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店内，只亮着一盏靠近操作台的壁灯，在光滑的台面和瓷砖上投下大片朦胧的光晕，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身后空荡的座椅间。

  苏念没有招呼温宴坐下，她自己倚在操作台边，双臂微微环抱，是一个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她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温宴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仿佛一个自知有错、不敢僭越的访客。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面部凌厉的线条，却也清晰地照出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与挣扎。

  “我父母在我八岁那年离婚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核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自己尘封多年的伤疤。

  苏念微微怔住，环抱的手臂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她没想到，他的开场白会是这个。

  “在那之前，家里几乎每天都在吵架。” 温宴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充满硝烟的童年。

  “我父亲……他是个老好人，没什么坏心，但也懦弱，不懂人心险恶，他被一个信任多年的朋友算计，不仅赔光了所有家产，还背上了巨额债务。”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份平静之下，压抑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我母亲出身不错，心气高，受不了这种打击，更恨我父亲的无能和轻信。她觉得是他毁了这个家，毁了她的一切。她骂他，摔东西，哭喊……”

  “而我父亲，除了抱着头蹲在角落，或者借酒消愁，什么也做不了。”

  操作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

  苏念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小小的温宴，在无数个夜晚，是如何躲在紧闭的房门后，听着外面父母的争吵、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沉默。

  她心中的愤怒，不知不觉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惊讶，也有……一丝感同身受的心疼。

  成年人的世界崩塌，碎片最先砸向的，往往是无力反抗的孩子。

  “我记得很清楚...” 温宴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凶，我妈把我爸最珍爱的一套紫砂茶具全砸了，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我爸红着眼睛，第一次吼了她，然后冲出了家门，一夜未归，那天晚上，我妈抱着我，哭得几乎晕过去，她反复说：‘阿宴，你以后绝对不能像你爸那样没用！你一定要有能力，要把所有东西都抓在自己手里，不然谁都会欺负你，谁都会离开你！’  ”

  他抬起眼，看向苏念，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也有自嘲，“那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八岁的脑子里，‘要有能力’、‘要把所有东西都抓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们离婚后，我拼命读书，努力赚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经营人脉和事业上，我告诉自己，绝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我要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掌控一切，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避免……被任何人抛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心态，让我在生意上无往不利，但也让我……习惯了用算计和掌控去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包括……感情。”

  温宴的目光聚焦在苏念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愧疚和坦诚。

  “遇到你之后，我一方面被你吸引，另一方面，那种根植于心底的恐惧又冒了出来。”

  “我害怕你看不上我，害怕你像我妈可以轻而易举地就离开......所以，我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我调查你的供应商，想通过掌控你事业的环节来确保我们的联系；我自作主张地推荐 ‘更好的’ 选择，想让你依赖我；我甚至……可能在不自觉中，试图让你按照我期望的方式发展……”

  “我把你当成了我需要精心布局、牢牢掌控的 ‘项目’ ，而不是一个应该平等尊重、用心去爱的……人。”

  他终于说出了最核心的症结。

  不是单纯的 “为你好”，而是源于童年创伤的、扭曲的掌控欲和不安全感。

  苏念放下了环抱的手臂，她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温润伪装，将内心最脆弱、最不堪一面暴露在她面前的男人，心情复杂难言。

  她生气吗？

  当然。他的行为确实越界，确实不尊重她。

  但她能理解吗？似乎……也能。

  那种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恐惧和灌输的思想，足以扭曲一个孩子看待世界和建立关系的方式。

  “苏念。” 温宴向前走了一小步，声音里带着颤抖，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说这些，不是想为我的行为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一个内心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扭曲的我。”

  “我习惯了伪装、习惯了算计，直到差点失去你，直到奶奶点醒我，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脆弱，不再有任何掩饰，“我无法改变我的过去，但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学习，学习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学习如何尊重，如何信任。”

  “我知道这很难，也需要时间……我只恳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让我用真心，而不是算计，来重新认识你、追求你的机会？”

  深夜的甜品店里，只有他恳切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沉淀。

  苏念站在那里，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声，敲打在充满糖香和茶涩的夜色里。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来分辨这份坦诚背后，究竟有多少真心，又是否能覆盖那些已然造成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