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姜戈(上)
最后更新: 2024年1月29日 下午11:18
总字数: 33516
大侯爵剧院那装饰繁复的主入口前一如既往的冷清。
这里是海港区,这里距离马丁波利斯那摩天大楼林立、道路经常被各种车辆挤得水泄不通、路上的人群永远都是行色匆匆的日落大道不过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
但这里就总是看上去像个死气沉沉的旧帝国文明墓地。
有趣的是,大侯爵剧院所在的这个街区,在旧帝国时期可是达官显贵最为络绎不绝的欢乐乡。
剧院街对面的那栋外观肃穆宛如神庙的四层建筑其实曾是旧帝国京城最高档的妓院,但现在只有一层开着几家半死不活的铺子,之上的楼层 就全都是空置的。
而剧院左邻右舍的房子,查查资料就会发现,全都是数十年前的各类销金窟。
其实,当年,大侯爵剧院是个异类:身处灯红酒绿的香艳富贵乡,它坚持只上演高雅的音乐与舞蹈,但却从来都是观众满席,一票难求。
好吧,过去的荣光已经彻底变成了没人记得的历史,在现在的马丁波利斯,在大侯爵剧院举行首次个人现代舞演出真不是个好的选择。
但索菲·莎莱斯就是坚持使用这个地点。
不只是因为大侯爵剧院的地下层就是索菲的“组织”——黑市——的情报中心之一,索菲选择大侯爵剧院的真正原因是,她听母亲说过,这里是她的父母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父亲在打地下拳赛而母亲为了“组织”的任务伪装成比赛中场在擂台上展露肉体的艳舞女郎。
是的,三十多年前,大侯爵剧院曾经一度成为非法赌博与娱乐的重镇——说来真是讽刺意味十足。在被所谓无恶不作的“黑市”彻底掌控之后,大侯爵剧院却一夜之间回到了百年前的状态:只为高雅艺术服务。
索菲的生命缘起大侯爵剧院,所以她也决定自己的新生也从这里开始。
这场表演一结束,索菲就可以彻底从刀口舔血的生涯中脱离。
接下来会是什么呢?自然是结婚、生育后代,然后把安妮·艾斯特罗姆和未来不知数量和性别的亲生儿女幸福而平安的抚养长大。
索菲端坐在自己的化妆间内,忍不住又拿出了那张今天已经读了不知多少遍的稿纸。
稿纸上是厄尔·伍蒙赫一大早发来的加急电报内容,上面写着:“今日回,绝不耽误”。
“傻子。”索菲露出了羞涩而受宠的笑容。她自言自语道:“真以为我会因为你不能到场而生气啊……我那是吓唬你的。”
没错,索菲已经非常确定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接受厄尔的求婚——他不完美,但他真的罕见的让索菲紧闭的心扉拥有了一丝不能忽略的缝隙。
索菲期待着早日能把厄尔的订婚戒指戴在手上,但她却也不希望厄尔为了她而把正经事扔在一边。
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
索菲心不在焉的喊了声:“请进。”
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把头夹在门缝里说道:“莎莱斯小姐,有位艾丝玛·希尔沃小姐想见您……”
“请她进来。”索菲终于认出这雀斑姑娘是剧院新招收的杂役——她似乎与黑市无关,但索菲却对此存疑。
艾丝玛风风火火的来到了索菲面前,她表情严肃的说道:“你可一定要小心点,听说橙树区那个夜总会的枪杀案了么?”
“在报纸上看到了。又能怎样?剧院又不是夜总会。”
艾丝玛拉了把椅子在索菲面前坐下,又说道:“你大事干多了,对于打打杀杀的事件自然不会很在意,但这次的死者是个著名舞蹈演员,这让我开始担心起你来了。”
“呵……”索菲笑着说道:“你认为马丁波利斯出现了专门袭击舞者的连环杀手?”
“我不知道,但一看到说是舞蹈演员被打死了,我立即就想要来见你。”
“你过度联想了。死的那位只能说曾是著名舞蹈演员,她已经快二十年没穿过舞鞋了。她结婚之后就不再跳舞,变成了深居简出的家庭主妇。报纸为了吸引读者的关注,所以还依然说她是著名舞蹈演员。”
“那这不是更奇怪么?为什么一个家庭主妇会被来路不明的人枪杀?”
“政治,金钱,爱情……理由很多。即便你很少出门,却也可能被这些矛盾牵连进去。”
“……”艾丝玛沉默了。
数分钟之后,她开口说道:“我可能已经被什么东西牵连了,今天早晨我去咖啡馆的路上,总觉得被人跟踪着。”
“你确定么?还是只是某种直觉?”
“呃……直觉。好吧,我坦白……”艾丝玛叹了口气,说道:“昨晚上我和乔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穿军装的人。乔说他的烟盒可能落在电影院里了,就回去找……但我认为他是在有意避开那些军人,而且似乎他们其实已经看见我和乔曾挽着手了……”
“所以你怀疑这些军人是乔的父亲专门派来盯梢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既然盯梢,为什么还要穿着显眼的军装?那不是应该隐藏起来不被你们发现么?”
“也可能是在有意警告我们啊。”
“你瞧,我早就跟你说过,跟国防部长已经订婚的儿子谈恋爱可不是件省心的事,你现在已经开始体会到了吧。”
“我天天都在说服我自己赶紧放弃,但……至少目前,我真是万万舍不得。唉,我被‘准尉’养大,到了最后却还是这副没有出息的模样。”艾丝玛垂下了头。
“换个话题吧。”索菲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谈论你和乔的恋情会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结论。”
“那索菲你找个别的话题,每次提起乔还不都是你开的头。”
“得……倒怪起我来了。”索菲把双臂抱在胸前,故作不耐烦状。
“说说你的公演吧。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了,我想你都已经准备的很完善了吧。”
“永远没有最完美的表演,只有更好的表演。不过……确实,今天肯定不会让观众失望。”
“你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吧……不像我……”
“如果是说舞蹈表演的话,我经常让观众失望。早年我经常被喝倒彩,后来才慢慢有了改善。当然,我在‘牛奶屋’跳脱衣舞的时候那可是永远让观众失望。他们非常不喜欢我的跳法以及……身材。”
“无法想象你……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刚来马丁波利斯的时候,就专门接受过脱衣舞训练。应该说,如果没有被穆斯塔法舅舅找到,我很可能就不得不把跳脱衣舞当做终身的职业了。”
“哈?”艾丝玛惊奇的说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你还有过这样的遭遇。”
“那要感谢穆斯塔法舅舅为我保守秘密咯。那个时候我从外省一个人来马丁波利斯,找到我父亲门口却被赶走。然后被人骗,被人威胁,如果不学脱衣舞就得去卖身,我自然只能选择学舞,然后就等着到了十五岁去注册一下然后正式登台……现在想想,还得感谢当时‘牛奶屋’的老板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嘞。别家很多女孩子可是没到十五岁就虚报年龄去注册了。”
“我啊,当年如果我也是孤身一人到了马丁波利斯,可是连跳脱衣舞的资格都没有呢。”艾丝玛苦笑着说道:“第一,我没腿;第二,没人想看我的烂脸。”
“准尉也许没有直接跟你说过,但他对你的遭遇一直非常愧疚。他认为是自己的交接工作没有做好结果导致了你在边境遇到了辛兰的士兵——当然,那的确是他的责任,十几年前的他并没有现在这么的滴水不漏。”
“我没有怨恨过他,毕竟当年那个情况,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如果是进了净化营,我肯定活不到成年。那时的经历真是个外人难以想象的魔幻噩梦。那个周五我还在高高兴兴的上学,与同学约好在周日的礼拜之后去骑马,结果周六一早父母就要我跟着一个陌生人逃出我们的邦国。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是罗姆人,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我们全家都是跟周围一样的盎格鲁人……”
“净化营是……”
“他们把十二岁以下的罗姆人关在一起,会用各种折磨人的方法‘净化’我们——据说三年之后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十二岁以上的……连被净化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处决——我父母应是早就不在人世了。我现在还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是罗姆人的,也许是有人告发吧。后来,在上大学的时候,我想方设法的查明白了当年我们的哲尔肯共和国为什么要那么激进的揪出隐匿在盎格鲁人群体中的罗姆人……呃,索菲,这是不是很无聊,我大概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不。”索菲微笑着说道:“我对自己不熟悉的信息很有了解的欲望。继续讲下去,艾丝玛。”
“那么……在北方邦联,几乎所有罗姆人都生活在斯托沃大公国与辛兰交界处的村庄里——没错,就是矿区战争频发的区域。斯托沃大公国不给与罗姆人公民身份,不允许他们离开划定的范围,且还对罗姆人征收重税,理由是生活在矿区的罗姆人都是靠非法私采和走私铬晶矿为生。大概接近一百年前,一直人口稀少的哲尔肯共和国颁布了一项法令,邦联内其他邦国的国民,只要在哲尔肯找到一份工作或经营一份生意,就可以成为哲尔肯的国民。哲尔肯本以政治清明风景秀丽以及生活水平高著称,这法令一出,还真有不少人移居,而这个时候实在不能忍受斯托沃大公国压迫的罗姆人也动起了脑子。根据辛兰这边的估算,大约有一千多名罗姆人使用假身份迁徙去哲尔肯并在当地安家,我的祖先肯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许多罗姆人与盎格鲁人在外貌和宗教上没有明显差异,所以起先迁徙去哲尔肯的罗姆人就顺理成章的融入了当地的盎格鲁人。然而几十年过后,哲尔肯的经济下滑,民怨不断,当时的政府将经济失败的责任推卸到罗姆人身上。原来之前哲尔肯政府知道移民中有持假身份证的罗姆人,但当时急于提高人口数量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到想要让罗姆人来背黑锅的时候,那却又开始全邦国搜捕罗姆人。罗姆人在哲尔肯平静的生活了几十年,警惕性也弱了,很多人开始恢复了一些罗姆人的风俗——他们都幼稚的以为哲尔肯人其实原本对罗姆人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即便被他们看到这些风俗,他们也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但实在没想到哲尔肯的政府大概从来可就没有放过对疑似罗姆人的监控——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理解我们家是如何被发现的。我们真的没有保留过一星半点罗姆人的习俗……”
“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你父母到底做过什么你那时肯定不知道。想想看,他们在被抓捕之前就把你送走了,那说明一定有较好的信息渠道……你父母的职业方便透露下么?”
“父亲在银行工作,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具体职位,只知道大概不是普通柜员。母亲只是家庭主妇,闲暇的时候都会去教会做事工。”
索菲略思索了几秒之后说道:“这样的工作就不好轻易判断信息渠道的强度,也可能很强,也可能很差。但以辛兰的经验来说,你母亲比你父亲更容易获得信息,因为人在宗教的氛围下会降低对信息的保密程度——甚至,呃,艾丝玛,我不了解哲尔肯的宗教规矩,你们有告解室么?”
“有的。全北方邦联,信基督的教会里,唯一还保留告解的就只有哲尔肯的教会——这也跟罗姆人的规矩一致。”
“那么你母亲是信息获取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此外,他们大概并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去罗姆化,他们很可能是参加了些什么罗姆人的地下组织,所以才会在完全不保留习俗的前提下还担心自己的种族被轻易揭露。”
“啊!”艾丝玛醍醐灌顶似的说道:“这还真是个能够解答我疑问的理论。”
“但也仅仅是理论,是猜测而已。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完全不得而知。”索菲其实明白,她的穆斯塔法舅舅——艾丝玛的养父“准尉”——肯定什么都知道,但她并不打算让艾丝玛生出找“准尉”刨根问底的念头。
结果艾丝玛却自己立即提到了养父,她说道:“我想准尉必然对当时的具体情况很有了解,他也把不止我一个罗姆人从北方邦联运到了辛兰,但他从来就是对任何细节守口如瓶,甚至我连他为什么要帮助罗姆人脱离迫害的原因都不明白……我不敢问,而且即便问了,他也肯定不会告诉我。”
“是啊。”索菲说道:“没人知道他解救那么多罗姆人的动机。”
“我其实一直在好奇……我晓得他一直在帮助罗姆人进入辛兰,但他把他们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呢?也是打散了与盎格鲁人混居?如果是小孩子还好,可以找人领养,取得完全合法的辛兰公民身份,但如果是成年人呢?他们该如何生存?辛兰只是没有系统性的迫害罗姆人的法律,但对罗姆人可一点也不友好啊。只要被揪出来,必然会以间谍的罪名送进监狱折磨一阵子之后再赶回北方邦联。”
“这只能是个更大的秘密了。”索菲耸了耸肩——她不得不对艾丝玛撒谎了,因为她很清楚,如果艾丝玛根本不知道马丁波利斯港七号码头周边的废弃仓库里隐居着好几百罗姆人的话,那就说明穆斯塔法舅舅根本不想让自己的养女了解到这个事实,因此索菲也决不能对艾丝玛透露一星半点的信息。
“唉……”艾丝玛拿出一根卷烟点上,抽了几口之后说道:“对不起,索菲,你即将举行重要演出,我却净说些可能让人心情变差的闲话。”
“我啊,心情没那么容易变差。”索菲瞬间想到了将话题稍稍转变的点子,于是她说道:“不管怎么样,‘准尉’对罗姆人的救助还是很值得歌颂的,所以我的表演啊,开场舞蹈就是献给他的,这支舞我取名为《姜戈》,配乐是我让乐手们从海里打捞起的古代罗姆人传统曲目改编而来。”
“姜戈!”艾丝玛一下子就仿佛变作了回家之后在自己卧房发现父母奖励的巧克力糖的小女孩;她几乎手舞足蹈的说道:“小时候不懂,但后来我却知道,‘姜戈’是罗姆人非常喜欢给男孩起的名字。我父亲名叫约翰,而根据我的研究,‘姜戈’就是罗姆化的‘约翰’——也就是说,索菲,你的开场舞我也可以认为是献给我父亲的!”
索菲淡然说道:“这只能是巧合了……那么,我猜你一定明白‘姜戈’这个名字的含义。”
“明白!含义是:‘我醒了’。”
“是啊,我醒了。”索菲把目光放在了化妆桌上的一个信封上,然后带着几分娇羞说道:“三十多年了,我终于醒了;我终于明白我天生不想打打杀杀,最符合我本性的职业其实就是……家庭主妇,就是那种每天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抚育、缝补和烹饪上的普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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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就只配当个家庭主妇!”安娜·罗斯带着哭腔大吼大叫。
杰森·贝洛安抚道:“不过只是第一篇故事被拒绝采用——先说,我觉得这不公平,我读过你的故事,很能吸引人注意力,最多就是你偏离了时下流行的电影剧情套路——可如果所有人都按照必定稳赚不赔的套路去编剧的话,那也就必定会轻视点子出色却不对套路烂熟于心的人们。”
“你懂个屁,杰森·贝洛!”安娜这下更是恼怒了,她把手里拿着的梳子往地上一摔,吼道:“他们就是说我的故事里面全是已经泛滥的套路,可我明明就完全是自己写出来的!这下可好,这篇被拒收,那么我后面写的那些基本也都全等于废纸了,只是等着被退回来而已。这工作我不想干了,完全是浪费时间,我想下周就去辞职。”
“呃……也不一定吧,毕竟还不知道后面那几篇的结果,现在就放弃未免……”
“杰森……呵……”安娜冷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劝我赖着不走。你是没有自尊,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作品被羞辱,但我可不是你,我受不了这个。”
“但……之前那个韩森-佩提尔夫人我记得也对你小说发表了挺刻薄的评论……”
“现在跟我说这个!”安娜死死瞪着丈夫说道:“第一,她并没全部否定,第二,她在批评过之后还是要给我出版,而且给的钱也多。可现在这里呢?薪水没多少还要受这种气,我干不下去了。杰森,你要有本事你去给他们写故事。”
“我……呵呵……我当然没这个本事……”杰森讪笑着说道:“那就辞职吧,我很快就会去内务部开的公司上班,如果勤快点的话,收入应该不错,你不工作我们也能攒下还欠款的钱。”
“哈!”安娜又冷笑了起来,她挑起眼角说道:“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贝洛先生。你巴不得我不再工作,继续跟以前一样当个全职老妈子是不是?你把我困在家里十几年,我才刚刚走出去,你又要我回来!”
“我……”杰森无奈且无助的看着妻子——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不意外,这是安娜情绪激动时一贯的行为,但从古至今,杰森从来想不出什么可以迅速解决的方法,他能做的只有耐着性子等待安娜情绪平复下去。
安娜接着说道:“我只是说我要从写手公司辞职,可并没说我从此之后就不工作了。杰森你倒好,立即就跟我说我不工作也无所谓——你看,迫不及待的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吧?你就从来不想让我拥有自己的事业,我写小说的时候你也没支持过我,你嘴上说的这样那样,但其实心里所想就是要我一直当个家庭主妇。”
“我……”杰森忍不住还是为自己辩解了起来,说道:“可为了你出版小说我可是跑断了腿啊,怎么就不支持你了?”
“你?”安娜第三次冷笑了起来,说道:“谁知道你那都是干什么去了。我倒是怀疑那个出版机会是你的哪个姘头施舍给我的。”
“呃……”杰森此时瞬间后背发凉,他明白安娜大概只是随口一说,但却不经意的基本道出了事实——的确,就是格蕾丝帮助安娜的小说被韩森-佩提尔书局签下。
心惊胆战的杰森赶紧把话题往别的方向扯,他说道:“我没有说你不能再找工作啊,我当然支持你去找……”
“找个屁。哪有那么好找,而且我能去做什么?打字员?那可比现在更累,收入更低,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我啊。”
“你……”杰森压住了想要提高音量的冲动,还是保持着平和的态度说道:“那还是继续在写手公司吧,毕竟轻松且收入也过得去,只要他们不解雇你,即便故事不能每篇都被采用,那也可以继续工作下去嘛。”
安娜皱起眉说道:“说的轻巧,又不是你在那里工作。我交给电影公司的第一篇故事,我写的很努力,而且自己认为非常出色,结果被批的一钱不值,你说我还怎么有信心继续?我基本肯定后面交上去的三篇故事只能获得更糟糕的评价。”
“那就……还是,辞职,然后……”
“然后我去找新工作?杰森,你说我该去找什么?现在那么多上了大学的年轻人都失业,我一个只有专科学校文凭的中年妇女谁肯要?打字员我都不够格,我大概只能去当女佣——这就是杰森你觉得我该做的?”
“那……真的就不找也没什么,你可以继续写小说啊,这样也就不是纯粹当家庭主妇了……”
“呵,回到跟之前一样的状态?那可不就是全家人的老妈子?说什么继续写小说就不算家庭主妇,杰森,你用这样的歪理麻痹了我十年,我现在还能再上当?”
“娜娜,我说,你看,不就只有三条路么?继续在写手公司,辞职回家休息,辞职之后再找别的工作。你哪一条都不想选,那只能让自己心情越发的差下去——你总要做出个选择吧,我发誓,三条路无论你选哪条,我都尽全力配合你。“已经濒临失控的杰森用尽最后的耐心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烦躁。
安娜咬起了嘴唇。
两三分钟之后,她一顿足,说道:“我决定了,先辞职,以后干什么再说。我躺会平复下心情,然后就去给公司打电话,然后今天那个劳什子的演讲会我也不用去凑数了——这么冷飕飕的天气,真是活受罪。”
安娜转身回到卧房躺在床上。
暂时摆脱了纠缠式争吵的杰森松了口气,坐回到沙发上看着今天的报纸。
《晨报》和《邮报》一如既往的头版头条进行着口水战——这次的主题是是否该放宽对于堕胎的限制。
《晨报》的观点是:堕胎应去罪化,应多建立公立的堕胎中心,为特定妇女提供更安全的服务;同时,卫生部应联合内务部应出台清晰明确的堕胎资格条款并设立一个认证中心。需要堕胎的妇女只要通过认证中心的鉴定符合条件,那就可以完全无罪且低价的得到服务。“
而《邮报》却认为,任何女性都享有终止妊娠的权力,对此进行政府监管既违反人性又助长腐败和犯罪。政府应该在认真审核资质的前提下,多发放堕胎医师执照,且取消名存实亡的所谓“合法堕胎资格”——也就是说,合法的堕胎权不能只赋予三类人:已被法官宣判为强奸犯的受害者,已被医师确诊为胎儿畸形几率大于五成的孕妇,以及注册妓女。《邮报》强调说,实际上那些实在没有能力抚养新生儿的妇女会想方设法的伪造资质,所以目前的法规实在助长作假,让那些藏在暗处、以伪造文书为生的不法之徒借机中饱私囊。《邮报》给出了一个数据——根据独立调查的结果,六成通过合法渠道堕胎的妇女都是用假证明获得的资质;同时,《邮报》还举了个极端的事例:马丁波利斯一位女区议员想要堕胎却不能拿到资质,最后不得不冒用一个同名的注册妓女的身份获得了服务。
杰森原本基本赞同《邮报》的观点,但看到他们举出的事例之后却轻蔑的笑着说道:“骗鬼呢,区议员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又安全又避开法律的打胎,用得着冒用妓女身份么?”
卧室内一直没有动静的安娜听到了杰森的话语,于是问道:“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吐槽一则明显的假新闻而已。”杰森当然非常明白不能在安娜跟前提任何跟堕胎有关的话题——尽管那个胚胎已经自己选择了放弃,但安娜依然为自己当初用堕胎换取名利的决定自责。
“唔……过一刻钟叫我起来。”安娜嘀咕了一句。
杰森继续百无聊赖的翻着报纸——也真是奇怪,一场关键性的大选在即,首都这两家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却很少把篇幅留给选举,他们宁愿将一些新海岭的八卦逸闻放在显眼的版面。
不过,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晨报》和《邮报》不约而同的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开始探讨同一个话题:社会党候选人以撒·姆旺噶未来的儿媳妇到底是谁。
这可就瞬间点燃了杰森的好奇心——他可没忘了以撒的儿子本杰明那可是小婊子格蕾丝的“男朋友”。
于是杰森津津有味的读了两份报纸上的两篇文章,最终他发现,虽然这两家对本杰明过往的情史的叙述大相径庭,但最终却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本杰明·姆旺噶目前的恋人是个身份朴素迷离的同族姑娘。
“这不摆明了就说的是格蕾丝么……”杰森自言自语起来。
而后他陡然心中泛起一阵醋意——原本格蕾丝在进入应召女郎身份之外的时段可都是属于他的,但现在本杰明大概应该会彻底成为格蕾丝的唯一性伴侣。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格蕾丝见面了,杰森明白,格蕾丝必定要帮本杰明忙活以撒·姆旺噶演讲会的准备工作——但这也可以理解为她在尽可能多的跟本杰明待在一起。
数天前格蕾丝给杰森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她正式结束应召女郎的生活,但杰森当她司机的薪水她还会照付,直到杰森找到新工作的那天。
杰森当然立即告诉格蕾丝,他其实已经有新工作了,一月份就开始,而且现在也不必继续支付他薪水了;同时,杰森也有些恋恋不舍的问格蕾丝,是不是以后也基本上不需要见面了。
格蕾丝的答复是:只要本杰明没有正式求婚,她还是愿意被大叔操的,所以如果想操她的话,随时把她找出来就好,她如果不在家里就是在竞选总部。
而杰森却义正辞严的说,既然小婊子已经不再是婊子,而且又确定跟本杰明是恋人,那么他还是不再跟她有性关系比较好。
格蕾丝此时却说,其实她也不是那么确定能够跟本杰明坚持下去,毕竟自己的身世背景不可能永远隐藏,现在简直是撞大运般的居然她服务过的客户没有任何一个跟本杰明有所交集。
杰森自然鼓励了格蕾丝一番,要她对跟本杰明的感情有信心,而且他还分析说,格蕾丝的客户统共不到二十个,被马丁波利斯的一千多万人口一稀释,认识本杰明的几率低的微乎其微。
格蕾丝似乎有些什么话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简单感谢了杰森对她的鼓励,然后两人中断了通话。
现在回忆起这些,杰森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以往想起格蕾丝这个名字都会勃起,甚至忍不住要去立即手淫,但现在却可以心平气和的跟她结束性关系。
不过,仔细一想,杰森觉得自己本人可能没变,变的是格蕾丝。几个月前,她的确到处看着都像个婊子,但现在她整个人的精神风貌不同了——但到底变成了什么,杰森自己并不能准确叙述出来。
此外,杰森和格蕾丝的关系也不一样了:从起先那不清不楚搞在一起的“狗男女”变作了互相极其信任的好朋友。
一个人皆可夫的私娼与一个有家有室的“免费嫖客”成为了好友,如果电影剧情这么编,不少人会觉得颇有些令人作呕,但对杰森和格蕾丝本人来说,这就是事实,一个让杰森心中有暖又酸的事实。
接下去,杰森更加确定自己没有变了,因为格蕾丝的名字和形象在他脑海中逗留了足够久之后,他又勃起了。
杰森走进了卧室,看到安娜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右边小臂搭在额头上。
“睡着了?”杰森轻声问道。
安娜马上睁开了眼,答道:“没有,你当我是猫啊,大白天说睡就睡。”
“你可不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猫猫么?忘了么?‘小猫猫’正是我们刚开始好的时候我给你的昵称之一。”杰森嬉皮笑脸的把手按在了妻子胸前。
安娜当然立即就知道丈夫想做什么,她把杰森的胳膊拼命一推,板着脸说道:“现在不行,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要一些特殊的手法改善心情嘛……”杰森又觍着脸开始抚摸安娜的大腿。
安娜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说道:“那就来吧,不过别弄那么久,我还没吃饭,没力气。”
“遵命,娜娜女王。”
杰森欢天喜地的把妻子身上的睡裙褪了下来,然后在一番简练的亲吻和爱抚之后,他将已经顶端不住分泌液体的阳具送入了妻子体内。
杰森听话的在十分钟以内结束了,结果此时却换成安娜意犹未尽,她红着脸对杰森说:“我后悔说叫你快点了,因为我感觉你再坚持一会我就能……”
“哎呀……我不知道……怎么办……”杰森抓起了脑袋。
“手……”
杰森赶紧开始了“服务”,然后很快安娜就如愿以偿的达到了顶点。
“虽然在里面……更刺激,但外面来一次也还不错……”安娜缩在杰森怀里说道。
“如果里外一起来……那会昏过去么?”杰森继续摩挲着妻子略有丝毫赘肉的小腹。
“我觉得说不定……那那种几率几乎等于零吧。”
“呵呵……”
杰森此时又发现,不但格蕾丝变了,安娜其实也变了——甚至有种感觉:这两人中和了一下彼此的人格。
格蕾丝现在很有几分安娜年轻时的女强人气势,而安娜却又有几分像格蕾丝似的开始主动追求性快感了,或者说,在他面前展示出了一些微微的放荡。
杰森生出了个异想天开的念头:难不成他是连接格蕾丝和安娜之间的精神桥梁?通过与其两人的接触,让她们俩的灵魂开始相融了?
安娜突然开口了,她说道:“我决定了,我不辞职。只要他们不开除我,我就继续做下去。我就不信我所有的故事都会被拒收,我要写出一个精彩的故事,让那些说我的情节都是烂俗套路的家伙惭愧。”
“瞧。”杰森笑了起来。“娜娜,我就说嘛,特殊的活动可以改善心情,而心情一改善,你对所有事情的看法都不同了。”
“你是说我不理智,一切全凭心情?”安娜又撅起了嘴。
“没这个意思……”
安娜自己却昂然说道:“我就凭心情做事,那又怎么了?还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要不是我凭心情的话,我能爱上你这个好色且懒惰的大混子?”
“好啦好啦……”杰森把妻子搂的更紧了一些,柔声说道:“娜娜,你无论是什么性格,我都会把你捧在手心上。”
“切,少来两句虚假的甜言蜜语吧,我变胖变老的那几年,可没见你说过这些。”
“呃……”被揭露事实的杰森一时语塞。
“做点实事,杰森。今天的演讲会,你陪我去。”
“我?你不是要跟尤米一起么?”
“你傻啊,尤米有她的男友夏先生陪着呢,我一直跟他们一起算什么?我既多余又碍眼,非尴尬的用脚在地上挖出个大坑不可。”
“也对。”杰森微微颔首,说道:“你比尤米漂亮那么多,你在旁边,夏先生怕是只看你不看自己的女友咯。”
“什么话!”安娜用力给了杰森后腰一巴掌,训斥道:“你是在侮辱我风骚还是在诬陷夏先生好色?”
“哎呦……”杰森惨叫一声,辩解道:“这跟风骚好色没有关系,这是人的本能嘛……”
“那是你这个色鬼的本能,不是所有男人的。否则的话,夏先生为什么不去追求成田梦?我可是知道,只要他开口,成田梦基本上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做他的恋人,但夏先生选择的是尤米——换做是你的话,肯定不管温柔体贴的尤米对你再一心一意,你还是会眼里只有‘丰富多彩’的成田梦,对不对?”
“我眼里只有你,娜娜……”
“上帝!”安娜忍俊不禁的说道:“杰森啊,你这情话还能再恶俗一点么?”
“但总归把你逗笑了啊。”
“你就这点本事了……来,别扯远了,我就问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反正孩子们都在黑井家玩,你自己一个人也是闲着。”
“呃……”杰森稍一迟疑之后说道:“去,去,肯定去。”
杰森迟疑的原因是觉得在演讲会的当场很可能会遇到格蕾丝,那到时候未免气氛会很微妙;但他同时却也明白,就算他跟安娜当面撞上格蕾丝,格蕾丝也不会说说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时至今日,杰森的确是对格蕾丝非常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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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蕾丝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抽着烟。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社会党选举前最大的公开活动,格蕾丝虽然并不是核心组织成员,但因为和本杰明的关系,这几天来却也是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演讲会上。
没有了嫖客,也没有了杰森大叔,而本杰明坚持要在订婚之后才能行房,格蕾丝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跟男人做爱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自从十四岁以后,她的性生活从未间断超过两天,从马丁波利斯奔逃去亚特兰地亚省的路上也不例外。
现在格蕾丝倒是觉得,其实不被男人操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当然,前提是她至少每天自己解决三次。
格蕾丝今天的第一次是早餐前,刚醒来的时候。她还没起床就迫不及待的抚摸起了自己。
现在,接近午餐时间,格蕾丝把上午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之后,正在酝酿着今天的第二次。
自从有了自己的小办公室,格蕾丝再也不需要冲去洗手间解决问题了。
格蕾丝打算这支烟抽完就开始。
结果,电话铃响了,是本杰明。
本杰明兴冲冲的问道:“格蕾丝,有空么?我过来一趟?”
格蕾丝赶忙说道:“再等会,我这篇稿子写的焦头烂额……等我完成了我打给你。”
“好。我等你电话。”本杰明干脆利落的挂断了。
“呼……”格蕾丝长出了一口气。
格蕾丝其实梦想着在本杰明的怀抱和抚摸中自慰——这应该算不得跟他进行了性行为,但她担心由以撒大伯这位前神父严格教育出来的本杰明会认为手淫是大逆不道的渎神行为,所以她决定不让本杰明知道她的这个秘密。
虽然本杰明这时候不能出现,但他的声音却加剧了格蕾丝的欲望烈度——现在她那产生愉悦的通道已经被那难以描述的痒麻感占据了。
格蕾丝等不及把只燃了一半的烟抽完了。她把残留的卷烟扔进烟灰缸,冲去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手忙脚乱的将“自娱自乐”的那套设备从文件柜的深处拿了出来。
这套东西包括:一支上等赛璐璐制成的假阳具,一小瓶海精乳,一本印刷精美细致的上色春宫图册。
格蕾丝把春宫图册驾到桌上的阅读架上,翻到了她最喜欢的那一页——一个栗色头发、颇有几分像杰森大叔的妻子安娜·罗斯的女人侧卧在华美的沙发上,左腿高高翘起,而股间被足有格蕾丝小臂粗的阳具充盈。
格蕾丝迅速将自己的丝绸底裤脱下,随意扔到一边;她摸了自己一把之后说道:“海精乳又用不上了……”
的确,润滑剂完全没必要,因格蕾丝自己早已分泌出了足够多的液体。
格蕾丝仰倒在椅背上,左手抓起那褐色的赛璐璐阳具。
几秒钟之后,这价格不菲的“玩具”就“呲溜”一声全然滑进了格蕾丝体内。
为什么是左手?因为更得力的右手要拿来揉搓格蕾丝体外最显著的性感点。
自从购入一对假阳具之后,格蕾丝试验过很多次,结果发现这赛璐璐棒子虽然又粗又硬,但却不能给她带来高潮——还不如杰森大叔那长度和直径都很一般的命根子。
因而,自我解决还是要靠刺激阴蒂实现,但格蕾丝却也发现,如果里面塞着一根东西的话,在最终阶段会得到冲击力更强的极顶快感。
格蕾丝这次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冲上了顶峰——然后她立即松开了双手,任由体内的赛璐璐棍子慢慢滑出而后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格蕾丝大口喘息,格蕾丝闭目养神,直到基本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冷却下来之后,她才蹦起来收拾战场,然后打电话告诉本杰明可以来见她了。
三分钟以后,本杰明就站在了格蕾丝面前,他看上去很是紧张,额头汗津津的。
“累坏了吧,先坐下喝杯咖啡吧。”格蕾丝说道。
“唉,是啊。”本杰明擦着汗说道:“我负责跟教会的人联络,他们可真是会折腾人啊。跟他们交流,打电话不行,必须要我亲笔写短信,而且短信还有格式要求,格式不对了他们看都不看。我累,我们的信使更累,从今天早晨五点半开始,他已经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伯利恒区了。”
“为了安排圣卫军护卫演讲会的事儿?”
“差不多,但搞得这么麻烦并不是因为圣卫军要保护我父亲,而是今天要有教会的重要人物到场。”
“是谁啊?”格蕾丝随口问道。
“若望·乌图库夫,教会的营造执事,是我父亲早年的好友。他是五天前才突然通知说会到场,实在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
“哈,教会对我们的支持态度越来越明确了啊。”
“对哦,乌图库夫的到场对我们意义重大。虽然他只是位执事而不是枢机,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负责为伯利恒区开山平湖扩大领地范围,是教会极其仰仗的人。”
“那政府这边呢?重量人物还是只有交通部长?”
“对……这样一个被拉尔斯·比尔曼牢牢抓在手里的政府,你能希望他们多给我们面子么?交通部长还是以个人身份出席的,我们不能对外公布。不过……名流也不仅仅只限政治家嘛,新海岭有多位著名的演员和导演都会到场,包括加里·修斯,吹雪云仙,以及林辉等等。”
“前两个名字我知道,但林辉是谁?”
“汉辉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和老板,也是著名编剧。”
“哈……”格蕾丝双手一拍,说道:“看来我可以对这些电影名流做一个采访了。《自由青年报》的读者最喜欢看这个。”
“当然可以,我会把你引荐给他们,你会作为我的……”本杰明此时故意把话中断了。
格蕾丝接上说道:“你就说我是你手下的记者就好,不用跟他们说我们私人的关系。”
“不。”本杰明立即应道:“我们的私人关系不摆出来,他们未必愿意接受采访。所以,这个关系要足够有分量,因而……”
“嗯?”格蕾丝有些迷惑的看着本杰明。
本杰明噗通一声单腿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天鹅绒盒子,打开,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美丽的格蕾丝·贝洛小姐,你愿意作我的妻子么?”
“哦上帝……”对于本杰明的求婚,格蕾丝并不是非常意外,但感动的眼泪却也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她二十六年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就这么不期而至了,她从今以后就彻底告别了那个低级色情小说女主角般的过往身份。
“对不起,格蕾丝。”本杰明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的求婚词非常干巴巴,我实在编不出那些浪漫的话……”
“足够了,亲爱的本。”格蕾丝把眼泪擦了擦说道:“我也表演不出那些剧烈的情绪,我只能给你一个干巴巴的回答:我愿意做你的妻子,请把戒指戴在我手上吧。”
本杰明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颤巍巍的拉过格蕾丝的左手,将镶着红宝石的银色指环套在了格蕾丝的无名指上,然后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原本跟你说大选过后再求婚,但我实在等不及了——呃,不是等不及跟你……而是我想让你尽早的正式成为我的未婚妻。”
“怎么都好,怎么我都喜欢。吻我吧。”格蕾丝笑吟吟的说道。
本杰明小心翼翼的捧起格蕾丝的脸,把唇递了上去。
这热烈而温暖的亲吻持续了足足七八分钟,然后本杰明说道:“格蕾丝,我们去见我父亲,让他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
本杰明牵着格蕾丝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顾不上等自动梯,就那么一路奔上了建筑物的顶层。穿着高跟鞋的格蕾丝险些崴脚,但她一点也不怨兴冲冲的本杰明不顾她的情况。
社会党总统候选人以撒·姆旺噶的办公室大门敞开,这位腿脚不便利的中老年前神父正埋头于文件堆里。
“爸!”本杰明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一分钟,一分钟……”以撒竖起一根指头,说道:“让我把这封请愿书读完。演讲会上我要做出回应。”
“好……”本杰明揽住了格蕾丝的纤腰,然后两人对视默然微笑。
以撒的办公室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此时可以说是鸦雀无声。
以撒说话不算数,一分钟以后还在读请愿信,但格蕾丝和本杰明丝毫不着急——两人的结合已成既定事实,早一点晚一点通知本杰明的父亲其实都无所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以撒终于抬起头来,疲惫的问道:“本,你想跟我说什么?”
本杰明握住格蕾丝的左手并将其举高,然后说道:“爸,你看,这是什么。”
“唔……”以撒扶了扶眼镜腿,似乎有些迷茫。
然而几秒钟之后他就腾的站了起来,瞠目结舌的问着:“本,你求婚了?”
“是啊,爸,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我就想早日让格蕾丝成为我的妻子。”
“你……你们……啊,我的好上帝……”以撒·姆旺噶啪的一声将手掌拍在额头上,然后栽回软椅中。
“爸,怎么了?”本杰明满是懵懂。
而格蕾丝却立即想到很可能以撒大伯早就清楚她就是个私娼。
“进来,进来,你们两个都进来,然后把门锁好。”以撒·姆旺噶招了招手。
本杰明和格蕾丝照做,格蕾丝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她在心里嘀咕着:是啊,与过往的阴霾脱离进入幸福的新生活哪有这么简单。
而本杰明却还是一脸喜色,想来并未觉得父亲要跟他说的话与他跟格蕾丝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以撒点上一根卷烟,却没去吸它,而是就这么夹在两指中间任其燃烧。
格蕾丝更觉得大事不妙,因为以撒·姆旺噶平时极少抽烟,而一旦他抽烟,那往往就是他遇到了极大的焦虑与犹豫。
本杰明看父亲不开口,便主动说道:“爸,我知道现在今天对格蕾丝求婚会把一切都弄得很仓促,但我绝对不会耽误正事。我们立即就会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工作,我只是想第一时间让你知道我们的好消息。爸,不正是你鼓励我求婚的么。”
以撒表情复杂的又沉默了一阵子,这才冷不丁问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诶?”本杰明看来没听懂父亲的问题。
格蕾丝回答说:“我们还并没有……”
“什么?”本杰明看看格蕾丝又看看父亲,迷惑更甚。
“感谢上帝……”以撒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啊,爸!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本杰明几乎喊了起来。
以撒面有难色的说道:“我晓得现在跟你说这个就是给你当头一盆冰水,但我也不能不提……本,其实你不来找我的话,我看完这些请愿书也会主动把你喊来谈谈。”
“谈什么?爸,你改变主意了?不准备支持我娶格蕾丝了?”本杰明眼中现出了惶恐。
“我……这个事情很复杂,我尽量简练清晰的跟你们两个说一下,这不是我个人同意不同意那么简单……”
格蕾丝现在心里凉飕飕的,她几乎笃定是以撒已经知道了她过去是干什么的。
“快说吧,爸!”本杰明额头上又急出了汗。
“记得我第一次见格蕾丝的时候,我说过她有点像达士多吉小姐么?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一件事……呃……”以撒为难的看着手中冒着火光的卷烟,欲言又止。
“爸,到底是什么!”本杰明瞪圆了眼睛。
以撒握了握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然后他说道:“我当时怀疑格蕾丝是我和达士多吉小姐的私生女,年龄和外貌都对应的上,而后来我知道格蕾丝是被领养的弃婴之后,我更倾向认为她很可能就是我的女儿……”
“上帝,你和达士多吉小姐小姐……你们……”本杰明的下巴看上去都要掉下来了。
而格蕾丝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这不是重点……我当时觉得很像,却又不能确定,因为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么发现本你跟格蕾丝来往密切之后,我犹豫到底该不该阻止——所以那个时候我既没有说不行,却也并未明确表示同意,我让人去查询我和达士多吉小姐的女儿的领养记录,但一直也没眉目。后来格蕾丝说她是在国立医科大学门口被捡到的,我这才开始认为她大概并不是我的女儿,因为撒兰……呃……达士多吉小姐,她明确告诉我,我们的女儿是被送去了正规的领养中心,而不是丢在路边。其实……格蕾丝,我一早如果直接问你的身世,可能早就会判定你不是我女儿,但我只怕这样生硬的逼问你会让你心生厌烦……但我后来还是下决心问了你……”
格蕾丝说道:“我的回答也是完全真实的,我的确是被人扔在国立医科大学门口。”
“是的,是的,我没有怀疑你。那之后没多久,查询我女儿领养记录的人终于有了进展,他搞清楚了我的女儿的确是被正常家庭领养,现在以伊比利亚人的身份生活在上加勒比省。我专门去了一次上加勒比,想办法跟女儿见了一面,确定她的确是我和达士多吉小姐的骨肉……”
“原来那次你去南边出差是为了这个!”本杰明再次瞠目结舌。
“顺便也是为了竞选宣传……但我必须要去亲眼看看,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本。我那时候知道你喜欢格蕾丝,我必须确定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哦,上帝,爸,太感谢你了……我从来没有奢望你会对我的私事如此的上心……”本杰明颇有些感动的说道。
“别谢我……唉……”以撒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把眼镜摘下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翻动着。他沉默了几十秒之后说道:“我自然是希望一切就在那之后盖棺定论,然后你们两个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上好日子,但今天早晨……简直像是受到了上帝的戏耍似的……呃此话罪过罪过……”
以撒起立,垂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才接着说道:“本,记得今天凌晨四点多我就叫你把你母亲的最后一箱遗物送来这里么?”
“记得,爸。我当时其实没有你看上去那么的昏昏沉沉,我基本上是全然清醒的。”
“这箱遗物因为被阁楼上的杂物深深遮蔽,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发现过。如果不是这次搬家,它很可能永远就不为我所知了。那么……在箱子里我发现了你母亲的一本日记,上面记录着一件事:她和‘不想提起的人’所孕育的早产女孩,在出生后立即被她放在了国立医科大学门口……”
“哦天哪!”刚才一直没出声的格蕾丝此时忍不住惊呼道:“我很可能真的是早产儿,我养父虽然没有明说,但却一直告诉我,我小时候特别的体弱多病,养大非常不易……”
以撒幽幽的看了眼格蕾丝,说道:“我所关心的是时间和地点……貌似完全对应。二十六年前,国立医科大学门口;外加,格蕾丝,你长得有点像达士多吉小姐……”
“这跟达士多吉小姐又有什么关系?”本杰明一头雾水的问道:“不是已经确定格蕾丝不是达士多吉小姐的女儿了么?”
“本……呃……”以撒撕扯了一阵子脸部肌肉之后说道:“达士多吉小姐其实是你母亲的同父异母姐姐……只不过,我知道,她知道,但你母亲却并不知道。所以,长得像达士多吉小姐也就约等于与你母亲面貌有所相似。”
“你们!你们!……你们……”本杰明脸上的表情像是目睹世界就在眼前崩塌。
而后本杰明语气激愤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几十年前的生活如是如此的乱七八糟?爸,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低俗小说看多了!”
“那个时候没有普及鱼肠套和避孕草药,堕胎也几乎被绝对禁止,外加第一共和国政府有着诸多严苛的法律来阻止男女交往——要知道,对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来说,你越阻止,他们越要用极端手段反抗。尤其在第一共和国的末年,私生子女的数量呈爆炸式的增长……”
“这听上去又像是政治演说了,爸爸!”本杰明激动的说道:“我明白我们不该让私事冲撞选举,但你的故事太离奇了——还是说,完全是地摊小说情节,不合逻辑,胡编乱造!”
“……”以撒沉默了。
格蕾丝说道:“小说情节需要用符合逻辑来让读者感受到更多的真实性,但现实生活的确往往并没有逻辑:它们已经发生了,即便不符合逻辑,你也只能接受事实。”
“哈……”本杰明发出了绝望的冷笑,说道:“格蕾丝,你也认定你跟我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了?”
“我没有!但……”格蕾丝一时想不起该怎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清晰。
以撒·姆旺噶此时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根本没有确定任何事情,坚实的证据缺乏太多。我只希望你们两个目前做到一点:不要急于以夫妻关系相处。竞选过去之后,无论输赢,我会尽全力查清格蕾丝是否与你,本,有血缘关系……在二十多年前,每天被丢弃在国立医科大学门口的婴儿几十上百,我们不能做出简单的论断,至少有过半的几率格蕾丝和我的亡妻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需要你们有足够的耐心:在事实被查清之前,千万不要就已经犯下要受上帝严厉惩戒的过错,明白?”
“明白。”格蕾丝立即就做出了答复。
而本杰明迟疑了足足一分多钟之后才表示:“好吧。我猜现在我应该多祷告以保持信心。”
“是的,本。”以撒说道:“一定要有信心,我会把一切都查清楚,我大概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去查。如果我选上了,那么我就有足够的行政权可以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如果我选不上,我也会更加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家事。”
“我知道了,爸。”本杰明目光坚定的说道:“我和格蕾丝都不是莽撞的孩子,我们彼此深爱,原本一秒都不想多等,但如果厘清真相需要我们的耐心,我们百分之百可以做到。”
“是的。”格蕾丝附上了一句——格蕾丝现在心中既惶恐又失落:她发现了自己原来是个悲观主义者,在目前根本不想给与自我任何美好的愿景;也就是说,格蕾丝几乎已经确定自己和本杰明是无法成为夫妻了。
这很微妙。并不是说格蕾丝对是否能够本杰明结婚毫无所谓,她只是坚定的认为天遂人愿的几率很低,无论如何祷告都不会奏效——换句话说,千万不要期待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只要最终不是踏入最糟的境地,那就值得庆幸,而如此一来,期望越低可就越容易保持人生快乐。
至此,格蕾丝又困惑了——自己这到底算是悲观主义还是乐观主义呢?
格蕾丝喜欢读书,却看不进去哲学著作,所以她难以引经据典的给自己的人格下个定义。
本杰明和父亲以撒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套话,而其内容格蕾丝全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而后本杰明牵着她走出了以撒·姆旺噶的办公室。
接近蒸汽自动梯时,格蕾丝大梦初醒似的问道:“这又要去哪?”
“吃饭啊我的贝洛小姐。”本杰明说道:“已经是午餐时间了,你不饿么?”
“我不想隐瞒,刚才以撒大伯的那些话,已经让我不觉得饥饿有多要紧了……”格蕾丝可是十分坦诚——目前她的确几乎毫无食欲。
“无论你怎么想,事实如何……”本杰明让格蕾丝的手脱离了自己牢牢地掌握,说道:“即便你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你总也不能饿死吧!”
格蕾丝略微一愣之后就干脆的说道:“吃饭,吃饭,大脑思考可是最消耗能量的。”
一刻钟之后,本杰明和格蕾丝在社会党竞选总部那简约化、由仓房改造的食堂里相对而坐。
这真的是午餐,因为这对男女双双都已经饥肠辘辘。
本杰明要了火腿三明治外加煎蛋,而格蕾丝点的是洋葱汤。
理所应当,正如所料,三明治口味不错,而洋葱汤喝上去像药水。
在匆匆且默然的吃完之后,格蕾丝举起左手说道:“我暂时不把戒指还给你,除非最终确定我们就是有血缘关系——但我的直觉是:我不可能是你姐姐。”
“我不知道……我甚至在怀疑,那次火车派对上,在那么多人中间,你一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可能就是血缘在暗暗的起作用……”
“哼。”格蕾丝佯怒道:“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迷人?”
“哈……”一直皱着眉头的本杰明开怀而笑,说道:“当然最有可能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漂亮——格蕾丝,我同意,戒指你先继续戴着。”
“但我们现在不能再进一步了,甚至暂时连亲吻都不行了,对么?”
“是啊……毕竟还是有可能我们是姐弟……”
“唉……”格蕾丝叹着气说道:“我还以为今晚上就能好好享受人生呢,结果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只能说……”本杰明挠起了后脑勺。“幸亏我们之前没有急于……否则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对上帝忏悔了……”
“是啊,幸亏,呵……”格蕾丝苦笑了起来,点起了一支卷烟,然后茫然的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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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安卡·黄茫然的看着她的伊恩卡画廊的门口。
她很疲倦,因为这几天为了准备现在这场艺术沙龙,她忙的人仰马翻。
此外,她还要负责王一帆的摄影工作室一部分的创建工作——是的,自从那天买了台最新型“大道”牌小型相机之后,王一帆就立即开始完成自己当年的夙愿:拥有一套完整的拍摄和洗印设施。
恰好画廊所在的建筑物的阁楼是空置的,地下室也有间库房没被利用起来,于是王一帆就开始将阁楼改建成摄影室,而地下库房自然就会成为暗房。
这几天,摄影和洗印的设备源源不断的被送来,碧安卡负责接货,而王一帆负责指挥工人按照要求把设备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夫妻两个忙的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而且破天荒的连续几天每天只能做爱一次,而且还都是在睡觉前匆匆而为。
当前的碧安卡,时刻觉得自己可能因为疲乏而一头载倒,但她必须坚持,因为王一帆说过,这次沙龙非常重要。
沙龙定于下午一点半开始,而现在乐手和厨师们已经就位,碧安卡的弟弟肖恩正带着杂工
清扫已经足够干净的地面。
王一帆决心让这个沙龙与众不同,所以他雇来两位高明的厨师现场制作三明治和寿司。
王一帆目前不在画廊里,他还在外面忙活着其他的生意,而碧安卡就是一切的总指挥了。
一辆小型蒸汽卡车停在了画廊门口,外套上满是污渍的司机跳下车,来到画廊门前,粗声粗气、非常不耐烦的喊着:“米拉酒庄送货,出来个人签收下。”
一直在发呆的碧安卡赶忙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说道:“请把货单给我。”
司机一看到碧安卡就立即双眼一亮,原本那讨债鬼似的嘴脸马上变成了喜笑颜开。
“小姐,你是谁啊?”司机一张嘴,几乎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我是画廊经理。”碧安卡忍着厌恶,强行面带着微笑说道。
“哟……姑娘,还挺会吓唬人嘞,你怕不是中学还没毕业吧。”司机的目光聚集在碧安卡小巧的脚和高耸的鞋跟上,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货单给我,别耽误时间啦!”碧安卡彻底板起了脸——不过她稚嫩的嗓音怎么也威严不起来,听上去倒像是在撒娇。
“哎哟,哎哟,还挺厉害。”司机的态度仿佛是面对一只呲牙的小猫,他摸着下巴说道:“在车上呢,忘拿下来了。等着哦,姑娘。”
司机慢悠悠的走到车前,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签字板。
回到碧安卡跟前后,司机说道:“喏,货单在这里。”
这话说完,司机向前凑了一步,把签字板往碧安卡怀里一塞。
“啊!”碧安卡娇叱一声之后,立即脸色发青——因为签字板顶到了她的乳房,而她可以肯定是司机故意的。
“哈哈,哈哈,对不起,弄疼了?”司机笑的露出了一口黄牙。
碧安卡咬着牙拽过签字板,使劲往地上一掷,然后回过头朝画廊里面高声喊道:“肖恩,带几个人出来一下!”
“哟,这是干什么?”司机眯起眼搔着颧骨,视线还是没离了碧安卡被淡褐色半透明丝袜
包裹着的膝盖。
肖恩带着三四名工人奔了出来,问道:“姐,出什么事了?”
碧安卡指着司机说道:“他是个流氓。”
肖恩再不需要表姐多说一个字,他上前两步揪起司机的衣领,恶狠狠的吼道:“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么?”
司机却也不是个善茬,他脖子一挺说道:“老子是上过战场的人,一人单挑过八个北方杂种,你当我还怕你这细竹竿?”
“我操。”肖恩说道:“那就动手试试看,瞧瞧我这竹杆抽人疼不疼。”
“行啊,一起上吧。”司机把自己衣领上肖恩的双手拽开,向后退了一步,左右晃动着脖子,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嘿,我一个人还收拾不了你么?”肖恩二话不说就一拳打向司机的面门。
司机不慌不忙的捉住了肖恩看似来势汹汹的右拳。
肖恩的左拳立即跟上,结果却也被司机捏在手中。
“就这点力气,我看连竹杆都不配,最多叫草棍,哈。”司机表情极其轻松的说道。
不过几秒后,这司机就惨叫了起来,因为肖恩的膝盖结结实实的顶在了他的裆部。
“我操你个姥姥!”司机松开了肖恩的拳头,龇牙咧嘴、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对着自己的卡车叫了起来:“兄弟们,这狗娘养的玩下三路!”
两个壮汉闻声便从蒙着帆布棚子的车斗里跳出,三步并做两步的窜到了司机身旁。
肖恩一看对方来了帮手,自己当然也不能吃亏,于是他也回头喊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来?”
结果,那些工人一动不动,全都木然的瞧着肖恩。
“妈的,你们就一直袖手旁观么?”肖恩这就已经喊破了嗓子。
然而,工人还是无一人上前。
司机和他的两个壮硕的帮手一步步的逼近肖恩,肖恩饶是脸上再挂着狠角色的表情,却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着。
碧安卡尖声叫着:“你们几个为什么不去帮帮他!”
此时肖恩带来的工人才在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摇摇晃晃的来到了肖恩身后。
那司机一看要打群架了,反而更加兴奋,他狞笑着说道:“怎么着,如果把你们全干趴下了,这妞儿是不是就归我们了?”
碧安卡咬牙切齿的说道:“妈的,这话你敢再说一遍?”
“嗨哟,妞儿,居然还会说粗话,真不错。不过再有脾气的小娘们一跟我回家就听话了,靠这个。”司机做了个极其下流的手势。
“你他妈真不好好打听下我到底是谁。”碧安卡冷笑了起来。
“是谁?反正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嗲里嗲气爱勾人的小娘们儿。”
肖恩此时接上一句:“这是我们画廊老板的夫人。我们的王老板可是个大人物,你真的是不要你全家的命了。”
“唬谁呢。”司机上下打量着碧安卡说道:“这种小娘们儿我见多了也玩多了。老板夫人?开玩笑,这就是老板养在外面的小婊子吧。哪个老板允许自家婆娘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这么短的裙子?”
“你他妈的……”碧安卡气的说不出话来。
司机又说道:“养你的老板多半是个喂不饱你的老头子吧,你该尝尝我这种精壮男人的美妙滋味咯。”
司机和他的同伴一起淫笑了起来。
“操,上吧,肖恩。”碧安卡一跺脚。
肖恩稍一迟疑便挥拳进攻,画廊工人们看上去有些不情不愿,但也拉开了架势。
肖恩的动作倒是很快,结果却被司机一拳打在肚子上,他立即在几个趔趄之后仰面躺倒在地,然后咳嗽了起来。
司机上窜几步,通的一声把肖恩的胸膛踩在脚下,肖恩立即用最脏的话大骂起来。
这下工人们开始面面相觑了。
碧安卡跳着脚喊道:“我操,你们愣着干什么啊,为什么不去揍他!”
一个工人问了句:“出了事给工伤赔偿不?”
“给给给,快他妈的上啊。”碧安卡挥舞着手臂。
工人这才冲了上去,试图将踩着肖恩的司机拉开。
司机的同伴涌了过来,双方六七人扭打成了一团。
碧安卡这方并不占上风,虽然不至于一下子落败,但看上去想打赢也是几乎不可能。
碧安卡慌了,不过此时才想起来该电话把宪兵叫来,但现在如果转头就往画廊里面跑的话,却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画廊经理该有的气魄了。
不过如果就由着他们打下去的话,如果工人伤的厉害了,赔钱倒好说,今天的活可就没人干了,沙龙出了问题可不好跟王一帆交待。
正犹豫着,街对面响起了哨声,接着有人呵斥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都他妈给我停手,这是打群架的地方么?”
碧安卡松了口气——这是恰好出现了巡街的宪兵。
不过已经打红了眼的人们并没有停手,直到宪兵一边急促的吹哨一边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是一整个小队的五名巡官外加一位中尉。
中尉身上熟悉的制服让碧安卡瞬息之间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正是岚冬夜赶来救了她——这曾是她畅想过无数次,但却从来没有变作现实的情景。
当然,面前的宪兵中尉并不是岚冬夜,他年纪至少有四十多岁,已经看上去像个半老头。
中尉高声说道:“如果再不停下,一律按照寻衅滋事处理,罚款五十简尼,蹲一年起步。”
这下打的难分难舍的人们才分开,而一直躺在地上的肖恩此时也勉强站了起来。
碧安卡看了看自己这边的几个工人——还好,似乎也就是些皮外伤,看上去谁也没到了要支付工伤赔偿的程度。
“怎么回事?怎么在这打起来了?”中尉紧皱着眉头问道。
司机抢先答道:“妈的,我就开些玩笑,结果他们可就给我来真的了。”
很明显,刚才态度彪悍的司机看见人手一把枪的宪兵还是不敢造次。
碧安卡上前一步,冷笑道:“呵,玩笑,如果有人对你妈开这种玩笑你能笑的出来?”
“哎哟,哎哟。”中尉一看到碧安卡就点头哈腰的说道:“王夫人,恕我眼拙,刚才都没发现您。是不是这小子对您语出不敬?”
“何止语出不敬。要是我老公听到这些的话,那可就得掏枪把这狗娘养的毙了。”
“妈的,像什么话。”中尉握枪在手,转向司机说道:“就是你对吧。”
“呃……”司机面对着蓝幽幽的枪口,冷汗刷的就从额角冒了出来。
中尉轻蔑而厌恶的哼了一声,又转向碧安卡,恭敬的问着:“王夫人,谁跟这杂种是一伙儿的?”
“这两个穿皮夹克的家伙。”碧安卡抬手指了指司机的同伴。
“得嘞。”中尉挥了挥手里的枪说道:“把他们三个带回所里拘起来,然后这车上是什么?”
“酒……酒……好几家订购的酒……”司机抖着说道。
“车辆与货物依法暂时没收。”中尉毫不犹豫的给出了指示。
“上帝!”司机眼中满是恐惧的说道:“这样我会丢工作的。老总,网开一面行不行?”
“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中尉回头对自己的下属说道:“一小队把他们押送回所里,二小队暂时跟我留在这里,我们处理下善后。”
就这样,司机和他的两名同伴被戴上手铐,在持枪宪兵的推搡下渐行渐远。
中尉换上了一副近乎奴颜婢膝的嘴脸,对碧安卡说道:“夫人,您说该怎么处置那三个王八蛋?”
碧安卡干脆利落的答着:“看看家庭情况。如果有家人的,那就给他留条路。但如果是个光棍,那我希望他在牢里别出来了。”
“正是,正是!”中尉不住的点头。“就是怎么办……那,夫人,这车上可有您的货物?”
“有,我订了二十几瓶香槟、波特什么的,外加两桶啤酒。”
“请您先看看哪些是您的,等把这些货卸掉之后,我们再把车开回去。”
“没问题。”碧安卡对有些站立不稳的肖恩说道:“你知道哪些货是我们订的吧?你带大家把我们的酒搬进画廊——呃,你还能动么?”
“能行,姐。”肖恩抖擞起精神说道:“闯荡江湖十余年,这点玩意不算什么。”
肖恩和工人开始卸货,结果一声惨叫——一个工人龇牙咧嘴的说道:“他奶奶的,刚才没发现,现在才知道我可能左胳膊给打骨折了,真他妈疼啊!”
宪兵中尉赶忙对自己手下的巡官发出了命令:“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帮帮忙?”
巡官们一拥而上,这下将酒运进画廊的进度可快了很多。
碧安卡其实不太好意思麻烦宪兵帮自己搬运货物,但同时却又有着一种明确的满足感——想当年刚来首都的时候,那可没少被宪兵欺负过,污言秽语自不必说,动手动脚也只能忍着,甚至她还差点被迫给一个宪兵手淫。
因此,她那个时候能一眼就相中岚冬夜,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如果自己嫁了个宪兵军官,那么以后可就不会被欺负了。
而现在呢,堂堂宪兵中尉都要卑躬屈膝,那怎能叫碧安卡不觉得扬眉吐气。
眼看酒搬得差不多了,中尉凑近碧安卡低声说道:“王夫人,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提。”
“没了,很感谢您秉公执法。”碧安卡嫣然一笑。
“那个……”中尉拿出一副恨不得跪下的模样说道:“我女儿来面试的时候,夫人能不能关照下?”
“你女儿?面试?”碧安卡一愣。
“是哦,下周二,我家三女儿要来面试画廊打字员……对了,她叫萝伦……箩伦·戈麦斯……您看着……”
“哦。知道了。”碧安卡点了点头。
王一帆亲自订购的各类酒全部被妥当的运进了画廊里,而宪兵中尉在又说了一大堆谄媚的话之后带着手下搭乘那辆被扣押的送酒卡车离去。
当然,碧安卡并未忘记在收货单上签字:无论送货人多么令她深恶痛绝,但米拉酒庄基本的颜面还是得留好,不能让他们以为王老板借宪兵的手平白强占他们的产品。
眼看一切复归平静,碧安卡也回到“伊斯特·梅尔”出品的沙发上坐好,然后她脱掉右边的鞋子,开始轻轻的按摩着酸痛的脚底。
那送酒车司机虽然的确让碧安卡怒不可遏,但她却也不至于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活了二十五年,在碧安卡所经历的令她觉得恶心的事情里,这根本排不上号。
脸上有着几处擦伤的肖恩拎着个酒瓶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他啪嗒一声倒在沙发上,把自己摆成了个极其放松的“大”字——他伸直的胳膊很长,几乎像是要把碧安卡的娇躯揽了起来。
碧安卡把自己的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允许你坐这里了么?”
“老姐,得了……”肖恩灌了一口酒,然后接着说道:“你瞧我都因为你被揍得快吐血了,难道还不能享受一下你独占的沙发?”
“小混球……”碧安卡噗嗤一笑,问道:“没被打坏吧?你要在我这里给弄出毛病来,我就不好给熊洞的亲戚们交待啦。”
“没坏,好得很。”肖恩摆出个很强壮的姿势,然后说道:“我倒地那是策略,为了让那傻逼放松警惕。嘿,他倒是踩的起劲,但过不多久就会被我出其不意的一击给打的彻底爬不起来。”
碧安卡更是花枝乱颤了,她掩嘴嗔道:“扯淡!你可就吹牛吧。骗别人能行,但你能骗得了我?你这小身板连我都打不过,我又不是没试过。”
“行,行……”肖恩双手一摊说道:“我的确打不过你,但我不硬着头皮上的话,那个傻逼岂不是就真要对你动手动脚了?我至少也是有点苦劳吧。”
“是,是,一如既往,苦劳自然是有的,明天我……诶?”碧安卡戛然而止,然后盯着肖恩手里的酒瓶说道:“谁允许你把沙龙要用的波特自己打开喝了?”
“老姐,你就这么纯良么?”肖恩眨巴着眼说道:“我肯定不碰画廊订购的酒,但车上其他的货物都已经被宪兵没收了,多一瓶少一瓶还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额外拿的?”
“没错。”
“肖恩!”碧安卡斥责道:“这是偷窃!”
“得了……”肖恩又灌下一口,说道:“老姐,当年这种事咱们也干过不少:已经被宪兵罚没的物品不拿白不拿啊,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知道,你现在是王大老板的老婆,你是有身份的上流夫人。你自己可以不再顺手牵羊,但我,我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混混儿,我干嘛跟你们一样的要用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配么?我不配。”
“肖恩!”碧安卡拿出长辈的威严说道:“你是伊恩卡画廊的核心雇员,你不能再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行为。”
“好一个‘核心雇员’。”肖恩冷笑着说道:“你说我是‘核心’,但其他人承认么?我纸面上的职位不过也就是个杂役,所以你瞧,为你打架,我身处下风,我去请求咱们的工人上来支援,但有人动么?一个都没有!谁把我当‘核心’了?我不能跟你一样的说的一嘴地道的马丁波利斯腔,他们总是把我当做外省来的下等人——如此一来,我怎么称得上‘核心’?”
“名头上不具备,但实际权力你却握在手里不少——就这么短短几周,你已经赶走了你自觉对你不够敬畏的杂役总归十一人。你还需要什么?”
“那些杂役被解雇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不敬畏我而是我发现他们全部都在利用画廊的渠道中饱私囊。姐!往大了说,这叫心怀正义;往小了说,这至少也是我比你们身边的任何人更把你们夫妻俩的收支当做应该精心关照的事实。我一点不否认我曾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但现在我可是把全心全意为画廊着想。”
“……”碧安卡沉默了——她毫无抵抗力的认为表弟肖恩的言论找不到什么大问题。
寂静降临。
碧安卡真是彻头彻尾的在发呆。
而肖恩眼珠子转个不停,一刻难以停歇。
“老姐哦……”肖恩拖着长腔说道:“也许今天我算是多管闲事了。有人上门滋事本不该我过问——这样吧,我去给考林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我原先不想提,但现在我认为必须得说实话了:他没病,今天请假是为了去参加那个什么神父的演讲会。”
碧安卡立即否定说:“不,别叫他过来。”
“可他是负责画廊安保的,他今天没理由装病不出现。”
“我……我不想看到他。”碧安卡低声说道:“他看我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这让我不能忍受。”
“……老姐啊……”肖恩摩挲着一处伤口说道:“你是不是想多了?你裙子那么短,鞋跟那么高,脸又那么可爱,是个男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你两眼……包括我在内,但并不是那都叫色眯眯啊。考林我是知道的,他看着有点粗鲁,平时干活也爱偷懒,但他非常讲义气,肯定不会做出对姐夫不利的事情。”
碧安卡撅着嘴说道:“我不管。我就是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肖恩满脸不解的说道:“姐,这可真没道理。考林对你可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但他跟那个女人很熟!”碧安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哪个女人?”肖恩一愣,随即醒悟了过来,说道:“我知道了,姓吴的那个对吧。这你可别冤枉考林,他可没少说那婆娘的坏话。”
“哼,那是虚伪。”碧安卡用力的用鞋跟在地板上钻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得……”肖恩两手一摊说道:“我自然相信你的看法,但考林可是姐夫特别信任的人,你再讨厌他,我可也不敢跟他闹翻。”
“谁叫你跟他闹翻了?”碧安卡白了一眼肖恩。“我就是告诉你,以后别在我跟前帮他说好话。”
“明白,明白,考林就是个虚伪的大色狼……诶,不对啊。”肖恩挠着鬓角说道:“画廊里的这帮人,除了姐夫,可就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最多,那么如果考林是色狼的话,那我还不得算个色中恶魔了?”
“这种玩笑你也敢开!”碧安卡作势要打肖恩。
肖恩嬉笑着缩起了身体,对着自己的表姐做了个极其滑稽的鬼脸。
然后碧安卡格格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拿你这混小子没办法……”碧安卡清了清嗓子,说道:“对了,画廊要招个打字员,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啊?是我把姐夫写的招聘告示送去报社的……怎么,难不成姐夫没给你提过?”
“完全没有。”
“他肯定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告诉你——他招这个打字员也是为了你呢。现在文件都是你在打,他心疼你,所以要专门招人来减轻你的负担。瞧瞧,姐夫多宠你,我可得好好学学。”
“嘿。”碧安卡冷笑道:“肖恩,你可真是个人精。”
“什么意思?”肖恩讶异的说道:“你难道以为我是编的?那可没有,我完全是复述的姐夫的原话。”
“好吧!”碧安卡又默默揉了一阵子脚之后,这才抬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姐夫都是为了我,但肖恩,无论他吩咐你去办什么事,你都得跟我说一声。”
“哈!”肖恩打了个响指,笑嘻嘻的说道:“老姐,这事我当然能做,但你既让我替你打架,又让我替你盯着姐夫,就这,我还不值得拥有个体面的头衔么?有了头衔我就好去印名片,从此我也就彻底变成个正经人了——想想看,咱们老家那么多亲戚可不就盼着这一天?”
“去你的吧。”碧安卡嗤之以鼻的说道:“你要个头衔不过是为了骗姑娘更容易。”
“我才不再去骗姑娘了,我要个体面身份只是想给我未来的未婚妻一个心安。”
“未婚妻?谁?”碧安卡吓了一跳。
“还能有谁,就是克萝伊呗……我这么多年交往过的姑娘也不下一打了,但克萝伊她真的是……完全把我牢牢吸住了。”
“唔。”碧安卡有些酸溜溜的说道:“是啊,她长得迷人,身材也棒,在床上还放得开,那你是肯定要被牢牢吸住跑不掉了。”
“不不不,老姐……”肖恩颇为严肃的说道:“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我是真的感觉到……怎么说呢……呃……对了,我和克萝伊的灵魂是非常完美的融洽……”
“爱情小说里的句子照抄是吧。”
“随便你怎么说,老姐,我反正是确信我一定要娶克萝伊……我跟你说,之所以我能引起她的兴趣,就是我告诉她我是一家画廊的经营者——瞧,这就是缘分,我介绍自己之前并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结果她跟我说,她是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的教师,是个画家!看看!看看!这一定是上帝安排好的姻缘吧!”
“她?大学教师?”碧安卡翻了翻白眼说道:“她浑身上下没一点像是个老师。”
“人不可貌相啊老姐,就跟他们只凭外貌也难以相信你是个出色的管理者一样。况且我看过克萝伊的工作证,她的确是文学与艺术大学的雇员。”
“切……”碧安卡此时可真想对肖恩大吼:“你这是拐着弯说我文化程度低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碧安卡马上就意识到如果把这句话说出口,那就显得她更是为自己的教育水平自卑了。
因此,碧安卡在稍稍思考了一番之后,说出的是:“你既然愿意信任她那就由你去,至于给你什么头衔,那要等我跟你姐夫商量过后再说。”
“好说,好说,只要看上去体面就好,不需要给我真正的权力,无论我的名片上写的是啥,我都只是画廊的杂工头目,以及……阿碧姐姐你的忠实跟班。”肖恩站了起来,不住的发出媚笑。
“得了,干活去吧。”碧安卡挥了挥手。
肖恩拎着酒瓶子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下了,他转头说道:“那个……姐,还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提……”
“提。”碧安卡毫不犹疑的应着:“只要说这种话,那就是你很想告诉我,别吞吞吐吐了。”
“那个……你之前有个……呃……朋友……呃……是个宪兵,叫做岚……岚冬夜对不对?”
“是。干什么?”碧安卡表面镇定,但听见“岚冬夜”这个名字还是心中一紧。
“我……我前天在宪法区和海港区交界处的一家酒吧惹了点事,被送进了附近的治安所,然后一个三级探员‘接待’了我。他很和气,我也挺配合,结果我们聊的很开心,然后我知道了他叫做岚冬夜——我当时想:‘不会这么巧吧!’,结果趁他出去上厕所的功夫,我翻了一遍他的抽屉和柜子,结果发现在一个文件柜里赫然摆着你和他的合影……“
“与我何干。”碧安卡翘起二郎腿,抱臂在胸,说道:“你可也真是不怕死,居然敢翻宪兵军官的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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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能不能先回去啊?你这样冲撞宪兵执行任务是会有严重的后果的!”三级探员岚冬夜手足无措的对面前的女人说道。
“我干什么了?”面颊上还挂着雀斑的女人挺着胸脯说道:“我是来参加演讲会的,只不过顺便来给你打个招呼,你怕个鸟啊。”
岚冬夜极为尴尬的应道:“你已经跟我说了太久的话了,真的要耽误正事了。好,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对,我现在恳请你暂时离开。咱们的话,可以在我下班之后私下再聊。”
女人眼中含着泪水说道:“可我除了现在,哪还能有机会出来找到你?福寿营的规矩又不是空话,如果不是姐妹们今天都来参加活动,我怎么可能站在你的面前?我明白你觉得跟我这个妓女说话丢人,但你看我现在的穿着打扮,谁能看出我是干那个的?”
“唉……”岚冬夜无言以对——的确,这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看上去正正经经且文质彬彬,说是个大学教员也有人会信。
女人看着岚冬夜的眼睛说道:“我挺喜欢你的,岚先生,我想你自己也看出来了。我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妓女,我不会轻易对客人动情,但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呃……”岚冬夜在努力的寻找可以应对这女人的话语。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我,我不奢求这个。其实,今天你能理我,我已经该感谢上帝了。”女人现出了惨淡的笑容。
“对不起……”岚冬夜再次开始了道歉:“我不该粗鲁的赶你走,但现在真的不是该聊天的时候。我再跟你保证一次,等我下班了,你想跟我聊多久,我就跟你聊多久。”
“其实我并不需要你花很多时间跟我说话……你私下跟一个妓女来往太多对你的名声不好,而且福寿营也不给我出去跟人闲聊的时间。其实……其实……我今天来来回回的跟你扯了那么多不相干的话,只是因为我一直不敢把最想告诉你的事说出口……”
“是什么?”岚冬夜彻底糊涂了——刚才说喜欢他难道还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是……呃,我怀孕了。”
“啊?”岚冬夜目瞪口呆。
“不过别紧张,不能确定就是你的孩子,但可能性至少有一半,因为前后那几天鱼肠套破了的就只有两个客人……”
“呃……”岚冬夜脸红了——他当然忘不了那次弄破套子是因为他的抽插太过用力。
“我刚才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因为很可能这孩子与你无关,而且即便我确定是你的,你也未必肯相信我这个妓女。但现在我还是下了决心说了出来……”
“我……我能怎么帮你?”
其实就算这妓女怀上的孩子跟岚冬夜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会愿意帮助这身处不利环境的孕妇。
妓女没有直接回答岚冬夜的问题,而是缓缓的讲述道:“我不准备把这个孩子拿掉。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如果现在再不生个孩子出来,那么我这辈子就不太可能会有后代了。我明白我生出的孩子是不可能留在身边的,但至少我知道我在人世间还有个亲生骨肉,我活着也会觉得更加有意义而不会像我的其他许多同行那样到了四十多岁就酗酒而亡。我在那家福寿营干了快二十年,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所以怀孕的过程中我不需要什么帮助,我唯一恳求岚先生你的就是:在孩子出生以后,能不能帮他找个稳妥的收养家庭?妓女生下的孩子都不被当做人看待,说是由政府安排领养,但绝大多数都被外省人搞去从小就培养成苦力、性奴或者私娼,据说很少有人能活过三十岁。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变成这样,我希望他或她能有个正常的人生……所以,岚先生,你是宪兵军官,我猜你应该有门路帮我的孩子被正常人家收养而不是落入外省的歹人手里吧……”
“我……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尽全力。而且……”岚冬夜稍稍一顿,续道:“如果这孩子真是我的骨肉,我可以亲自养育他啊。”
“不不不,别这样。”妓女使劲摇起了头,说道:“别给自己增添负担,如果孩子是你的,只要你心里给他一点位置就好,你不需要养育他。岚先生,你是要结婚成家的,你不可能带着个与妓女生出来的私生子娶媳妇啊……真的,我不是在欲擒故纵,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让孩子被正经家庭领养……”
“我……我明白……”岚冬夜被这妓女的话感动了,鼻头开始发酸。
“那我不在这里碍眼了,今天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按照规矩,如果妓女怀孕了,就算知道父亲是谁,都不能找上门去跟人家说东说西;避孕失败的责任永远由妓女承担,决不能怪在客人身上……可我……唉。请原谅我,也请帮帮我的孩子。告辞了,岚先生,我真的很喜欢你。”
妓女给岚冬夜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岚冬夜愣在当地,心中纷乱不堪。
他一时希望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因为他也一样认为在这世上有个亲生骨肉可以让这惨淡维持的人生更有意义;但转而他又祈祷孩子与他无关,因为——是啊,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挫折,但他毕竟也还是只有二十七岁,结婚成家还暂时不能被称为难以企及的奢望。
但是,很快岚冬夜又沮丧的认为婚姻对他来说可还真就是镜花水月了。十余次不成功的恋爱本就让岚冬夜怀疑自己注定无法拥有个人生伴侣;而此后莫妮卡的一番过山车般的折腾更叫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
之后,安妮·莫里森再次给了他一记重拳:其实他很喜欢这个娇小活泼、永远都能在五分钟之内叫他心情舒畅的姑娘,甚至他跟安妮的两个精力过剩的儿子也相处的非常好,可就在岚冬夜说服自己鼓起勇气告白的过程中,安妮冷不丁的告诉他,她有了个男朋友。
岚冬夜可真是追悔莫及——为什么一早当安妮坦白她爱他的时候,他却用实际上不置可否的态度作为应对且说出“做好朋友才是最佳的选择”这种屁话呢?
是啊,那个时候岚冬夜还沉浸在对莫妮卡的思念之中,所以就算他喜欢安妮却也并不想对她完全敞开心扉。
但这样有什么实际意义么?每天思念莫妮卡一千遍就能让她回到身边么?
明显不可能。
索菲跟岚冬夜说过,莫妮卡跟别人订婚应该其实是为把索菲和岚冬夜救出那个海边深洞的交换条件——理智告诉岚冬夜,这肯定是真的,但从心理上来说,莫妮卡这样的不辞而别,就算有着坚实的原因,却也曾让岚冬夜痛苦到难以自拔。
几个街区外的报时钟敲响了十二下,岚冬夜身子一抖,将思绪拉回了现实——到了必须要回到岗位上的时候了。
岚冬夜一路小跑,但却被人叫住了。
这是山姆·塔斯,岚冬夜在治安所关系最为亲密的同事。
山姆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说道:“老冬,你急急慌慌的干什么呢?”
“得赶紧回岗上啊,再有一个多小时演讲会就要开始了。”
“嘿。”山姆歪嘴笑了笑,说道:“我们完全是摆设,没人在意。老兄,别太认真。我们宪兵越认真,圣卫军越觉得我们在抢生意出风头。”
“可所长就在这里啊,不管别人把我们当做什么,我们总不能在所长眼皮子底下公然怠工对不对?”
“所长,哈,我们亲爱的所长。”山姆挤眉弄眼的说道:“他早就溜了,他的姘头就住在圣汤玛斯区,他早就忙不迭的去找他的女人快活了。老冬,我看你说不定是全场最把任务当回事的宪兵咯。”
“但这么大的会场,的确需要认真护卫啊……”
“切。”山姆嗤之以鼻的说道:“社会党配么?一群脑袋有毛病的乌合之众,居然有胆子要求国家的宪兵来替他们站岗?扯几把蛋呢。”
“呃……呃……”岚冬夜虽未明确表态,但实际他心里也认为把全首都各处的宪兵调来护卫这个社会党总统候选人的演讲会是浪费公众资源。
“而且……如果真的需要我们也就罢了,可你瞧瞧。”山姆指着在体育场中心走动的那些红色身影说道:“人家已经有圣卫军啦。一水儿的高级装备:正儿八经的钢盔,防弹胸甲,还有最先进的冲锋枪,可你看我们有什么?真要有人歹人来袭,我们管个屁用。”
山姆从腰间拔出宪兵标配的“雷电GG”左轮手枪,像是拿着个木刻玩具似的摇晃着。
岚冬夜说道:“治安宪兵本就不需要杀伤力大的武器呀……”
“杀伤力不需要大,但至少也要有杀伤力吧。老冬,你可是知道的,咱们手里的这破玩意,一满轮子弹都打不死一条狗,要想伤人只能靠把它当坨铁疙瘩丢出去砸人脑门——说实话,我还不如把自家的剃须刀带在身上呢。”
“呃……”岚冬夜找不出什么话来反对山姆,因为这一切都是毫不夸张的实情。
山姆继续戏谑般的耍弄着那手枪,过了几分钟之后,他舔了舔嘴唇,突然颇为兴奋的说道:“不过,社会党也是有好处的:他们的支持者里漂亮妞儿不少。现在已经有很多电影演员到场了,这简直就是不限量的自助餐啊!老冬,你要觉得我是在炫耀我也认了,我跟你说啊,我刚跟个小演员大干了一场……啧啧,那一身白皮可是嫩的出水哦。”
“好吧!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也该回到岗位上去了。”岚冬夜可真是一点都不想跟山姆谈论他那总是添油加醋的风流韵事。
“急什么啊。”山姆把一支卷烟塞到岚冬夜手里。“今天在这里宪兵本就是摆设,而且我们所还被安排在最无关紧要的位置。你表现得再积极认真,可也换不来上边对你的嘉奖,所以,为何不及时行乐?”
“保卫公共活动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想要挣表现换奖励啊……”
“得了吧,老冬。”山姆嗤之以鼻的说道:“他们给我们发的那点寒酸的薪水可不值得我们一对一的去践行《宪兵宣言》上的条款。干脆……我直说了吧,如果有可爱的妞儿想跟你快活一下的话,你忍心叫她失望么?”
“别……乱开玩笑……”岚冬夜其实张望了一下——目力所及之处,可并没有什么长相可爱的姑娘。
“骗你是狗。”山姆笃定的说道:“真就有位个子小小的、嗓音嗲嗲的女孩在等着你呢!我也知道你就喜欢这一类的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酒吧里的安妮有一腿。”
山姆的话让岚冬夜哭笑不得,他本想继续断然拒绝,但电光一闪,那“个子小小的、嗓音嗲嗲“的描述让他想起了碧安卡·黄。
碧安卡虽然动不动就耍小性子,但回想起来,却是岚冬夜曾有过的十余个女友里与他保持关系最久那一位——比已经接近把身体全然奉上的莫妮卡·纳斯涅布还久。
更何况,岚冬夜的初吻也是给了碧安卡——这可是意义重大,因为岚冬夜的妈妈曾说过:吻了她,那就理应娶她。
没错,这是男人的责任,更何况对于碧安卡本人来说,那也是她第一次与异性嘴对嘴的亲吻。
现在岚冬夜自然已经知道碧安卡嫁给了一位大人物,但在他心底深处,却还隐隐的认为碧安卡这么做只是迫不得已——证据确凿,他跟碧安卡的唯一一张合影他藏在办公室的文件柜里,而碧安卡留给他的那个庙会射击游戏奖品他也一直带在身边——这廉价怀表走时极其不准但岚冬夜却也从未升起将其丢弃的念头。
岚冬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跟莫妮卡像夫妻一样的共同生活时,却还挂念着碧安卡——也许这就是他最终还是失去了莫妮卡的真正原因吧。
“想什么呢?”山姆使劲戳了戳岚冬夜的肩头。
“呃……没什么……”
山姆眉飞色舞的说道:“所以,见不见那姑娘?人家也是新海岭的演员哦,说不定以后就变大明星了。要是跟她来过一下的话,那可够你吹半辈子的。”
“我……呃……”岚冬夜支支吾吾——其实本能来说,他还是挺渴求认识些漂亮姑娘的,但他同时却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去玩这些露水情缘的把戏。
“别扭扭捏捏了,跟我来。再过一阵子演讲会开始了,就不好走动咯。”山姆拉住岚冬夜的胳膊,开始拽着他往某处走去。
“等会……等会,先让我做一件事。”岚冬夜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五分钟以内搞定,你耽误久了我可不能保证那姑娘还愿意等你。”山姆松开了岚冬夜。
“很快很快……”岚冬夜赶忙跑向就在附近的体育场电话间。
电话是打给内务部的,岚冬夜请总机转接安迪·辻川的办公室。
远房表弟安迪爽朗的嗓音一传出听筒就给了岚冬夜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然后岚冬夜惊喜的说道:“呃……现在我才想起来,今天周日,你也许不会在办公室……“
安迪哈哈一笑,说道:“马上就要大选了,我们可不是得一周七天连轴转啊。冬夜表哥,你也肯定最近忙坏了吧?”
“是啊,我现在就在圣汤玛斯区的五月花体育场,我们所大半人都来这里执行安保任务啦。”
“哎呀!”安迪带着抱怨的口气说道:“我就一直说部里的这个决定很不明智嘛。征调别的区的那么多宪兵来给那个神父护驾,这万一人家本辖区出了点事,人手不够,可怎么应对?”
“据说只选择了平时最清闲的治安所……”
“好吧!反正跨区出勤有奖金对不对?”
“是的……呃,安迪,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问一件事……”
“尽管说!啊,如果是关于那个小姑娘莉莲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她把任务完成的很出色,要不是她年纪实在太小,我肯定会立即帮她真正成为内务部的雇员——我现在就等她长到十六岁,那之后,她这辈子都可以靠公家饭吃喝不愁了。”
“多谢,多谢!”岚冬夜对着那黑黝黝的电话露出了笑容——那可怜小女孩莉莲的生活,的确也是他非常关注的事务。
“那……表哥啊,还有别的事情么?”安迪此时居然罕见的表现出了逐客的态度——往常来说,但凡岚冬夜打电话给他,他都很乐意跟这位数年没有真正见面的远房表哥扯上至少半小时的闲话。
“其实我不是要问莉莲如何。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岚冬夜并不习惯再三求助于他人,但安迪·辻川却不一样:当年在规矩严苛的宪兵训练营里,安迪惹的祸可多半都是岚冬夜在替这位自小就父母双亡的表弟承担责任,因而岚冬夜认为求已经贵为处长的安迪表弟做些举手之劳并不算是唐突。
安迪的回应当然也很够坦诚且义气,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出特勤,所以我希望冬夜表哥你别因为不好意思而吞吞吐吐。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自己不是神通广大,但只要有个在内务部职权范围内的目标,我都会竭尽全力把它办好。”
岚冬夜张不开嘴了——血统邻近,且都出自圣彼得区的中下阶层,为何安迪表弟就能拥有如此大的能力?
安迪·辻川比岚冬夜小了一个月,所以目前也同样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的安迪已经是内务部的处长,而二十七岁的岚冬夜还在个角落里的治安所当三级探员。
岚冬夜并不否认安迪比他外表出众——是啊,如果安迪没那么帅气的话,在训练营也不会总是搞出半夜出逃跟姑娘约会的把戏。
岚冬夜在出神,而安迪在电话线另一端说道:“喂,喂,断线了?”
“没,我在。”岚冬夜语气沉稳的应道:“这事跟莉莲无关,我就想问一下,有没有办法让妓女生下的孩子被正经家庭领养?合法妓女,福寿营里的。”
“哈,哈哈……”安迪轻笑着说道:“大概全内务部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