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能伤人。

一开始，是小声议论。

“我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家的方向，正是最先淹死那一片的。”

“太巧了吧？”

“他来的时候，带了包东西……那里面真的只有药和旧衣服？”

后来，是压低嗓子却故意不避开他听见的“讨论”。

“我表弟在研究所工作，听说就是那种地方出的事，别墅区，养宠物的，最容易失控。”

“你看他那副样子，一看就不干净……要不就是传染源。”

启然开始收拾碗筷时，旁边人会默默往旁边挪。他打水时，身边多了一圈空出来的空间。他分到的衣服、工具，总是最后才挑。

再后来，就变成了直白的指责。

“我女朋友就在那片死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我们住得好好的，谁带过来这晦气？”

“你一个人还活着，就他们全都没活？你怎么那么命大？”

他说：“我没害人。”

他们说：“可我们日子烂成这样，就是从你来了以后开始的。”

小吕拦了三次，郭哥骂了两回。但越是维护他，那些人就越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

“哦，护着他啊，那就是你们一伙的！”

“果然是关系户才活得久。”

“以后出事了，你们一起负责任。”

小吕摔过一次锅铲，说：“有种你们去死在外面别回来！”

对方冷笑：“起码死得干净，别像某些人一样，不死不活连祸都带回来。”

那一刻，启然看着他们，觉得人类的脸真的很陌生。

郭哥回头看他，眼底也多了一丝迟疑，不是怀疑他，而是：“我们保护得了你多久？”

那晚，启然把碗刷了两遍。因为手抖，打碎了一个。

他蹲下去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但他没吭声。

【你不能有情绪。你不能反驳。你不能吵架。】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像在背某种生存守则。

---

“我以为只要我不出错，就能不被讨厌。

我以为只要我帮大家，就能被接纳。

可我错了，人们讨厌的，不是我的错，是我存在本身。”

“他们说我心虚，我低头就成了认罪。

他们说我嘴硬，我解释就成了狡辩。

他们说我太敏感，我笑着装没事就是表里不一。

我变成了任人揉捏的橡皮泥，无论我怎么变形，都会有人骂我‘怪’。”

我试过很多种方式去“弥补”，即使我并没有错。

拼命做事、争着干最苦的活。

把烂了的食物偷偷吃掉，不浪费一粒米。

自学基本的防身技巧，偷偷练习缝纫、缝伤口、背人。

每晚睡前默默祈祷，第二天谁都不要因为我受伤或生病。

但没有用。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那我不如什么都不做，让你们惧怕我。”

“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

深夜，雨没下，但潮气上涌，像是地面在呼吸。

启然躲过哨岗，脚步轻得像风。他没有拿食物，没有留字条，甚至把自己手工缝的小包留在了小吕床边，里面有他偷偷修的开锁工具，还有手绘的地图副本，和一句话：

“如果以后你找不到东南口的门，记得三号楼后墙有个猫洞，够你钻。”

他把钥匙留在安姨的桌子下，和那条还没缝完的裤腿缠在一起。那针脚松松垮垮，像他留下的痕迹，一扯就散。

门口，郭哥的狗在低声呜咽，他摸了摸狗头：“嘘……别出声，他们都很好。”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见远处黑影里，亮着一盏昏黄灯光，那是厨房，安姨偶尔失眠坐着发呆的地方。

他低头鞠了一躬，像个胆小的偷跑犯，又像个认真辞别世界的孩子。

“谢谢你们……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