鞋一尘不染,王长富感觉她真好看。
“是吗?”王长富假装不认识她的样子,开口道。
“是啊,上辈子,我肯定见过你。”
“哦,在哪呢?”
“具体不记得地点,但你在我脑子里转啊转,我想,你对我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彭窈静憋着笑。
“哦,多重要呢?”
“我想,上辈子至少是我的男人,不然,我怎么会老想着你呢?”
“别闹,到单位了老实点。”王长富也被她逗笑,不过,事业单位里嘴碎,关系利害也复杂,严肃点总是好事。
“哦,听老公的。”彭窈静在背着手,走在王长富前面。
“不过啊,彭老师。你真的好漂亮。”
“是吗?”彭窈静听到王长富的夸奖,转身看着王长富,继续道。“是不是更爱我啊?”
“行行行。赶紧走吧。”王长富笑开了花。
“王老师啊,你觉得,我们今天的庆祝会有哪些环节?”
“肯定有好吃好喝的,如果是珍妮操办的话,还有比较疯狂的团体活动,她喜欢搞促进团结的活动。然后就是演讲,互相打气鼓励,可能老周会发点礼物,奖金是没有的,老周这人节俭。最后去老周办公室,密室洽谈。对,大概就是这些环节了。”
“我喜欢团队活动。”彭窈静一脸期待。
“彭老师,团队活动都是肢体接触的多哦,你穿这身小裙子不合适吧。”
“哟,王老师的意思是?”
“你至少穿个运动装什么的,反正不能穿裙子。”
“哟,王老师是吃醋了吗?”
“没!有!”王长富边说边推开玻璃门,让彭窈静先进去。
“你就有,哈哈哈。”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同事几乎已经到齐,这个时间点,要不是因为活动,平时是不会有人的。“我们的两位主角来啦。”两人进门时,同事们就热情打起了招呼,彭窈静则兴奋得像新年时拿到糖果的孩子,跑去和几位女编辑拥抱。办公室中间拉着彩带,彩带上悬挂的彩旗上印着五百万的字样,不同颜色的气球装点在墙上,它们被刻意堆积成了心的形状。每个人办公桌上都有礼品盒,和平日的节日福利不同,每个人至少有四个礼品盒,有些人的则多一点,盒子都上都有漂亮的蝴蝶结。
热闹非凡,就是空气的味道有点奇怪,韭菜饺子、荠菜包,还有甜腻的奶油味搅合着,在人与人之间游走着,王长富往里走,到工位上时,珍妮给他拿来了咖啡,上面细心地覆盖着一层椰汁打的泡,王长富心情更好了。谢过珍妮后,他赶紧喝一口,椰汁的奶泡最先进到嘴里,在舌头中部迅速把甜甜的感觉拉拢起来,接着,拿铁的苦味堵在舌尖进退不得,王长富没有急着喝下,直到这两种感觉被味觉习惯后,他才大口喝了起来。“你想同时获得不同的感觉,就得喝咖啡。”这是王长富跟彭窈静说的话,但彭窈静始终对这种饮料不感兴趣,她更愿意喝奶茶。
九点整,珍妮开始主持大会,周社长第一个发言,他今天换了白衬衣,蜡黄的脸上胡子刮的很干净,笑容挤满了每个毛孔,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过后,对王长富和彭窈静的杂志做了肯定,也对五百万册的销售额感到满意,实际上,自从王长富进入这家出版社工作起,没见过有哪个作品销量超过一百万册。“图书是个夕阳行业。”几乎上经销商都会这么说,但很奇怪的是,他们又在努力销售着每一本图书,就仿佛,这世界上,除了和书有关的事情外,其他的他们都不会做了那样。
接下来就是第一轮颁奖,给其他类目优秀的编辑发了奖金和奖牌,第二轮就是行业展望,参加演讲的同事把自己对图书的热爱和生命打包后,给在场的人推销着,漫长的广告时间过后,轮到王长富上去了,他是艺术家杂志的总编辑,该上去吹牛和鼓舞人心。但,他还是让彭窈静上去讲,和参加其他的颁奖典礼一样,这个杂志对外的主编就只有彭窈静,刚开始,他只是讨厌这种很官方的活动,后来,他想把这些机会都给彭窈静,她的付出,值得拥有这些掌声。
活动在周社长的总结中结束,珍妮安排大家把桌子往墙根挪,大厅中央空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吃喝时间了,这些大家轻车熟路,珍妮会在两个月前就把聚会要吃的菜收集起来,找到餐饮公司和桌椅租赁公司,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提供桌子碗筷,老周不愿意把大家带出去吃饭,他觉得太高调了,我们这个行业不适合高调,“我们是公私合营的啊,又不是完全国企,出去吃有什么关系啊。”以前有同事质疑过。实际上,大家都都懂,出版社即使拿着自己挣的钱去吃喝,也会有人给上方的人吹耳边风,说出版社拿着公款吃喝。就这样,即使大多数聚会吃饭都是在办公室完成,大家也没有怨言。
“王老师,来吃点肉。”彭窈静给王长富夹了菜。
“谢谢彭老师,你别给我堆满了啊。”王长富指着碗,彭窈静在上面砌了一座布达拉宫。
“啊?”彭窈静看了看,自己也笑出来,继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顾给你夹菜了。”
王长富把肉夹给彭窈静,从她那边夹过来一些蔬菜,彭窈静又给他夹回来一块肉,两人就这么来回倒腾着,旁边的同事则憋着笑看他们俩。
“打住。”彭窈静抓着王长富的手腕,继续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梅干菜扣肉吗?”
“是,我是喜欢。”王长富看着自己的碗,又看着彭窈静说。“但你也得给我留点空隙,我可以吃到米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看来你知道。”坐在旁边的陈姐大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陈姐人挺好,挺随和的那种,每个新来出版社的人受到她照顾,连老周都知道,只要陈姐在,出版社就有家的味道了。
“哎呀,姐,不是我知道。”彭窈静有点不高兴地转身看着陈姐,一双埋怨的眼神。“他这人,不管吃什么,非得吃到米饭,不然就不干。每次去吃烧烤,吃小龙虾,他先问老板有没有米饭。如果没有,他就去其他地方搞一碗米饭来,才吃,服气不?”
“你还说,哪有吃饭没有米饭的?”
“吃菜吃不饱吗?你。”
“吃!不!饱!”王长富给自己塞满一嘴的米饭后答。
“吃的饱。”
“吃不饱。”
“吃的饱。”彭窈静瞪着王长富。
“得得,我就要吃米饭,你咬我啊。”王长富抬起碗,继续往嘴里塞满米饭。
接着,彭窈静就咬了他手臂一口,疼得王长富筷子都给扔了,一桌子的同事笑得不成样子,便开始了八卦,彭窈静一脸吃亏上当的样子,不管同事们说的是什么,她都舒舒服服地默认接受,王长富的所有解释都变成了徒劳。不过,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老周始终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
酒足饭饱后,同事们三三两两聚集起来打游戏,或者坐在位置上聊天,王长富没什么想聊的,便坐回到位置上,窗外开始,有阳光慢慢从云里向下撒,把一群人的无聊腌制,发酵出刺鼻的气息,一股慵懒从脖子开始,顺着右手小指,爬上了桌子,笔筒里,铅笔被削尖得像仙人掌的刺,王长富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一些只言片语,无非就是婚姻和爱情,爱情和婚姻之间的问题在他心里对决着。如果现在离婚,对春儿会有什么伤害呢?他会不会后悔,想起丫头小时候总喜欢蹦跳,每次给王长富表演双节棍的动作时,拿毛巾有模有样地挥着,嘴里念叨的是“哼哼哈嘿,快使用番茄棍。”每次都能让王长富笑倒在沙发上,还有一次,地铁上王长富说肚子饿了,她从包包拿出一个铜锣烧撕开,递到王长富面前说“爸爸,吃个恐龙烧顶会儿。”到底是春儿离不开王长富?还是王长富离不开春儿?他不知道。
“老王。”王长富在发呆之际,周社长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神色凝固。
“怎么啦?”王长富向后仰着头问。
“聊聊。”周社长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王长富回过神来时,那扇模糊的玻璃门已经关上。
“有什么事吗?”王长富边推开门边问。周社长没有立即回答,他指了指正前方的椅子,示意王长富坐下。老周没有泡茶,他把手里的半根烟插进烟灰缸里,又用力摁了摁,王长富有点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事。他看着老周,老周看着自己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放到嘴边后,没有点,又塞回到烟盒里,同时抿了抿嘴,肥厚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块细微的巧克力碎屑。
“我下周要去北边出差,向上面汇报我们这个杂志的项目,整体来讲,我们把新时代文明文化宣传做的很好,那边很满意这个项目。”老周说的越发沉重,他猛灌一口冷茶,在喉咙里发出咕咚的撞击声。
“那很好啊。”王长富试探性地肯定道。
“好个屁。”老周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气的大眼袋上下抖动,直勾勾盯着王长富继续道。“我说老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鸟事啊?”
“什么事?”王长富整懵了。
“什么事?你还有脸说。”老周用力吹了吹鼻子,眼球都快吹出来了,指着王长富道。“你和彭窈静的事儿,已经有人举报到我这里了。”老周把手顶在桌子边缘,大口吸着气,大声道。“不对,已经举报到上面了,通知到我这里,让我处理,你让我怎么处理?”
“谁?”
“你还有脸问是谁?”
“不是,老周,我想问的是举报到谁那里了。”
“我的上头的上头好了吧,你还想举报到哪里?”
“但老周,这个事情跟杂志有什么关系啊?”
“有什么关系?”老周使劲跺了一下脚,凑近王长富怒气冲冲。“人家说你人品有问题,做出来的东西也有问题,你说有什么关系?”
“老周,我们冷静点,杂志的主编没写我的名字,只有出版社的名字,还有就只有彭窈静的名字,举报我,不影响杂志啊?”
“你少来这套,你倒是撇的干净啊。”
“老周,我不是撇的干净啊。”王长富带着哀求的语气,咽了口水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不管谁举报了我,都是我的错好吗?但它不影响杂志的名声啊。”
“哦,市场管你有没有关系吗?啊?”老周推了下杯子,淡绿色的瓷杯倒在了桌子上,慌乱地传出一阵当啷响。
“老周,但是,我们杂志主要订阅也不是市场的散客啊,都是单位定的多,他们都是有学习业绩的,他们只按照业绩完成学习就行,杂志不会受影响的啊。”
“你是不是蠢?啊?”老周用力拍了桌子。“你也知道是单位定啊,单位都讲究个门清背景干净,你这一搞,人家谁还敢定这个杂志了?”
“老周,对不起啊,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实在抱歉。”
“得了。我真是让你气死了,老王,你咋就闲不住了呢?啊?”
“老周,这个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但这事儿,跟彭窈静没关系,是我经常把他拉到家里去的,你能理解吗?”
“你少臭屁,你拉她去的,就你俩那点事儿,社里谁不知道啊。”老周深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睛,往后靠在椅子上,开口道。“这样,你退出出版社,我这边会给你预发两年的工资,对外面,我就说,你早都没参与项目了,只是返聘你来做名誉编辑,带带新人,没有参与任何项目。”
打工人大概率都会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幻想着某一天,不管是买彩票还是买什么东西,一夜暴富,最好是能有几个亿,如果老板说不要你了,你就走到领导面前说“老子不干了,不给你当牛做马了。”或者给他脸上撒点钞票。但实际的情况是,经常被老板抛弃是真的发生的,一夜暴富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电影里都很少发生,何况生活里。王长富嗓子里堵的慌,一时讲不出话来,四十岁老员工,四十岁的王老师,还出版过两本宋学研究,就这么被出版社开除了,这脸是没法要了,这个行业,可能也混不下去了,“我还会干嘛呢?”这是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问题,他可不想做个废人,混吃等死。
老周还是靠在椅子上,胸口大起大落,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被王长富气成了个孩子的模样,他也有些自责。王长富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椅子,离老周头最近的地方,开口道。“老周,对不起,我听你的安排,但,能不能保住彭窈静。”
“保不住,滚。”
王长富差点哭了出来,真想扇自己几个巴掌,他感觉,胸腔像被人偷走了大半个,现在他呼吸困难,而心呢,像被恶作剧的人在上面压了大石头,王长富口鼻并用,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周,都是我的错,但彭窈静,她想了却了对她爸爸的愧疚,希望你能让她继续做完这一期,好吗?”
“现在知道严重了啊,当初干嘛去了?啊?”老周闭着眼,怒气从嘴里喷到天花板,在吊顶的洞里开始了穴居。
“老周,没有后悔药,但我真的求你了,保住彭窈静,这么多年交情,我从来没跟你提过什么要求,你不加工资,我也没有怨言,不升职,我也没有怨言,你有考核压力,那我都想办法去完成,你就看在这些年的份上,帮我保住彭窈静,好吗?”王长富用力吸着鼻子,把挤到眼眶的泪水活生生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老周还是没有言语,王长富真像个犯错的孩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周还是大口吸着气,他慢悠悠坐了起来,抬手示意王长富坐到对面去,王长富照做了。
“老王,我老婆很喜欢你,她有时候希望你是她儿子,这个想法很奇怪,你是个稳重的小伙。”老周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大口后,连同口水,把烟一起吞了下去,他抖掉烟灰继续道。“但是,你和彭窈静,你属于婚内出轨,她属于破坏别人家庭,没出事,什么都没问题,我从来不管你们,但是,现在出事了,现在你们退出,名声保得住,过几年,这事儿被人淡忘了,东山再起,你们都年轻,她也才三十四岁。”
老周又吸了一大口烟,扶起推倒的茶杯,给自己续了半杯冷茶水,看着王长富,语重心长说道。“对出版社也是个交代,体制内,我不说你都懂,如果这事情不处理,那有人就会拿来做文章,最后出版社整体买单,这么多同事,十几二十年的感情,个个都有家庭背负着,总不能让他们丢到稳定工作吧。”
王长富低着头,眼泪重重砸在牛仔裤上。“嗯,老周,我都懂的。”他哽咽了一下,又问。“那彭窈静呢?”
“老王,你先关心自己吧,她的事儿你别管了。”
“老周,我不能害了她啊。”
“哎哟。”老周戏谑地嘘了一下,敲着桌子道。“老王,你们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你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吗?”
“大概知道。”
“好,有多大概?”
“她家有几百个蛋糕店。”王长富答道。
“就这么多?”
“嗯。”
“哎。”老周叹了口气,补充道。“她还有出版社的股份,百分之七,最大的股东,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关心什么?”
“那我不关心,那是她的事儿。”
“你真是傻人傻福吧。”老周冷笑着,他吞掉一杯茶后说道。“按刚才的方案,你先出去清闲两年,工资我预付给你,到时候,你再回来,我说到做到。”
“好。”
“你和苗桂兰,真的有这么大的仇吗?”
“什么意思?”王长富似乎听懂了老周的话。
“没什么意思,去安排事情吧。”
“她举报的我?”王长富震惊之余,心里燃起了漫山遍野的野火。他想不到,苗桂兰会这么对他,他对她一直不差,她这算是暗算了吧,王长富想一拳打穿墙壁,对着里面把自己知道的脏话都放进去。
想起那年,寒假过的很快,过年时老王和妈妈去老苗子家拜年了,听说老苗子气色还不错,至于生病一说,就没什么细节被带回来,苗桂兰去城里了,苗庆红陪同着去的,听说去办点私事,也顺便去未来的定亲对象家里做做客,小核桃听到这些消息很泰然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交给岁月。听说陈花花回来过寒假的,也是过去的事儿,小核桃没什么期待,也不想有什么新的交集,他偶尔去大洋芋家消磨下时间,其他时候都在家里看看书。新学期来了,妈妈还是照老样子,除了学费外,给了小核桃十元钱买文具,二姨妈家交的住宿费不会经小核桃的手,她每个月赶集时亲手交给二姨妈,这让小核桃也省心些,避免了要去证明他确实把钱交给二姨妈的环节。
天气渐渐转热,人们身上的衣服在一件件的变少,小核桃本以为,人们卸下冬天厚重的衣帽后,底下的笑容便会显露出来,但实际上,除了幽怨被清楚地暴露出来外,笑容还是没有增多。小核桃放弃了和翔哥他们玩耍的机会,也不去打篮球了,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也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写散文诗,欧阳老师给他把关,等到欧阳老师觉得可以投稿时,便会每周把稿子带回城里去。日子就像眼睫毛上走过的猫,即使有点动作,也轻的很难被发现,过的也很快。
生命,无常。五月的第一个周四中午,苗桂兰来到十三班的门口,喊小核桃出去商量些事情,走出去和苗桂兰碰面。原来,老苗子得的病是肝癌,长期喝酒让他的肝承受不来那么多的酒精,苗桂兰和定亲对象确定两人事情的时候,是老苗子在医院里生命垂危的时候,桂兰用自己可能获得幸福的机会,换来给老苗子治病的钱。可最终,老苗子还是败给了自己的不作为,他出院后,依然偷喝着酒,苗桂兰心力交瘁,无心向学,也随波逐流着。老苗子走了,可能也了却了她整天的提心吊胆,但老苗子还在时强调过,如果自己走了,希望小核桃去参加他的葬礼,这,也是今天苗桂兰带来的消息,当然,小核桃自己决定去与不去。
到了周六,小核桃中午时分到苗桂兰家,负责管事的人在高喊帮忙弟兄的名字,在分配着新一轮的任务,几乎上就是洗碗、做饭、搬运各种东西,负责放鞭炮的人点燃了三枚土炮,在贵州的大多数地方,人过世后都是以三枚响炮为号,每天要放好几次。穿过人群,老王和妈妈坐在里屋和苗桂兰妈妈在说话,小核桃走过去后分别打了招呼,对苗桂兰妈妈和苗庆红表达了歉意,他巡视了一圈,没看见苗桂兰的身影。鞭炮声,阴阳先生的锣鼓声,念诵经文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葬礼才有葬礼的模样。
“小核桃。”苗桂兰在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小核桃转身,以前恬静的脸暂时消失了,哭泣耗干了她脸上的水分,苗桂兰好像就在一夜间变了个人,消瘦,毫无生机。
“桂兰,节哀。”
“嗯。你拿着这个白纱,我爸生前说,他认定你是他的女婿,既然你来了,请你戴上吧。”桂兰把一条长长的白沙递给小核桃,他在犹豫要不要接,在马场的风俗里,儿媳妇女婿是要给过世的人戴孝的,小核桃若接过来,就需要带在头上,以老苗子女婿的身份参加葬礼。但如果不拿,桂兰不好收场,也愧对老苗子的嘱托,行吧,死者为大。
“好的,希望苗爹一路走好,早登极乐。”小核桃接过后,便郑重地捆在头上,走进堂屋,在老苗子的棺材前重重的磕三个头。
老王和妈妈没什么表态,就在众人面前问小核桃城里来的老师对他好不好,是不是又送新礼物给他了,老王和妈妈不是客气,只不过想用城里老师的的热情,把自己的面子贴厚点。葬礼比较有规律,什么时间吃饭,什么时间哭孝,什么时间诵经,什么时间转零,都是有时间点的,这样一天折腾下来,时间过的也很快,周六就这样掉进了黑夜里。吃过晚饭,熬到晚上十点后,帮忙的和参与的人陆续离去了,苗庆红是长子,到晚上要在棺材旁睡觉,这是孝子守夜的环节,苗桂兰是女儿,没有资格守夜,她就和小核桃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感谢你能来。”
“这是该做的,谢谢苗爹对我的认可。”小核桃到处看,院子里的板凳百无聊赖的散乱着。
“对不起啊,那时候突然不理你。”
“没事儿,你有你的难处,这些都过去了,不提了。”
“我生你气那天,跟陈花花没关系,你这人啊,心眼好,不是那种乱来的人。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爸在医院里病危的消息,那时候,我妈已经和我定亲对象讲好了,对方给七万块钱治疗我爸,我成年后嫁给他。实在是凑不到钱,我便答应了。”
“就是那几天的事情?”小核桃有点心疼苗桂兰。
“嗯。”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下呢?”
“商量有什么用,我开始吧,担心我答应和别人定亲后没人陪你,但我看见陈花花对你有感情,我放心了很多,刚开始,看见她靠你时我很气。但你追着出来道歉,我想到这是个机会,即使离开你,你也不会受伤多久,陈花花会陪你的。”
“你这是对我不负责,好吗?”小核桃有些气愤,他烦躁地揉着膝盖。
“小核桃,你别生气,对不起。”
“算了,桂兰。都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可能是我后悔了。”苗桂兰把鼻子抵在袖子上,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后悔什么?”
“后悔选择离开你。”
“可你知道的,你定了亲,这时后悔不后悔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如果我已经解除婚约了,你还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桂兰,别说疯话,你知道我们结束了。”
“你心里,还有一点空间给我吗?”
“桂兰,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对不起。”
“心里有谁?”
“这你知道的,我只想好好学习,离开这里。”小核桃在头上画了个圈。
“哈,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别介意,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你成绩好起来,替你开心。”苗桂兰大笑起来,但很勉强。
“你这人,这么严肃的事你都调侃,回头被你对象修理啊。”小核桃如释重负。
“他不会的,他家人对我都挺好。”
“那多好啊,至少你有两个还不错的家,我就不一样咯。”
“我听说了,你妈妈说考完试就让你回来挖煤。哈哈哈,你太惨了。”
“可不是嘛。”
换了个不用承担责任的话题,时间就过的很快,他们互相调侃到半夜,圆筒炉火都已经燃尽,两人才各自睡去,小核桃被安排在苗庆红的房间,这里也没什么变化,原来还有布遮掩着的书,已经东倒西歪地在灰尘里发了霉。放弃书籍,需要莫大的勇气,小核桃可舍不得自己的书被这样对待,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明白,书里面有真理,有生活里一切艰难困苦的答案,更重要的是,书籍是改变命运最好的工具,有点武侠小说里再生父母的份量,所以,应该好好对自己的书,小核桃花了几分钟,把苗庆红的书擦干净,堆放整齐,才沉沉的睡去。
天还没亮,阴阳先生就开始做早课了,先是一阵自报家门和请鬼神原谅的话语,杀鸡,点炮,锣鼓齐鸣,小核桃在杀鸡环节就被惊醒了。他作为孝子,也该早起来给老苗子作揖和叩拜,直到中午吃饭,小核桃都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小核桃放下碗筷,跟桂兰家里说明要回学校的情况,去堂屋给苗爹告罪,三叩九拜后,喝了阴阳先生驱邪的神水,小核桃便匆忙赶回镇上,走之前,他把王晴寄来的钱和欧阳老师帮他赚到的稿费,都偷偷留在了桂兰的书包里。
而今天,苗桂兰却在王长富心里,留下了让他厌恶的瘤子。
王长富在老周办公室整理好情绪,他出来后找到彭窈静,两人在大院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事情捋了个大概,彭窈静没有责怪谁,她只是心疼王长富。“老公,不担心好吗?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我们不理她了,这人真的不值得。以后都不理她。”彭窈静抱着王长富,轻轻给他顺背,他像泄了气的球,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