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浮云黯淡,远水茫微
最后更新: 2023年11月3日 下午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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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朱沨跟着丁德兴又进了二堂,郭子兴见他去而复返,眉头一皱,喝道:“朱沨,谁叫你回来的?”丁德兴忙行礼道:“大帅,是末将自作主张让朱兄随我来见大帅的,因为联合横洞山一军守城之事,没了朱兄还不行。”郭子兴奇道:“他一个积薪司的民夫,军中之事早就与他无关,怎么没他还不行了?”
丁德兴答道:“那横洞山的刘聚虽对末将也算是礼遇有加,但他好吃好喝招待了末将数天,最后却说若不是朱兄亲去相谈的话,他至多只能给咱们些许粮草,要想出兵助战绝无可能。”郭子兴闻言冷笑道:“嚯,朱沨,你面子倒是大啊,丁德兴可是带着老夫的亲笔书信去的,便等同于老夫亲自出马,但那刘聚却说不见你便不发兵。这意思是说,他把你放在我这大帅之上啦?”朱沨忙行礼说道:“大帅,罪民不敢僭越。刘聚这人做事一根筋,当初是我与他定下的协同抗元之盟,现下要他出兵相助,我不去见他便觉得咱们诚意不够。”
郭子兴此时眉头一皱,颇为不悦的说道:“你既知道刘聚是此等心性,为何当时不主动替丁德兴去横洞山?他白跑一趟,凭空耽搁了十余日,大敌当前,可是一个时辰也不该白白浪费啊!”朱沨垂首应道:“大帅,丁什长领命出发那日,罪民已经被贬作守门小兵了,一是我当时根本不知丁什长要去横洞山,二是……二是……我作为一个身份低微之至的小卒,怎能有资格去跟那领军数千的头领谈什么联军之策?当时就算我主动请缨要去横洞山,大帅也不会让我去吧。”
郭子兴一时语塞,心想朱沨的确言之有理。当日实则他也打算过该让最先跟刘聚定了盟约的朱沨去横洞山,但确是囿于他的身份低微,便派了做事干练的十夫长丁德兴。郭子兴沉吟片刻,叹道:“罢了,这是老天有意让你翻身。你便戴罪立功去吧。朱沨,老夫暂授你偏将军之衔,你换身体面衣服,带着我的五名亲兵立时出发去横洞山,要刘聚答应派步兵两千弓兵五百来濠州。若你把事办成,回来就接着当你的近侍十夫长罢;可若是又出了岔子,你就一辈子在大街上捡马粪去!”
朱沨闻听此话大喜,忙行了大礼,应道:“谢大帅!罪将必不辱使命。”
朱沨胸有成竹而去,然则五天之后,与他随行的亲兵俱都垂头丧气的回了濠州,却不见朱沨的身影。郭子兴急忙召见了这几名亲兵,得知刘聚不但连粮草也不肯给了,还居然将朱沨扣了下来,硬要他转投入横洞山军中,不再回濠州为将。
郭子兴气的暴跳如雷,猛击着座椅扶手喝道:“朱沨这小子可真是个丧门星,事情是做一件毁一件。”侍立在旁的马秀英辩解道:“爹,明明是那刘聚不讲道义,你为何却要怪朱沨。”郭子兴道:“这废物肯定去跟刘聚抱怨自己在濠州不受重用,否则刘聚为何会动此念头?”马秀英道:“爹,朱沨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去跟外人抱怨?”郭子兴又是一拍桌子,喝道:“英儿,你回房去呆着吧,此后再让我听见一次你替朱沨说话,休怪我不顾当年与你亲生父亲的情谊!”
马秀英见义父出此重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悻然回房。刚刚落座没多久,正长吁短叹间,有丫鬟通禀常千佳前来拜会。马秀英一肚子惆怅,本不想见客,但因常千佳毕竟也是会替朱沨着想之人,这便打起精神让丫鬟把常千佳迎了进来。
常千佳见马秀英气色黯然,便好奇的问道:“我听芳媱姐姐说我师哥出去立功了啊,这是好事,为何马姐姐你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马秀英摇着头答道:“还立什么功啊,事情又没办成,这下他永世不得出头之日了。”当下便把朱沨去横洞山所遇之事对常千佳讲了。
常千佳听完马秀英的叙述之后,反倒没太担忧,说道:“那刘聚想来是赏识我师哥才硬要把他留下。我师哥转投他军中也没什么不好,总胜过回濠州再次被罚。”马秀英摇头道:“沨哥他平日里虽经常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但绝不会做出背叛我爹转投他人的事情。”常千佳微微一笑,说道:“我看他可不是为了大帅而是因为姐姐你吧。”马秀英怅然道:“兴许的确是如此,但我现下宁愿他别再念着我。那刘聚行事与盗匪全无二致,他一开始还能对沨哥以礼相待,但若沨哥宁死都不肯投靠他的话,他定会起杀心的。但是……但是……若沨哥从了刘聚,虽能保命甚至还能飞黄腾达,但却永远不能与我……与我……”马秀英言至此处,心中凄苦酸楚,这便哽咽起来。
常千佳轻轻握住马秀英的手,说道:“姐姐,我瞧着你也是个女中豪杰的样子,为何在自己的姻缘之事上如此的束手束脚?换做我是姐姐你的话,我便也去那横洞山,跟师哥一起归于刘聚帐下。既然在濠州左右总是不能轻易的跟自己喜爱的人结亲,那我还呆在这里作甚?我若想嫁一个人,只要他也对我真心,那我就算是亲爹也能撇下。”
马秀英虽不像寻常女子一样视男女之防为天条,但却对孝道极为看重,因而常千佳这话在她听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若不是看在常千佳救过朱沨一命的份上,她早就出言斥责。马秀英皱着眉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说道:“我爹的养育之恩我是决然不能辜负的。且若我真像常姑娘你说的那么做了,以我爹那刚烈的性子,必会发兵攻打横洞山,到时本是友军却兵戈相向两败俱伤,那这不是毁了反元大业了?”
常千佳不以为然的说道:“若我是统帅,绝不会不顾大局为了自己的家事去贸然与他人开战。且若我女儿的情郎被他人扣押,我必会想尽办法把他救回来。”这话似在直接诟病郭子兴,马秀英听着更是刺耳,她便冷冷的应道:“此次牵扯到外人,我爹如何行事就非是你我或任何旁人能左右的了。常姑娘,咱们别无他法,只能信什么神便拜什么神,求他们保佑沨哥至少别被刘聚杀了吧。常姑娘,我知你关心你师哥,但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太为他的事情费神,好些将养身体为好。刘聚此人不讲道理,且外人也很难见到他,那山里据说有还有很多机关消息,常姑娘若有心救沨哥,却也千万别自己轻举妄动。”
常千佳见马秀英脸色沉了下来,知道她不喜自己的言辞,这便知趣的借故告辞。然则一出行辕大门,常千佳便自言自语道:“嘿,你说不要我为师哥费神?我就费神给你看看。”
常千佳急急的奔回禅房院子,正撞见周天和站在院中在与朱芸紫说话。常千佳嘻嘻一笑,说道:“哟,我回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呀。”周天和眉头一皱道:“你浑说什么呢。我们正在商量怎么给你调养身子。”常千佳小嘴一撅,委委屈屈的说道:“玩笑都开不起。我身子好得很,壮的跟头牛似的,才不需要调养呢。”朱芸紫道:“千佳妹子,你现下虽周身已觉得与常时无异,但实则气血还是亏空着,若不小心,会留下病根的。”
常千佳奔上几步,携住了朱芸紫的手,但却突然惊叫一声,说道:“哎呀,朱姐姐,你真真的是冰做的人儿么?怎么手这么凉?”朱芸紫淡然应道:“这便是我说的病根。几年前我也跟你一样,大病之后不知调养,结果现在时时都手脚冰凉。”常千佳不以为然的笑道:“这算什么病根呀,手凉脚凉找个气血旺的人捂在怀里暖一暖不就好了?”朱芸紫脸颊微微一红,说道:“能让自己气血不亏,总胜过要靠别人取暖。”周天和接口续道:“是啊,手脚冰凉看似不是大事,但这只是表症,实则你不好好养着的话,对于内力便会大有折损,你总不想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功付诸东流吧。”
常千佳做了个鬼脸,说道:“好啦,你俩一唱一和的倒真是默契,我听话便是。但周哥哥啊,我且问你一件事,若你的至亲或好友有难,你却身上不适,你是要拖着病体去救人呢,还是不管不顾,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周天和毫不犹豫的答道:“只要还能走的动路,自然是先去救人。”常千佳双掌一拍,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那现下你的结义大哥需要你去救,你动不动手?”
周天和一惊,忙问道:“我结义大哥?你说的是朱沨?他不是去立功了么,怎么需要我去救了?”常千佳道:“就是他。他是被派去西南边的横洞山讨要兵援,却被那头领扣下。你说该不该去救他?”周天和奇道:“为何要扣住他?据我所知横洞山不是素来与濠州交好么?”常千佳道:“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师哥现在既办不成事也回不来,濠州这郭大帅在气头上,也不可能派人去赎他,若我们不救,他说不定命都没了。”
周天和当下也不及多想,便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去走一遭。千佳妹子,你还是留下养身体。”常千佳肃然道:“是你刚才说的,若至亲或好友有难,只要走得动路就需先去救人。我现下何止能走得动路,方才我试了下,轻身功夫早已恢复如常。”周天和心知就算他依然不同意常千佳一起去横洞山,她也必会自己偷偷的跟来,当下只得点头道:“那好,不过硬点子都交给我,千佳你一看情势不对就赶紧走。你师哥也不希望你为他伤了自己。”常千佳点头道:“我理会的。”
此时朱芸紫也开口道:“我的轻功也不弱,对救人想来是颇有裨益。周叔父,你允了我吧,芸儿也跟你们一起去。”周天和忙道:“芸儿,朱沨与你并不相熟,劳动你去救他,这……这有些说不过去吧。且大帅夫人不是将你视作自己女儿么……你不该去冒险。”朱芸紫还未及回应,常千佳就插嘴道:“周哥哥,你呆呀,朱姐姐是又想躲开那两个赶也赶不走的家伙图几日清静。朱姐姐,我说的对不对?”朱芸紫面色微红,垂首轻轻的“嗯”了一声。
周天和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那芸儿你也与千佳一样,切不可拼命,若遇死战,退走保命为先。”朱芸紫点头应道:“好,芸儿晓得。”
当下三人给芳媱留下一封书信,说是结伴出城游玩。他们为了尽量少被旁人留意,便连马也不骑,各自运起轻功急奔向西南方。
这横洞山距濠州城不过五十余里路,三人不过一个时辰这便到了山脚下。
横洞山并不甚高,但横亘绵延,怪石嶙峋,满眼寻不见进山的路,周围方圆数里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常千佳颇有些懊恼的顿足说道:“这次还是太鲁莽了,应该打听清楚该怎么找到刘聚那山寨再动手。我们来时经过过横洞山,我还以为这次很容易找到路呢,没想到换了个地方进山可就全然不一样了。”朱芸紫略沉吟了片刻,说道:“千佳妹妹,我以前听我爹说濠州军中知道怎么去横洞山寨子的人没几个,想打听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我回去一趟吧,想来总会找到人帮我去问。”常千佳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哦……我明白了,那个人肯定忙不迭的会帮你。”朱芸紫脸上微微一红,低声说道:“也不一定是他。”
周天和倒并未留意朱芸紫在说些什么,他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千佳,你是不是说过大帅之前派来横洞山的那人叫丁德兴?”常千佳应道:“是呀,马姐姐跟我说的。哦,她还说啊,这人诨号叫黑秀才,一张脸生的跟炭似的。”周天和双掌一击道:“那就好说了。我对这丁德兴有恩,我去问他该怎么找刘聚的山寨,他肯定会告诉我。”常千佳笑道:“那就甚好,不过周哥哥呀,你可千万别叫他到处声张说我们来救我师哥,就连你那二哥徐达也得瞒着。我就要那郭大帅看看,我们正一派的弟子,你若不当回事,那就我们自己管。”周天和点头道:“明白。千佳,芸儿,你两个在这里多加小心,切不可贸然行事。”
当下周天和又急奔回濠州,常千佳与朱芸紫躲在一块大石后静等。哪知周天和离去之后没多久,居然有一辆大车缓缓的自远及近而来。常千佳双掌轻轻一拍,说道:“朱姐姐,咱们运气真好,带路的来了。”朱芸紫道:“妹妹,周叔父说过不可贸然行事,我们还是等他回来的好。”常千佳微微一笑,说道:“朱姐姐,你倒是真听你这位‘叔父’的话。也罢,你继续在这等他吧,我先跟着这大车进山看看。”朱芸紫摇头道:“千佳妹妹,不可,这大车底细不明,且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去那山寨的。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常千佳一噘嘴,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听你的。但要是周哥哥回去一趟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该怎么办?那不是白耽搁了时间么?万一他过了好几天才回来怎么办?我们就一直在这荒郊野岭等?”朱芸紫应道:“到时再见机行事。但当下我们两个最好不要擅自动手。你想,若周叔父回来看我们不在,定会以为我遇险,以他的性子,十有八九就要硬闯入山寻我们,那说不定便害了他。”常千佳笑道:“呀,朱姐姐,原来在你眼里周哥哥是个这么勇敢的人呀。”朱芸紫淡然说道:“他勇敢不勇敢我不知道。我跟他一起送夏姐姐走过一程路,别的我不晓得,但我总明白他是个很讲义气,对约定极看重的人。你我的爹爹都托付他关照我们,他若认为我们……呃,尤其是妹妹你遇险,肯定想都不想就要来救的。”常千佳脸一红,嗔道:“姐姐,为何说‘尤其是我’啊!他才没那么挂念我这粗粗大大的女飞贼呢。倒是姐姐你啊,娇怯怯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他肯定是那个什么……我见犹怜来着。”朱芸紫微微摇头,说道:“他厌恶我这样性子的人,我看的出来。也不只是他,世上没谁会真的愿意跟我打交道。”常千佳道:“姐姐你这就自损过头啦。那郭公子和汤主簿不算这世上的人?”朱芸紫柳眉微蹙,说道:“他们不过是贪图我的皮相罢了。”常千佳道:“我看那汤主簿并非如此浅薄,他应是真的倾慕姐姐你的才华。”朱芸紫道:“就算是看上了我的才华……最终也一样会讨厌我的性子的。”她略一顿,压低声音续道:“妹妹,那车近了,我们暂不要说话。”常千佳点点头,紧紧闭上了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乌顶红壁的双驾马车。
不多时,驾车之人的形貌已经清晰可辨,但见是个三十余岁的黄瘦汉子,看穿着像是哪家的仆役。大车在距常朱二女藏身之处丈余之外突然停住了。常千佳心里一紧,暗道:莫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然则那车夫眼光并未看向不远处的那块巨石,而是回头对车厢里说道:“两位姑娘,咱们马上就要进山了。我有句话必须得嘱咐一句啦。伺候刘大官人是享福不是受苦,还请两位姑娘别再哭哭啼啼,到时让刘大官人扫兴。横洞山聚福庄虽被叫做山寨,但里面锦衣玉食,舒服的很,不比姑娘们在青楼里挣辛苦钱快活百倍么?”
此时一个浓妆女子掀开车帘,脸上带着泪水说道:“若真有这么好,你来迎我们姐妹时为何不说实话?既然要编瞎话骗我们上车,那这山寨必然是龙潭虎穴。”车内另一女子接口道:“你当我们什么都不懂啊,横洞山这刘大王要吃人肉的。后山有个慈生洞,里面堆满了骷髅头,都是他吃过的人留下的。”说罢,这便又悲泣起来。
那车夫却哑然失笑,说道:“姑娘们还真信那谣言啊。不错,刘大官人早些年是吃过人肉,但那是因为饥荒,四乡八邻的百姓为了活下去多半都吃了人肉。刘大官人现下怎么可能还吃人肉,他又不是妖怪。那慈生洞里堆满骷髅头倒是真的,但那是修建聚福庄的那土匪留下的。要不是刘大官人歼灭了这股匪帮,横洞山周围的村镇哪有现下的平安日子过?刘大官人实则是个大善人哪,之前有好几家员外争着要把闺女嫁他,他还瞧不上呢。”
车夫这话并未说服车上的女子,两人还是一齐痛哭。车夫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姑娘们,算我赵老三求求你了好不好。一会进了庄门,若你们还不止了哭,那些守门的一个不高兴,你俩可就立时性命不保,连我也得跟着遭殃啊。”车上一女子哽咽着说道:“还替刘聚粉饰说他是善人?他手下说杀就杀,这称得上善么?”
车夫挠了挠头,无可奈何的说道:“罢了,不把你们送去是十足十的要死,送去惹得军爷不高兴也未必一定会死。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把姑娘们带进山吧。”说罢,一抖缰绳,这便要继续上路。
常千佳此时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朱芸紫,轻声道:“上。”朱芸紫还未及拦阻,但见黄影一闪,常千佳已经跃至大车之前。车夫赵老三吓得一激灵,忙把马鞭紧紧握在手里,结结巴巴的喝道:“你……你哪来的?妖精么?”常千佳莞尔一笑,说道:“我和你车上这两位姐姐,谁生的更齐整些?”赵老三仔细端详了常千佳几眼,战战兢兢的说道:“你是妖精,自然比凡人生的好看。”
常千佳奇道:“为何一直说我是妖精?”赵老三道:“你跟一阵风似的突然飘过来,凡人哪会这样飞来飞去的?”常千佳抿嘴笑道:“那你运气够差的,一下子就撞上俩女妖精。”赵老三一听这话,冷汗似乎都要冒了出来,说道:“俩?还……还有一个?”
常千佳回头对那巨石方向叫道:“朱姐姐,你也出来吧。这汉子虽看上虽不甚肥美,但也够咱姐妹俩吃了。”伏身在巨石后的朱芸紫此时眉头微皱,暗暗叫苦,心道:千佳你也太好顽乐了。
不过既然常千佳出言招呼,朱芸紫若不现身,那便显得不把她当朋友了。朱芸紫只得身形一闪,腾到了常千佳身旁站定。这时车夫赵老三几乎吓得瘫软,打着颤说道:“还……还真是……俩……俩妖精。”朱芸紫冷冷的说道:“世上没有妖精。人比妖精可怕。”常千佳嘴一撅道:“朱姐姐,你太不给我面子了,一现身就拆穿我。”朱芸紫肃然道:“现下不是戏耍人玩的时候。”常千佳吐了吐舌头,应道:“好嘛,我不玩了,说正事。”她盯着赵老三,接着说道:“喂,你是要把这两位姑娘送去刘聚那里么?”赵老三忙不迭的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常千佳双掌一拍,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你瞧我们俩长得比她俩漂亮,且绝对不会哭哭啼啼的。你改把我们俩送去,说不定还能领赏呢。”
赵老三抓了抓头,说道:“可你们是谁啊?还都带着剑,莫不是要去谋害刘大官人的?”常千佳道:“我们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奈何得了武功高强的刘大官人么?实不相瞒,我们是仰慕他的武功,想去见见他。我们的师父说了,若他真是个大英雄,我们姐妹俩便一齐嫁了他。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那聚福庄,又为了给刘大官人一个惊喜,不便事先打听,因而得请大哥送我们一程了。”朱芸紫见常千佳一本正经的胡说,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暗道:你当这车夫能信你的话?
没想到赵老三却根本并未质疑,立时便不无艳羡的说道:“哎哟,刘大官人真是好福气啊,平白便能得两位如此花容月貌的夫人。”常千佳故作娇羞状,嗔道:“哎哟,话别说这么早,我还没说一定要嫁他呢。”赵老三笑道:“刘大官人正当盛年,仪表堂堂,武功的确高不可测。两位姑娘想来是定要嫁他了。”常千佳道:“那你送不送我们去?”此时车里一女子探出头来说道:“她俩既然要替我们入寨,那就叫她们去呀。赵大哥,你放我们回去吧。”赵老三沉吟片刻,点头道:“成,你们走吧。这车也坐不下四个人。”
当下常朱二女在车厢中坐定,常千佳掩着嘴看着朱芸紫嘻嘻直笑。朱芸紫面色清冷的微微摇了摇头,手中紧紧握着长剑。
这大车颠簸了好一阵子,这才似乎又回到了平路上,行了约莫半炷香功夫之后,只听赵老三“律”的喝了一声,车轮便停下了。
有一汉子说道:“赵老三,你今日来的够晚的呀,是趁机在春香楼快活了一番么?”赵老三答道:“回胡大爷的话,我哪儿敢呀。是今天带回来这俩姐儿有些不一样,颇费了些口舌才说服她们跟我走。”那胡大爷笑道:“哎哟?有多不一样啊,我先瞧瞧。”
但见车帘一开,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军士探头进来。常千佳便对他嫣然一笑,这胡大爷一看清车中女子的面容,当下倒吸一口凉气,退后几步,瞠目结舌的说道:“哎哟,这春香楼是做法从天上请下两位仙女儿来么?”赵老三陪笑道:“那是刘大官人艳福齐天。”胡大爷忙道:“快,快,快把她俩送去见大官人。”
赵老三应了一声,鞭子一挥,车轮轧轧声又起。朱芸紫不得不低声对常千佳说道:“接下来做什么?想来是已经进了山寨了。”常千佳应道:“随机应变。我先去会会这刘聚再说。”朱芸紫秀眉微蹙,说道:“深浅不知,别贸然闯进龙潭虎穴。”常千佳微微一笑,说道:“马姐姐说我师哥有一招拳法,那刘聚无论如何都无法化解。这人功夫不过如此,我才不怕他。”朱芸紫道:“还是小心些好。”常千佳道:“嗯,姐姐你自己小心,我心里有数。”朱芸紫道:“是你要小心。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周叔父怎么跟你的家人交待?”常千佳道:“你有三长两短,我也没法跟你爹交待啊。”朱芸紫轻叹一声,淡然应道:“我跟他数年前见过几面,现下也不过相处数月,我虽叫他爹,却实则连熟人都算不上。我全家都不在世上了,我是死是活,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所交代。因而一会儿若有什么需要冒险而为的事情,让我去做吧,千佳妹妹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常千佳此时心有所感,轻轻握住朱芸紫冰冷的素手,柔声说道:“朱姐姐,咱们两个互相保护好对方。我绝不让你只身涉险。若救不出师哥,我也绝不硬来,该撤就撤,以免累得姐姐你也身陷险地。”
朱芸紫正待说些什么,大车却又停住了。但听赵老三说道:“姑娘们,请移步下车吧。再往前是内院,我就不能进去,小人这就得赶紧走了。一会儿自有这聚福庄的人来迎接两位姑娘。”常千佳在车内应道:“好,有劳赵大哥了。”她说完便掀开车帘,那赵老三已经踪影不见。常千佳自言自语道:“这家伙倒是溜得真快。”
常朱二女下车之后,便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讶的愣住了。
这哪里像个山寨,但见雕梁画栋,花草繁茂,全然是个大家宅邸的模样。常千佳正出神间,只见一个婆子急匆匆的从内走来,大老远的就笑着说道:“哎哟我的观世音菩萨,今儿这俩姑娘怎生的如此齐整啊!我们大官人好福气。”她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常朱二女身前,又细细的端详了一番,才又啧啧不止的说道:“姑娘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哪儿人?到春香楼多久了?”朱芸紫眉头微微一皱,常千佳却笑呵呵的答道:“我叫佳儿,她叫紫儿,我们都是江浙人,来了没多久。”那婆子赞叹道:“早就听说南边的女娃娃生的水灵,看来是真的。我也姓刘,你们叫我刘妈妈就好。”她转眼一看二人手中的长剑,便指着问道:“姑娘们带着兵器作甚?”常千佳道:“我们听说刘大官人好武,就巴巴的学了一套剑舞,想来演给大官人看。”刘妈妈双掌一拍,喜道:“那就更妙了。我们家大官人确实最爱喝酒的时候看人舞剑助兴啦。姑娘们,随我来吧。”
朱芸紫此时思量这聚福庄内院随随便便就能放手拿兵刃的人进去,想来必是不把寻常武人放在眼里,因而心中便打了十二分的戒备。
刘妈妈带着常朱二女绕廊跨院,最后在一间厢房前停下。刘妈妈说道:“姑娘们,你们从寿春这一路而来想是也有些乏了。先进去坐着歇会儿,喝杯茶,吃点果子。待会儿大官人传你们进去的时候,我再来叫你们。”
当下常千佳和朱芸紫在这厢房中坐定,刘妈妈匆匆而去。可不多时之后,她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花花绿绿的衣裙。她把衣裙往朱芸紫身前一递,说道:“紫儿姑娘,你这一身黑跟老鸹似的,多不吉利。伺候大官人可不能这样,来,把这衣服换上吧,好看的多。还有,你头上那朵白花也摘了,跟戴孝似的,丧气。”朱芸紫并不接过衣裙,只冷冷的说道:“我的确是给家人戴孝。不能摘。”刘妈妈面色一沉,说道:“你们这些窑姐儿也讲究起这些规矩来了?你们哪有家人,这必是给哪个死鬼相好戴的。快摘了,大官人可不想在床上风流快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这么丧气的东西。”朱芸紫秀眉一挑,牙关轻咬,右臂一抬,但听得清脆的啪一声响,刘妈妈脸上立时五个手指印。
那刘妈妈不怒反笑,捂着脸道:“哟,够泼辣的,大官人就喜欢这样的。花你就戴着吧,不过你这衣服还是得换。”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人家姑娘喜欢穿黑的,那就叫她穿着吧。”刘妈妈忙迎出门去,陪笑着行礼说道:“大官人,你怎么亲自来了?”
但见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武、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慢慢踱进了厢房,微笑着说道:“听说今天来的姑娘与众不同,如天人一般,我刘聚不亲自迎一迎岂不是十分无礼?”刘妈妈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刘聚挥了挥手,又说道:“刘妈妈,你先忙你的去吧。我来招待二位姑娘。”刘妈妈福了一福,依言离去。
刘聚对朱芸紫拱了拱手,客客气气的说道:“姑娘,我家这老仆口无遮拦,还请别见怪。”朱芸紫冷冷的还了一福,却一声不吭。
刘聚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我这庄子可还看得过眼?”常千佳应道:“一直以为是个山寨,没想到却是个财主院子。”刘聚道:“我本就是个富户,不过看着天下生灵涂炭,这便将全部家产拿出,聚集义士豪杰救民于倒悬。”常千佳道:“那这么说你还是个英雄咯。”刘聚微微一笑,说道:“我可没想当英雄,带着乡邻躲在山里保命而已。”他略一顿,接着说道:“这横洞山自然是比不过姑娘们的濠州城,但鄙处没有那么树大招风,一时半会可不会有官军来大举进攻,姑娘们既然来了,就安安稳稳的住着吧。”
常千佳一听刘聚提到濠州,这便心中觉得蹊跷,因她记得那刘妈妈说她们是从“寿春一路而来”。她暗忖刘聚若不是口误便是已识破她的行藏,但常千佳艺高人胆大,一时却也并不着慌,只笑嘻嘻的应道:“我们姐妹里是寿春来的呀,关濠州什么事。”刘聚微微摇头,说道:“这位黑衣姑娘姓朱,濠州城里多少年轻后生为了能得她一青眼连命都丢了,我刘聚若连她都不认得,岂不是唐突佳人了?”
常千佳闻听此话脸色一变,朱芸紫虽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已把一口真气运上,随时准备拼命或脱逃。常千佳见此时再装模作样也已无用,便大喇喇的说道:“既然知道我们是濠州来的,那就让朱沨朱将军随我们回去吧。你把他强留在这里也无意义,他是决然不会投了横洞山的。”刘聚拱了拱手说道:“马姑娘说的有理,不过朱兄回去还不是又要受罚,说不定命都没了,还是在鄙处享福更好。”常千佳被称作“马姑娘”,当下一愣,但随即就明白刘聚一定是把她当做马秀英了。她心中盘算马秀英是濠州大帅的女儿,刘聚应是怎么都不敢造次,因而这便并未纠正他,而是将错就错的说道:“刘大官人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便请瞧在我亲自找上门的面子上,叫我把他带回去吧。有我在,我爹不会罚他的。”刘聚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当我不知这朱兄之前都被贬去街市上捡马粪了?郭大帅要罚他,姑娘的话可不算数。”常千佳道:“那你随便叫他带回去三五百兵马交差,那他不就不会被罚了?”刘聚笑道:“我们横洞山的弟兄们都是四邻八村的乡亲,我视他们为手足。现下濠州眼看在劫难逃,我怎能叫我的手足们去白白送死?我更也是不舍得朱兄陪着濠州众人一齐上西天……哦,现下还多了二位姑娘,你们花朵般的人物,若殒命于鞑子之手,那多可惜啊。因而二位便也留下享几日清福吧。”
常千佳听了此话,秀眉一挑,喝道:“刘聚,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扣下濠州的将军,现在连大帅女儿的主意都敢打了?鞑子军现下还没什么动静,你要胡作非为,小心我爹立即派兵先扫平了你这山寨。”
刘聚笑道:“马姑娘,我已经遣跟着朱兄来的那些亲兵回去报信了,可大帅并未发兵救人啊,倒是你们两位姑娘偷偷摸摸的来了。你当我不知么?明明是大帅根本就不想管朱沨的事情,姑娘你才巴巴的自己跑出来救你的情郎。郭大帅好面子,见姑娘私自做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那便更不想让外人知道了,因而他才不会派兵呢。姑娘若回去,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因而我劝姑娘也留下吧。”刘聚略一顿,续道:“也罢,干脆我便在这聚福庄上摆上酒席,姑娘你和朱兄就在鄙处成婚好了。”
常千佳此时哭笑不得,暗道:我若真是马姐姐,我便应了他了,先在这里成婚再回濠州,可惜……我并不是她呀。
常千佳此时心中略一盘算,厉声说道:“你休要胡说,我和朱姑娘是奉我爹的命令而来。若你要为难我们,濠州城中的武林高手会悉数而出,到时看你这小小山寨能不能经受得住。”刘聚不以为然的应道:“那就叫他们来呀,瞧瞧能不能逃得出我军中上千神射手万箭齐发的天罗地网去?”他此时拱了拱手,又满面诚挚的说道:“方才我有些话说重了,但那是在开玩笑,请勿见怪。姑娘们明鉴,刘某跟诸位元帅都素来交好,当日郭大帅取濠州城不才也曾出过一臂之力的,现下何必闹到剑拔弩张?大帅本来就不想任用朱沨,那他留在这里又对大帅有何折损?只要大帅令他入我麾下,我便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大家各取所需,这不挺好的么。横洞山易守难攻,若濠州有被围困之虞,在鞑子军大举进攻之前,先把老弱妇孺和将官家眷送来山上避难,那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两位姑娘恰巧来了,那便就当打个前站,替濠州百姓看看我这小小山寨住不住得。”
常千佳一瞪眼,说道:“那我们若不想住呢。嘿,你当我们懵懂无知啊,你这不是明明要扣下我们当人质要挟濠州么?”刘聚忙摆手道:“冤枉啊!我刘聚虽有时自私自利,但可绝不会做这种事啊。我对濠州一无所图,我要挟作甚?我真是请姑娘们留下避祸,若是二位想走,那随时可以走啊,我手下的弟兄们谁也不会阻拦的。哦对了,朱兄就在浣翠堂住着,马姑娘可以亲自去问问他。若他愿意跟姑娘回濠州,那我一句话不说,即刻让他走。”常千佳冷笑道:“你前倨后恭,葫芦里必然卖的不是好药。”刘聚苦笑着说道:“我这张嘴有时候是爱胡说八道,但我葫芦里从来只有一味药,那便是厚朴。忠厚朴实,这是我刘某的立身之本。”
朱芸紫虽性子冷淡,但平生最厌恶巧言令色之人,因而她就算再不爱说话,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斥责道:“巧舌如簧!”刘聚忙深深一躬,恭敬的说道:“我就说朱姑娘怎么一直沉默不言呢,原来是心里恼了我。”朱芸紫不想理他,只轻轻哼了一声。刘聚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可有曾想过为何墨池阁一直会有上等宣纸卖?且姑娘可记得,今年中元节的唱画义市上,有人出三百两金子买了姑娘的那幅《崖舟独行图》?”朱芸紫一愣,旋即眉头一皱,说道:“原来是你?”刘聚微笑着应道:“墨池阁掌柜的是我的表叔,那些宣纸是我四处搜罗来送去他铺子,专门留给姑娘你的。《崖舟独行图》我也的确是非常的喜欢,现下正挂在我庄中议事堂上呢。”朱芸紫美目一瞪,娇叱了一声“你……”便紧紧的抿住嘴不再出声。
刘聚自顾自的接着道:“不过姑娘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跟那些浪荡子一样的人,我真真的只是敬重仰慕姑娘的才华。刘某可从未奢望过能跟姑娘你面对面的说话,可没成想……没成想……”刘聚言及此处,有些尴尬的哈哈一笑,摸了摸脑袋,又续道:“哎呀,我就不给自己硬作辩白了,我偷偷摸摸的做了这些事情,也是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朱芸紫依然一言不发,只冷淡的看着刘聚。常千佳此时说道:“刘大官人,你话是说的真漂亮,还希望你言出必行。你说我们可以去见朱沨,他若跟我们走那你不拦着,是不是?”刘聚正色答道:“正是。刘某实话实说,若濠州真的发兵大举来攻,那咱就撕破脸,我还就绝不把朱兄交出。不过既然是两位姑娘找上门来,那这面子我便不能不给。我这就把刘妈妈唤来,她会带着两位去朱兄下榻之处。”常千佳道:“你早点痛快这么做不就得了,为何还跟我们拉拉扯扯的说了那么多浑话?”刘聚脸一红,把头微微低下,讪笑着说道:“我还不是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能够朱姑娘面对面的站着,我想……多看她一会儿。”
朱芸紫一听这话,烦恶之心大起,暗道:你的确不跟那些浪荡子一样,你比他们更加的猥琐。
但因刘聚答应让常朱二女去见朱沨,朱芸紫心中再怎么想,面上也不好斥责嘲讽他,于是只冷冷瞪了刘聚一眼。刘聚报之一笑,说道:“姑娘们稍等,我这就把刘妈妈叫来。”语毕,他作了个揖,款款退出了厢房。
刘聚的身影一消失,常千佳就凑近朱芸紫低声问道:“姐姐,你觉得他是诚心的么?会不会是什么阴谋诡计?”朱芸紫微微摇头,答道:“我不知道。千佳妹妹,你比我聪慧得多,你为何来问我?”常千佳道:“我只是话多嘴快,未必真有多聪明。且我做事粗枝大叶,远没有姐姐你心思缜密。”朱芸紫怅然道:“我哪里算的上心思缜密,我是时常心乱如麻才对……妹妹,对不住,说了句没用的牢骚话。该不该信他,你做主吧,我真是毫无头绪。”
常千佳沉思了片刻,说道:“以我的相面之术来看,此人六成可信。我们想来的确可以见到我师哥,但能不能轻易带他出去,那就另说。但至少我们先去找到他再说。朱姐姐,你不必陪我冒险,我自己去就好。看刘聚那样子,他也不会为难你,你留下等我便罢。”朱芸紫道:“既然是冒险,多一个帮手总归是好的。刘聚那副嘴脸我一看就生厌,我若留下,他万一再来跟我说些无聊的话,我非忍不住动手不可,那可能便坏了大事。因而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常千佳点头道:“好。我们到时随机应变,以你我的轻功,想从这山寨脱身想来不难。”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后,刘妈妈笑吟吟的来了。她一进门就深深一福,说道:“老婆子不知两位姑娘都是濠州城来的贵客,言语中多有得罪了,还请别见怪。老婆子就不废话了,姑娘们请随我来吧。”
当下常朱二女跟着刘妈妈在这偌大的聚福庄中穿行,常千佳在心里暗暗的记着路该怎么走。
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进了多少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处绝壁。常千佳心中生疑,这便问道:“刘妈妈,我们为何朝着山走?”刘妈妈答道:“因为浣翠堂就在前面啊。”她抬手一指,续道:“姑娘们看,那间绿顶红墙的房子就是浣翠堂。”
常千佳放眼看去,但见那浣翠堂就紧挨着那绝壁修建。她心中暗道:让师哥住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古怪地方,这一定有蹊跷。
三人到了那间房子跟前,果然见有块“浣翠堂”的牌匾。刘妈妈把门一推而开,常千佳和朱芸紫一看房内的景象,立时都把手放在剑柄上,戒备心大起。
这浣翠堂内没有任何家具陈设,更没有半个人影。此时常千佳才发现,这间屋子居然直接就是嵌在岩壁之中,而那充作南墙的岩壁上又有个紧闭着的铁门。常千佳心中觉得不对头,开口问道:“这便是浣翠堂?朱将军在哪里?”刘妈妈陪笑着应道:“这是浣翠堂的外堂,朱将军住在内堂,咱们还得再进一道门。”常千佳道:“他住在那铁门之后?”刘妈妈点头道:“是呀。”常千佳秀眉一竖,喝道:“什么浣翠堂,名字起的好听,这不明明是个监牢么?”刘妈妈忙不迭诚惶诚恐的说道:“姑娘错怪了,内堂哪是个监牢啊,全聚福庄住起来最舒服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姑娘进了那门就知道了。若老婆子是在蒙骗姑娘们,姑娘一剑把老婆子刺死便罢。”
常千佳虽不信刘妈妈的话,但当下也只有先进那后堂看看,于是她便说道:“那就走吧。叫我们见识下聚福庄最舒服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刘妈妈笑道:“是姑娘们住下就不想走的模样。”
刘妈妈转动岩壁上的机括,那铁门吱吱嘎嘎的开了。为了怕常千佳再生疑,刘妈妈专门解释道:“里面也有机括,是以朱将军若自己想出来随时可以开门。”常千佳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铁门之后是一条悠长的甬道,应是在山体之中开凿而出。常千佳眉头一皱,说道:“这样子还说不是监牢?”刘妈妈忙道:“姑娘别急啊,我们总不能在山里挖个洞住人。穿过这座小山,那才是后堂。”
三人在甬道中行了不多时,眼前便有了亮光,正是个洞口。而出了这洞口,常千佳瞬间便明白了“世外桃源”是什么意思。
但见这是个四周都被绝壁环绕的盆地,正中那盛开着莲花的一汪潭水当真是一洗如碧。水边错落有致的长着各色草木,数十种不知名的小鸟或飞或栖,俱都淋漓畅快的鸣叫着。在一小片枫林之中,几间草庐若隐若现,想来便是朱沨所居之处了。
刘妈妈不无得意的说道:“姑娘们,怎么样,老婆子没说瞎话吧。这里啊,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潭中有鱼有藕,林子里的菌子也美味无比。真真的是可以一辈子住着不出去啦。”常千佳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着应道:“方才一直怀疑妈妈,想来是我多疑了。”刘妈妈道:“这地方谁第一次来都会生疑啊。我头一回进这后堂时,还以为是中了妖怪的迷魂法,进了它的吃人洞府却以为到了人间仙境。”
常千佳睁大眼睛,饶有兴味的四处打量着,而朱芸紫却疑心未去,紧紧的握着自己的长剑,眼盯着刘妈妈。一路上她仔细端详着那刘妈妈的一举一动,见她虽年纪不轻,但却步履轻健,极像是身负武功之人,但功力深浅如何,却一时难以分辨。这刘妈妈没带兵器就跟两个手持长剑的外人一同深入这山中幽谷,那武功极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因而朱芸紫随时准备情势有变。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她便即刻出手,一举制住这蹊跷的婆子。
刘妈妈似乎也在欣赏美景,全然没留心身后的朱芸紫眼中满是寒意和杀气。她顺手在地上拔了一朵野花,往发髻上一插,然后说道:“姑娘们,咱们过去吧。但愿朱将军现下没在打盹,要不又得怪老婆子聒噪了。”
三人缓缓行至最大的那间草庐门口,刘妈妈上前敲了敲门,说道:“朱将军,你瞧谁来看你了?”然则她敲了三五次,叫了好多声之后,房内却一无所应。刘妈妈回过头,迷惑不解的对常朱二女说道:“这好生奇怪啊,朱将军不会见老婆子来了便闭门不开的。”
常千佳跨上两步,冷不丁猛地将门推开,刘妈妈来不及拦阻,只得不住说道:“朱将军若是在睡觉,这闯进去可不妥啊……”
然则屋里哪有朱沨的影子?
常千佳眉头一皱,长剑这便仓郎朗出手,直指刘妈妈的脖颈,冷笑道:“你自己说的若是蒙骗我们,那就该被一剑刺死。这话算不算数?”刘妈妈冷汗刷的布满了前额,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我没蒙骗姑娘们啊。今天一早我带人来给朱将军送米粮,他就在这里呀。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此时但听远处一个清朗男声响起,惊喜的喊道:“师妹?朱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师妹”二字,常千佳心中立时一块大石落地——这是朱沨无疑了。常千佳忙转身,只见自己的师哥悠然而来,虽手中提着长剑,但面色却除了喜悦并无一丝异样。
不多时,朱沨依然到得近前,他先给刘妈妈作了个揖,然后才对常千佳说道:“师妹,是大帅差你们来的?”常千佳不知当着刘妈妈该不该说真话,便避而不答,却反问道:“师哥,你做什么去了?”
朱沨呵呵一笑,说道:“那边有个蛇洞,里面盘踞着一对碗口粗的毒蛇。昨晚上那条雄蛇还爬来我门口挑衅。跟如此毒物比邻而居自然让人心里不安,于是我便先下手为强,把它们除去了,这下便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常千佳一愣,奇道:“后顾之忧?师哥你真准备在此常住了?”朱沨点头应道:“是啊。这世上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常千佳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那刘妈妈却突然问道:“黄衫姑娘,你不姓马?”常千佳还未及作答,朱沨便已经说道:“是呀,谁说她姓马了?”常千佳心道一声不好,但让朱沨改口已然来不及,也只好照实道:“我姓常,不姓马。”
刘妈妈闻听此话立时脸色一沉,倒退两步,喝道:“你为何要冒充大帅的女儿?”常千佳微微一笑,说道:“是刘大官人把我认作马姐姐,我又没说我自己是,何来冒充一说。不过她来我来都是一样呀,她是朱将军的未婚妻,我是朱将军的师妹,都是亲人,没什么分别。”
刘妈妈朝地上啐了一口,厉声对朱沨说道:“我还道你说你对马姑娘钟情不二是一番真心,没想到却是在骗我。这两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不是来救你回濠州,而是来跟你私奔远走的吧!”
常千佳此时又迷惑又气恼,也把剑拔出,正色喝道:“你这老婆子,嘴里放干净些!”而朱芸紫贝齿紧咬,剑尖一晃,指向了刘妈妈的眉心。朱沨却尴尬不已的连连摆手,说道:“师妹,朱姑娘,息怒,息怒。刘妈妈,你也别着急上火,你误会了,大家都收了家伙事,先把事情说清楚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