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欢回来前一天，教室的灯亮着，比平时亮得久。

　　晚自习的训练计划被取消了，阿布仂没出现，也没人开口提要不要继续推演。黑板上那句“班会自定”写得不算整齐，像是张宇拿着马克笔在下课前最后几分钟匆匆写上的。

　　可就是这句，没人敢当它不存在。

　　他们其实都在想，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为什么请假，一整周都没音讯，但谁也没问，没说出口。

　　越是想，就越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好像这样，才不会被她看出他们有多担心。

　　他们努力维持一个事实。

　　这个班级，没有她，也能扛得起来。但她若在，这个班级会更强。

　　郑冠玉站在讲台前，眼神扫了一圈教室，没人吵闹，也没人玩终端。

　　他吸了口气，没像以前那样直接讲重点：“姜世欢明天回来，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你们应该都清楚。”

　　冯奕泽皱着眉，坐在后排，手指抠着桌面，没出声。

　　他其实挺烦这种开场白的，可偏偏又听得进去。

　　“我们之前都靠她，很多人也在等她回来继续扛。可她不在这几天，我们也撑过来了。”郑冠玉说着，顿了顿。

　　“撑过来？”张宇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快也不嘲讽，语气很直，“你觉得这叫撑过来了？”

　　他不是在反驳，只是在拆开郑冠玉试图轻描淡写的部分。他们确实混过了前几天，但那几天过得怎么样，他们自己最清楚。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混。”季落插话，语速不快，却很直接，“她教过的东西我们都记得，训练安排我都在笔记上翻过，至少我没想装糊涂。”

　　“我也没有。”莫未小声补了句，立马低下头去，耳尖泛红。

　　“没有人装。”欧阳纳业靠着椅背，“但她回来，我们要表现得像自己不是靠她撑起来的那群人。”

　　“她要是再看到我们一团糟，还得费心管，图什么？”莫艾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硬。

　　空气一滞。

　　这句话其实挺冲的，但没人反驳。

　　莫艾默默把投影打开，把今天的模拟记录一点点切出来。他没解释什么，只是翻页的时候声音有点重。

　　“这些是今天能打出来的协同数据。”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和张宇核过一遍了，和她在的那几周比，确实差一点。”

　　“我们不是她。”张宇也点了头，“可我们能做到的，不该这么少。”

　　“所以今晚开班会，不是为了立什么目标。”郑冠玉重新开口，嗓音压低些，“我们得想清楚，她明天回来，我们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班级。

　　她回来是学生，不是教官。我们得是她的班级，而不是她要一直管的班级。”

　　没人再说话了。

　　他们不是情绪激动地决定要成长，不是突然爆发的热血，也不是为谁感动落泪。只是沉着地面对了一个事实，她明天就回来，他们还不能让她安心。

　　他们不想再让她为这些事回头。

　　黑板上的“班会自定”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

　　那是笔没墨了，也没人去补。

　　但全班三十多个座位，没有人提前走，终端都关着，没有一个人再动演算模拟。

　　姜世欢回来的那天，是第七天的上午。

　　走进教室时，空气有点沉，不是压抑，而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演过头的气氛。

　　模拟终端全开，全班各自就位，甚至已经开始了第二轮推演。

　　座位排布比她离开前更整齐些，走线顺畅，指令标注也更加清晰了，连平时最容易出错的变量通道都被人改成了新的编号系统。

　　前排原本正在小声交谈的几名同学余光发现，转过头看见来人，低声惊呼了一句。

　　“她回来了！”

　　郑冠玉小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请假完就不来了呢。”

　　“你去哪儿了？老师都没说，我们还以为你被调走了。”

　　“快进来吧，刚开始两节。”孟青云招招手。

　　有几道视线偷偷瞄过去，然后很快装作没事，把终端调回眼前；也有人咬着笔帽没动，看不出神情。郑冠玉还笑了一下，像是真松了口气，但没多说话。

　　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眼神冷静，步子稳。

　　太熟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左肩那块风衣鼓得有点怪，像是撑着什么。

　　没人傻到没察觉出她请假的这几天只是休息，更没人真信她回来得那么轻松。

　　离姜世欢最近的莫未早嗅到了血腥味，一脸担忧，下意识像询问，却在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后顿住，抿了抿嘴没再多问。

　　阿布仂站在讲台上瞟了一眼姜世欢，眉眼微不可察动了东，似是发现了什么，让他们自由活动就带着姜世欢离开了。

　　门合上的声音轻，教室里还是安静。

　　空气里还残着一丝刚刚那种莫名的紧绷，像是一道隐形的线，从她踏进门开始，就绷到了最紧的那一刻。

　　现在断了，季落等人也只能先进行课堂。

　　直到他们回来。

　　教室里还是原样，只是模拟结束了，大家坐着喘气，终端浮窗还没关闭。张宇抱着水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姜世欢回来，只是点了下头。

　　阿布仂从说出自由活动出去后，就一直待在办公室没再来班级。

　　几个女同学见姜世欢回来，蹦蹦跳跳围上去问了一些问题。

　　“你不是刚被阿布仂带走了吗？做什么去了？”

　　“我们以为你被叫去写检讨了。”

　　“对啊，超久。”

　　“你刚回来太突然，大家还来不及问你请假那段时间去哪了呢……”

　　姜世欢垂眸，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勉强弯了一下。

　　“你快进来吧，我们刚复盘第五组的模拟副本！”

　　“阿布仂还没回来，说等会可能会继续讲，你想不想看下我们小组那一份——”

　　她点了点头，走进教室，坐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郑冠玉抬起胳膊撞了一下孟青云：“孟青云，你去说。”

　　孟青云本来趴在桌上，被肘击后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姜世欢，像在确认她状态好不好，然后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揉了把脸。

　　他没那么擅长说话，但这回没人笑他，也没人催。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真的卷疯了，阿布仂强度拉满，模拟题都有点变态！”

　　孟青云把战术图摊开，边说边指给她看，像是在讲什么惊险的副本经历，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路径和反应时间。

　　他的声音有点高，明显是强撑着一种轻松的语气，但指节在纸张边缘敲了两下，短促而急。

　　姜世欢垂眸看着那张图，半晌没说话。

　　身后陆陆续续还有人围了过来，季落拎着笔记本坐在她对侧的位置，冯奕泽搬了张椅子凑过去，莫艾莫未则站在她身边，像是想伸手拉她，又不太确定地顿住，指尖在裤缝边卷了卷。

　　她们都看着姜世欢，眼神不一样，却又极力不让情绪外露。

　　...

　　教室清了空，走廊昏黄的灯影拖得长，只有最尽头那间杂物间门缝透出一丝不稳定的冷蓝色光，像是谁忘了关模拟终端。

　　这间杂物间位置偏僻，原本是清洁工专用的小间，室内结构简单，一侧保留着旧式的水槽和铁制置物架，墙角堆着几个落灰的水桶和擦地布，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动用过。

　　莫艾本来已经走出楼道，脚步却在那光线晃动的瞬间顿了一下。

　　很轻的动作，他转身靠着墙站了几秒。

　　灯光从天花板斜照下来，他低着头，投影板夹在手里，拇指无声地转着边角，几次快要转裂。

　　那个门没锁，从缝隙可以看到一点模糊的人影。

　　姜世欢靠在镜子边，镜子里映出她半张脸，眼睫泛着潮气，不是哭，只是水汽反光，像是长久没眨眼后的自然折射。

　　她卸下风衣的动作很慢，像是在避着什么角度，抬手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水槽边放着几块已经染了色的棉布，有一张沾血，她折了一半再折，捏得很紧。

　　肩胛下方的那道口子没完全愈合，似乎是旧伤裂开，外层结痂被撕了，血没流得多，但颜色深。

　　她没动用异能，只是用清水冲着，把一层层湿纱缓慢揭开，手指稳定得像是在执行某种日常程序。

　　她包扎动作一向利落，这次却用了两遍——第一遍绷带打结的时候松了，她怔了一下，重新解开，手背蹭过肩口的伤口边缘，留下一点没擦干的血。

　　像是疼了，但她忍过去了。

　　冷水溅在瓷面上，混着细小的血线，像某种极其安静的剖面图。

　　直到里面那道身影重新披上风衣，站直，理了理领口离开。

　　可她没看见的拐角，莫艾一直站在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紧握着模拟报告的投影板，骨节发白。

　　他没出声，也没回头。

　　只是默默地，站了很久。

　　夜风吹过教学楼外的防尘网，簌簌一声响，它收起了最后一口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