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店主、僕役和賓客們，嚇得摔坐在地，顫道：「殺⋯⋯殺人了⋯⋯報⋯⋯報官⋯⋯。」那持銀壺的老翁一聽「報官」兩字，面露獰笑，拔脫壺蓋，揚手將銀壺平拋至酒樓門口，液潑眾人。岑景仁鼻翼微動，聞到一股蛋腐臭味兒，冷冷說道：「『砒石鴆硫水』，好毒。」花盈緋捲袖托推，銀壺受力牽引，半空轉向，旋飛回襲老翁門面，噴濺些許毒珠，老翁左手屏袖遮擋、右手抓壺，袖面卻燒裂數洞。銀壺老翁「咦」了聲，挑眉怒視，再次拋出銀壺，來勢比先前愈加猛快，花盈緋踩出門外一步，輕翻袍袖，銀壺凌空倒洩，岑景仁趁隙往硫水灑了一把不知何物的白灰，硫水落地時，竟如常水。與此同時，茅蒲老翁銅鍊煞殺至花盈緋門面，只見花盈緋淡然一笑，一根纖細紅鞭已自他身後迅捷擊出，與銅鍊相纏、勁力相當，茅蒲老翁心下訝甚，眼前幾名年輕人武功深厚，姿儀俊貴非常俗，他眯眼斜睨問道：「足下為滕山盟會帖而來？」


  花盈緋捋袖，指比刁鋒、柴紹兩人，半真半假說道：「非也，在下一介商賈，只是幾位若殺了店主，我廂房那桌菜便上不全，可失禮宴請的貴客了。」茅蒲老翁揣測花盈緋之言，似不願插事，便道：「初來乍到，打擾公子雅興，海涵恕罪，我等這就告辭。」花盈緋示意樓敷收鞭，茅蒲老翁冷眼掃望那群軍爺和龍興寺沙門，幽道：「今日你們幸遇大運，撿回一命。」其中一名軍官本要再言，讓其他人止住，茅蒲老翁五六人轉身離去，那銀壺老翁不悅地往地上啐了口濃痰。長孫鏑怒道：「隨意殺人便放他們走麼！」花盈緋低聲道：「此一行人古怪、尚不清底細，咱們要事先辦，不宜節外生枝。」岑景仁說道：「他們既然也上滕山，跑不了。」


  花盈緋拉起軟腿癱地的店主，笑道：「店家，外頭的混亂自有人報官查辦，生意最忌淌渾水，您不如趕緊繼續上菜。」店主連聲稱是，更叨唸酒樓僕役們閉嘴，不可再談，待花盈緋等人回座廂房時，外頭人喧嘩馬咈哧，當地衙衛趕來，只是自稱司隸刺史王大人屬下的軍爺，以及龍興寺沙門早逃離，留下一片鬥痕血跡，從何查起？


  席間，柴紹笑問花盈緋，道：「花老闆見識廣，您說那司隸刺史王大人是何人，怎地就誣陷龍興寺沙門妖妄？」花盈緋仰脖觴飲，笑答：「花某不知誣陷，只知司隸刺史王文同，素來不喜佛教僧侶齋戒食菜。」長孫鏑皺眉道：「佛教僧侶侍奉菩薩，本就該齋戒食菜，難不成食葷？」花盈緋夾起一口剔縷雞，緩咀細嚼，肉汁入喉鮮甜，慢道：「天竺佛國，遍地梵宇僧樓、寶塔舍利，自古沙門食三淨肉、娶妻納妾。佛教傳入中土後，梁武帝始斷酒肉。」花盈緋此話不錯，究竟沙門僧侶該食菜食葷，長孫鏑亦說不出所以然也。那王文同出身軍伍，後拜光祿少卿，因忤旨隋帝，左遷恆山郡丞，其性格狂悖嶮毒，曾剡木做成橛棒，毆人全身到潰爛，此番隋帝再度任命他為欽使，升官後，他變得愈加殺伐果決、誅鋤異己。


  刁鋒、柴紹自是知皇上命王文同職掌司隸刺史，目的欲壓制日益強大的佛教，好平衡它背後的昭玄十統的勢力，尤其暗地裡調查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那一支神出鬼沒的破戒僧兵。柴紹滿注酒觴，高舉，連敬花盈緋三杯，遑論敵友，想他大隋能出如此箇俊秀豪傑，值得欣喜。


  玉漏銅壺夜即禁，蠡苑眾人拜別刁鋒、柴紹兩子，他日江湖再會，則出城回碼頭驛站去。當夜，花盈緋喚來長孫鏑和樓敷，囑咐幾句，便獨自外出，往西北方十里開外的龍興寺，施展輕功奔赴。


  行經燧皇陵時，花盈緋一時念興，前去瞻仰陵冢，肅穆地打亮火摺子，跪拜祝禱道：「燧皇爺爺，恩謝您於瑯兒流浪諸邦時，賜垂榆柳春火、棗杏夏火、柞楢秋火、槐檀冬火，四季辛勞撫育瑯兒成人。」伏身叩首再三。又來至閼伯臺階下，花盈緋伸頸望瞧，廟門已閉，他莞爾憨笑，飛身上階越牆，偷入廟內。對閼伯像焚香參禮後，他步向廟背的觀星故址，選定一處牆上的雉堞剁口，弓膝懸足慵坐，並鬆脫腰間酒壺繫繩，拔蓋痛飲。極目遠眺夜景嶇嶔，但見千船收帆、舟楫攏槳，傾耳聆波瀾，江渚響爭流，他花盈緋猶若清風明月，自放山水而遺世獨立，可謂棲川怍淵沉。


  適得紓樂之際，俯瞰龍興寺庭及其後苑所鄰南湖，兩處多顆星火明滅，花盈緋原不以為意，然星火晃動急速、忒不尋常，彷彿多人亂竄蹦顛，他今晚本就要來訪龍興寺住持，勸他領弟子們暫避王文同麾下軍官。花盈緋停飲掛壺，下閼伯臺，奔往龍興寺。


  龍興寺乃宋城附近繁多小寺之一，香火雖旺，然與少林寺、惠山寺兩派武林勢力相提，雲泥之別，滕山既然贈奉盟會帖，給三十六洞天派、龍興寺這等江湖勢力弱者，分明是昭告武林可進行明搶豪奪，足見用心險惡。龍興寺大門微掩，悄無人聲，花盈緋推門進入，發現四周情況並不凌亂，但寺僧一夜淨空，看來主持乃大智之人，早帶弟子們躲難，不願衝突。蠡苑明日便要動身前往寧陵，此地既無殺戮，花盈緋得閑早些回哨探休息、養足精神，正欲離去，後苑驟傳隱約吵雜聲，判斷應是南湖畔有異狀，花盈緋趨身前探。


  後苑一堵牆相隔，吵雜聲果從牆外南湖畔傳進，花盈緋力聚指尖，戳穿磚牆縫隙，輕聲拔出一塊磚頭。透過孔洞，可見湖畔一隊軍伍二十來人，持火炬，皆身穿曲裾深衣、外罩玄甲，玄甲刻印葛土德合徽紋。花盈緋一驚，眼前這支軍伍，如什不缺敘述，人人赤紅祒褲綁腿甲、頭戴幘巾武冠，一派曹魏軍裝束，寧陵鬼軍竟出現此地，擎刀團圍一名面蒙黑紗的女子。


  一名鬼軍陰幽說道：「奉王文同大人之命，斬殺佛教妖妄。」那女子織錦白服下身形婀娜，頸佩珍珠鍊、頭簪白玉釵，手持一串木念珠，即使身處險境，依舊舉止貴氣、無畏強恃，柔聲淺笑道：「菩薩專降鬼，鬼軍送棺方教妖妄。」三名鬼軍冷哼，同時發動刀招，劈、砍、撩、斬，非係同門，然招式凌厲狠辣，豈日早那群庸碌軍爺堪比，花盈緋心下一凜，已瞧出那三名鬼軍武功儼然出自齊雲山派、雁蕩山派、三十六洞天派，棄劍使刀，欲瞞藏真實身份。那女子履踩位移十分奇特，左足踏前一步，右腳爾地倒滑，拉體將跌，倏忽又左旋偏彎，三人刀招盡數落空，當刻那女子雙腕穿過串圈，正反蹋撐一翻，木念珠頓成蝶狀，她側身迎刃，把木念珠交叉結口，套入一名鬼軍的鐵刀，纖臂劃圓，刀刃應聲折斷。眾人大驚，居然以木擊鐵，那女子武功詭譎非常，偕同花盈緋在內，無一識得其派別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