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宴那场无声的对峙后,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关系。
他依旧每天下午出现,点一杯咖啡,一块低糖蛋糕,坐在老位置。
苏念也依旧客气地为他服务,只是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没有再试图轻易跨越,也没有再问及那些敏感的话题,比如供应商,比如她未回复的信息。
温宴变得比之前更沉默,很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偶尔落在苏念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目光。
苏念则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她加快了新品的研发,重新梳理了店内的库存管理系统,甚至开始着手设计下一季的甜品菜单。
她用忙碌填充自己,也借此向自己证明,她的世界完全可以独立运转,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不确定的温暖。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一位面生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念念不忘”,他穿着普通的夹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念身上。
“请问是苏老板吗?”
“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苏念放下手中的裱花袋,客气地问道。
男人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苏老板,你好。我是‘臻选食材’公司的业务代表,我姓张。根据我们之前的沟通和贵店的采购记录,我们拟定了这份新的年度供货协议,您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尽快签约。”
苏念愣住了。
“臻选食材?” 她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更别提什么“之前的沟通”和“年度供货协议”了。
“张先生,我想您可能搞错了。” 苏念没有接那份文件,语气冷静而疏离,“我并没有和贵公司有过任何接触,我们店有自己长期合作的供应商,暂时没有更换的计划。”
张业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笑,“苏老板,您可能贵人多忘事,之前不是有位温先生,替您初步接洽过,并且对我们公司的样品表示很满意吗?他说您这边全权交由他负责跟进……”
温先生?
苏念的脑袋“嗡”的一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她下意识地朝那个靠窗的位置看去——温宴今天还没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向张业务,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张先生,我非常确定,没有任何人有权代表''念念不忘'' 与任何供应商进行接洽,更不用说‘全权负责’。”
“无论是你口中的温先生,还是其他任何人,我想,这其中一定存在严重的误会。”
张业务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苏念斩钉截铁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显得有些尴尬和恼火,“这……温先生当时说得非常肯定,还说你们关系不一般……这不是耍人玩吗?”
关系不一般......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苏念的耳膜上。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
温宴,他到底背着她做了多少事?
他凭什么以这样一种暧昧的、仿佛是她代言人的姿态,去干涉她的事业?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风铃声再次响起,温宴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清隽温雅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了前台僵持的两人,尤其是苏念那虽然平静,却明显压抑着怒火的侧脸。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加快了些许,“苏念,怎么了?”
他走到近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自然地落在张业务身上,微微颔首,“张经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出现,让张业务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抱怨道,“温先生,您可来了!您看这事儿闹的,我跟苏老板说合作协议的事儿,她说完全不知情,还说没人能代表她的店……这……”
温宴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他转向苏念,语气诚恳,“苏念,抱歉,这可能是我没处理好。前几天张经理来茶舍推销,我确实看了一下他们的样品,觉得品质不错,价格也合理,就顺口提了一句可以推荐给你。可能是我表达方式有问题,让张经理误会我可以做主了。”
他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表达不当”上,将自己从一个“越权干涉者”变成了一个“热心办错事”的朋友。
然而,苏念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无辜和歉意的眼睛,心底却一片冰凉。
她太清楚他说话做事的分寸感了。
“顺口提一句” 会让对方直接拿着合同上门?
会让对方说出“全权负责”和“关系不一般”的话?
这根本不是误会,而是精心设计的试探。
苏念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温宴,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那层温润的皮囊剥开。
温宴在她的注视下,笑容微微有些勉强,但他依旧维持着镇定的姿态,对张业务说,“张经理,看来确实是我这边沟通有误,给苏老板和你都添麻烦了。合作的事情,最终还是得苏老板自己决定,我们都不该过多干涉。”
他这话,既安抚了张业务,又似乎在苏念面前表明了他“尊重她决定”的立场。
张业务看看温宴,又看看面色冷凝的苏念,知道今天这事是成不了了,只好讪讪地收起文件,“好吧,看来确实是个误会。苏老板,打扰了,如果您以后有需要,可以再联系我们。”
说完,他匆匆离开了甜品店。
店里只剩下苏念和温宴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宴转向,语气更加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苏念,我真的只是好意,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 ……”
“温老板。” 苏念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裹着冰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念念不忘”是我的店,从采购到经营,每一个环节,我都会亲自负责,不需要任何人——替我‘顺口’推荐,或者,‘表达不当’地代表我。”
她将 '顺口' 和 '表达不当' 这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温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苏念,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他意识到,苏念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糊弄过去的小女孩了,她看得太清楚,也反击得太直接。
“我明白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后,我会更加注意分寸。”
他说完,没有再看苏念,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点单,径直转身,推门离开了。
这一次,风铃的响声,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苏念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下来,她赢了这场小小的正面冲突,维护了自己的边界,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落。
她并不想将关系弄得如此僵持,但温宴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温宴的身影早已不见,他的那杯茶,她似乎才真正尝到了第一口,属于“掌控”的、清晰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