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9

正文(学院) • 最后的仁慈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22日 上午12:05    总字数: 3531

  第六天午后,阳光斜斜地落进教室。

  阿布仂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没有动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像过去每一次推演训练那样,注视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动作,每一条分歧的战术路径。

  屏幕前的模拟终端一次次切换,无声地记录着那些未完成的、尚不精准的、但终于不是被强行拖着前行的命令流线。

  姜世欢的位置,空了六天。

  他一直没有把那张终端移除,也没有用任何方式去覆盖那处空缺。

  他知道他们会看见。

  起初他以为混乱会持续更久。

  第一天,所有人都在等待。

  第二天,有些人开始抵触,有些人试图模仿,有些人直接放弃。

  第三天是分裂,方向各异、节奏混乱、有人开始争吵、有人沉默以对。那天他没说话,只把原先的训练量翻了一倍。

  他看见郑冠玉几乎是用骂人的方式把孟青云从终端前扯下来;冯奕泽一拳砸在控制台,骨节发红,谁劝都不听;莫未因为一次精神共振后心悸过久,只能靠莫艾一只手死死压着后脑才能缓过神来。

  他没有出声。

  不是因为无动于衷,而是这就是他们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谁都知道姜世欢的能力,在这个班的意义。

  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成长永远不会是靠影子完成的。

  他可以为他们挡一次意外、布一次路线、留下退路,但没办法代替他们站上决策台。

  他们还以为自己需要依赖。

  第四天开始有些变化。

  那种不情愿地去模仿、尝试代替姜世欢位置的行为,慢慢变成了一种新的、朴素的情绪,他们不想再被看作只会跟在她后面的人。

  甚至于,他清晰地捕捉到,在冯奕泽连续第三次提出修正意见但无人响应之后,他没有再吼,而是直接挪开座位,把所有变量重新写了一遍,并标注上自己能补上的部分。

  没有再有人抱怨为什么不是她来做。

  这种转折他很熟悉。

  被逼到无路、又不愿认输时,人最容易开始进化。

  第五天下课铃响很久,他们没有离开。

  张宇一次次载入模拟终端,眼神钝涩却固执,像是在跟某个执念作对;冯奕泽坐在他后排,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每一次推演重载,都会比上一轮推进得更远一些。

  那天他坐得比平时更久一点。

  有几次,他几乎要出声。

  不是为了纠错,而是想告诉他们:“这样就够了。”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第六天,他们开始分组,自行组织。

  他看见季落独自把自己的感知范围扩大了0.3米,精神负担明显增加,却没有停。

  张宇在三次演算崩溃后开始尝试借用他人建模,不再死磕结构推演的稳定点。

  莫未依旧胆小,却已经能在一次战术演练中单独撑起辅助系统超过两分钟,这在前几天从未出现过。

  阿布仂几乎能从莫未细微颤抖的指尖看出她有多吃力,但她没退。

  他从来没指望这个胆小鬼能第一个冲锋,可现在,她起码学会了站住。

  而莫艾没有再管她,只将所有反馈数据记录归档,一字不差地标在战术板上,写下“辅助冷却区间可适当延后”几个字。

  阿布仂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没有抬头。

  他知道他们还会留到晚上。

  这个班不是姜世欢一个人的。

  他从不否认她的价值,甚至可以说,白纸班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是因为她最初那场“失控”的破局。

  但破局不是依赖的借口。

  他看着他们开始自己动手补缺口、修补破绽、争夺执行权的样子。曾经一度是那群人聚拢的中心,如今成了他们目标线上的标尺。

  他没有打算提醒他们什么——关于距离、关于差距、关于赶不上的概率。

  那不是他的责任。

  他只是看着,冷静、安静,像一座在远处计算风向的塔。

  他知道他们终究还是追不上的。

  但他也从不指望他们变成第二个姜世欢。

  他要的是一整个能站起来的班级。

  那口气其实压在他胸口已经六天。

  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哪怕只是一点点。

  因为他知道。

  他们终于真的,开始走自己的路了。

  ...

  办公室的门在下课铃响后的第五分钟被推开。

  金属合页发出轻微一响,随即有人走了进来,步子不快,但明显带着一种惯常的自信。男人身形修长,穿着并不标准的教师制服,袖口挽起,衬衫下摆没扎,眼神却极为锐利。他带着一股外放的压迫感——是那种不屑沉默、总得开口撕开寂静的类型。

  “还在看白纸班那帮小孩?”

  他没敲门,也没绕弯子。

  说话时眼角朝后望了一眼屏幕上刚熄掉的终端投影,语气既不嘲讽,也不期待。

  “怎么样?一年级就一个班,搞得像保密项目似的,要不要我二年级那边抽点人过去帮你带一阵?”

  阿布仂没抬头,手边茶杯被他推到一旁,仍未动过。

  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神色如常,只轻轻落下两指,将一份数据页稳稳摁在纸堆顶端。

  “用不着。”他声音低哑,语调却不带分毫情绪起伏,“他们能撑过去。”

  那男人靠在门边,一声轻笑:“哦?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大概率会塌’来着?”

  阿布仂这才抬眼,目光并不锋利,却有种让人一瞬间收声的钝重。他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的是‘如果不补结构’。”他顿了顿,“现在他们在补。”

  男人眯了下眼,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伸了个懒腰,耸肩。

  “行啊。那我先派几个人过去随带一阵,反正他们二年级也闲不住。”

  他不等回应就转身要走,半路却像想起什么似地又折回来一步,把一份简略安排表顺手放在阿布仂的桌角。

  “临时跟班,不多嘴也不干预,看看能不能帮你那几个小孩把控一下输出节奏。”

  阿布仂瞥了一眼那页纸,没有拒绝,也没避开,指尖只是轻轻一点,将表格往纸堆上理了理。

  那动作不重,却像是默许。

  既不是接受援助的欣然,也不是碍于情面的不置可否,只是清清淡淡地,将它留下。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还是在乎的,对吧?”

  阿布仂指尖动作顿了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轻轻将那页纸翻过去,平整无褶。

  “我是老师。”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凝着风沙的坚定。

  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藏着不容更改的责任。

  门口的男人没再吭声,只是片刻后摆了摆手,带着某种说不清是理解还是不屑的神情退出办公室。

  门重新合上。

  那间光线偏冷的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阿布仂坐回原处,目光落在桌面某张战术模拟图上。笔尖轻触,像是在确认又一次改动后的路径。

  他没笑,但眉心的绷紧,缓了半分。

  靠窗的位置,窗外阳光刺得人发昏。

  他没开灯,桌上堆着半叠推演报告,最上面那张已经有些卷角。

  他伸手抽出那份安排表,只看了一眼最下方的内容,视线便停住了。

  三个名字。

  室悠,十九岁,生命变异系。

  附注标明“猎豹完全变异”,后面潦草补上了一句“具夜视、反应力优越、适应性高”。

  他记得这女孩,行动风格干脆利落,反应极快,性情难驯,不擅协作,对强制指令极其排斥。像一柄锋利的刀,但从不入鞘。若将她投入白纸班,绝不会是带队,而更像是放出一头看谁不顺就扑上的野兽。

  开辛菓,十九岁,武技·长枪系。

  没有华丽修饰,字里行间却透着强横意味。

  他在去年的实战演示中独挑三组高年级生,枪风极重、杀意分明,明明只是学生,却像训练场出来的实战兵。他从不拖节奏、不讲流程,靠直觉作战,极度厌烦拖沓的队形配合。放进来是利器,也可能直接撕裂白纸班刚成型的节奏线。

  上官静娅,十九岁,机械操控系。

  资料标注“远控型装置擅长使用及自主研发,战术配置灵活”,言简意赅。阿布仂记得她是个标准工程思维的人,冷静、有条理,对任务理解精确,也对失误零容忍。她会认真记录,也会精确标注每一个无用动作,并直接指出问题本质。比起同伴,她更擅长指出问题。

  阿布仂静静看了几秒,将安排表合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他看了眼日历,心中默算了一下。

  等姜世欢回来休息两天之后,再让这几个上。

  她应该能察觉那些人代表的含义。

  至于那群孩子……

  这点缓冲期,是他唯一能给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