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7

正篇 • 命运的转折点之一一从那天开始,我不再是一个人
最后更新: 2025年11月14日 下午8:36    总字数: 3644

从我带着小夜叉后的的第十五日。

山风带着冷露,吹得林中竹影斑驳。

他已能行走,双角未全。

眼里却有深不见底的夜色。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也从没想过要唤它。

可每当我采药、烧水、喂食,它就跟在我身后——

像影子,

也像命。

甩不掉,也想不到理由甩.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

山无尽头,路也没终点。

我带着它,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

从石头镇出来那天,

它探出小脑袋。

头上的角,比之前更长了。

我忽然想,

再这样下去,它很快就不该被人看见了。

石头镇外的风,吹来一个死人的故事。

山下的路口,人声渐密。

商贩的舌头比风还快。

有人说:“听说了吗?新中状元文正,要去山里迎娶那位许下婚约的姑娘。”

另一个声音笑着:“迎娶?呵,那姑娘早死了。”

“死了?”

“被妖盯上的。身首两处,连仵作都吓得连连作呕。”

又一个声音压低:“而且还被妖……百般凌辱。”

茶摊的热气升腾。

像把肮脏的秘密煮熟了端给所有人看。

像是在讲一场不该被阳光听见的梦。

“那状元郎是真情种。跪在坟前三天三夜,一滴水都没喝。”

“后来呢?”

“没后来了。他撞死在墓碑上。头都碎了。”

我听得怔住。

手里的药叶被风卷走,

落进泥里,再也找不见。

风从桥那头吹来,

像是谁在哭。

我想起阿秀,

想起她那天笑着和文正说。

“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我眼泪就止不住。

风吹在脸上,像刀子。

我听见一声巨响——

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撞向墓碑的声音。

也可能,是我心碎的声音。

小夜叉拉了拉我的衣角。

声音很小。

「不痛……不哭。」

我蹲下,轻抚它的头。

那对角在我掌心微微发热。

像是活着的罪。

我闭上眼。

风停了,世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有些事。

不是前世注定,就是后世的枷锁。

我抚摸小夜叉的角。

「痛到极致,就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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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雾浓得像有人煮了一锅米浆倒下来,

树叶一滴一滴落着冷露。

我踩进泥潭时,脚踝突然被什么“黏”了一下。

我低头。

一颗圆滚滚的猪头从泥里探出来。

那猪头睁眼、眨眼、傻眼,两秒后——

露出一种全天下都欠他三百两的无辜。

「……姑娘,你踩到我屁股了。」

我整个人吓到反射性抓起木棍,把那木棍挥得像要灭门。

猪头连忙举手,上半身从泥巴里弹出来。

「别打别打!我又没怪你偷看我洗澡!」

……洗澡?

我皱眉,木棍继续握着。

这明显是妖。

「我没偷看。」

他松一口气,居然还补一句:

「那更好。你想看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看。」

……这妖可能不只是妖,还很色。

他站起来,满身泥浆,像刚从地里挖出的巨大芋头。

肩膀扛着半根烂竹竿,看起来像乞丐跟野猪乱生的孩子。

我下意识退一步。

他竟然不好意思地咧嘴。

「别怕啦,我是个讲文明的猪。」

「……文明?」

「对啊,我见姑娘都是低头,不看胸,只看腿。」

他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

我忍了两秒。失败。

我笑出来。

而那瞬间,山里的雾轻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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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猪头自称叫“八戒”。

不是他取的。

他说是他梦里的菩萨取的——

不杀、不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求享受、不求华美、不求声色。

菩萨说他缺这八个。

至于为什么是猪八戒。

他指指自己猪头。

「看我的样子就知道咯。」

我无法反驳……

于是,从那天起,我的旅途多了个会说话的怪物。

跟小夜叉比起来——

八戒的差别在于,他一直在讲。

真的一直。

除了打嗝,就是唠叨,是条会说话的影子。

「姑娘,我觉得你怪怪的。」

「哪儿怪?」

「你长得怪好看的,但却一直在皱眉。」

「……你也很怪。」

「我除了这张脸,其他都还不错吧。」

他居然还挺自豪。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

“不错”的标准可能要重写。

「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八戒耸肩。

「我也不知道。我娘应该是猪吧,至于我爹嘛……就不太好说了。哈哈哈!」

他真的笑。笑得像半熟的猪肉在颤。

我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走。

心里却第一次觉得,“妖”这个字离人类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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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们围着营火。

八戒盘腿坐着,用爪子扒一锅野菜汤。

「你真的只吃草?」

我把烤好的兔腿分给小夜叉。

然后抓着兔肉在他面前晃晃。

「梦到菩萨前,什么都吃一一一」

「梦到之后,就戒口了。」

我看吃饱打嗝的小夜叉,摇头晃脑的昏昏欲睡。

「那你今后打算什么?」

八戒抖了抖耳朵,认真说:

「没打算,没打算。不吃肉不吃蒜。」

我没忍住笑。

八戒也笑,我们笑到火光快灭掉。

风吹动树叶,火星在夜色里漂。

八戒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被洗过的石子。

「姑娘。」

「嗯?」

「你信命吗?」

「我被命追着跑。你说我信吗?」

「为什么?」

「不信命的人,得替命负责。」

八戒愣住。

火光映着他猪头的脸,有那么一瞬间——

不再像个笑话。

「姑娘,你很坚强。」

这句话轻,却像把刀从心口切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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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走了三天。

采药、煮茶、照顾小夜叉。

顺便顺手照顾八戒——

这个走哪都能把平静变成灾难的大型麻烦制造机。

他打呼像山在坠落,

睡觉翻身像山想继续坠落,

抢食能吓飞整片树林的鸟。

我偶尔发呆,想起那些死过的人。

八戒就开始轻轻哼歌——

「月亮亮,夜茫茫」

「猪头梦里有人想」

「醒来一口草根汤」

「一生不知谁在旁」

唱完,他挠头。

「编的。不押韵。」

我看见小夜叉正准备用一根树根戳他屁股。

八戒完全没发现。

我憋笑憋得快内伤。

「不错。」我说。

八戒眼睛亮了,像猪也会发光似的。

「那我明天再唱给你听!」

「那就不好听了。」

「……哦……我的老天爷啊……」

他抓着小夜叉的树根。

正得意时,小夜叉直接用嘴咬了上去。

我终于没忍住。

笑了。

小夜叉也笑了。

八戒疼得摸着自己的八月十五。

看着我们笑,也跟着大笑。

笑声在树缝里钻来钻去。

久违的……

像人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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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八戒在远处晃来晃去,扛着那根半断的竹竿找吃的。

下一秒,他突然抬头,对天空怒吼:

「老天爷啊——赐我一个爱我的女人吧!我愿意天天洗澡!!!」

他的屁股上还挂着被小夜叉咬过的牙印,

像谁在他屁股盖了个不合格印章。

天当然没回应。

但云不知道为什么裂了一道缝。

阳光就那么准准照在他那油亮的背上,亮得像他随时会被端去祭神。

我看着他傻站在光里,

突然忍不住笑。

那笑里……

有一点久违的、像活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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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西边吹来,带着血腥味。

一位僧人趴在地上,袈裟被撕得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破布。

随从倒了一地,有的少了头,有的却“多了眼睛”。

那些眼睛不是他们的。

是妖塞进去的。

为了“看”。

僧人爬向散落的经卷。

纸张像被血从内部慢慢染透。

他颤着手捡起:

「……众生平等。」

「众生……皆可死。」

河边的水是热的。

漂着像白面条一样的断臂。

他捧起水喝下。

像喝一口滚烫的罪。

身后传来笑声——

那笑声像婴儿又像寡妇,

像在喉咙里软烂发酵的声音。

他回头。

一张脸钉在树上。

不是长在树上。

是被钉上去的。

竹签穿过皮肉,眼球还在转。

看到僧人的那一瞬间——

那张脸笑了。

「高僧……往……哪……去……?」

僧人跪下来,双手合十,但心就像掉出来了。

「……天竺……」

那张脸笑到裂开,竹签一根根掉落。

整张脸“啪”地掉到地上,

像一团湿肉往僧人方向滚。

僧人发疯似地往前爬。

每一步,地上都渗出血。

每一步,他耳边都有声音:

「饮……血……千……年……」

「嚼……肉……万……世……」

他戳破自己的耳膜。

撕下一块手臂肉,用血写:

【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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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数百里外。

我打了个喷嚏。

八戒抬头:

「有人想你。」

我望向天空。

「这世上记得我的人都不在了。」

他笑:

「还有我们两个。」

「那希望你们能活下去。」

风吹来——

这次不是山风。

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