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贝森东街小调
最后更新: 2024年8月18日 上午5:58
总字数: 47029
岚冬夜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现在是早晨五点五十分,他已经坐在共和国海军第十二舰队第三作战部位于马丁波利斯港九号码头的指挥大楼里。
六点钟,他要面见舰队副司令兼作战部总指挥,要被正式的安排在军营中的工作。
而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因为检查从加勒比地区入港的船只可是项繁复的任务,岚冬夜一直忙到凌晨一点才回到岸上,却不能休息,因为他还要负责写安全检查报告。
六点整,两位海军军官出现在了走廊里,岚冬夜赶忙起身,打起精神。
这正是副司令河池忠及他的秘书。
岚冬夜规规矩矩的敬礼,矮他半个头的河池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无表情的说道:“进去吧。”
三人步入河池忠的办公室,头发已经斑白的海军中校坐在桌子后面,像是背课本似的说道:“岚上尉,欢迎来我们舰队为国服务,我们会把你视为海军的一员。海军中的纪律与规矩与宪兵不同,希望你好好了解。”
“是!”岚冬夜立正行礼,
河池忠接下来一言不发的枯坐了足足五分钟,然后突然站起,说道:“我去开个会,剩下的事情,由罗恩斯庭中尉传达。”
副司令就这么走了。
大约四十岁出头,气质一点不像文人而像个纯粹的武夫的秘书罗恩斯庭中尉友善的对岚冬夜笑笑,说道:“叫我亚当就行……呃,不要误会,我跟咱们的罗恩斯庭副部长没有亲戚关系,只是恰好有着同一个姓。”
“哦……”
“坐,坐吧。”亚当·罗恩斯庭指了指一把椅子,而自己大大方方的占据了刚才副司令的位置。
“不必拘谨,岚上尉。”亚当把一份文件铺在办公桌上,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今天呢,就我一个人见你就足够了,但我们的河池司令坚持要亲自跟你说几句话,毕竟上尉嘛,也算是个很像样的军衔了……不过……嘶……”
亚当抬起头看着岚冬夜,脸上有种很是为难的神色。
“我愿意服从一切安排。”岚冬夜猜到亚当这是要告诉他一个坏消息。
“唔,就是说……宪兵和海军系统不同,所以军衔不能通行,那么……在我们这里工作,岚上尉你的职权与待遇将和海军少尉相同。如果在这里工作三五年之后表现良好,我想有希望给你提到中尉待遇,这可以接受么?”
“没有任何问题。”岚冬夜毫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听说被派去随军的宪兵大多都会被部队降级对待。
“当然,你的军衔是不会变的,还是上尉,这个你放心。”
“是。”
“由于我们的住房比较紧张,只有海军中尉及以上才能被分配到单间公寓,所以待遇与少尉同等的岚上尉你就不得不挤一挤四人间的营房了,我们给你一周时间搬进营房,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岚冬夜这可就不是真的没问题了——没有单间住,那他那并不是很遥远的婚姻就多了些不确定性。
“你成家了么,岚上尉?”
“准备半年过后结婚。”
“唔,这种情况,可以申请每周两个晚上的军官招待所房间——记得,这必须要你每周亲自去我们战斗部的总务科打报告。”
“明白。”
“接下去我们讨论一下工作。”
“是。”
亚当·罗恩斯庭中尉扫了眼桌子上的文件,说道:“正式的海军宪兵工作手册还没发下来,那么我就简要先交代一下。岚上尉,你对第一共和国时期的宪兵职责有所了解么?”
“有的。”岚冬夜认真的答道:“在宪兵学校里学过相关历史。”
“很好。”亚当轻松的说道:“基本,至少现在,你们的工作与那个时期是一样的。监督官兵军纪,维持驻地营区秩序,应该说,就是部队中的警察。”
“明白。”
“当然海军的随军宪兵和陆军的有一些不同,在非战时,军舰的优先级高于营地,也就是说,如果军舰有训练活动,你们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船上而不是岸上。”
“明白。”其实岚冬夜心里有些暗暗叫苦——他那晕船的毛病还会不定期的发作,要赶上发作时又不得不在船上执勤,那可真就是会难受的要死。
“海军纪律手册可以去监察科领取——以前完全是他们执行军纪,现在你们要跟他们合作:你们负责执法,他们负责开设军事法庭审判裁决。之前属于监察科的禁闭室现在归你们宪兵使用和管理。”
“明白。”
“少校以下的军官如果违纪,你们可以直接拘捕;少校以上的,你们行动前需要向作战部指挥科打报告。”
“明白。”
“我们的码头、基地和营区内有一定数量的平民,他们是工人和少量家属。在我们的设施内,与他们有关的治安问题由你们宪兵而不是警察处理。记住,如果警察要越权进入我们的设施执法的话,你们要负责阻拦。”
“明白。”
“在未来的三天内,将会陆续有其他宪兵来我们作战部报道,应该是共有十二人。你们要组成一个宪兵队,没有意外的话岚上尉你作为我们这里军衔最高的宪兵会担任队长。你要在一周内把宪兵队调理好,你要像在治安所一样安排好人员二十四小时执勤;而你现在立即就可以进行军纪监察工作。”
“没问题。”
“你直接受河池副司令的管辖,也就是说,有什么需要报告的,直接找我就好。作战部监察科是你和宪兵队对等的合作者,不是你的上级单位。”
“明白。”
“好了。”亚当·罗恩斯庭中尉挪了挪身子,说道:“祝你工作顺利,岚上尉。我建议你现在立即去监察科了解海军军纪的细则。”
“好,我马上去。多谢,再见,罗恩斯庭中尉。”
岚冬夜笔直的站起,啪的给亚当·罗恩斯庭敬了个军礼。
亚当赶紧也起身还礼,并提醒道:“岚上尉,虽然你的待遇跟海军少尉同级,但毕竟你还戴着上尉的臂章,所以我军阶还是比你低,你不该主动向我行礼。这个规矩可记好了。”
“呃……我以后注意。”岚冬夜不由得觉得这可真有点麻烦,实际身份与军衔不符, 明明能压他一头的军官见了他却要行礼,这怎么想以后都会弄出些问题来。
“对了。”亚当极为严肃的补充道:“在我们作战部的任何设施内,如果发现《奋斗与复兴》这本书,要立即采取行动并必须查清此书的流入途径。无论书的持有者是军人还是平民,一律报告给副司令和监察科。”
“明白。”
“好,岚上尉,那回头见。”
岚冬夜离了作战部总指挥办公室,就马不停蹄的直奔监察科。
然而这里锁着门,空无一人。
岚冬夜找到正在走廊里打扫卫生的水兵一问,才知道监察科七点才上班。
岚冬夜暂时无处可去了,他现在才意识到根本就没人告诉他,他该在什么地方办公。
一切可真是都很仓促啊。
岚冬夜只好又回到总指挥办公室,想要问问亚当·罗恩斯庭宪兵队给分配了哪个房间。
幸好,亚当还真的呆在那里没走,当岚冬夜提出问题之后,亚当一拍前额说道:“哎哟,人一过了五十岁,这记忆力就得打折扣。对不住,我那单子上写了一堆事项,单单就忽略了跟你说你们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呃,出了指挥大楼,右转,走个大概五分钟,有个红砖墙、绿木门的房子,那就是宪兵队的驻地。那房子呢,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有些基本的桌椅柜子,但可能不够宪兵队用的,你可以去总务科申请笔资金购置些必要的家具。”
岚冬夜谢过亚当·罗恩斯庭之后赶紧奔赴自己的新办公地点——这次他可没有再主动给亚当敬礼了。
这间多少显得孤零零的房子就像亚当所说的一样,打扫的挺干净,摆着一些基础家具,而且也算宽敞明亮,其实要好过不少治安所的状况;然而,不知为何,这屋子里满是浓重的咸腥味,岚冬夜不得不怀疑这里以前是营区食堂用来存放鱼干的仓库——他可是听说过,鱼干是海军一日三餐天天见的霸主食粮。
岚冬夜细细的打量了一圈,虽然被鱼腥味熏得鼻子里火辣辣的,但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自己基本上就是这独立的小单位的主人,这应是远比呆在上下级关系复杂的治安所里要更自由吧。
岚冬夜看上了一套虽掉漆厉害但木质坚挺的桌椅,他决定这就是自己这个宪兵队长以后的办公位置。
岚冬夜还发现,这房间的墙上安装着三部电话——最新型号,崭新出厂:话筒与听筒安装在同一个手柄上,木壳子散发着新漆的香气,顶部的黄铜铃铛晶晶发亮。
岚冬夜此时很想赞叹亚当·罗恩斯庭的细心——宪兵作为执法者,怎么可能少的了方便高效的通讯工具。
但岚冬夜却不敢确定这些电话现在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于是他怀揣着试探的心态摘下了其中一台的听筒放在耳边。
清晰的嘟嘟嘟嘟——线路是通着的!
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说道:“海港区第二话务枢纽,请问您需要接通哪个号码?”
“呃……”岚冬夜僵住了——他并没打算给什么人打电话,但却又不好意思现在就啪的一声把听筒挂回叉簧。
“喂,请问您需要接通哪个号码?”对面又态度热忱的重复了一次。
“呃……橙……橙树区……”岚冬夜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道:“橙树区……呃……216……”
“好的,请稍等。”
嘟嘟声再起,岚冬夜举着话筒额角冒汗。
橙树区216是他的未婚妻珍妮·斯通在桂冠唱片的办公室的号码,这也是目前处于岚冬夜脑海最顶层的单词与字母组合——桂冠公司的确财力雄厚,居然给这种普通办公室里配备了可以直接拨过去的电话。
岚冬夜可没打算有人会接听——现在太早了,一直拿“雇员福利好”当做最诱人的特色大肆宣传的桂冠唱片公司纸面上的上班时间是早八点。
但实际上,像珍妮·斯通这样的基层秘书,都要在七点半之前就要来到公司开始“自愿加班”。
而现在只是六点四十二分,应该最拼命的雇员都还没到公司吧。
岚冬夜只是不想让接线员小姐尴尬,所以还是报给了她这个根本就不打算能接通的号码。
结果嘟嘟声响了不超过五次,听筒里就传出个女声,说道:“喂喂,桂冠唱片公司后勤部,您是哪位?”
岚冬夜当然立即就认出了这恰好是自己的未婚妻珍妮·斯通。
疑惑暂时放下,岚冬夜粗着嗓子回应说:“内务部突检民营公司的劳务违法行为。小姐,现在距离贵司在本部注册过的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请解释为什么你们已经开工了!“
“诶……?”对面有些惊诧,但却听不出惶恐,大概过了十余秒之后,珍妮说道:“先生,那个注册的上班时间是针对拿周薪的专职员工的,我是拿时薪的兼职雇员,我的工作时间是灵活的。也就是说,我随时可以来上班,也随时可以下班。这没有任何违法之处,请您再仔细看一看《劳动法》的相关条文。”
“呃……”本想捉弄人的岚冬夜自己哑口无言了,他想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伪装下去,只好干脆说了实话:“对不起,珍妮,我是冬夜,我刚才在跟你开玩笑……”
“哈!哈哈!”珍妮立即爽朗的笑个不停。
“但你应对的好从容,我的玩笑失败啦……”岚冬夜说道。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了,这样的情况还能对付不来么?”珍妮顿了顿,续道:“况且我也没有说瞎话。我的确还是兼职雇员,我的上班时间并不按照公司纸面的规矩来——这么说吧,全公司上下就没几个是专职的,就连那个不可一世的切尔西·巴克斯也不是;或者说,也就我们的那些董事算是真正的专职雇员……其实,所有公司都是这样啦,要是不钻点空子,那赚起钱来可就慢多了。”
“呃……居然会这样。”岚冬夜多少有些意外。
“冬夜,你是一直吃公家饭的,你肯定不知道外面的公司,包括国营的,都一直这么干……”
“嗯……的确,但今天你是不是也太早了……”
“有什么办法呢。”珍妮轻叹一声说道:“最近诺斯菲尔德先生签下来的那位贵族千金每天都要来接受训练,而她的练习室啊,需要仔细的收拾。每天我都要提前她三个小时来,监督工人打扫——要做到绝对的一尘不染;然后我要亲自让那房间里有那位小姐最喜欢的味道——她的要求很细致,不能在屋里洒香水精油什么的,要用一种专门的樱花味蜡烛去慢慢熏……你说这费不费时间,你说我能不早点来上班么……我本以为这位‘清水小姐’也不过跟以前那些姑娘一样是只有个公司替她们生编出来的光鲜家世,结果看公司这么奉若上宾的对待她,那她应该是个真的贵族千金……的确气质也挺像个真的,有点神神秘秘,对人和蔼客气但又非常有距离感,嗓音很可爱,却又有点冷飕飕的……呃,扯远了,对了,冬夜,你今天怎么想起来一大早突然给我办公室打电话呢?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海军这边我的新办公室,我暂时无事可做,所以……”
“呀!”珍妮惊喜的叫了一声,轻快的说道:“这么快就已经给你分配办公室了?条件怎么样?”
“还可以……”
“那你的这部电话的号码能告诉我么?”
“呃……”岚冬夜看着电话机上的铭牌,念道:“海港区019转322分机。”
“记下啦!”
“不过……这里是海军基地,不是街区治安所,我想大概不适合经常打过来聊天……”
“我当然明白啦!”珍妮带着撒娇的口气说道:“你还担心你未来的妻子不够乖巧呀……好啦好啦,我亲爱的未婚夫,清洁工应该是已经到练习室了,我要去监工了……”
“那……再见……呃,等下!”
“嗯?”
岚冬夜犹豫了几秒之后说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在海军这里只能享受少尉待遇,所以,没有公寓分配给我,我只能住四人营房,这样一来……我们结婚以后你也不能搬来跟我一起住……可能要等几年,他们把我在这里的实际级别提到中尉。”
“唔……”珍妮沉默了片刻。
“没事啦,冬夜。”珍妮的语气恢复了轻快。“到时候会有办法的,对吧……好啦,真的我要走了,记住这周六晚上我们要一起看电影哦。”
“好好……我肯定忘不了,那再见。”
“再见,冬夜。”
岚冬夜把听筒挂回去,发了一阵子呆,然后赶紧出门往指挥大楼赶去。
监察科终于不是锁着门了,一个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远东人中尉正在一边喝浓咖啡一边翻看报纸。
岚冬夜在门前驻足,立正,笃笃的轻轻叩了两声门框。
中尉猛地抬头,然后愣住了,带着迷惑的表情问道:“宪兵?有何贵干?”
“呃,我是岚冬夜上尉,是内务部分配来第十二舰队第三作战部的随军宪兵。亚当·罗恩斯庭中尉建议我来监察科了解学习海军的军纪细则。”岚冬夜可是差点直接敬礼,还好胳膊刚一抬就赶紧硬收了回去。
“唔?”这梳着时髦的油亮分头的中尉好像听不懂岚冬夜在说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
岚冬夜解释了一句:“罗恩斯庭中尉说我们宪兵队和监察科是合作单位,要一起维持军纪和秩序。”
“等会。”中尉举起一只手晃了晃,说道:“上尉,你什么时候调到我们这作战部的?”
“昨天我就去第十二舰队报道了,但并没有立即来第三作战部,因为舰队总指挥部把我派去跟着‘芳溪’号对从加勒比海域过来的船只进行安全检查了。那,今天应该算是我在第三作战部工作的第一天。”
“这样……”中尉缓缓起身,用手指蹭了蹭齐整的鬓角,说道:“合作单位是吧,可我没接到任何通知……谁跟你说的?罗恩斯庭中尉?”
“是的,我刚见过他,以及河池副司令。”
“这……好吧。”中尉牙疼似的撇了撇嘴,又来了句:“有何贵干?”
岚冬夜不得不重复一遍:“了解和学习海军的军纪细则……罗恩斯庭中尉要我来领海军纪律手册。”
“唔,手册,嘶……”中尉倒吸了口气,左右看着,说道:“先请坐,我找找看……上尉……你贵姓来着?”
“我叫岚冬夜。”
“诶?”中尉又愣住了,过了三四秒嘴角一抬,说道:“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东岛读法对吧……岚……什么来着?后面是具体什么字?你们一个字好多种发音,我搞不清楚。”
“冬夜。”岚冬夜用标准秦语回答说:“冬天的冬,夜晚的夜。”
“哟,好名字,文艺腔儿。”中尉终于脸上有了点笑容,说道:“我姓白,叫我阿尔伯特或者就阿尔好了。”
岚冬夜看了眼摆在这阿尔伯特·白中尉办公桌上的立牌,忍不住问道:“您就是监察科科长?”
“是我。”阿尔伯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道:“就只因为我混了个海军学院的博士头衔,舰队总指挥部就非要我坐这个位置……唔,压力颇大啊!”
“呃……呵……”岚冬夜勉强的笑了笑,他可真不觉得不主动给阿尔伯特敬礼能心安理得——开玩笑,这可是个博士,而岚冬夜非常明白有这种学历的人啊,爬升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三五年之后人家可能就是个上校了,结果岚冬夜这个极大可能一辈子就止步于上尉的小人物却要给人家留下个见第一面就态度不敬的糟糕印象。
要在以前,这都不是岚冬夜会非常在意的事情,但现在不同了,他再过几个月就要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前途多加打算。
但又能怎么打算呢?岚冬夜明白自己的大方向在哪,但具体每一步该怎么走才不会偏离就全无头绪,或者干脆就是说,脑子不够用,想不清楚。
屋里不热,岚冬夜的额角却已经渗出了汗珠。
然后阿尔伯特像是挖出圣物似的叫了一声:“在这儿呢!哈!”
岚冬夜身子一抖,而后就看着阿尔伯特手里拿着一本烂糟糟的册子向他走来。
岚冬夜肌肉紧绷着跳了起来,然后刷的抬起胳膊——经过刚才一番思考,想要敬礼的念头可实在难以压抑了。
结果呢,这礼还是没有敬出来,因为阿尔伯特把那几乎都要散架的册子往岚冬夜手里一拍,岚冬夜只能赶紧拿住这上了年头的印刷品,那么军礼也就不得不中止了。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阿尔伯特连连道着歉说道:“我们这里啊,还真没存着像样的纪律手册,这每年新兵入伍啊,是要统一发给他们的,但我们科就只有这一本传家宝了——反正,对我们也没什么用。”
“啊?”岚冬夜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负责军纪的监察科居然认为海军纪律手册没有用,这不就的等于神父说《圣经》根本不必读么?
阿尔伯特马上就明白了岚冬夜这见了鬼的表情背后的问题,于是解释道:“我们科的这三个人啊,都已经把手册倒背如流了,这书我们根本就用不着……呃,上尉,不相信的话,随便考问我一行条文,看看我是不是记得一个字不落。”
“呃,不必不必……”岚冬夜还是愿意相信的,因为至少眼前这位科长是肯定可以做到的——他是个博士,一定非常聪明,所以能完整背下这并不算很厚的册子根本是在情理之中,岚冬夜只是问了个他觉得真的可能会成为个问题的问题:“监察科只有……三个人?”
“啊……对,三个。去年还有四个,但有一位兄弟意外去世,现在就剩三个——呃,我,加上一位年长的副科长——他资历响当当,但就是因为没有文凭所以只能当了近二十年副科长;然后还有个秘书,他嘛……不是海军学院出来的,但也足够聪明,所以前途无量……对了,老兄……”
阿尔伯特·白中尉突然热情了起来,他拍了拍岚冬夜的胳膊,笑嘻嘻的提了个问题:“猜猜看,我们科的这位秘书大学里是什么专业?”
“哈?我……我猜不到……也许……法律?”岚冬夜觉得这脸上的表情跟话剧演员似的极具弹性的年轻监察科长堪称莫名其妙,但他那声“老兄”却让岚冬夜不不由自主的对他初步建立了好感。
“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学法律的,但是!哈哈……”阿尔伯特像是刚刚在泥地里挖出古代文明遗物似的劲头说道:“他啊,他是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雕塑系毕业的,也就是说,他是个艺术家。艺术家哦,厉害吧!”
“呃……”岚冬夜真不能确定面前的这明显是公子哥儿出身的海军中尉不是在捉弄他,但还是顺着应了句:“那可真是厉害。”
“你一定觉得我是在扯淡,老兄。”阿尔伯特像是看穿了岚冬夜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便换上了极为肃然的嘴脸解释着:“他是海军世家出身,曾祖父担任过旧帝国的舰队司令,父亲是上一代‘亚特兰地亚‘号的轮机长;他从刚会走路时就开始把战列舰的甲板当做自己的游戏场——所以,其实该他来坐我这个科长的座位……肯定比我更称职更出色但就因为他读的不是海军学院所以只能当个秘书……僵硬的教条主义不可取啊!”
“呃,是哦……”岚冬夜还是将信将疑。
阿尔伯特·白接下去倒好像不在意岚冬夜到底怎么想了,他瞟了眼钟表,便立即把放在桌上的军帽拿起戴上,并说道:“岚上尉,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咱们一起去码头上出个外勤——今天科里就我一个人,虽然我自己孤零零的去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怎么说呢,那样总之有可能会被别的舰队的人觉得不够正规是吧。“
“就你一个人?”岚冬夜这问题刚出口就后悔了——海军如此“松弛”的对待军纪监督必定自有他们的道理,自己何必多嘴。
但既然岚冬夜问了,阿尔伯特还是表情轻松的解释道:“他们两个今天都请假了——我一个人其实就够,只是会在外人看来显得单薄而已。我们第三战斗部啊,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里大多数都是‘秀才兵’,没那么容易出问题。”
“秀才兵?”岚冬夜大概知道这三个秦语字的意思,却又不很明白到底是指的什么。
好在阿尔伯特非常乐于给岚冬夜的所有不解提供答案,他说道:“就是说,咱们战斗部的官兵啊,八成都是中学及以上教育程度的。有知识嘛,就更文明,也就不会动不动就违反军纪,所以我们这个监察科就很是清闲啊。陆军那边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军事法庭一日不停地开,许多人刚放出来就又得被抓回去……当然,咱们海军也不都是那么遵守纪律,老兄,我跟你说啊,亚特兰地亚号上的水兵啊,那几乎跟陆军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流氓地痞;能把这群人放进海军,全拜几年前海军部突发奇想的暂时取消了入伍的教育程度要求,结果呢……灾难啊,好在人数不多,还都集中在了第一舰队,他们迟早会全部被淘汰的。”
“唔……这样……”岚冬夜有些庆幸自己被改派到海军了。
“走吧,老兄。”阿尔伯特拍了拍岚冬夜的肩头。“我们去码头,虽然多半是应景,但按照规矩咱们这些监督军纪的人啊,必须得到场。”
从指挥大楼到第十二舰队第三战斗部停靠军舰的码头颇有一段距离,好在阿尔伯特是开着辆老式军用蒸汽小卡车载着岚冬夜去的。
码头的一号船坞里并排停着两艘身躯细长的战舰,而阿尔伯特直接把车开到了她们近前。
岸上几十名水兵在忙忙碌碌,而这两艘船的烟囱都在徐徐的冒出青烟——引擎都处于工作状态。
并没有人太在意阿尔伯特和岚冬夜的出现,只有一个下士过来与阿尔伯特寒暄了几句。
阿尔伯特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望着那秩序井然,连喧哗者都没有的成群水兵,说道:“看,我没夸大吧,咱们战斗部的弟兄们素质就是高,根本不需要什么军纪监察者的威吓就可以自觉地遵守法规。”
“的确如此。”岚冬夜这是发自肺腑的赞同——至少,眼前的景象跟宪兵集体行动时的混乱是天壤之别。
岚冬夜也彻底理解了,为什么最近在许多重要场合,海军陆战队会替代宪兵的职责。
但初来乍到,疑问还是存在,于是岚冬夜问道:“我们是每天早晨都要来这里……呃……执勤么?”
“当然不是!”阿尔伯特笑了笑说道:“我们要是天天上码头,水兵们肯定在心里说‘我们又不会出事,你们整天盯着我们这是故意在烦人吧‘……所以,今天是特殊情况,这两位漂亮姑娘是要出远门啦,我们才要在码头上露个面。”
“漂亮姑娘?”岚冬夜目力所及可没有任何一个异性。
“诶?”阿尔伯特讶异的问道:“老兄,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都把军舰当做女孩子啊?你瞧,眼前这两艘,难道不是漂亮姑娘么?驱逐舰可是所有舰型里最漂亮的啦。”
“啊?呃……对……对对……”岚冬夜这才想起他的确听安妮·莫里森所工作的酒吧的那个退伍水兵老说过,海军把所有军舰都定为了雌性,称呼都是“她”。
“瞧瞧那艘。”阿尔伯特指了指船坞右侧。“舷号062,咱们共和国最先进的‘阿尔雅级’里的二小姐‘格林菲丝’,第十九舰队的旗舰……唔,她可是真的太美了,你看这流畅的周身曲线,这饱满却不臃肿的指挥塔……上帝,真的是绝代佳人!”
“哦……呃……”岚冬夜仔细打量着那艘船头涂着“062”三个白色数字、周身布满机枪火炮鱼雷管的铁灰色驱逐舰,想要真正领悟这致命的美感。
阿尔伯特又指向了船坞左边,眼中充满着爱意说道:“这艘舷号046的,那就是咱们第三战斗部自己的姑娘‘露茜’了。咱得承认,以实际年龄论,‘格林菲丝’得叫她阿姨,但是在我们眼里啊,‘露茜’永远是个可爱的少女,你就看看,她是不是更加娇小?”
“的确……更娇小。”虽然不理解阿尔伯特那恋物癖般的神态,岚冬夜还是能看得出来,“露茜”比“格林菲丝”明显短了一大截,而且甲板之上的物件也没有那么的丰富且高耸。
“哈!”阿尔伯特打了个响指,说道:“不但娇小可爱,性格也非常温柔——咱们的‘露茜’极为易于操控,从来不会跟你发小脾气;但更先进的‘格林菲丝’呢……一个不小心就拒绝跟你一起出门,搭载的无线电设备新潮到堪称眼花缭乱但也是稍有不顺心就罢工……跟所有的绝色美人儿一样,难伺候啊。”
“呵……呵呵……”岚冬夜此时不由得再次很不情愿的想起了碧安卡和莫妮卡——别说什么绝色美人儿了,就任何称得上漂亮的姑娘,可都不是他有本事能不丢掉的。
阿尔伯特可完全沉浸在了某种特殊的情绪里,他愈发直勾勾的盯着“露茜”号驱逐舰,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问道:“老兄,我们的‘露茜’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你能猜到是什么嘛?”
这问题可就直接难倒了岚冬夜,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猜谜——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接连被女孩子甩了十九……哦不,二十次。
“我……我真猜不到……你告诉我吧……”岚冬夜直接就投降了。
“哈,哈哈……”阿尔伯特终于不再死死盯着那船了,他转向岚冬夜,问道:“四和六,这两个数字,你们东岛人怎么读来着?”
“杨……露库……”岚冬夜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
“等下,老兄,‘四’这个数字是不是还有别的读法?”阿尔伯特充满期待的看着岚冬夜。
“呃……希?”
“对咯!”阿尔伯特颇为用力的给了岚冬夜后背一巴掌,兴冲冲的用标准秦语问道:“那用这第二种读音,四六这个编号听上去应该是什么?”
“希……露库?”
“哈哈哈……”阿尔伯特笑的很是开心,说道:“东岛秦语里,一个字是不是可以第二个音节弱读甚至省略?那么,四十六,如果‘六’第二音节弱读,那跟‘希’……也就是‘四’连在一起会是……”
“希……希露?”当这个‘名字‘传出岚冬夜嘴巴之后,他脑海中莫名闪过了碧安卡的身影。
“瞧,瞧瞧,四十六,希露……”阿尔伯特的双目发出异样的光彩,接着用标准秦语说道:“咱们的这艘小可爱,舷号是‘希露’,舰名就正是倒过来的‘露茜’,这是不是上帝有意造成的巧合?”
“呵……是吧……”岚冬夜虽然已经认为这学历吓人却对他格外亲切的的科长白中尉有希望成为以后的好友,但却也还是对他这能将眼前这一堆铁疙瘩赋予温柔少女人格的本事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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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莫妮卡·比尔曼把头用力的转向板壁,极为不满的说道:“你反正就是认为你这亲爱的‘格林菲丝’比我还更有女性魅力,你跟……‘她’结婚好了。”
高大英武的海军少校乔治·罗恩斯庭低三下四、几乎就要跪地磕头似的哀求着:“小莫,我对天发誓我爱的就只有你……可我是‘格林菲丝’的舰长啊,如果部里命令我奔赴前线我却违抗的话,那是要被当做临阵脱逃的叛徒在军事法庭上接受审判的……你父亲也不可能会饶恕我啊!”
“我父亲!”莫妮卡接连翻着鄙夷的白眼,说道:“他这死老头要真的把我当女儿看待,也绝不会把我的未婚夫派去上前线!这分明就是不把我当回事!”
乔治极为开心的笑了。
而莫妮卡毫不迟疑而呵斥道:“你笑个屁!你要的就是飞黄腾达,而不是我的心。势利小人!“
如此的定性言论可真的会让势利小人暴跳如雷,立即要为自己的所有不义行为做出强烈辩护。
但海军少校乔治·洛恩斯庭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抛出一句:“我如果是小人的话,可不会尽心的帮那个宪兵上尉避免了被分去陆军那里挨揍的命运。“
莫妮卡眉头一皱,说道:“提这些做什么!这一星半点的功劳也值得说?”
“呃,再是一星半点,至少你也承认这是功劳了不是么。”乔治在悄悄接近着未婚妻。
莫妮卡这回没再推开他,乔治也就顺势坐在莫妮卡身边并搂住了她。
乔治语气诚恳的说道:“小莫,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我。这根本就不是上前线,我们将要面对的只是蛮荒王国从下加勒比买来的那些二三十年前下水的旧炮艇——她们差不多都是将要报废的水平了,就只我这一艘‘格林菲丝’就能轻松把她们全部消灭,更别提咱们的临时舰队是由两艘先进的驱逐舰、一艘巡洋舰和第八舰队的许多炮艇和鱼雷艇组成的,要是我们愿意啊,连整个依扎王国……哦不,所有蛮荒王国们,都能打下来了。小莫,你看,我们海军能有次作战任务不容易,这是绝好的机会,我完成这次任务回来之后,应该会立即被升为中校,也能从代理舰长变成正式舰长,我之前在萨宾娜港的指挥失误也能被抵消——小莫,要理解总统先生的深谋远虑,他选择了‘格林菲丝’是在帮助你未来的丈夫变得更加光鲜,而我光鲜了,你难道不是面上更好看嘛?”
“唠叨这么一大堆,你真当我不懂大局?”莫妮卡给了乔治结实的胸口一拳,撅起嘴说道:“我就是有点受不了,你这一去,就又会是好多天没人陪我玩了。”
“就只有最多一周啊……你看看电影打打马球,七天很快就过去啦;然后,实在需要有人陪你玩的话,我的妹妹们暂时替代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是哦,要是只是陪玩,她们当然可以替代你,但……”莫妮卡咬了咬嘴唇,说道:“但她们不能跟我做爱吧,这个谁来替代你?那我只好干脆去找个情人了。”
“呃……”乔治脸色微微发青,但却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你真的需要……那……别在我回来之后继续下去就好……”
“是哦。”莫妮卡瞟了乔治一眼,给出了一记冷笑。
乔治犯愁了,这话可再怎么说下去呢?是要继续表示莫妮卡在他无法陪伴时找情人完全没有问题么?
曾是花花公子但自从订婚后就只专注莫妮卡的乔治·罗恩斯庭可得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在莫妮卡自己救了场——她又给了乔治前胸一拳,而后义愤填膺的说道:“你这混蛋,你反正就认定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对吧,你反正就一直相信我肯定会找情人是不是?”
“呃……嘶……”乔治不得不弓着身子且说不出话来——曾是宪兵特卫队成员的莫妮卡全力击出的拳头饶是极为强壮的乔治可也会被打的痛入骨髓。
莫妮卡脸上激愤的表情不过数秒之后就变成了愧疚,她颇为紧张的说道:“对……对不起,捶的太重了……没事吧?”
乔治勉强举起一只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应道:“没……没什么事……给我……给我两分钟缓一下……”
果真也就是两分钟之后,乔治终于直起了腰杆,并带着戏谑的表情说道:“小莫,你这一拳必须能打晕一头熊啊,幸亏你的目标不是我的太阳穴。”
“都跟你说了对不起啦!”莫妮卡顿足道:“如果你因为这个就恨上了我,那我一声不吭的消失!”
“我能把这当回事么?”乔治拨了拨自己残缺的左耳,说道:“你那一枪,如果稍微靠右一点我的命就铁定不在了,可我还是继续爱着你。”
莫妮卡怒中含笑的嗔道:“不要脸,油嘴滑舌。”
“那小莫,你跟总统先生说一声,要他以‘不要脸的爱着他女儿’的罪名把我枪毙了吧。”乔治如小说中描写的英雄就义般的张开了双臂。
“滚……”莫妮卡把头低下,轻声问道:“现在还有体力做爱么?我喝过草药了,你可以射在里面。”
“哈?”乔治环顾四周,说道:“在这里?军舰的指挥室?”
“有什么不行。”莫妮卡直接把手放在了乔治的下身,说道:“只有这里才是别人不能随便进的,最安全,不是么。”
“呃……这违反军纪……我们去我的舱房好么……”
“你的舱房离得太远了,我等不及;而且你牵着我走过整条船,不是更容易议论纷纷?我作为总统府的特派员,不呆在指挥室传达总统先生的勉励而是跟你去了舱房,更不对头了吧?”
“呃……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那……咳,我还废话什么呢!”莫妮卡双眉一立说道:“我就是要在指挥室里做爱,你不听话么?”
“我……”乔治稍一迟疑,就干脆两步窜到门前,把那厚实的三道锁全部锁上,然后冲回来把莫妮卡一把抱起。
“哈,就是这个劲头。”莫妮卡吃吃的笑着,把头伏在未婚夫的肩上。
乔治四处看了看,选了张文件堆放最少的桌子,将莫妮卡丰腴的身子安放其上。
莫妮卡刚刚颇有默契的坐着把双腿张开,接着却跳下桌子,说道:“你们这里的桌子高度有问题啊,我感觉这样的姿势会不太舒服,还是从后面来吧。”
“唔……随你……”乔治已经把裤子褪了下来。
莫妮卡一笑,背对着乔治,上身伏在桌面上,她瞟了一眼,说道:“哟,这是你们二副的桌子?”
“是……”
“哈,多有得罪啦。等你们回来,我请他去总统府参加舞会。”
“也好……”乔治噌的将莫妮卡的海蓝色裙边掀至她腰间,接着麻利的扯下了她的黑色丝绸底裤。
“水已经很多了吧。”莫妮卡回头问道。
“嗯……是,底裤都有点湿了。”
“所以你知道我等你一周会多么的难耐……”
“那就这次让你尽量的过瘾吧。”乔治说完就突刺而入。
下身的柔软通道里瞬间变得饱胀的莫妮卡立即就喊出了声,但她马上又捂住了嘴——虽然敢于放肆,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的挑战军纪,在指挥室里毫无忌惮的发出吟叫还是可能被外面的人听到。
船上的桌子都是死死钉在地板上的,所以乔治可以不必担心把桌子撞翻,那么他的每次冲击都是惊涛拍岸般的力道。
若不是莫妮卡这经过宪兵特卫队精心训练过的强健身体,怕是过不了一分钟就要散架了。
但莫妮卡却是乐在其中——每次跟乔治做爱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次摔跤对抗,这倒是也别有一番情趣。
不过,那桌子的坚固也是被高估了,先是右下角传来微弱的嘎吱声,而后更是一声脆响,接着听到有什么金属物掉在了地上。
乔治暂停了下来,费解的望着地面。
“怎么了?”莫妮卡气喘吁吁的问道。
“固定桌子腿的金属件上的螺丝崩开了一颗……”
“哈哈……哈哈哈……”莫妮卡立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该这样。”乔治皱了皱眉说道:“多半有些偷工减料。”
莫妮卡反手抓住乔治的胳膊说道:“别分心,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再过二十分钟就要下船了……”
“唔……的确……”乔治立即重回了战场,不过现在这桌子却就会一直发出嘎吱声,这怎么也让人有些尴尬。
过了三分钟之后,莫妮卡断断续续的说道:“那……那就……快……快点结束吧……这声音太大了……”
“你还有多久?”乔治施展了标志性的“旋转打桩”。
“呀……”莫妮卡被突如其来的、升了一个层次的刺激弄得忍不住惊叫,而后说道:“我……呃……不用管我……你快点结束就好……”
“那……再来五分钟?”乔治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可以……你看着办……”莫妮卡闭上了眼睛,开始专心于性快感——虽然她说无所谓,但却也希望能在这五分钟内被带上顶峰。
结果呢,越是有意的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却经常适得其反的丝毫无获。
乔治果然就在五分整之后喷射出了精华,而莫妮卡此时却觉得自己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
不过说出口的话也不能反悔,而且的确莫妮卡也不想耽误共和国海军的正事——虽然可以小小的无视法规,但莫妮卡还是非常明白自己作为总统的女儿身上担负着什么样的责任。
于是莫妮卡转身,微笑着搂住了乔治的脖子并给了他脸颊一记香吻,说道:“罗恩斯庭少校,你今天欠我一笔,我记下了,等你回来可得十倍百倍的偿还。”
“这还用你提醒,我的公主。”乔治饱含爱意的注视着未婚妻如焦糖苹果般饱满香甜的褐色面庞。
“不用总叫我公主。”莫妮卡戳了下乔治的鼻尖,说道:“你还不如叫我中尉呢,拿出你少校的派头,命令我做些什么,这也很有趣不是么。”
“哈哈……好主意。”乔治突然板起脸,说道:“纳斯涅布中尉,我命令你立即整理好仪容,跟我去会议室。现在正好我们省下了些时间,你应该去给全船的军官传达总统先生对我们这次行动的期望。”
“遵命!”莫妮卡立正并敬了标准的军礼,而后左右看了看,说道:“诶?你把我的底裤给扔哪去了?”
乔治从制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团黑色的织物,眨着眼睛说道:“就留给我带在身上吧,这样就像是你陪我出征一样。”
“你可真是……猥琐!”莫妮卡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嘴角却挂上孩子般的笑容。
又是五分钟之后,乔治·罗恩斯庭和莫妮卡·比尔曼这对未婚夫妇一同踏入了已经被烟雾笼罩到几乎能见度只有不到三尺的舰上会议室。
乔治这个大男人都被呛的咳嗽了好几声,他一边用手扇散着浓稠的青烟一边朗声说道:“总统府特使比尔曼小姐特来看望兄弟们了!”
会议室里总共有十二个男人,他们是自乔治以下“格林菲丝”全舰所有的军官。
不管他们之前吞云吐雾的仪态有多么懒洋洋垮兮兮,舰长罗恩斯庭少校的话声刚落,就全部腾的起立、立正、高高扬起下巴。
莫妮卡稍微有点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非要当这个什么总统府特使其实就是为了能多送未婚夫乔治一程,可没准备对这一打军官发话。
但莫妮卡虽然长期没有公开身份,却向来被父亲带在身边增长见识,各种大场面也见多了,便就迅速沉着了下来,用无懈可击的表情与语气说了一大堆鼓舞人心的漂亮套话。
这些套话啊,原本早就牢牢储存在自小就听过成千上百次的莫妮卡脑袋里,加上最近她又经常为总统的公开发言写稿,那更是顺手拈来。
内容没有什么新奇的,跟所有的政府公文一样的空洞,但这次与众不同的由一位相貌出众的年轻姑娘——而且还是总统的女儿——发表,居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效力——有好几位军官流下了真挚的感动泪水。
莫妮卡的发言结束了,乔治用充满了赞许与感激的目光看了未婚妻一眼,而后下达了指令:“所有人回到本属岗位,等待启航命令。”
海军军官们齐刷刷的敬礼后一声不响的迅速散去,乔治却拉住了走在了最后的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军衔是学员,应是船上等级最低的军官,所以他自觉地让其他所有人先行离开。
乔治亲热的搂住了这位学员的肩膀,对莫妮卡说道:“小莫,我隆重的为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麦克斯威尔·琼斯!我们两家可以说是世交,麦克斯的父亲琼斯先生当年跟我爸爸一起在‘高桥号’巡洋舰上服役,那可是过命的交情。麦克斯的未婚妻尤娜也是出自海军世家,跟麦克斯是绝配的一对。嘿,麦克斯,你不顺便夸两句你的尤娜?新海岭的未来之星啊。”
金发年轻人腼腆的说道:“尤娜她……路还长着呢,只是暂时被成田梦看中而已,但新海岭可没这么简单。”
已经有些疲倦的莫妮卡突然上来了兴趣,很是好奇的问道:“也就是说,麦克斯,你的未婚妻是名电影演员?”
“至今也还不能真的被称作是演员,因为没有任何真正的角色。”麦克斯垂下眉毛说道:“早早就跟我订婚就是阻碍她成功的最大因素。”
“说什么呢!”莫妮卡昂然道:“我们难道不该将与共和国的精兵强将结合的女性当做楷模嘛?海军军官的未婚妻就该获得新海岭的最大重视!”
“好了好了,小莫。”乔治挥了挥手,说道:“新海岭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国家不干涉他们的决策和发展这是约定俗成的。要把手都伸到了这个领域,那跟第一共和国后期的腐朽政权就变成一路货色了啊,你父亲可绝不会重复前人的错误的。”
“这还用你提醒我!”莫妮卡看样子马上要发怒,但马上她就平静了下来,说道:“但至少我可以帮点小忙吧……下个周末总统府就有一场迎春舞会,我邀请这位……呃……尤娜参加好不好?这样能不能让她更被新海岭重视?”
“呃……”麦克斯欲言又止。
乔治虽然也没胆子公然冒犯自己的“公主”未婚妻,但总是没有麦克斯那么的胆怯,于是他几乎是直截了当的承认道:“小莫,我把麦克斯和尤娜介绍给你,本就是为了让你尽量照顾一下他们。”
“得了。”莫妮卡像个粗豪男人般的挥了挥手,说道:“包在我身上。我要让尤娜变成舞会上绝对的焦点!”
麦克斯实打实的吓了一跳,赶紧给自己上司乔治递眼神。
乔治喉结上下动了动,稍有些紧张的说道:“小莫,可别让尤娜过头的显眼……这会引来嫉恨,咱们帮她也不能一蹴而就,得一点点的来啊……”
“又在教育我!胆子真大!”莫妮卡一跺脚一瞪眼,让面前这两个精壮的海军军官齐刷刷的打了个激灵。
莫妮卡起先当然是得意,但早就不是小孩子的莫妮卡马上却也明白,自己的骄纵根本不可取,于是她软化了语气,说道:“我心里有分寸,保证让尤娜又受到关注又不会太过火……对了,尤娜全名是什么?”
“新谷尤娜。”麦克斯答道:“不过她在新海岭使用的是艺名,辛芯。”
“辛芯?不早说……”莫妮卡笑道:“这也不是完全默默无闻了吧,《月光集市》上最近有篇专访呢,我记得说她几乎是……‘成田梦的孪生姐妹’,在什么跨年派对上得了选美第三名。”
“呃……哈……”麦克斯抓了抓额角,说道:“这没错,她出了些小风头,但现在依然不算是正式的演员,她只是成田梦在电影里的替身,替成田梦完成一些她本人演不好的镜头。”
“替身?”莫妮卡有些鄙夷的说道:“演个电影都需要替身,那我家老头子是不是该找他十个八个的。这个成田梦,我一直看不惯她,都是阿姨年龄的人了,还媚里媚气的到处勾搭男人,哦,而且,就这么娇贵啊,演戏还要别人替她演——我明白了,她肯定天天欺压尤娜,对不对?”
“不不不……”麦克斯赶紧使劲摇手,说道:“成田小姐对尤娜很照顾,只是在现在她拍的这部片子里尤娜只能给她做替身,而尤娜接下去能不能在后面的电影里有个正式的角色还不知道。”
“她跟成田梦长得那么像,还怕没有角色?”莫妮卡有些不解。
“就是因为长得像……大概除了一直演成田梦的妹妹甚至女儿就很难有别的角色了……其他导演不知道该怎么用她。”
“唔……”莫妮卡皱了皱眉说道:“这些东西我就不懂了,反正,我邀请她参加舞会就好,而且,如果真有人欺负她,告诉我。”
“多谢,多谢,比尔曼小姐。”麦克斯敬了个军礼。
“那……小莫,正好也该下船了。”乔治做了个“请”的手势。
“‘绢蝶’已经到了么?”莫妮卡问道。
“应该早就到了。”
“那……再见了,麦克斯。”莫妮卡握了握麦克斯的手,转身而去。
十余分钟之后,莫妮卡和乔治就分属了两艘船——乔治立于‘格林菲丝号’驱逐舰的后甲板而莫妮卡站在刚刚新划给十九舰队的‘绢蝶号’鱼雷艇上。
在鱼雷艇的数十名船员的注视下,莫妮卡不好跟乔治用些什么私密的话儿告别了,眼看“绢蝶”就要到了翩翩飞去的时候,莫妮卡只能简单的对乔治喊了句:“保重,旗开得胜。”
“一周后见,我的公主。”乔治用军礼做出回应。
莫妮卡下意识的还了个板正的军礼,不过立即却噗嗤一笑,转而拿出大家闺秀的柔雅仪态对未婚夫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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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到这两位姑娘出发的预定时间了。”阿尔伯特·白中尉看了看腕表。
“我们还的确就只是光在这里站着。”岚冬夜松弛了一下肩头的肌肉。
“可不是么,咱们这里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唔……”岚冬夜指着“格林菲丝”的身边说道:“瞧,那艘鱼雷艇开走了。”
“是啊,多半是上面的人来传达什么作战任务细则之类的,现在也完事了。”
“唔……你刚才说过,那船叫什么名字来着?”岚冬夜眯起眼睛,端详着冒着烟远去的那体态轻盈、线条简练的小型战船。
“‘绢蝶’,她们这一级的鱼雷艇都是用蝴蝶命名的。很漂亮,很先进,但我认为她们完全生不逢时。”
“哦?为什么?”
“我们的大型炮艇现在也安装着许多鱼雷管,简直可以称为小驱逐舰,航速也跟鱼雷艇相差无几。有她们在,在鱼雷外只装配着机枪的鱼雷艇除了便宜再没有任何优点了。鱼雷艇啊,现在几乎只能当做这些大人物的交通船用了……”阿尔伯特望了望远处,续道:“也不知道今天登上‘格林菲丝’的这位是谁,我想,应该是海军部的某位……至少处长吧。”
“哦哦……”岚冬夜心想,以后大概也应该多了解下海军部的情况,毕竟从今以后自己也算是半个海军了。
此时,两艘驱逐舰烟囱里的黑烟变得更加浓密起来,岚冬夜所听到的机械噪音也明显增大。
阿尔伯特双掌一拍,说道:“好了,她们马上就要启航,我们也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格林菲丝”号鸣响了一声悠长的汽笛,原本还在岸上忙碌的水兵立即排成整齐的一列,对两艘军舰敬礼。
“格林菲丝”与“露茜”几乎完全同步的在指挥塔上方升起了两面彩旗:一面是黄底蓝色竖条,另一面是黄三角加红三角。
阿尔伯特贴心的解释道:“这旗子一个代表字母‘G’,一个代表字母‘O’,同时升起就意味着要离港出发啦。”
旗子到顶后,“格林菲丝”又是一声长汽笛,而“露茜”接着就鸣响了一声短的,似乎在唱和。
“别见怪。”阿尔伯特对岚冬夜笑了笑。“海军就是礼仪多。我们这个码头啊,‘格林菲丝‘是客人,而客人就要长鸣以示敬意,而作为主人的‘露茜’就轻轻的回一声就好——当然,咱们的小可爱露茜本来也没格林菲丝嗓门大。”
“唔……”岚冬夜看了看“露茜”前甲板上那黑洞洞的炮筒子和鱼雷管,怎么也不觉得这像是“小可爱”该有的。
现在,机械运转的轰鸣中加入了海水被拍击的噼啪声,“格林菲丝”的船体已经开始了移动;而岸上列队的水兵们开始齐声竭尽全力的喊着“猫!猫!猫!”
“猫!猫!猫!”阿尔伯特·白海军中尉也在跟着喊。
“……猫!猫!”一头雾水的岚冬夜只能从众。
阿尔伯特喊了十来声之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岚冬夜,笑呵呵的问着:“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发神经病了?”
“呃……”岚冬夜挠了挠鬓角,说道:“我料想这又是什么礼仪吧。”
“是啊。传自数百年前的礼仪……咳……”阿尔伯特清了清嗓子,续道:“那个时候啊,船都是木头造的,如果船里进了老鼠,那么航行在海上的时候,老鼠不但会吃掉储备的粮食,还会咬穿船板导致进水沉没。所以那时候,带只猫上船捉老鼠成了海员必须遵守的规则。但猫这种东西嘛,生的那么渺小,经常会被船长忘记。所以当时为了避免由老鼠造成的海难发生,在出航前,都会由码头上德高望重的老水手高声提醒船长要带只猫。后来,忘记带猫的船长几乎不存在了,而后也有各种捕鼠器械可以替代猫,但这个规矩却固化成了礼仪。通常都是出航前有人对船长提出问题:‘你的船上必须有什么?’船长答曰:猫;接着又问:‘谁能让我们的航程平安?’,船长再答:猫。那么到了今天,更简化了,大家一起不停的喊‘猫、猫、猫’就罢了,表达的就是一帆风顺的祝愿。”
“呃……这……这可真有趣……”岚冬夜想到了自己那只当初是送给莫妮卡·纳斯涅布当订婚礼物的白猫小莲。
小莲目前被交给岚冬夜的异性好友安妮·莫里森照顾——已经成为了治安所正式文职雇员的她可以稳定的租住一套小公寓。
公寓是真的小,安放安妮、她的两个儿子、以及她新婚的前陆军少尉丈夫都已经非常局促,再加只猫还真的就算雪上加霜,但安妮毫不犹豫的答应帮忙,而且她做的很好——胆小的小莲只躲了一天就接受了这个新家。
岚冬夜也不得不敬佩自己那位小学同学:他虽然曾因某些大男子主义言论险些气走了安妮,但他后来却为了可以与安妮拥有更稳定的生活毅然从陆军申请退役,现在正在想办法跟安妮在同一个治安所工作。
陆军退役军官去街区治安所谋个职并不是难度很大,但却要从头做起,除非已经是少校及以上。
安妮的丈夫倒并不担心暂时收入低,因为他有着伤残军人的抚恤金;而也就是因为他被定为伤残,所以才能自主退役。
当岚冬夜听安妮说自己这位儿时朋友是残疾人时紧张非常,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安妮这可爱姑娘牵的姻缘对她是个负担。
而后却知道,那家伙所谓的残疾不过就是右脚丢了两根脚趾头罢了。
思绪至此,岚冬夜脱口就问了句:“那眼前这两艘船上也还都有猫么?”
阿尔伯特答道:“‘露茜’上养着猫,名字就叫‘露希娅’;至于‘格林菲丝’我就不清楚了……大概也会有的吧,虽然猫现在已经不担负捕鼠的职责,但大部分船还是会养来当吉祥物……啊,再给你说个小规矩:海军船上的猫,如果是雌性,那就会取跟船名相关的名字;比如‘露茜’的‘露希娅’,还有‘达丽雅’的‘达娜’……哦对了,跟‘格林菲丝’同在十九舰队的‘文静’上的猫叫‘文秀’……嗯,那么,如果‘格林菲丝’也有猫的话,应该叫什么呢?格林菲娅?格林菲娜?格林菲菲……”
阿尔伯特居然好像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海军真是有趣啊,不像我们治安宪兵,工作中就只有枯燥的市井杂务。”岚冬夜这是诚心的夸赞。
“哈……还有更多好玩的呢。”阿尔伯特轻拍岚冬夜的脊背,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老兄,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水兵们还在列队目送军舰离港,阿尔伯特和岚冬夜就已经跳上卡车一路回到了指挥大楼。
进了监察科办公室,阿尔伯特赶紧把门关上,并解释道:“虽然无伤大雅,但工作时间聊闲事还是最好别让外人看到。”
“闲事?”岚冬夜讶异的张开了嘴——他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潇洒行事的军官,而且还是管军纪的。
“啊,对,反正不是跟咱们的职责相关的……老兄,坐,请坐。”阿尔伯特嘴里招呼着岚冬夜,实际却埋头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尺高的稿纸堆中翻找着什么。
岚冬夜怀揣着狐疑不定的心态落座——刚才还觉得这位白中尉是不拘一格,现在却发觉不一定如此:基于常年在宪兵系统中工作的经验,岚冬夜明白说着“与工作无关”却在翻文件的官员九成都是要传达一些“私规”。
“私规”不见文本,内容粗浅,但往往更加繁琐细致或者……更加贪婪;虽然岚冬夜直觉觉得阿尔伯特不像是那种关上门来谈能否超越法律执行“私规”的官僚,但却也不得不担心人不可貌相。
结果,阿尔伯特宛如挖出稀世宝藏似的把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稿纸端举在胸前,兴冲冲的说道:“找到啦!老兄,帮我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阿尔伯特接下去一步就跳到了岚冬夜跟前,把稿纸塞进了他手里。
岚冬夜本以为是什么基地纪律新编细则,结果定睛一瞧却好像是一首诗——一首标题是《别按播放键》的秦语短诗。
“这……”岚冬夜彻底懵懂,他求助似的看着阿尔伯特。
“哈,这是……歌词。”阿尔伯特满怀期待的说道:“读一下呗老兄,提点意见。”
“哦……”岚冬夜再次觉得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匪夷所思,
但他还是认真的读了起来,只见那稿纸上以挥洒不羁的字迹写道:
按下播放键之前
别忘关电源
我为的只是
那声响清脆的按键
胶片上重复的悲悲戚戚
我早已厌倦
你总是对我说
“不必挂念”的背后
永藏揪心的痛楚
我笑你沉迷艾怜
我说你不如补充营养
可我却并未幸免
逛逛去吧
这里是军港之外
逛逛去吧
或许你会跟猫邂逅在唱片店
卷片机会给我带来快乐
可它却容易失火
火光拯救了你我心中的枯泽
“扔了它吧”,你却对我说
“反正你也没有多少可烧的片子”
——等我老了,会这么做
我最爱的是夏天
六月的梦里
都是那眼睛会笑的风
风起起停停
没有常性,捉摸不定
你必须习惯
逛逛去吧
那条路叫贝森东街
逛逛去吧
你必定和猫邂逅在唱片店
……
“呃……呃……”连看了三遍这“歌词”的岚冬夜支吾了好半天之后还是非常为难的说道:“我……我实在是对音乐没什么了解……”
岚冬夜觉得这些文字已经极大超出了他可以判断“好”与“不好”的能力;或者说,他隐约感到这“歌词”有些莫名吸引人,但同时却也觉得很是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云。
面对岚冬夜勉强而困惑的状态,阿尔伯特还是锲而不舍,他脸上挂着有些过头的热情说道:“这个,也许你听了我的解释就能更明白……那么,老兄,你肯定知道那种家用电影放映机是个什么样子吧?就是给私人放映厅里用的那种,很多人家里都有。”
“啊?什么?”岚冬夜的懵懂又加深了一层。
“呃……呃……”阿尔伯特的喉结动了动,明显咽了两口吐沫,而后接着解说道:“就是那种在家里可以放电影的机器,通常由林氏工业出品……呃……反正,那机器上有播放、停止、倒片三个硬邦邦的电木按钮。理论上三个按钮的机械结构没有区别,但我却一直觉得那个播放键按下去的声音最好听,所以我啊,经常在拔了电的情况下反复的按着那个键——为什么要拔掉电源?因为如果不拔的话,一按下播放键,放映机的马达就要嗡嗡嗡的转,那种苍蝇般的聒噪可真是大煞了我欣赏按键脆响的心情啊……老兄,能感受到不?”
“啊?呃……”岚冬夜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之后,答道:“大概跟我喜欢生长缓慢的植物有些类似吧——我莫名觉得长得快的花草树木都在不停的发出细微的噪音,我觉得很吵……”
“诶……”阿尔伯特愣了两秒就几乎手舞足蹈的说道:“差不多,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我明白,这就是同一类思维的差异表象——那么,接下去,说到那句‘胶片上重复的悲悲戚戚’……老兄,有印象么?二十多年以来,自从新海岭开始把电影商业化,最流行的片子都是爱情悲剧,即便最后硬塞给观众一个大团圆结局,但电影的主要部分都是哭哭啼啼——来句题外话,咱们的‘头号影星’成田梦可就是靠哭戏火的……你没忘了吧?”
“唔……对……好像的确……呃……”岚冬夜可真不舍得把一句“我这辈子就只看过四次电影”扔在阿尔伯特·白这个可亲可近的伙计脸上。
成田梦靠哭戏火的?岚冬夜这是第一次听说——在经由莫妮卡·纳斯涅布的安排跟这位他仰慕的大明星在游艇上独处了半小时之前,他对成田梦的认知完全来源于“第一烟草”在广场区的巨型广告牌以及……他在治安所里收缴来的各种让来路不明的远东女人冒充成田梦的非法色情摄影。
岚冬夜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忽,右手小拇指也在随性的左右移动——这表示他若不是在说谎便就是全然心不在焉。
但双目焦点处于半空中的阿尔伯特完全忽略了岚冬夜的各种小动作,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放映机虽然有着倒片的功能,但却只能用正常播放的速度来执行,那可就太慢啦……举个例子,如果一部四十分钟的影片在看完后我想再去欣赏一下第二十五分之后的那几个镜头,那我必须要同等的侯上近半个钟头——但卷片机就不一样了,它是四倍速,所以二十五分钟之前的镜头我再等六分钟就可以再看一遍……不过,歌词里也是真实写照:由于转速很快,卷片机很容易让极其易燃的胶片起火……所以,当你把胶片盘放进卷片机里的时候就像是下了个赌注:若不成功,便就全毁……老兄,你能接受么?”
“这……电影胶片很贵吧?”岚冬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又提了个问题。
“不便宜,所以我们家里也并没有存着多少部拷贝……啊,老兄,你知道贝森东街么?”
“呃……不知道。”
“就在我们这个基地出去不太远,是个普通的长巷子,但那里有全马丁波利斯最好的唱片店……老兄,你平时买唱片么?”
“我……不买。”岚冬夜补充了句:“但我未婚妻是在唱片公司工作。”
“唔,唱片公司,真棒!那你听音乐都是用收音机?”
“我……”岚冬夜想到如果再说其实他基本不听音乐就太不给阿尔伯特面子了,于是就勉强说了个“是”。
“哈,那最喜欢什么样的音乐风格?严肃的还是活泼的?”
“活泼的……吧。”
“跟我一样!”阿尔伯特打了个响指,说道:“我啊,不会作曲,但我写这歌词的时候,脑海里是有首曲子的,就是那种活泼却带着些许忧伤的调子……直说吧,就是辛芯唱的那首《这不过是一场太阳雨》的模样,我写的时候,想象的就是辛芯在唱这词……辛芯你也喜欢吧?”
“啊?是谁?”岚冬夜再想给阿尔伯特面子,当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得问了。
“唔……唔……”阿尔伯特并没什么不悦的神情,他点点头说道:“也对,你们宪兵大概不会那么追捧辛芯。辛芯啊,是个不知名的电影演员,在《怒海深情》里扮演在海军俱乐部唱歌的姑娘,就只有几分钟的出场时间,可她在片里唱的那首《这不过是一场太阳雨》一下子走红,她也跟着获得了些关注,但现在风头已经被后来再唱《这不过是一场太阳雨》的明星们给抢了,不过呢,在我们海军中,她依然极为的受欢迎,因为她出演的那部《怒海深情》讲述的就是海军的故事,我们非常喜欢看;而她在广播采访里说自己的未婚夫是海军军官,这下就让她在我们中间有了‘大家的未婚妻’的称号……啊,总之,我们还真的想要请她来海军俱乐部的国庆晚会上表演呢,只是未必上面同意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岚冬夜其实已经有些太阳穴隐隐胀痛——今天五花八门的新知识在短时间内被太多塞进了他的脑袋里。
“哦,还有,老兄……”
阿尔伯特看上去还有些兴致勃勃的话要给岚冬夜讲,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阿尔伯特赶忙把写着歌词的稿纸从岚冬夜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卷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阿尔伯特的惊慌反应不无道理,因为来者正是第三作战部的总指挥河池忠。
河池中校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两位年轻的军官,说道:“正好你们都在。我就是想来听你们对未来军纪工作的计划——上面给军中派驻了宪兵,那就意味着,一切需要真正严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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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太高兴你真的来了!”威尔逊·马——国立马丁波利斯大学美术系第一副主任——一边用食指磨蹭着脸颊上的那块来自昨晚校庆晚会乱斗的淤青一边热情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不好意思驳我面子才收下我的名片呢。”
那场没头没脑的群殴最终也是莫名其妙的结束,附近治安所的警察赶来之后,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人们立即开始互相搂着膀子谈笑,并集体告诉警察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只是因为关系太好所以玩笑开大了。
“我是对教书非常感兴趣的,所以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夏先生这不是漂亮话,虽然原本他觉得就这么跑来应聘很是勉强,但本质上的确他一直觉得成为一名大学教授是他最好的前途,尽管之前从来没有真正向这个方向努力过。
“那太好了。”威尔逊把双臂架在桌子上,友善却严肃的说道:“虽然我非常相信学长的资格,但因为新生的马丁波利斯大学太受总统的直接重视了,所以所有的程序必须要严格对待——那么,请问,学长,你有没有带来一份纸面的简历?”
“有的,请看。”夏先生从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工工整整的简历——这包里还装着他的一些素描手稿,夏先生准备必要的话用这些手稿来证明他绘画功底足够扎实。
“哟!”威尔逊看了简历一眼就惊呼道:“还是打字机打出来的,学长,你可够认真的……你专门为了这个去了趟打字社么?”
“哦不,我平时喜欢写东西,所以手边一直就有打字机——这是我自己打出来的。”
“厉害!我怎么都学不会用打字机,完全记不住那些乱排的字母位置。”威尔逊对着夏先生使劲竖了竖大拇指。
“呵……”夏先生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他在观察着审视简历的威尔逊脸上的表情。
然而威尔逊并没有任何表情,两分钟之后,他把简历轻轻放下,恢复了架起双臂的姿势,问道:“德堡的气候如何啊?”
“四季分明,不过夏天,除了七月十几号到八月初的那些日子,就不怎么热,总阴天下雨;冬天嘛,干冷干冷的,春秋两季早晚温差很大;总之,跟马丁波利斯大相径庭。”
“唔,这样的气候适合粮食作物生长嘛?”
“大概不太适合,整个新阿尔卑斯是畜牧业为主,农田稀稀落落。”
“唔,那就跟邻居大平原省很不一样了对吧……我去过大平原省,见过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挺不一样的,他们不是山地气候。”
“唔……”威尔逊·马迅速的瞟了眼桌面的简历,又问道:“鹰谷学院……学长可以介绍下么?小弟我孤陋寡闻,我只认识马丁波利斯本地的学校。”
“哦……这个学校啊,规模很小,但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博德大帝时期建立的圣心神学院;其校园就在德堡的城中心,本地人对它认可度挺高。”
“那,听上去很不错。”威尔逊在盯着简历的某行文字足足三分钟之后问道:“那么,学长,鹰谷学院是公立还是私立?”
“私立。”
“了不起,了不起!私立大学里还能保有美术课那可真的是勇气可嘉!那么……”威尔逊抬眼望着夏先生问道:“这里写的‘特聘教员’到底属于什么级别呢?副教授?”(注:“特约教员”是“Special Instructor”)
“没有级别,只有专职教员才有级别,我是兼职……”
“看上去你教了五个学年?”
“是的,但每周只有一节课。”
“明白……”威尔逊的嘴唇开始上下蠕动,目光就几乎被钉死在那薄薄的简历上。
这间办公室里开始变得燕雀无声。
夏先生在一两分钟的无所谓之后开始产生自己今天只是白费功夫的念想。
而威尔逊·马也没让这位夏学长“失望”,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如果鹰谷学院是国立而不是私立,或如果你曾是这学校的正式教员,我都可以先把你雇下之后再想办法跟上面解释——可……呃,学长,就算可以想办法绕过这个问题,可你的参展经历又是怎么回事?唯一的一次是十六年前了啊,之后都是空白,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根本不认为在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廊里开展是值得一提的资历……但咱们学画画的,谁不是先靠这些边边角角的展览说服外人认可自己的呢?艺术风格的抒发固然重要,但如果忽略自我推广的前途就一根筋的排斥所谓‘层次不够’的画廊,那……那……可不是只能祈祷天赐好运了?”
“我……这……原因嘛……”夏先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也无法做出解释。
没过几年就要五十岁了,夏先生早就不可能在此时此地由着性子去驳斥后辈威尔逊·马对于艺术成功途径的理论——他自己心里当然也明白,挥之不去的精神洁癖外加骨子里的得过且过让他最终放弃了艺术创作。
夏先生变成了全然的枯坐,而盯着简历的威尔逊·马也像个蜡像般的一动不动。
此时啊,夏先生差不多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听到墙角那株蛇草不停生长叶片的微声啦。
但威尔逊还是得开口。
他再次提出问题:“特聘教员,请问大概接近什么层级?教授?副教授?学长,我看你在那里教了五年,至少也是副教授吧?”
“这个……应该到不了副教授的级别,最多算是讲师吧。我只是每年不定期的去上一些课。那里没有美术系,绘画课主要是给学生陶冶情操的。”
“哦……那……学校给的聘书有没有在身边?在私立学校的工作经历需要聘书来证明真实性……”
“没有聘书,没发过聘书。”
“没发过聘书?”威尔逊惊诧的仿佛夏先生是在说圣经里的《保罗书信》根本不是圣徒保罗写的。
“学校的校长是我妻……呃前妻的亲戚,就是口头邀请我去给他的学生普及下审美,没有正式的雇佣我,所以也不需要发聘书。”
“唔……”威尔逊把简历放下了,吸了口气,问道:“学长,我可以抽烟么?”
“没问题,请便。”夏先生把原本端坐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他知道今天的面试已经到了尾声。
威尔逊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白雁”,用桌上的嵌着块时钟的香槟色打火机点着,然后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发出了响亮的“滋滋”声。
威尔逊一言不发的一口接一口,脸色开始有些发青,夏先生都担心他一直这么不喘气的抽下去会直接憋死。
卷烟燃掉了三分之二,威尔逊终于暂停了下来,他把烟小心翼翼的搁在烟灰缸边上,问了句:“学长,家里有几个孩子啊?”
“三个,都是女儿。”
“现在是跟着你还是……”
“有一个跟我在一起,其他两个都留在德堡。”
“养育孩子很耗费心力吧?”
“是的。”夏先生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我一直没有很认真对待绘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要花费大量时间照顾孩子们。”
“唉……”威尔逊叹气道:“所以我就不准备结婚了,这也不是旧时代了,不能把孩子都扔给妻子去管,而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对付工作以外的杂务。”
“哦……”
威尔逊又把卷烟捏起,这下直接一口吸到了底。
在呼出一大股烟之后,威尔逊眼皮子抖了抖,脸上带着些许被灼烧似的扭曲说道:“学长,我非常想让你加入我们,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马丁波利斯大学对招聘程序非常严格……我知道你是有足够的实力,但你这样的简历……呃……日后如果被上边查出来,你我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但凡你有个聘书可以证明你在鹰谷学院教书的真实性,我都可以让你在系里上课,只是无法拥有副教授以上的‘职称’……诶,等会。”
威尔逊突然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说道:“其实现在找鹰谷学院开一份证明说你的确在他们那里教了五年绘画课我觉得也可以替代聘书,哦,需要有校长亲笔签名……学长,要不你去联系一下鹰谷学院?”
“呃……”夏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校长是我前妻的舅舅,跟我本人没有真正的交情,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他的亲戚了,他不会搭理我的。”
“唉……那……”威尔逊十分为难的抓了抓脑袋,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说道:“我们系还需要一个教具管理员,那就不对工作经验有任何要求了,学长你要不……呃,薪水肯定是不如教员高,但也比外边的同类职位好一些……关键是,稳定且清闲,其实也不错吧;而且,这完全就是我自己说了算了,我写张条子你明天就可以立即来上班了。”
“不必了。”夏先生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非常不擅长归纳,教具让我管非弄得一团糟不可,这职位我胜任不了。”
“其实……有两位管理员呢,归纳的事情交给另外一位去负责,学长你就……呃……其实……”
“其实混日子就好,对吧。”夏先生无奈的笑了,他站了起来,拎着装满素描手稿的公文包说道:“马先生,我知道这种闲差其实很多人会抢着要,所以我非常感谢你愿意直接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我手里。但……留给更需要它的人吧,我还可以好多年不至于饿死,我不能抢别人的饭碗。”
“呃……呃……”威尔逊的喉结上下颤动,他以犯了风湿病似的姿态站起,问道:“学长,这就准备走了么?”
“是啊。”夏先生耸了耸肩。“你的工作肯定很忙,我不能耽误你的时间。如果想跟我拉家常的话,咱们定个时间找个好地方喝酒去。”
威尔逊结结巴巴的应道:“哦……好……好……一定……一定……”
“非常感谢,回见。”夏先生姿态松弛的挥了挥手,大步走向办公室的大门。
夏先生刚一握住门把手,背后又传来了威尔逊的声音,他听上去像是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
威尔逊说道:“实在抱歉,我明白学长你是因为昨晚我把话说的非常笃定你才会专程跑来一趟……我真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我只是完全没预料到你的简历会是这样……”
“哈。”夏先生回头微笑,说道:“不怪你,二十年前的我,也没预料到。”
正装笔挺、领带结端正细致、拎着虽有年头却明显品质不凡的鲸鱼皮公文包的夏先生再次出现在国立马丁波利斯大学美术系主楼的走廊里时,又收获了不少敬畏的眼神——大概许多人都以为他是教育部派来的什么司长。
夏先生根本无暇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他就是那么疾步的走啊走,走啊走。
他要赶紧回到在马丁波利斯大学那还未完全成型的校园外不远处的一条街上的小咖啡厅里的准未婚妻黑井海——尤米——身边。
身穿纯白裙装的尤米托着腮坐在窗边,侧脸的线条柔和到已经与阳光经质量不高的玻璃过滤的模糊散射融为一体。
夏先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不能再继续走了,否则这梦幻般的画面就会被打破,而且再也无法重现。
夏先生很希望自己此时带着一台最先进的照相机。在这个时代,像夏先生这样科班出身的画家多半都将可以在“瞬息之间”记录现实的照相机视为魔鬼的造物——说白了就是照相机抢了他们的饭碗。
但夏先生可不一样,他并不认为照相机可以取代画家,但他绝对不会像他人似的抵制这新奇的机器,因为夏先生相信,照相机的快速记录特性可以为画家积累更多得以激发灵感的素材。
但夏先生却也真的并未把照相机带在身边——在德堡的大宅里,他购置过一套大型摄影设备,这自然无法带来马丁波利斯;而目前堪称便携的照相机的价格却又不是夏先生愿意去承担的。
那么最后,夏先生只能选择最原始直接的手段:速写。
公文包里有空白的画纸——夏先生本是准备好现场向未来的雇主展示自己超群的绘画功底的。
夏先生立于街角,铅笔尖在垫于公文包内置金属板的背面的素描纸上不停的发出刷刷刷的微声。
他迎来了些许围观者,他们起初安静,后来便就开始窃窃私语,发出噪音。
夏先生当然不会被身边的嘀嘀咕咕干扰,他干脆利落的完成了这张绝对会在国立文学与艺术大学期末考试上得满分的速写。
夏先生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周遭全是表情懵懂的贩夫走卒;他完全不紧张惊慌,因为他每次在街头记录市井现实从来都会引起普通百姓的围观。
夏先生把自己用来作画的软性铅笔塞进了一个格外瘦弱的小女孩手里,并说道:“送给你了,这笔写字并不顺手,但画画却还行。”
发间肉眼都能看到有虱子爬行的女孩的脸上立即绽放了犹如村妇从自家的薄田里掘出圣杯般的出奇喜悦。
夏先生赶紧补充道:“这只是支普通软铅笔,一便士可以买半打,千万别跟他人吹嘘说这东西多么了不得……”
“嗯!嗯嗯!上面刻着‘6B’,大叔,我懂,我懂!”瘦骨嶙峋、面上全无血色的女孩那深蓝色的双眸中满是智慧的火光。
“你会用它画画么?”夏先生问道。
“我……不会。”女孩回答的很干脆,她说:“它大概可以从杂货店老板那里换来半颗糖。”
“呃……”夏先生有些尴尬了,不过他倒也理解这女孩。
他准备掏些零钱给女孩,但女孩已经握着铅笔跑走了。
围观的人也都纷纷散去,夏先生整了整衣服,走向了黑井夫人所在的咖啡厅。
黑井夫人在窗户里看到了准未婚夫,赶忙甜笑着招手。
数分钟之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了。
黑井夫人并没有急着打听面试的情况,而是问夏先生饿不饿,要不要就在这咖啡厅吃午餐。
夏先生没立即回答,而是先把刚才画的速写递了过去。
“啊!”黑井夫人惊喜的说道:“这画的是我么?”
“当然是你。”夏先生微笑着说道:“这也是顺便验证了一下我的基本功还没落下。”
“看来你心情很好嘛……”黑井夫人顿了顿,问道:“是不是工作已经谈妥了?”
“咳,这个……”夏先生清了清嗓子,答道:“没有。我不够资格当他们的教员。”
“什么?”黑井夫人险些噌的站了起来,她瞪大两眼愣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极为迷惑不解的说道:“为什么会说你不够资格?昨晚上那位马先生不是说定了要请你来教书么?”
“呵……”夏先生笑了笑,说道:“首先,昨晚上他那是喝了个半醉,这种时候做出的承诺,不能当真;其次,他那时候也没看过我的简历。”
“这种人!”黑井夫人少见的发火了,她鼻翼颤动着说道:“我最讨厌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了!他自己亲口说的面试就是个过场,可还要挑你简历的毛病,这就是个混蛋骗子!”
夏先生平淡的说道:“倒也不能怪他,我的简历确实非常苍白,很难说服别人我有能力教大学生。”
“你是说,你简历上内容很少?”
“对啊,只有一个展览和五年在国立大学看来不怎么算数的教学经验……想想看,说实话我现在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确也当不了他们的教员。”
“怎么可能!我的那位表亲跟你差远了,现在不但要教书,还当了他们系的小官。”
“那他的简历一定很好看,足以应付上面的要求。”夏先生耸了耸肩。
“哎呀……”黑井夫人有些着急的说道:“他简历上的参展经历很多都是编造的啊,这些东西没人会去查的……你为什么就老老实实的只写一个?”
“呃……”夏先生抓了抓鬓角,说道:“还是不要造假的好,我觉得迟早会露馅。”
“唉……”黑井夫人转脸望向窗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说道:“好吧,不做亏心事肯定过的心安。这教员不当也罢。”
夏先生说道:“如果一定想要我有个工作的话,我可以去当他们的教具管理员,威尔逊·马说这个职位什么都不需要,我可以立即去上班。”
“算了吧!”黑井夫人皱了皱眉,说道:“这种丢人的职位,还不如好好开你的酒吧呢。”
“呵……”夏先生苦笑道:“我今天也发现我其实挺丢人的。我以后还是不要以画家自居了,老老实实的研究怎么调酒好了。”
“不不不,你不丢人。”黑井夫人握住夏先生的手,愤愤的说道:“是这所学校丢人,居然还是死板的根据极易造假的简历判断人的资格,这种破地方,请我们去工作我们也不去了!”
“哈……”夏先生轻轻点了点准未婚妻那小巧的鼻尖,说道:“我可是真的很少见你生气,倒也还挺可爱的。”
“我真的不想生气,但这次太过分了,如果那个威尔逊·马在跟前,我非指着他鼻子骂不可!”
“没必要,没必要。”夏先生轻松的晃了晃身子,说道:“那家伙我看也是在小心翼翼的工作,压力不小,你如果骂他,说不定他就直接哭了。”
“这样没有信用的人,长得还那么獐头鼠目,肯定没有女人喜欢他。”
“哈……哈哈……”夏先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说道:“怪不得他说他不结婚,看来是没人肯跟他结啊。”
“是啊,他这种人,跟你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人肯嫁他,但却会排着队要跟你结婚。”
“呃……哪有那种事情……”夏先生摘下帽子,指着头顶说道:“就冲我这头发,怎么可能会有人排着队喜欢我。”
“女人一旦成熟,外貌就不是让她对异性产生爱意的重要原因了。格兰特,你得明白你有多么招人喜欢,如果不自知的话,可会惹出麻烦的。”
“诶?我?”夏先生瞠目结舌。
“别以为我是不客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就想想,你都能让大明星成田梦一度那么缠着你,那别的普通女人不是更会为你着迷?”
“哎呀……”夏先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说道:“又提她做什么。我们不是都明白她只是拿我解闷的么。”
“你可能也是拿我解闷而已吧。”黑井夫人眼圈突然红了。
“这话说的。我哪一点看上去像拿你解闷?”夏先生其实有些紧张了,他知道如果这话题继续下去很可能几天几夜都扯不清楚。
“你……”黑井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扭脸看窗外。
至少过了有五分钟,她才把脸转回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带说道:“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在被你拿来解闷,否则的话你才不会真的听我的话来应聘。格兰特,我明白你本能就很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可我还非逼你来。我做的不对,希望没有让你讨厌我。”
“如果我真是完全不想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来的;而既然来了,那就并不是被你逼的……尤米,内疚道歉的该是我,我根本没有多想些法子去得到这份工作。”
“不不……”黑井夫人咬了咬嘴唇,说道:“错的就是我,而且我刚才也不该抱怨威尔逊·马和这学校,这会让你更加心烦;我今天容易心情不好,因为生理期快到了……原谅我吧。”
“哦……怪不得,我就说你怎么会为了这事就生气呢……那么……”夏先生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菜单,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吃午饭,这里的食物都是冷餐,你这个时候还是吃热的舒服些。”
“直接回‘夏未’吧,我亲自做午饭,外面的哪有我自己做的好吃。”
“哈,也对,只有南珍轩可以跟你比上个高低啦。”
夏先生和黑井夫人这就立即结了账离了咖啡厅,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皇子区的“夏未”酒吧。
距离开业还有好几个小时,酒吧里悄无声息,通常应该在店里的丝嘉丽特也不知去了哪。
“还是自己的地方舒服。”黑井夫人步履轻快的走向厨房,但却半途停了下来,转身,微微踮脚,娇憨的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了,亲亲我吧。”
夏先生一笑,快步向准未婚妻身前走去。
而就在夏先生揽起黑井夫人的腰,准备将脸凑近时,黑井夫人却推了推他,说道:“等下,好像有人过来了……呃,是瑞恩和一个……好像面熟的姑娘。”
“诶?”夏先生忙也回头查看。
的确是绯宫的瑞恩,他已经距离酒吧门口不过数尺了,而跟他一起的女孩让夏先生心脏猛的加速——难道是夏芽?
女孩的确猛一看跟瑞恩手里那张照片上的观步夏芽很像,但仔细一端详就会发现两个人的眉眼生的是完全不一样:观步夏芽眼睛很大,鼻梁较宽;而这女孩呢,脸上的五官全都很是纤细。
之所以粗看像是一个人,那是因为这女孩的发型与夏芽一模一样。
瑞恩他们已经在门口张望,夏先生走去打开门,招呼道:“你们来的真是时候,早十分钟我还都不在呢。”
瑞恩抓了抓脑袋,说道:“是啊,其实半个钟头之前我就来了,结果里面没人,我们在街上瞎逛了一阵子。”
“进来吧,尤米正要做午饭,一会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瑞恩表情复杂的说道:“我们刚才已经吃过了,我们找张桌子坐坐,就帮我们弄点饮料好了。”
“我要酒。”脸色惨白的姑娘眼圈通红。
夏先生又是一惊——这嗓音跟唱片上的夏芽也非常像,这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好好,给你酒……”瑞恩扶着门说道:“彩子,你先进去,选张桌子。我跟老板聊两句。”
姑娘说了声“好”就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酒吧。
“这是……”夏先生有些疑惑的看着姑娘的背影。
“咳……”瑞恩低声说道:“我就都说实话吧,我看她今天自己也隐藏不住,她叫观步彩子,是观步家的女仆……就是,夏芽的女仆加远亲。”
夏先生难以置信的问道:“啊?她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认识她的?”
“这就说来话长……呃,总之,就反正……她算是我的朋友……也是克里斯·兰德的朋友。”
“哦……克里斯最近没来过。”
“呃……还有……”瑞恩眉眼挤在了一起,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痛苦;他说道:“还有件事我也干脆直说了吧,NC其实甚至一度是夏芽的未婚夫。”
“啊?你们……”夏先生已经怀疑自己现在是在梦里了。
“NC这家伙一直瞒着我们,他是跟夏芽一起长大的,去年还订了婚,他们一直很亲近,可他却在我们面前装作跟我们一样是只敢远远的看夏芽一眼……说实话,真不是个东西。”
“这……”
“NC是不是也很久没来了?”
“对……”
“他哪还好意思见你,骗了我们这么久。”
“呃……”
“……这事真是不吐不快,憋在我心里几个月了……”瑞恩向内看了看,见彩子已经落座,便说道:“好了,老夏,给我们弄点劲头小的鸡尾酒吧,彩子酒量很好,她一会喝好多杯别被吓着……”
“明白……”
“我没跟她说过这酒吧跟夏芽有什么渊源,要不要告诉她,你看着办吧,老夏……”
“好……”
瑞恩奔进店去,夏先生摸着稀落落的头顶,开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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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和观步彩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四只酒杯——其二已经空了。
眼睛通红,一言不发的彩子又端起一杯,径直向嘴边送去。
“妹子,悠着点,悠着点……”瑞恩举起一只手说道:“我知道这喝不醉你,但这么个灌法,你的胃受不了。”
彩子怔了怔,叹了口气,把酒杯放下。
“对,对,稍微吃点东西再喝,好吧,否则明天肯定胃疼。”瑞恩把桌上的炸马玲薯往彩子面前推了推。
彩子木然的看了看那些金黄色的圆片,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瑞恩瞬间措手不及,他身子微微后撤,目瞪口呆。
正在后厨吃午饭的黑井夫人听到哭声跑了出来,她看看瑞恩,又看看彩子,脸上腾起难以名状的表情,然后默默的回去了。
彩子哭了五分多钟之后,瑞恩不得不问道:“妹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嘛?”
彩子不回答,又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握起拳头喊道:“克里斯·兰德,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
“哈?”瑞恩愣了一下之后立即拍起了桌子,青筋直冒的说道:“妈的,是这小子欺负你了对吧,等着,我去揍他!”
“他……他……他……”彩子整个人颓了下去,抽抽搭搭的说道:“明明我很快就要对他表白了,结果他冷不丁的跟人结婚了……你要是订了婚你早说啊,我要知道我就不去喜欢你了,结果一声不吭,就突然让我知道你结婚了……这……这……这真是气的我要晕过去了……”
“操……”瑞恩咬着牙说道:“跟NC是一路人,都他妈的不说实话。”
“更何况!……”彩子悲愤的说道:“他娶的是个快要三十岁的老女人!”
“呃……”瑞恩赶紧朝后厨方向张望——他知道黑井夫人可都三十多岁了,叫她听见“老女人”这三个字怕是不太好。
彩子不管那么多,接着控诉道:“不但老,还难看,每天脸上抹的粉啊膏啊的我看足足有两磅重;而且那腰身,那胳膊,我看她都生过孩子了吧!就这种货色,克里斯也下得去手!”
“哈?”彩子的描述让瑞恩莫名的有些想笑,他挤眉弄眼的说道:“不是,这个克里斯是娶了个妈么?”
结果彩子倒是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她挂着泪珠的眼睛弯了起来,合不拢嘴的说道:“真的就像是个当妈的,我妈妈十六岁就生了我,年龄就跟她差不多啊,而且身条看上去比她还像年轻姑娘呢。”
“我就好奇,这位兰德夫人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啊?”瑞恩拼命在脑袋里编织出一个浑身圆滚滚的中年妇人形象。
“唱片公司里的小头目……啊!我懂了……”彩子恍然大悟似的说道:“那个女人在公司里很有些权势,克里斯是被迫娶她的……这种女人,真不要脸。”
“强迫克里斯?为什么是他?”瑞恩心想:这克里斯·兰德只是个跟自己一样不起眼的大男孩啊。
“克里斯风趣幽默啊,而且体力好。”
“体力好?这位夫人家里是有很多重活要干么?”
“呃……”彩子瞬间脸红了,而后扯开话题,说道:“反正克里斯是让我们都很失望,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他娶了切尔西·巴克斯,这下连我们二小姐也得跟他保持距离避免闲话了。”
“唔,她的工作还顺利吧。”
“不够顺利,但也不至于打退堂鼓……呃,瑞恩……”彩子冷不丁直勾勾的盯起了瑞恩。
“什么?”
“你真的也是要结婚了么?已经完全确定了么?具体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瑞恩再次把身子后撤,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别误会……”彩子赶忙说道:“我只是希望别像克里斯这么突然,因为我还准备给你送一份结婚礼物呢,我亲手做的。”
“哈……哈哈……”瑞恩有些不自然的笑着说道:“应该会在夏天,顺美最近身体不太好,让她先休养一下,要知道,筹备婚礼是很累人的。”
“我见识过大小姐和子爵的两次婚礼,的确,换我是新娘的话,可能会累的当场晕倒……不过……”彩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很……‘幸运’,大概不会受这种累。”
“哦……”瑞恩随口说道:“其实婚礼简单一点办,倒也不至于很累。”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当新娘了。”彩子苦涩的一笑,又端起了酒杯。
“说什么呢你!”瑞恩严肃的教训道:“观步彩子,你才刚十八岁,干嘛忙着给自己的一生下定论。”
彩子微微一笑,语气如看破红尘似的说道:“连续三次啦,我喜欢上的男人,前两个都是已经订婚,而第三个我本以为是单身结果却突然直接变成了已婚,这等于直接给我脑门上来了一大槌——我算是明白了,这就是诅咒,认命吧!”
“这……你……诶……就……唔……”向来善于跟假文书客户胡搅蛮缠的瑞恩现在真是完全想不起到底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可怜而执着的观步彩子既不误会却又能被安抚。
彩子应该根本也没期待瑞恩的回应,她自顾自的捉起酒杯,在啜饮了四五口之后便就干脆利落的一扬脖把那经过夏先生精心稀释却还比啤酒更有味道的鸡尾酒灌下半杯。
瑞恩心惊胆战的看着彩子,盘算着如果她真的喝醉了自己该怎么办——再说她酒量好,但如果她喝的太多还是会醉啊。
事实证明瑞恩多虑了,彩子喝完这半杯之后,便就伸了个懒腰,说道:“好了,到此为止,我哭也哭过了,骂也骂完了,人生的这一页翻过去了。”
“好……好……”瑞恩赶紧说道:“克里斯那小子也不值得你一直为他心情不好。”
“我还是会气愤好一阵子,但已经没必要把这情绪写在脸上了。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我没有时间让自己的心情干扰我的生活。”彩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就跟那路边的野草一样,车轮过去,压倒了,压断了,可第二天便就能直起腰来接着生长。”
“你怎么可能是野草?如果你是野草的话,那我只能算是……呃……细菌?”
“哈……瑞恩啊,你至少也是棵小树——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自由人,而我是别人的家仆,如果我不把自己当根草的话,那对主家的态度可就容易出问题了。”
“呃……子爵他们对你不好么?”
“没有不好。”彩子摇摇头,说道:“可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善良’是为了感动他们自己用的,他们并不真正在乎我们需要什么。举个例子吧,夏芽小姐经常会把她吃不完的糖果和她穿不着的裙子送给我。这是善举,没错,她的东西都很高级,我肯定自己买不起;然而,我根本不喜欢吃糖果,我们全家都不喜欢;而她给我的裙子通常都样式古怪,全是她有时觉得好玩随便买来却看了一眼就不想穿的——你大概没想到吧,二小姐很喜欢乱买奇怪的衣服,有些她还真的会穿,但绝大多数都是被挂在柜子里一两个月之后直接塞给我。”
“呃?奇怪的衣服,有多奇怪?”瑞恩倒是并不非常意外,因为从夏芽的歌词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就是对些非常规的事情感兴趣。
“什么上半身像个气球一样膨大下半身却紧紧箍着腿的连衣裙,什么上下颠倒的——上半身是条裙子而下半身是两条衬衣袖子;还有一件,肩膀上两只猫耳朵,胸前一对猫眼睛,裙子是猫须,后面还有条猫尾巴——呃对了,这件猫裙她倒是穿过。”
“啊?哈……哈哈……”瑞恩脑袋中立即就出现了滑稽的场面。
“瞧瞧,这都不是正常人能穿的东西吧,可我那里有很多,我还不能也从来不穿它们,否则那是不给二小姐面子,所以在每周四那个不用穿制服的晚上,我经常需要找件她给我的裙子穿上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当然,那些最奇怪的我也不可能穿,我都是尽量找还勉强像条正常裙子的,但穿着这些已经让我浑身不舒服了,可我又不能跟二小姐说‘你就别再把怪裙子丢给我了’;就像那些糖果,我明明吃了甜的就会觉得头晕,可还是必须要当着她的面吃一些给她看,还要夸好吃,绝对不能说别再给我甜食……”
“不是……”瑞恩说道:“我觉得告诉她,她送给你的这些东西你根本用不上,也并不能算不合适吧,你一直不说,还要装作很喜欢,她当然就会一直给你了。”
“不……有些人,本身很刻薄恶毒却用行善来粉饰形象,如果是他们,我会直接说不要再给我这些了,但二小姐的确是个善良的人,她的行善虽然也是高高在上的自我感动,但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而如果我说了,她会非常伤心,而她如果非常伤心,就会像大小姐去世时似的精神崩溃,需要好久才能治好……我不可能也不应该引发这样的灾难。”
“唔……”
“说到大小姐……”彩子突然眼圈又红了,有些哽咽的说道:“她跟别人都不一样,她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她充满着活力,不像子爵和二小姐那样始终冷冷清清有时候感觉像假人儿——当然,我们现在的子爵夫人也有活力,但她的这股子活泼劲儿却不自然,像是在强行掩盖着什么。”
“他们这些人,就喜欢遮遮掩掩的不说实话。”瑞恩这指的是NC。
“所以我喜欢过你和克里斯,你们都是真实的人。”
“呃……”瑞恩脸红了,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饿不饿?我们刚才在街上只吃了热狗,我觉得不太够。”
“嗯。”彩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还想再吃个煎蛋三明治。”
“等着,我去给你要。”
瑞恩走进后厨,夏先生和黑井夫人还正在灶台旁的小桌边吃着午饭。
“那个……我们可以点两个煎蛋三明治么?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做。”黑井夫人立即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向着食物架走去。
但到了架子跟前,她僵住了,然后一顿足,懊恼的说道:“哎呀,鸡蛋没有了,要到下午四点才有人会来送货……怎么办?”
瑞恩说道:“附近有卖鸡蛋的么?如果没有的话,我问问彩子能不能吃点别的。”
黑井夫人说:“街对面转角处的杂货铺里有鸡蛋卖。你等一会,我去买。”
“不不不,我去买。”瑞恩二话不说就奔了出去。
走出后厨的瑞恩迎来了彩子充满期待的目光,他缩了缩脖子,说道:“鸡蛋用完了,我去附近买一些过来。”
彩子格格一笑,说道:“顾客还要自己去买食材的酒吧我第一次见。”
“这酒吧不一样,我都把它当自己家了……稍等一下吧,我马上回来。”
“嗯。”彩子表情乖巧的点头。
瑞恩正往大门走,门却被推开了。
“操,青海豚,你怎么也来了?”瑞恩瞪着眼喊了起来。
来者正是冯恺,他脸上带着惊喜说道:“哈!我到处找不到你,就想来‘夏未’碰碰运气,结果你果然在这里。”
“找我干什么?”瑞恩一挺胸一抬头,说道:“是想跟我比试武功还是你爱上我了?”
“别瞎扯。”冯恺板起脸说道:“我有正事要问你。”
“待会再问。”瑞恩走到冯恺跟前说道:“我要先去帮老夏买些鸡蛋,这里有我一个朋友,你替我陪她一会儿。”
“朋友?她?”冯恺眨了眨眼,语气调侃说道:“这是什么样的朋友啊?不一般的朋友吧?”
“别管那么多。”瑞恩推了把冯恺,说道:“去跟她聊聊天,她心情不好,你长得帅,也许能让她高兴起来。”
“我又不认识她。”
“聊聊就认识了,快去,我十分钟以后就回来。但记住啊,要逗人家妹子开心,但可别勾搭她。”瑞恩给了冯恺上臂一拳,便就跑走了——说实话,瑞恩这也是顺便让自己暂时松口气,他可是很怕彩子又突然扑上来吻他。
冯恺无奈的摇摇头,开始观察酒吧里的情况。
现在除了他,便就只有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年轻姑娘,那这就一定是瑞恩所说的那位“朋友”了。
这姑娘冯恺觉得莫名眼熟,但仔细看却从未见过;其长相以冯恺的标准就是平平无奇、连及格都勉强的水平,但却也有些可爱,不会招人厌烦。
换句话说,十分是满分的话,冯恺现下的两位女朋友——明妮·陈和瑞娜·托雷斯——如果单论容貌分别是六分和五点五分,而眼前这位,大概只能最多给个五分。
似乎差距不是很大,但明妮与瑞娜拥有着明确的性魅力,而瑞恩的这位朋友呢,虽然明显已经成年了,但冯恺还是觉得她像个小孩子,而小孩子在冯恺眼里是没有性别的。
通常,这样的异性冯恺是很难主动去搭理的,但既然瑞恩有所托付,他还是走向了彩子,友善的问道:“我是瑞恩的朋友,我能坐在这里么?”
彩子刚才在对着空气出神,听到声音才赶紧转头去看,结果半秒之后就像是被电击似的身子一抖,把头使劲低了下去,一张嫩白的脸刹那间就红的像是刚刚吞下一磅辣椒。
女孩子这样的反应冯恺见多了,他波澜不惊的又问了句:“请问可以坐在这里么?”
“可……可以……可以……”彩子慌张之下居然张嘴就说东岛秦语。
“多谢。”冯恺也用东岛秦语作答,而落座后又微笑着说道:“幸亏我能懂一点点东岛话,否则我刚才都不知道你是同意还是拒绝。”
“我……我……对不起……”彩子结结巴巴的用日耳曼语说道:“我……我……平时……平时说……东岛话……说习惯了……”
“我喜欢东岛秦语。”冯恺缓缓的说道:“这种语言可以让女性显得更加温柔可爱,只可惜现在能够流利掌握东岛话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上大学的时候读过一本书,上面说啊,东岛秦语根本就不是秦语的变种方言,东岛秦语和西岛秦语完全是属于不同的语族,虽然对很多方块字的读音接近,但语法上天差地别……的确是这样的么?”
“呃……呃……这个,这个我……我知之甚少……”这下彩子又变成了标准秦语。
“我猜你来自清水区北部,在马丁波利斯只有那里的远东人居民才能绝对熟练的在日耳曼语、标准秦语和东岛秦语之间自由切换——我不得不猜,瑞恩那小子刚才什么也没告诉我就跑了;这混蛋,要我帮他招呼他的朋友却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一声……哦对了,我叫冯恺。”
“呃……呃呃……”彩子发出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的声音。
冯恺开始责备自己刚才话太多了:面对的又不是一个他想在今晚就尽情享用的顶级尤物,何必费那么多口舌?
结果彩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口齿清晰、像是在教堂里背诵《创世纪》似的说道:“观步彩子,雷山子爵府‘夏宫’的女仆,今年十八岁,请多关照!”
接下来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的冯恺在愣了不过三秒之后就意识到“雷山子爵”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或说曾意味着什么。
“哦……哦,很高兴认识你,观步小姐。”冯恺乍一看波澜不惊,但声音已经显得有些不正常。
彩子如此隆重的自报家门之后就哑口无言了,她拘谨的站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一会置于小腹,一会抬在胸前。
冯恺的心里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激荡着,但面对如此紧张的彩子,他不能火上浇油。好在作为医科大学高材生的冯恺,可以做到面对天崩地裂的战场都可以维持一个冷静的表面,而目前只不过是让自己百感交集的心事被勾起,自然也不至于就方寸大乱。
“请坐啊,观步小姐。”冯恺微笑道:“我是替瑞恩来陪你聊天的,并不是要听你汇报工作。”
“啊……嗯……嗯……抱歉……”彩子身子僵着坐下,差点摔倒。
其实冯恺并不想把跟彩子的谈话继续下去,因为他知道跟这雷山子爵府的女仆他想谈论的主题只有一个,但这主题却是他要极力回避的。
想要彩子主动开口看来是不可能的,而相对枯坐既尴尬又会滋生暧昧或误解——冯恺经历过太多次了,如果跟个姑娘面对面他却一直保持沉默的话,对方往往并不会觉得是被忽略了,而是会畅想:啊,他见了我也紧张,说明他有点喜欢我。
这种事冯恺可不想发生在瑞恩的朋友身上。
冯恺突然发现,当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病人除外——如果对自己完全没有性吸引力,他就很难找到可以主动发起谈话的方法。
现在这面积不大的酒吧里非常的安静,冯恺几乎可以听到彩子明显超速的心跳声。
可冯恺自己何尝不也是难以让心脏彻底安分。
冯恺一边绞尽脑汁的寻找不疼不痒、不会导向让彩子意乱情迷的话题,一边还要压制那已经涌到嘴边的注定会让他痛苦的句子。
冯恺的脑袋像被一只大手掰着似的刺痛,最终,他放弃了控制,他豁出去了,他问道:“观步小姐,子爵先生夫妇可都安好?”
“啊?”彩子似乎没有听懂这个问题。
“哦,没事,别在意……”冯恺庆幸可能这慌慌张张的女孩子不会配合自己把痛苦继续下去——同时却又有些失落,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完全是割他心脏的刀子,但他却并不能割舍,永远不能。
结果彩子如梦初醒般的身子一抖,鼓着勇气稍稍抬起头,说道:“子爵和夫人都挺好的。两位小少爷出生之后,他们愈发的亲密了。”
“哦……”冯恺开始在暗自祷告面前这观步家的女仆千万在这之后就再回到不敢开口的状态。
毫无意外,祷告无效——上帝才不会动用神力去扭转尔等凡夫因不遵戒律而生的个人灾难。
彩子还是无法直视冯恺的面庞,但嗓音沉着了些许,她提了个问题:“冯先生,您跟子爵熟络?”
“呵……”冯恺语塞,而后他想到了个合适的答案,于是说道:“子爵和我的堂哥有一面之缘,登门拜访过子爵。”
这不是谎话,冯恺那个当省议员的堂哥多年前的确曾在国立机械工程研究院的校友聚会上见过雷山子爵观步真一,交换过名片——这件事冯恺的表哥曾吹嘘过一阵子,因为观步真一可是全国最知名的火车工程师之一,能跟他多说几句话都能让普通的机械师面上极为有光。
而后来冯恺的堂哥到首都参加会议时,也真的拜访过子爵府,但并没有见到子爵。
彩子自然不会对冯恺的任何话生疑,她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冯先生,那你也应该去过‘夏宫’吧。”
“我?我没有。”冯恺忍不住苦笑了——他知道“夏宫”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但那个地方无论之前还是现在,他都绝对不想靠近。
“哦……”彩子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了。
冯恺在同样处于静默状态两分钟之后,心一横,故作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们的‘夏宫’再次举办不需要请柬的派对,我倒是可以考虑去看看。”
“哦?冯先生,你知道‘夏宫’经常举办这样的派对?”
“呃……”冯恺心里叫了声“不好”——“无请柬派对”是从杰茜卡那里得知的,她曾得意的谈论过自己的这“创新发明”:这样的派对在普通街区很常见,但在上流府邸大概前所未有。
冯恺不能让彩子有任何可能猜到他和子爵夫人有什么特殊关系,于是他扯谎道:“我是在杂志上看到的。”
“啊……都已经上杂志了啊……”彩子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这样来参加的人会更多的,我们这些仆役就又得加把力了……下次派对就在一周之后了……”
“哦?文章说你们的子爵夫人会亲自布置会场。”冯恺这当然不是杂志上看来的而是杰茜卡亲口跟他说的。
“嗯……她是嫌我们手脚不够麻利。说实话,我的体力还没有她好……她个子比我高好多……也更健壮。”
“呵……”冯恺现出了一个意义复杂的微笑——他突然想到,当年跟杰茜卡还是笔友的时候,杰茜卡在信中所描述的她自己还挺像面前这位观步彩子的:长相平平但算清秀,很瘦,且身高只勉强有五尺三寸。
而实际上呢,杰茜卡容貌明艳,曲线婀娜,身高更是足足有五尺七寸——根据某种迷信,她与六尺整的冯恺是天生的“夫妻相”。
彩子说子爵夫人杰茜卡比她这个常年干活的女仆体力还好,冯恺完全相信。他可非常知道被那位对医学专家养父——严格的“科学生活习惯”鼓吹者——所精心养大的杰茜卡浑身上下的肌肉,包括对他来说最关键的那几条,没有一块是不干劲满满的。
这一番思绪之后,冯恺一直压抑的情绪就更加不能安分了,他干脆直接问道:“子爵夫人现在已经当了母亲,那她应该全心全意扑在家庭上了吧?”
彩子低着头,答非所问的说道:“子爵夫人和我的交道打的很少,她可能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冯恺立即就明白,作为仆人的彩子不好对外多谈论主人们的私事,想必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可冯恺到底又想知道些什么呢?他自己一时也说不明白。
正当冯恺在心中暗暗叹气,决定就此打住之后,彩子冷不丁的补充了一句:“夫人跟我讲话很少,这个月唯一一次跟我说超过一句话就是今天早晨,她在吃早餐的时候跟我抱怨了很久娱乐室里的唱机坏了没人来修。”
“哦?”冯恺不知道这话里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随口回了句:“卖唱机的不负责维修么?”
“负责的,可那位霍夫曼公司的朱先生带着家人去外省休假了。”
“哦……”冯恺倒是知道霍夫曼电声,但什么朱先生他可并无印象。
彩子又接着说道:“子爵就要夫人别着急,还是等一下,先用家里别的唱机,等过个把月朱先生回来了再修。现在去叫霍夫曼公司差人来修,还不知道会派什么样的人来,如果毛手毛脚的话,可就很是烦人。夫人最后同意了。”
“哦,原来是这样……”
彩子看上去终于放松了一些,冯恺却开始急于把谈话结束——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杰茜卡,
心念无比杂乱的冯恺反而打了退堂鼓。
冯恺开始盘算如何礼貌的离开,结果瑞恩天降甘霖般的救了场——他拎着一布袋鸡蛋回来了。
冯恺对彩子道了声“失陪”,就赶紧快步迎了过去。
瑞恩吓了一跳,说道:“你干嘛?你要抢我的鸡蛋不成?”
“你的朋友以后别叫我帮你照顾。”冯恺瞪了一眼瑞恩,说道:“我在门外等你,你把鸡蛋送去就赶紧出来见我,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冯恺说完就扬长而去,在“夏未”的正门外大口的呼吸着带有煤灰味的空气。
街上驶过一辆银灰色的小型蒸汽车。
冯恺的胸中立即生出了剧烈的激荡,不过马上他就意识到杰茜卡的车已经换成了橙黄色。
他苦笑着摇摇头,但那车却大大减慢了速度。
窗户摇下,一个被化妆品遮蔽的全然看不透真面目的时髦女郎探出头来对冯恺喊道:“漂亮的先生,我请你喝茶好不好?”
冯恺已经看清驾驶席上坐着一个秃顶的男人,于是他笑眯眯的回答说:“可以啊,但你要让我今晚上跟你的司机玩一玩,他比你让我更感兴趣。”
女郎的脸吃了垃圾似的皱了起来,以至于抹的那层粉被挤出几道印子,她极为嫌恶的骂道:“神经病,变态,下地狱去吧。”
那司机也送了冯恺一记中指,然后像逃命似的使劲让车加速。
冯恺开怀大笑。
然后他的后腰被人使劲戳了一下,冯恺下意识的跳出去三尺远,但见瑞恩捡了宝贝似的叫道:“我可听到了啊,你现在连男人都要上了。果然是操天操地操一切的青海豚。”
“滚蛋。”冯恺走了回来,板起脸说道:“我时间很有限,到处找你已经耽误了我不少事情。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认真回答?你肯定是想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你。”瑞恩继续嬉皮笑脸。
冯恺伸出并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晃了晃,说道:“再浪费我的时间我叫你五天动弹不得。”
“别别别……”瑞恩捂住了脑袋,说道:“现在可别这么玩,顺美现在未必肯照顾我,我要倒了,大概只有新垣凌那家伙给我端屎端尿……你瞧,这肯定叫你更生气。”
“又在胡扯……妈的……”冯恺举起拳头作势要打瑞恩。
瑞恩脖子一梗,说道:“你有正事你就直接说啊,你知道我就喜欢瞎扯,你还顺着我的话说,你不是自找的么。你是想打死我是么?那就照脑门子上来,我就看如果把我打死了谁帮你摁住老徐那帮人,谁在阿丁被欺负的时候替你教训那些小混蛋。”
“操……”冯恺又捏了捏拳头便放下了,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最近总去威利·道奇的那个‘读书会’?”
“没错,怎么了?歪鼻子威利虽然是牛皮大王但人家可是一直正正经经靠卖苦力挣钱的,跟他当朋友有问题么?”
“他没问题,但你们读的书有问题。”
“《奋斗与复兴》?你当我跟他们混真是为了读那狗屁不通的破玩意?我一个小时就把那破书读完了,都说些个毛球的胡言乱语啊!那个什么什么……对了,威廉·吕森我看就是个智障,在亚特兰蒂斯城晃悠了五年,号称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却愣是连一所大学都没考上……想想看,新垣凌够傻的了吧,连小学数学题都做不对,人家还能被首都的国立大学录取呢,那这威廉·吕森必须得直接是个白痴了。哦,一个白痴,因为实在太差不能被大学录取就开始怨国家被远东人掌控所以有意排斥他这个盎格鲁人,可他怎么不提,在他那个年代,远东人若拿不出身为贵族后裔的证明,就根本不准担任任何有实权的职位呢?”
“哈?当时还有这样的规矩?”冯恺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从哪知道的?”
“顺美家里的藏书咯。顺美被乔伊带去‘禧泉’医治的时候,我天天都跟奇奇和尼尼商量该怎么让顺美早点醒来。这俩魔仆建议我去查顺美的家藏古籍,我不爱读书,肯定不想接这活儿,但奇奇和尼尼说它们什么都行就是读不懂超过五个词的句子。那我就去了。魔法我看不懂,就算看懂也不敢用,但历史我总能喽一眼。那么多历史书,我全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对救治顺美有利的内容,但我却至少记住了在旧帝国末年,普通远东人并没得到任何优待——相反,他们因为被贴上‘唯利是图,不敬上帝’的标签,总是在种族混合的街区被邻居欺负,他们……呃……咳咳……”
瑞恩戛然而止,开始不停的干咳。
“你到底想说什么?”冯恺可不会被瑞恩的花招干扰。
“我……我他妈的一个就算拿到真实的出生证明都会被归于伊比利亚人的穷小子,为什么要闲得无聊去替一百年前的远东人打抱不平?时代不同了,你们现在可是风光的很,骑在所有其他种族头上,就连努比亚人你们也不放在眼里,因为教会的资金过半是靠远东人资本家施舍的……”
“哈……”冯恺一抬眉毛,不无讥讽的说道:“你倒是不信那书里的内容,可他们这些人编的故事你还是听进去了啊。”
“我……”瑞恩像个猴子似的抓了抓头,说道:“好像这确实是听威利讲的……这都是编的?”
“这半真半假,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得。”瑞恩挥挥手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不去凑他们的热闹。没问题,不去就不去,本来他们那些人有时候就给我感觉怪头怪脑的,总说什么‘到处都是我们潜在的敌人’,但的确非常热情,也团结。”
“凑不凑热闹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是提醒你别太信他们说的那些道理。”冯恺顿了顿,又问道:“你以前不是参加互助会的活动么,怎么现在跑去‘读书会’了?”
“互助会有NC,我不想看到这家伙。”瑞恩声音夸张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明白了,那顺美又是怎么回事?”
“顺美怎么了?”
“你说的顺美不愿意照顾你了。”
“我操……你这是变我妈了么,怎么还操这琐碎心。”
“我才懒得替你操心,我只是需要知道顺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你明白的,她对整个绯宫都有特殊的意义。”
“呃……”瑞恩东张西望了一番之后挠着头说道:“那个……她个子又比以前高了一点点,那个……就好像又大了一些……嘿,你个青海豚!”
瑞恩瞪起双眼,拉开个像模像样的古武术起手式,说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不准打顺美的主意,就算她不嫁给我,那也决不能落在你这个淫贼手里。”
冯恺噌的一抬手,双指就戳在了瑞恩肋间的某处,接着瑞恩就“哎哟”了一声,五官拧成一团弓了起来。
“不给你点厉害你算是不知道胡说八道的后果。”冯恺弹了弹瑞恩的脑门,说道:“我问的是顺美身体的变化么?我是要知道她的性格和行为有没有跟几个月前大不一样。”
“对……咳……对别人没有任何变化,就只冷落我。”瑞恩咬着牙说道:“她躺在‘禧泉’里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可是每天都去看她的,然后现在她复原了,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呵……”冯恺指了指“夏未”里面,不无嘲讽的说道:“你有这么多这样的‘朋友’,顺美还愿意对你热情才怪。”
瑞恩转头瞧了眼酒吧内端坐的观步彩子,苦着脸说道:“顺美又不是那种嫉妒心没边的女孩,她从不在意我跟她以外的姑娘交朋友。新垣凌那是比这彩子好看十倍吧,我陪新垣凌一醉方休,顺美可从来没生过气,她怎么可能因为我跟彩子这普普通通的女孩交个朋友就开始嫌弃我?”
“阿凌经常喝醉?”冯恺这一瞬间便把什么读书会给扔到脑后去了,他陡然意识到,他居然已经精心的有近三个月把名义上的“前女友”新垣凌彻底视若无物了。
新垣凌依然还在绯宫后院的帐篷学校里担任美术教员,但身为校长的冯恺每次巡视时就只当新垣凌这个容貌出众到理应完全不属于凡世的姑娘是团透明的空气。
“不太经常。”瑞恩说道:“总共她喝醉有五六次吧,只要一醉,她就喋喋不休的讲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我是真佩服她的身体素质:每跟她一起喝醉一次,我第二个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连提笔写字的力气都没有;她却接着精力十足,想来宿醉这东西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
“她……她就只找你一起喝酒?”冯恺希望瑞恩给出个肯定的答案——瑞恩这个初识时怎么看怎么像毫无底线的骗子的男青年时至今日却是冯恺最无需有一丝怀疑的朋友之一。
“怎么可能只有我!”瑞恩直起了之前因“点穴”而酸痒的身子,说道:“玛莎姐姐陪过我们两次,但她不得不退出——喝的太醉就没法早起接客了,她丈夫会因此打她。新垣凌跟咱们的公爵也喝过一场,那次是她醉的最厉害的一回,因为公爵那里的陈年好酒简直是取之不尽——结果呢,她隔天凌晨天不亮就被那什么凯斯勒先生差人架了出去并被通知三个月内不准进入公爵的‘临时府邸’——也就是顺美的那套大公寓。我就跟你说吧,青海豚,要不是旅店的老板娘铁了心的给新垣凌撑腰,她可已经被赶走啦。”
“好吧……”冯恺情知新垣凌的如此行为肯定跟他有关系,但当面道歉并不是可选项,“重归于好”更是绝不可能,他认为自己能做的只有暗中确保新垣凌惹了麻烦之后不会有严重后果了——她如果真的被赶出绯宫,别的不说,就只那个“雕塑家”可就得要了她的命。
“不过……”瑞恩耸耸肩,说道:“新垣凌前几天说以后绝不碰酒了,就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做到。我希望她说话算数,青海豚,你要明白,陪这家伙喝酒就是世界上最烦人的事情。她那唠唠叨叨的童年往事我再听一次就干脆把耳朵直接捅聋了算了。”
“呵……”冯恺不置可否的笑笑,轻轻推了推瑞恩,说道:“我看顺美可能只是暂时跟你闹别扭,过段时间就好。正事我跟你说完了,我要赶紧回去。”
“操……”瑞恩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也想赶紧回去嘞,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彩子才愿意走。青海豚,你经验丰富,给我出个主意,该怎么打发她。”
“你自己的朋友,你自己想办法。回见。”
冯恺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冯恺其实并没有直接回绯宫,他去了海港区东南角的一所邮局——他在这里租了个信箱,用作与家乡联络的地址。
冯恺是不可能让家人知道他被学校开除并混迹于绯宫这样的地方的,他谎称自己在海港区的医院实习。
邮局里的几乎所有人——无论是职员还是顾客——全都看上去像要马上睡着般的昏昏沉沉。
有个正在给包裹写标签的年轻人倒是精神抖擞,他看到冯恺进来,马上就响亮的问候了句:“你好!”
“你好……”冯恺随口回应。
“哥们,不记得我了?”年轻人摘下染着油污的帽子,露出了一头红发。
“诶?”冯恺开始搜刮记忆。
“去年年底,圣诞节前,馄饨摊,我请你帮我们找互助会要更多的书。”
“啊!是哦!记起来了。”冯恺脑海中灵光一闪,几个月前的场景这就被还原了出来。
“多谢你,哥们。”年轻人拍了拍桌上的邮包。“我们不但得到了足够的书,还能拿一些出来送给外省的朋友们。以前只能给他们一些最早在街上散发的缩印本,里面全是印刷错误,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们读到完全正确的内容了。”
“那就很好。”冯恺友善的笑道:“我非常高兴能够给你们帮上忙。”
“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冯恺。”
“埃里克·米歇尔。”红发年轻人伸出右手,说道:“我的脸上大概还有油污,但放心,我的手洗的很干净。”
冯恺上前两步握住了埃里克·米歇尔的手,说道:“你需要担心的是我的手。我是个医师,虽然手上没有油污,但我接触过的病菌可是数不胜数。”
“哈哈……”埃里克爽朗的笑道:“我挺过了两次伤寒,我想病菌拿我没有办法——冯医生,欢迎得闲的时候去我们厂里玩玩,我在厂里组织了个‘面包俱乐部’,有非常多有趣的活动。”
“一定,一定。”冯恺问道:“是哪个厂?”
“哈,居然忘了说了。是贝维尔修船厂,离这里不远,邻着贝森东街。我们每周二四晚上八点有活动。”
“哦……以前的那个读书俱乐部还在么?”
“没了,宪兵说那个仓库有火灾隐患,给封上了,现在我们在各自的厂子里分别建起了新的俱乐部。”
“明白……”
“那我不打扰你的时间了,哥们儿,记得,每周二四晚上八点。”
冯恺松开了埃里克的手,对他点了点头,便走向信箱架。
一封信白生生静悄悄的躺在金属箱底部,冯恺掏了出来,一看到寄信人姓名“汪旭”就立即两眼一亮。
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信里的内容与他期望的一致:他这位名为汪旭的中学同窗挚友要来马丁波利斯,就在下周到达。
“太好了。”冯恺自言自语道:“但总不能在绯宫里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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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头前刚刚把半个生日蛋糕塞进嘴里的艾达·温特面对着那布满鬼火般摇曳的红色灯光的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厂区说道:“总不能真的就让他们来这破地方吧……”
艾达的十六岁生日派对是白婧——新海岭的少女演员爱芙蕊·怀特——一手操办的。
派对的来宾都是艾达和白婧在剧组里认识的新朋友外加安妮·艾斯特罗姆,而经过了这场欢宴,他们跟艾达的关系就更进了一步。
大家一致要求艾达找个时间在自己家里搞个聚会。
喝了半杯气泡酒的艾达脑袋一热答应了,结果后来酒劲下去之后,她变得十分后悔——自己那家徒四壁的寒舍可怎么办聚会。
白婧和安妮贴心的已经替艾达想到了她面临的难处,都主动表示聚会可以在她们家里举行,但艾达没有同意——安妮的家是她当女仆的工作地点,艾达晓得,把朋友邀请到主人家里玩乐这可是这个行当的大忌,所以就算夫人和先生都会同意,艾达也不打算这么做,她怕留下什么隐患;而白婧的家呢,虽然艾达没有去过,但从白婧的言语中可以得知那是非常的豪华,艾达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在伪造上流千金身份。
尽管白婧和安妮再三劝艾达不必担忧那么多,甚至白婧还说自己大不了让母亲认艾达作干女儿,这样她的家也就约等于是艾达的家了。
当干女儿?这就是艾达更要坚决拒绝的了——因为这看上去太像是她与白婧交朋友纯粹是为了提高自己的阶级。
最后艾达毫无商量余地的告诉白婧和安妮,她自己回去想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艾达就打算心一横就真把朋友们邀请来自己真正的家里,如果那些新朋友因为发现她实际穷的伤心而嫌弃她的话,她就只当从未认识过这些人。
然而,当真的回到首都第一车辆制造厂的厂区近前时,艾达发现这个心横不下来。
厂区虽然颓败,但还算干净,这不是问题;然而,入夜之后这些红灯——“此房内接客”的标识——实在是太丢人了。
艾达不怕别人知道她穷,她是不想被认为她自己也是顺便干这种皮肉生意的——尽管的确她迫不得已卖过一次身。
艾达在厂子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甚至自己都不再想踏进去一步;以前她对那些进进出出的买春者根本不在意,现在却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
然而,天已经漆黑了,她还看到大约几百码之外有着惨白而摇晃的灯光——这是巡街的宪兵……哦不,现在已经改称警察。
这种情况下还在街上溜达肯定不是个好主意,艾达只能咬咬牙走进厂区大门,快步奔往自己那令人绝望的家。
艾达住的这栋小楼上至少有七八扇窗户里都透着红光,艾达只觉得无比的刺眼。
楼边道口的煤气路灯虚弱的维持着火苗——这还是最近在那位钟老板买下第一车辆之后才重新点亮的,之前好多年都因为厂子付不起煤气费而停用。
楼门口废弃的花坛上有人坐着,艾达心想大概是“等位”的嫖客,她只希望她与这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可别再被揩油。
然而当艾达走近,那人却腾的站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叫道:“小艾达,终于把你等来了!”
“啊!你!”艾达后退了一步——这是她曾经短暂交往过的男友约翰·韦伯。
“生日快乐,艾达·温特小姐。”约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说道:“我就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我马上就走。”
“谢谢。”艾达给出了一个不疼不痒的微笑,接着便说道:“但如果是贵重的东西我就绝不会收。”
“不贵重,不贵重。”约翰打开盒子,说道:“是我自己用铣床车出来的一个小挂坠,呃……材料是厂里丢掉的边角料铜棍,应该说完全没有成本……”
“嘿……”艾达这回是真的笑了,她说道:“你送女孩子生日礼物,却直说这东西毫无成本,你是真的老实过头呢,还是本来也不把我当回事。”
“这个……”约翰有些紧张的回答说:“你在我心目中很重要,但我真的也不能硬说这个挂坠值多少多少先令吧……呃,那,如果真的把它拿去集市上卖,我猜……嗯……因为它是纯铜的,可能还是有人会出八到十个便士,也就这样了,我的手艺不值钱,它的价值应该跟同重量的铜块没啥区别……呃,我明白了,小艾达,你不愿收贵重的礼物,但我的这个小玩意却也的确过于寒酸了……呃……那么……”
“好了好了!”艾达打断了约翰,说道:“别瞎分析我是怎么想的。你这个礼物我收了,拿过来嘛。”
约翰忙不迭的蹦到艾达跟前,将拿通过漆色伪装成实木的电木盒子递了过去。
没有天鹅绒,托举吊坠的只是被细细裁剪过的纸条。
那体长大约两寸的吊坠黄澄澄亮晶晶,没有任何毛刺;其形态是非对称的螺旋,一切线条都饱满而优雅——像是一枚精致的海螺壳,但却比常常短刺横生的螺壳更加顺滑。
“好漂亮啊!真是巧夺天工!”艾达发自内心的赞叹起来。
“没有,没有……”约翰带着失落的神情说道:“真正的巨匠,是可以纯粹凭借自身的一对肉掌做出这吊坠来的,我却必须要依赖机器……”
“机器又怎么了,机器用的好那也是本事。”艾达拿起那吊坠,问道:“但这个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呢?”
“呃……我给它起了个标题叫做‘生命’……”
“生命?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大洪水前的古人曾发现生命的本质就是某种螺旋,这给了我灵感。而且,这礼物在生日送你也寓意着希望你可以永远拥有健康和活力。”
“哦上帝……”艾达赞叹道:“真是精妙的巧思!为什么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细致的思维呢?”
约翰朴实的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就只知道在机器跟前不停的干活,而这两年来厂里没什么活可做,我就去外面打零工,然后认识了不少新工友,他们带着我读书,而书读多了,思维也就变得不那么粗陋,也就学会了多思考……我要对你道歉,以前我们交往时,我总是提出非分的要求,这是读书少带来的问题,我做错了。现在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哎呀……”艾达脸红了红,说道:“那些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约翰,你是个聪明人,好好努力吧,你会有个很好的未来。”
“我会努力的。”约翰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道:“小艾达,我要赶紧走了,再晚些大概就赶不上回家的公车了。”
“回家?”艾达讶异的问道:“你家不就在厂里么?”
“呃……不,我搬家了。我被分配去造电池,而电池不是在咱们厂里造的,而是在海港区钟老板的另一家厂子。我在那附近租了房子,这样上班方便。”
“嚯……你都有钱租房子了?”
“电池厂干的是精细活儿,薪水是咱们这里的五倍,所以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才能被选上。我运气好,考试过了,那我现在的周薪应付房租轻轻松松。”
“哦,真不错,恭喜。”艾达送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说道:“那就快回去吧,别耽误明天上班。”
“嗯,再见,小艾达,生日快乐。”约翰再没有任何废话,立即脚步匆匆的向着道口走去。
艾达转头看了看约翰的背影,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萌生,于是她说道:“稍等……约翰,你租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一间卧室的小公寓,大约有两百多平方尺,带着个门厅。房子很旧,我看足有一百岁了,但通着电,还非常干净,没有虫子。而且因为附近就有个军港,所以治安很好,很安全。”
“唔……”艾达犹豫了几秒之后,问道:“不介意借我用一个晚上吧?我付你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