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海数学竞赛考场的空调嗡嗡作响。我盯着试卷，数字和公式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手机在口袋里沉默得像块石头——已经三天没有周雨晴的消息了。

"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提醒道。

我草草写完最后一道题，提前交卷走出考场。六月的上海闷热潮湿，乌云压得很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打开手机，一条李婷的短信跳出来：「雨晴爸爸昨晚病危，转入ICU，速回」

血液瞬间冻结。我立刻拨打周雨晴电话，无人接听。再打李婷："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肝功能衰竭，需要立刻二次手术。"李婷压低声音，"雨晴不让我告诉你，但...手术费要五十万。"

"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我查看账户——只剩五千多块。上次的八十万已是我全部积蓄。火车站人潮涌动，最近一班回程高铁在两小时后。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站前广场上。我站在雨中，任凭衣服被淋透。如果周父有什么不测，周雨晴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我。

手机突然震动，是刘医生：「周志明出现严重排异反应，怀疑肝源有问题。需要立即移除并二次移植，但风险极高。」

我握紧手机。那个仓库里的白发老人，他给我的肝源果然有问题！

"陈经理，"我拨通中介电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提供的肝源导致病人严重排异！"

"不可能。"陈经理语气轻松，"手续齐全，检测报告都有。"

"少装傻！那个林教授是谁？为什么有周雨晴婴儿时期的照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先生，这种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要举报你们！"

"随便。"他冷笑，"不过提醒你，那个肝源的DNA检测报告可是'完全匹配'。你觉得医院会信谁？"

电话挂断，我站在雨中，浑身发冷。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我愚蠢地跳了进去。

高铁上，我翻遍通讯录，最终拨通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张维民，那位曾在家长会有过一面之缘的企业家。

"张总，我是周沉。有件事需要您帮助..."

市立医院ICU门口，周雨晴蜷缩在长椅上，像个破碎的布娃娃。她母亲在一旁无声流泪。看到我走来，周雨晴猛地站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

"你来干什么？"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是她的。

"我认识北京的一位肝移植专家，正在赶来。"我轻声说，"手术费也已经..."

"不需要！"她后退一步，"我家欠你的够多了。"

"雨晴，"我试图靠近，"那个肝源有问题，我必须弥补..."

"你怎么知道肝源有问题？"她突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刘医生刚确诊排异反应，而你人在上海..."她的声音颤抖，"除非你早就知道。"

我哑口无言。重生者的身份此刻成了最大的障碍。

"周沉，"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请离开。我爸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但手术费..."

"我会退学打工。"她打断我，"总能还清。"

李婷在一旁拼命向我使眼色。我默默退到走廊转角，但没有离开。

一小时后，一位白大褂匆匆走来，胸牌上写着"北京协和医院 肝胆外科 主任医师 赵明"。

"赵教授！"我迎上去。

"张维民的朋友？"他点头，"病人呢？"

我引他来到ICU门前。周雨晴警惕地看着我们："这位是..."

"北京来的专家，专程为叔叔会诊。"我快速解释，"不收费。"

刘医生闻讯赶来，与赵教授低声交谈。周雨晴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眼中交织着希望与怀疑。

会诊持续了半小时。赵教授走出来，神色凝重："必须立即手术移除问题肝源，同时进行二次移植。我亲自主刀。"

"费用呢？"周母怯生生地问。

"已经解决了。"赵教授看了眼手中的单据，"匿名人士全额资助。"

周雨晴猛地转头看我，我假装专注地看着墙上宣传画。

"准备手术吧。"赵教授拍拍刘医生的肩，"时间紧迫。"

护士们开始忙碌，推着周父前往手术室。周雨晴突然冲到我面前："又是你？"

"什么？"

"别装了！"她眼中噙满泪水，"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我说了不需要..."

"因为，"我直视她的眼睛，"有些事比自尊更重要。"

她像被击中般后退一步。我趁机转身离开，留下这句话在空气中回荡。

医院外的雨越下越大。我站在住院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溪。手机显示晚上十一点，手术已经进行了五小时。

"她不肯见你。"李婷撑伞走来，"但让我带话。"

"什么话？"

"'钱会还你，从此两清'。"

我苦笑。这倔强的性格一点没变。

"其实..."李婷犹豫道，"雨晴这几天几乎没合眼。她查了那个肝源渠道，发现是黑市交易...她很自责。"

"不是她的错。"

"她知道是你联系的专家，也是你付的钱。"李婷叹气，"但她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未卜先知，总觉得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望着雨幕："帮我转告她，我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你，"只是希望她好好的。"

"你自己跟她说吧。"李婷突然指向我身后。

周雨晴站在玻璃门内，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我快步走过去，却被自动门隔开。

"手术...怎么样了？"我隔着玻璃问。

她轻轻摇头，用口型说："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形的屏障。最终她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继续站在雨中等待。一小时，两小时...衣服湿透，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赵教授走出来，摘下口罩："成功了。"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新肝源匹配良好，病人求生意志很强。"赵教授拍拍我的肩，"年轻人，你做得很好。"

我摇头："是医生们的功劳。"

"不，我是说你的坚持。"他意味深长地说，"张维民告诉我，你抵押了未来三年的实习工资预支手术费。很少见到这么...执着的人。"

我勉强笑笑。张维民提出的条件其实更苛刻——毕业后必须为他工作五年，起薪减半。但值得。

护士推着周父去ICU，后面跟着周母和周雨晴。经过我身边时，周雨晴停下脚步，却没有看我。

"为什么还在等？"她声音很轻。

"想告诉你，"我抹去脸上的雨水，"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

她肩膀微微颤抖："你...全身都湿透了。"

"没关系。"

"会感冒的。"

"我体质好。"

突然，她转过身，满脸泪痕："你这个傻子！"

然后，出乎意料地，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我僵在原地，双手不知该放哪里。

"我爸差点...差点..."她抽泣着，拳头捶在我胸口，"而你站在雨里...三个小时..."

"值得。"我轻拍她的背，"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她抬头看我，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融："那些钱...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不用还。"

"那你要什么？"

"只要你..."不再次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好好的。"

她将脸埋在我湿透的肩头，许久才闷闷地说："你身上好冰。"

"心是热的就行。"

这句肉麻的话脱口而出，我们同时笑了。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周雨晴拉着我走进医院："你得换件干衣服。"

"等等，"我犹豫道，"你不是说...两清吗？"

"我改主意了。"她头也不回，"既然欠你的永远还不清，那就...慢慢还。"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医院走廊上。她松开我的手，但那一瞬的温度，已足够温暖我整个余生。

第九章

六月的校园樱花已经凋谢，绿叶茂密的枝桠在风中轻摇。我坐在树下，翻看手机里的高考答案——预估分数695，足够上清华了。

"果然在这里。"

周雨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月过去，周父术后恢复良好，她眼下的青黑终于褪去。

"给。"她递给我一罐冰可乐，"班主任找你呢，说清华招生办打电话来了。"

我拉开拉环，气泡嘶嘶作响："你呢？决定去哪所大学了？"

"北外。"她坐在我身边，"多亏某人的魔鬼特训，英语居然考了143分。"

微风拂过，带来她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这一个月，我们的关系恢复如初，甚至更亲密了些——除了那个始终未提的话题。

"周沉。"她突然正色，"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我心跳漏了一拍："嗯？"

"那个肝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有问题，对不对？"

可乐罐在我手中微微变形。是该继续隐瞒，还是...

"不止这个。"她掰着手指数，"你知道我爸会生病，知道我家会缺钱，知道考试题目..."她转向我，"甚至知道我会在英语作文里引用《飘》。"

樱花树的阴影在我们之间晃动。远处传来毕业生们的嬉笑声，衬得此刻更加安静。

"如果我说，"我深吸一口气，"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梦里经历过这一切，你会信吗？"

"不信。"她斩钉截铁，"我要真相。"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盯着草地上的一朵野花，它挺过践踏，依然开得灿烂。

"我是重生者。"我听见自己说，"来自2025年。"

没有预想中的嘲笑或惊呼。周雨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继续。

"前世我们也是同学，但你因为父亲生病退学了，从此消失。我上了普通大学，过着平庸生活，直到32岁患胃癌去世。"我苦笑，"再睁眼就回到了高三教室，看到你的背影。"

一片树叶旋转着落在我们之间。

"所以那些'预测'..."

"都是前世记忆。"我点头，"我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困难，所以想改变它。"

她突然伸手抚摸我的胃部："胃癌？"

"嗯，晚期。"我覆上她的手，"这一世我每年都做胃镜，不会重蹈覆辙。"

她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怕你把我当疯子。"我轻声说，"也怕...改变太多反而失去你。"

周雨晴沉默了很久。一只麻雀跳上附近的树枝，好奇地打量我们。

"那个白发老人是谁？"她突然问。

"不知道。前世没见过。"我皱眉，"但他有你婴儿时期的照片，还叫我'重生者'..."

"等等。"她猛地坐直，"我爸醒来的那天，他问护士...问'那个时间旅行者'在哪。"

我们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困惑。

"我会查清楚。"我握住她的手，"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相信我吗？"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她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轻声说："其实...我早有猜测。"

"什么？"

"太多次了，你对未发生的事那么确定。"她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而且你看我的眼神...就像隔着漫长时光。"

心口像被温水浸透，我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她轻轻挣扎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所以前世...我们..."

"只是同学。"我诚实地说，"我暗恋你，但从未表白。"

她在我怀里轻笑："真逊。"

"是啊，所以重生后我发誓不再错过。"

周雨晴抬头，阳光在她眼中流转："那现在呢？我们算什么？"

"你说呢？"我低头靠近。

她的呼吸拂过我唇边："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知道。"我轻吻她的额头，"会很美好。"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全校沸腾。我以701分成为理科状元，周雨晴也出人意料地考了689分。校长亲自为我们戴上大红花，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周同学，作为状元有什么感想？"当地记者将话筒怼到我面前。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接受采访的周雨晴，她笑容明媚，与记忆中那个忧郁的女孩判若两人。

"珍惜当下。"我对着话筒说，"因为每个选择都可能改变一生。"

家长会上，周父周母拉着我的手不停道谢。周父脸色红润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曾与死神擦肩而过。

"小周啊，听说你创立了个助学基金？"周父拍拍我肩膀。

"嗯，帮助因病致贫的学生家庭。"我看了眼正和李婷说笑的周雨晴，"就叫'晴空基金'。"

周父意味深长地笑了："好名字。"

散会后，周雨晴拉着我溜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透过窗户，将整个空间染成金色。

"我爸说你把剩下的钱都捐了？"她靠在讲台边。

"留了学费和生活费。"我走近她，"前世我见过太多因病辍学的例子，想尽点力。"

她突然伸手捏我的脸："这么善良，真的是重生者吗？"

"疼！"我抓住她的手，"重生者就不能善良了？"

"我以为重生者都会去买彩票或者炒股。"她歪着头，"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我炒了啊，不然哪来的钱帮你。"我揉着脸，"不过没买彩票，因为记不住号码。"

她大笑起来，笑声像清泉叮咚。我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吻住那上扬的唇角。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毕业典礼在七月初举行。校园里挂满彩旗，毕业生们互相在校服上签名。周雨晴坚持要我在她校服背后画整本《飘》的剧情梗概，结果只画到一半就被班主任制止了。

"周沉！"张浩跑过来，校服上密密麻麻全是签名，"你和周雨晴真的要去不同大学啊？"

"嗯，她北外，我清华。"

"异地恋？"他挤眉弄眼，"不怕被人撬墙角？"

我看向不远处被女生们围住的周雨晴，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不怕。"

前世她消失在人海，今生我跨越时空找到她。区区四十公里，算什么？

典礼结束后，我们在樱花树下合影。周雨晴穿着白色连衣裙，比满树樱花更夺目。

"周沉。"她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重生后发现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会后悔吗？"

我摇头："重生不是为了完美人生，而是为了少些遗憾。"我握住她的手，"而你就是我最大的遗憾。"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油嘴滑舌。"

"从2025年学来的。"

我们相视而笑。蝉鸣响亮，夏风拂过树梢，远处传来毕业生们《友谊地久天长》的合唱。这一刻如此美好，值得用两辈子去等待。

"周沉。"周雨晴突然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这一世，我们会创造更多回忆，比前世多得多。"

我收紧环抱她的手臂："我保证。"

樱花树的阴影在我们脚下摇曳，像是指向未来的路。这一次，不再有遗憾，不再有别离。无论前方有什么，我们都将一起面对——不再是隔着时空的单向守候，而是并肩同行的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