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的部门例会上，主管宣布了一个让整个客服部哀鸿遍野的消息：公司核心后台系统将于周四晚进行一次重大版本升级。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依赖后台数据的部门都必须严阵以待。而首当其冲的客服部，则需要在升级完成后，第一时间对各项功能进行全面测试，确保客户在周五一早能够正常使用。

“这次升级比较复杂，所以测试工作量会很大。原则上，大家周四都需要加班。”主管顿了顿，补充道，“当然，IT部那边也会有核心工程师全程留守，提供技术支持。”

“IT部”三个字，让江玖阳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在会议室里逡巡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当然，她什么也找不到。

例会结束后，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大家都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加班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只有江玖阳，心里揣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隐秘的期待。

留守的工程师……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了她整整两天。她甚至开始有些期盼周四的到来。

周四傍晚，办公室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喧闹的环境渐渐归于沉寂。窗外的天色，从明亮的湛蓝，一点点被浓郁的墨色浸染，最终只剩下城市霓虹闪烁的光晕。日光灯取代了自然光，将整个办公区照得通明，却也因此显得愈发空旷和冷清。

江玖阳按照主管的要求，留了下来。她是部门里业务最熟练的员工之一，心思又缜密，由她来进行第一轮的功能回归测试，最让人放心。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又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的小饼干，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晚上八点整，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的IT技术支持群里，弹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发信人是庄子缘。

“后台系统升级已开始，预计持续两小时。期间所有前台功能将暂停服务。升级完成后会在此通知。”

果然是她。

江玖阳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头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个“收到，辛苦了”，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加油”的可爱表情。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有些后悔。在庄子缘那样严谨的人面前，发这种表情包，会不会显得太不专业了？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复。那个灰色的头像，就那样安静地待在对话框里，一如既往的沉默。

江玖阳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是漫长而枯燥的等待。江玖阳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在了这座巨大的钢铁森林里。

十点零五分，群里再次亮起。

庄子缘：“升级完成，客服部可以开始进行功能测试。按测试用例逐条验证，有任何问题，随时通过语音联系我。”

江玖阳立刻坐直了身体，将早已准备好的测试文档调了出来。她戴上耳机，点开了与庄子缘的单人聊天框，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钮。

“嘟——”的一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

庄子缘清冷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了周围环境音的干扰，她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一颗圆润的冰珠，干净、剔透，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敲击着江玖阳的耳膜。

“庄主管，我是江玖阳，我现在开始测试。”

“嗯。”

测试工作正式开始。江玖阳按照文档上的步骤，一项一项地进行操作。登录、查询、下单、退款……每完成一步，她都需要向庄子缘进行汇报。

“用户登录功能正常。”

“嗯。”

“历史订单查询正常，数据无丢失。”

“嗯。”

“模拟下单……支付接口调用失败，页面报错502。”

“刷新一下，再试一次。”庄子缘的声音依旧平稳。

江玖阳照做，结果依旧是报错。

“把你屏幕的实时画面共享给我。”

江玖阳按照指示，开启了屏幕共享。她能感觉到，在看不见的网络另一端，有一双专注的眼睛，正和她看着同一个画面。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她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秘密的连接。

庄子缘让她打开开发者模式，查看网络请求的返回数据。一连串复杂的指令从耳机里传来，精准而迅速。江玖陽虽然不是技术人员，但在这样清晰的指导下，也能顺利地完成每一步操作。

她忽然觉得，庄子缘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它冷静、专业，能瞬间安抚人心，让你觉得无论多复杂的问题，在她面前，都终将被解决。

就在这时，一个棘手的问题出现了。一个关键的前端组件，因为数据结构变更而无法加载。

“这个问题远程不好判断，”庄子缘在沉默了几秒后说道，“我需要看一下浏览器的本地缓存。你等一下，我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江玖阳愣愣地摘下耳机，心跳骤然加速。

她要过来？从顶楼的IT部，来到这里？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过刻意。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主机风扇的嗡鸣和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几分钟后，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江玖阳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庄子缘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和同色的西装裤，外面依旧套着那件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迈开长腿，径直向江玖阳的工位走来。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她的出现，仿佛是聚光灯下的主角登场，瞬间吸引了江玖阳全部的注意。

“哪里有问题？”她走到江玖阳身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

江玖阳连忙将屏幕转向她，指着那个无法加载的模块。

庄子缘俯下身，凑近屏幕。一股和那天在电梯里闻到的、相似的松木清香，再次萦绕在江玖阳的鼻尖。距离如此之近，江玖阳甚至能看清她鬓角的一根极细的碎发。

庄子缘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江玖阳的键盘上飞速敲击起来。她的侧脸在电脑屏幕光的映照下，轮廓分明，神情专注得近乎严苛。

或许是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有些高，又或许是长时间的高度集中消耗了太多精力，庄子缘忽然停下了动作。她直起身，很自然地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空着的椅背上。

就在那一瞬间，江玖阳的呼吸，停滞了。

脱下外套后，只穿着黑色衬衫的庄子缘，整个人的线条显得愈发清晰利落。那件衬衫的面料似乎很柔软，贴合着她的身体。当她再次抬起手臂操作电脑时，肩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她的动作，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那不是健身房里练出的那种夸张的肌肉块，而是一种紧实、流畅、充满了力量感的美。她的手臂修长，小臂的线条尤其漂亮，有力而不粗壮。江玖阳甚至可以想象，在那层薄薄的布料之下，蕴含着怎样的韧性与力量。

一股奇异的悸动，如同微弱的电流，从江玖阳的心尖一掠而过。

她看着庄子缘那双在键盘上舞动的手，看着她因为弯腰而绷紧的腰线，看着她修长有力的手臂……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干练”这个词，可以具象成如此动人的画面。

问题很快被定位，是前端代码的一个兼容性错误。庄子缘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迅速修改了代码并重新部署。

“好了，你再清空缓存刷新一下。”

“哦……好。”江玖阳如梦初醒，连忙照做。

这一次，页面终于恢复了正常。

“太好了！谢谢你！”江玖阳由衷地感谢道。

“剩下的流程应该没问题了，你继续测试，有异常再叫我。”庄子缘说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旁边的工位坐了下来，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似乎准备在这里待到江玖阳测试结束。

江玖阳继续着自己的测试工作，但心思却有些飘忽。她总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向旁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又过了半个小时，所有的测试项目都顺利通过。

江玖阳长舒了一口气，在群里发了消息：“全部功能测试通过，无异常。”

庄子缘合上电脑，站起身，准备离开。江玖阳也跟着站起来，感觉应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庄子缘从自己的电脑包侧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小东西。

她撕开包装纸，将那个东西放进了嘴里。

江玖阳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那是一根棒棒糖。

一根最普通不过的、带着塑料棒的水果味棒棒糖。

庄子缘就那样随意地将它含在嘴里，一侧的脸颊因为糖果而微微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转过头，似乎是想和江玖阳说什么，在看到江玖阳那副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时，她叼着棒棒糖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总是冷若冰霜、一丝不苟的IT部负责人，嘴里叼着一根与她整个形象气质都格格不入的棒棒糖。

这画面，充满了强烈的、令人忍俊不禁的反差感。

江玖阳心里的那座，由“高冷”、“专业”、“疏离”等词语堆砌而成的冰山，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开始融化、崩塌。

原来，她也会吃这么“幼稚”的零食。

这个发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新的门。门后的庄子缘，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庄神”，而是一个鲜活的、立体的、甚至……有点可爱的人。

江玖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庄子缘似乎有些不自在，她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却被江玖阳精准捕捉到的窘迫。

“工作太久，补充糖分。”她淡淡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欲盖弥彰。

“我懂我懂，”江玖阳笑着连连点头，她感觉眼前的庄子缘，前所未有的真实，“我也经常备着巧克力。不过，棒棒糖确实更……持久。”

听了她的话，庄子缘沉默地看了她两秒，然后，她的嘴角，竟然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那个弧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江玖阳发誓，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如初雪消融般，转瞬即逝，却足以惊心动魄的笑容。

“测试辛苦了，”庄子缘将棒棒糖重新放回嘴里，含糊地说道，“早点回去。”

说完，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留给江玖阳一个依旧挺拔，却不再那么冰冷的背影。

江玖阳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松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甜的水果糖的味道。

她低头笑了，感觉这个加班的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漫长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