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风,大得像谁在吵架。
吹得树都歪了。
老爷带着夫人和小姐们去郊游,本来是好日子。
可一到半路,管家和几个家丁不知道抽什么风,全都不见了。
就像是……被风吹没了一样。
那些担子就丢给我们几个丫鬟。
「小翠,你来背。」小姐发话了。
我笑笑点头。
心想:“随便。我不背谁背。“
我们一路走到一个叫黑风村的地方。
那村子烂得像被人忘在世界边角。
屋顶塌的塌,门歪的歪。
村民们一个个灰脸干眼,像尸体在练习怎么呼吸。
小姐吓坏了。
「我们不要在这地方过夜!这地方有病!」
“是是是。我们这些人从出娘胎就有病。就你们最清高。“
一一心里默念的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翻了一点白眼。
老爷叹口气,说天要黑了。
于是命人去找个能遮风的地方。
找着找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寺。
【黑风寺】
好奇特的名字。
但管他呢,能睡觉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我们进去。
寺里竟然挺干净。
香灰是新的,连风都安静了。
夫人和小姐选了各自的房间。
只留下我们几个下人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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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风又起来了。
像有人在门缝外呼吸。
我一个人坐在后门石梯上。
冷。可我却不想进屋。
我摊开手,盯着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圈红色的漩涡。
像一朵在皮下生根的花。
我揉了揉。擦不掉。
那种红,像是自己在发光。
我忽然有种违和感。我以前的记忆呢?
我用力晃头。
脑子里全是破碎的影子。
愈想,愈模糊。
愈模糊,愈害怕。
于是我笑了。
笑自己竟然还想回忆。
像我这种人,以前的记忆有啥好留的?
能活在这富贵人家底下。
不被踩死、不被卖掉。
已经是种福分了。
我拍拍手,起身准备回屋。
手指却擦到门后的木柱。
“沙——”
一张早已褪色的黄符,碎成了灰。
灰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同一瞬间,风变得沉重。
像某种锁链断裂。
背后传来风声。
那风里,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走!」
一阵大风突然从寺顶灌下,像无数张无形的嘴,在耳边狂啸。
「不要回去!」
声音从脑子里炸开。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
没人。
风吹得整座寺都在摇,屋檐“吱呀”作响,像在呻吟。
忽然,地上多出了一口井。
黑漆漆的,没有水声,却能闻到潮味。
我小心走上前,俯身。
水面浮起一个少女的脸。
等等——那是我?
可衣服不一样,头发也更短。
而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我愣住。
“你是谁?” 我下意识问。
那张脸忽然扭曲,像被手搅乱的画。
画面一闪,变成一个尖嘴猴腮的影子——不,是只猴子。
牠的表情很急,像在吼我快走。
下一瞬,水面再一次抖动。
一个肥胖的猪头浮现,眼神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嘴在动,我却听不到。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那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却又真切得刺耳。
我猛地站起身。
心脏狂跳,连呼吸都乱了。
回头一看——那口井不见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愣在原地,风声却在此刻静止。
寺内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枝叶乱舞,连地上的灰尘都被卷成漩涡。
而我所在的地方,却安静得可怕。
风停在这里,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墙。
我看着这一切,不可思议得像在做梦。
脑子一片空白,脚却僵在原地。
想跑。可是能跑去哪?
心一横,我咬紧牙,抬脚往庙里走。
不就是死么。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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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夫人?……老爷?」
我轻声喊,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像被什么东西吞掉。
没有回应。
过道的灯一盏一盏灭了。
只剩窗外的风在墙上打着影子。
那声音又来了——撕裂的、黏腻的、像肉被搅烂一样。
间或混着一阵压抑的呻吟,不分男女,像是人,也像不是人。
冷汗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我不敢动。
脚底传来湿答答的触感。
有液体,温的,还有软的东西贴在脚边。
我知道那是什么。
但我不敢低头。
我怕,一旦看了,就再也抬不起头。
我来到大厅。
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门半掩着。
从门缝里,缓缓流出一股液体。
浓得几乎能结块的血腥味。
混杂着腥臭、腐烂,还有不知名的臭味。
我本能地想退。
脚却黏在地上。
那液体顺着脚边蔓延,已经淹没我的脚。
我不敢动。正确来说是没办法动。
因为里面有着比地狱还地狱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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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风推开了一条缝。
烛光在晃。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眼花。
大厅的地板上,全是肉。
不是整具的——
是碎的。
骨头被剁成一节一节,白得发亮。
有的还挂着半干的血丝。
墙上溅满深褐色的痕迹,像有人拿血在作画。
桌子被掀翻,盘子碎成星星点点。
夫人的红裙子挂在烛台上,烛火舔着布料,慢慢往上爬。
我看见她的头。还有小姐的。
就放在供桌上。一共三颗。
整整齐齐地摆着。
眼皮都被剜掉了,嘴角被暴力撕开一大截,露出僵硬的笑。
我想尖叫,但还是下意识的捂着嘴巴。
「这……这绝对不是人能做的。」
我喃喃着,手在抖,牙在打颤。
血腥味浓得让我反胃,泪水模糊了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趴在桌边,整个人像被踩扁了。
桌下阴冷。
地上湿得像泡在血里。
我不敢哭。哭,就会死。
沉重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像野兽咬着自己的胜仗慢慢嚼。
凶手…回来了。
它的爪子拖着碎肉。
血从尖端滴落,每一滴都仿佛砸在我心上。
我缩得更深,额头撞在桌底冰冷的木板上。
手伸出去想撑住……却碰到一截冰凉的手指。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那是夫人的手。
指甲还染着朱砂。
曾说是护身符。
如今断了,被丢在地上当废肉。
我抖得厉害,却死命咬住舌根。
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不能被闻到。
不能。
突然,“它”滚到我脸前。
那颗被摆在供桌上的头。
夫人的头。
她眼睛睁得极大,朝上裂开的嘴巴像是在讽刺。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溢出。
我捂住嘴,用力到指甲陷进皮肤。
狼妖低下头,长鼻贴着地,来回嗅着。
牠在找下一口。
牠的舌头伸出来,舔过夫人的脸。
舔得眼球都在眼框里翻转。
我胃里翻江倒海……
可是我不能吐。
怕一吐,就连喉咙也会被撕下来。
然后,狼妖停住。
牠偏头。
瞳孔收缩。
如两把猎刀。
直直刺进桌底——刺向我。
我的手脚全部冰住。
连呼吸也停了。
——别抖。
——求求自己别抖。
——再抖一下,我就没命了。
狼妖缓缓伸过爪子,抓住桌沿。
木头脆响,像折断的骨头。
牠要掀开桌子。
我闭上眼。
心里只有最原始的求生欲:
菩萨在上……救救我……
木桌被掀起的那一瞬间,菩萨没来。
至少今天不会来了。
世界像断了线的鼓槌,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被压在半空,桌沿勒住肋骨,痛得像心被锥。
狼妖的爪子伸进来,指节粗壮,像刀。
它要把我从桌下拽出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弯成一根弓。
我手指在桌脚刮出了火星。
疼。非常疼。疼得我想就这样死掉最好。
狼妖的鼻息就在脸旁,喷出的气息夹杂着血臭味。
它喉间低低一笑,声音像铁碗被掷地。
我想动。想把手往它眼里抓。
可我的手根本连接近它都做不到。
门口忽然亮了一道微光。
人的影子。两个。
是家丁么?是管家么?
我疼得连视力都不好了。
来救我的吗?还是来给这个怪物加餐的?
我不敢分辨。只知道那两个影子看到这场景也是连滚带爬的离开。
狼妖一愣。
也许是它贪婪时的惊讶,或是对新鲜猎物的好奇。
它趁隙一扯。
桌子翻倒,木板撞断我腰侧,痛得我嗷一声都喊不出来。
那一刻,我像被抽干了力气。
背后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从肋下渗出,温热。
我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像一把被丢弃的破布。
我看着狼妖朝门外跑去。
这是我的机会。
我咬牙,借着剩下的气,一点一点挪出桌边。
手指抓着碎木,指缝里全是血。
每向前一寸,我的内脏都翻转一回。
风还在,吹在身上像是被刀割。
外头的阶梯布满污血与脏器,脚下一滑,我整个人跌下地。
我顾不得污秽,只想尽快离开这地狱。
我听见远处的嚎叫,像是一群恶犬在庆祝。
背后,寺内仍有呻吟
我不确定里面是人还是妖。
我只看到门口一片黑影在移动,黑影里一双红色的眼睛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像刀,像判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也许是惧怕。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一个活人的本能——比死更可怕。
我穿过村道,脚下软泥吸住我每一步,像要把我吞下去。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
我不敢回头看。
远处传来鸡啼声。
我抬头看着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人一放松,疼痛感马上席卷全身。
我停下脚步,蹲坐在一颗大树下喘气。
我指尖里夹着到一小片黄灰——像纸屑。
我蹲下,捻起一撮。
黄符残灰。
风把它吹在我脚边。
我记起,刚才在后门木柱那里,我碰过什么东西。
「难道是我把门开了?」
「是我的手。是我的手把门的守护弄碎吗?」
这一念头像石头砸下。
我一口气都凉了。
我捂着嘴,瘫在路边的草丛,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下。
雨开始下了。
像是要清洗刚刚发生的惨案。
狼嚎。
好像这里也是隐隐能听到。
「我以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