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已经几天了。

　　没有人特别说欢迎，也没有人故意回避她的存在。但谁都知道，她站在后排的时候，班里的气氛总归不一样。

　　今天是例行复盘。

　　讲解的是冯奕泽，光幕切换由张宇负责。

　　话语来来去去，不像以前总等她点头。

　　姜世欢坐在后排角落的座位上，没插话，只翻着笔记本，偶尔眉头微蹙，像是在比对什么数据。

　　她没有提醒，也没有纠正。

　　只是静静听着，眼神在光幕和众人之间转来转去。

　　他们讲的那一段“集束式封锁”，逻辑清晰，速度也比她当初教的快。

　　那条新路径是孟青云和季落组试出来的，节奏干脆，不带犹豫。

　　她低头写下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季落注意到她的动作，眨了眨眼。

　　而就在众人讨论告一段落，有人犹豫着扭头，语气轻，但话题直指她：

　　“世欢，你之前教的那个封锁方式，还有没有更快一点的版本？”

　　说话的是郑冠玉。

　　他提问时没看她的脸，只盯着屏幕角落。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轻轻撬开了什么。

　　所有人都不动了那么一瞬。

　　姜世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略过他肩膀，看向那张还在跳动曲线的统计图。

　　三秒后，她才开口。

　　“你们现在的速度，已经比我教的快。”

　　声音低淡，平静得几乎听不出喜怒。

　　郑冠玉明显一愣，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开口想解释：“不是，我是觉得……”

　　但她已经别开了眼，视线飘到窗边，不再继续，沉默蔓延了一小圈。

　　郑冠玉轻轻咬住笔帽，嘴角有点紧。

　　他没说话，但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像是在写又像在拖延。

　　莫未坐在前一排，偏头看了姜世欢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试图判断那句回应背后的立场。

　　孟青云没看她，反而目光扫了一圈别人，试图判断现场气氛。

　　季落忽然开口：“要不这次副本你来带吧？”

　　这句话出来，像是把一根钉子砸在空气里，顿了一下才散开。

　　“你在的时候……确实效率高很多。”

　　冯奕泽下意识偏头，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郑冠玉那支笔掉了，啪地一声滚落到地板上，他动作快，但没捡起来，而是看向姜世欢。

　　莫未微微皱了下眉，像是在不安地等待回应。

　　所有目光短暂集中，她却没有直接答应。

　　姜世欢只是轻敲了一下桌面，手指极轻。

　　声音随后才落下：“你们不是都已经有方法了吗。”

　　不是推拒，也不是接受。

　　那句回答像是把球踢了回去，让这场话题回到他们手里。

　　没人再出声。

　　季落沉默地收回目光，把手里转着的笔停了下来。

　　她眼底有点犹疑，又像是松了口气。

　　莫未低头捏住袖口，没再看姜世欢，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却不想现在说。

　　姜世欢的沉默和不主导，对一个群体意味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把节奏权真正交出去，不是象征性地让他们动手，而是从心理层面放弃控制者的角色。

　　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被她带领的队伍”，而是开始成为真正的独立作战单位。

　　她不再是头脑，而是神经中枢，只在绝对必要时介入，不再牵引每一步。

　　就像把一场合奏交给刚学会独立演奏的乐手，而她，只会确认节奏还在。

　　冯奕泽靠着椅背，抿了下嘴，没有再试图打圆场。

　　郑冠玉终于低头去捡那支笔，但笔尖已经断了。

　　那就是她的回答。

　　...

　　教室内的光幕刚关闭，阿布仂话音落下：“这次训练不设定人数限制，自行组队即可。”

　　桌椅之间的间隙顿时浮出细碎的交谈声，像打散的水珠，在空气中碰撞。

　　冯奕泽反应最快，抬头朝后座招手：“我和郑冠玉，孟青云。”

　　“张宇和我一组吧。”欧阳纳业说完，拍了拍桌子，看向对方，张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季落本想站起来，却没立刻动，反而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姜世欢。

　　她还坐着，但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准备什么。

　　季落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看向莫艾：“你们俩还跟我？”

　　“嗯。”莫艾答得利落，莫未也点了点头。

　　她眼神落在姜世欢那边，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世欢……一起吗？”

　　那一瞬间，姜世欢终于动了。

　　她站起身，动作很轻，却带着种一锤定音的节奏。

　　“老师，”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恰好压过了所有杂音，“我申请单独一组。”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握紧，周围的交谈声像水线收口一样停了。

　　阿布仂抬眼看她，眼底划过一丝兴趣：“理由？”

　　“训练方式不同。”她说话声很淡很淡，犹如一摊死水，“我需要独立场地，不打扰别人。”

　　这句话并不复杂，却像一张不可回收的纸，一句落地就收不回来。

　　阿布仂微顿，写了一张证明递给她：“批准。”

　　那瞬间，季落下意识转头看莫未。

　　莫未看起来有些怔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那句“我申请单独一组”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才迟疑开口：

　　“……你、你跟我们一组不是更方便吗？”

　　姜世欢目光落到她脸上，眼神不带拒绝，也没有亲近，只是略一顿。

　　“我现在不需要跟队练习。”

　　语气太平静了，下结论的陈述，不是拒绝请求，也不是给解释。

　　莫未的手微微一紧，手指捏住了自己衣角。

　　“那、那也行……”她声音很轻，但没再说下去。

　　莫艾看着姜世欢几秒，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只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语气简短又听不出起伏。

　　“那各自努力。”

　　姜世欢没回应，也没有离场前的回望。

　　她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出教室，步伐沉静，像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早已认准的位置上。

　　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几秒钟的寂静才被打破。

　　季落垂下眼：“那我们三人组好了。”

　　莫未点头，却没说话，像还在回味刚才的短暂停顿。

　　莫艾没再多看门口，只轻声道：“开始准备吧。”

　　收容模拟训练开始后，三人组被分在北侧区域的实验楼。

　　墙体之间仍能感知到有人在另一个场地行动，却听不清动静。

　　莫艾的动作一反常态。

　　他的控制频频偏差，水流没能准确锁住目标动线，甚至一次打湿了莫未脚下，差点滑倒。

　　“喂，你干嘛？”季落低声提醒，眼神微蹙，脚下早已稳稳挡下那股偏移的波动。

　　莫未没说话，只是默默补了个风障，将即将脱控的异常重新压制下去。她没像往常那样露出胆怯神情，只是快速确认四周，脸上的紧张带了点不解。

　　莫艾站在原地几秒，像没意识到自己失误了什么。

　　他呼吸有些重，手指在袖口微不可察地收紧，又放开。

　　“你今天怎么回事？”季落又问了一次，这次语气多了点不耐，但还压着声线。

　　他没回答，只摇了摇头，又去重新锁定标靶。但那之后的数次操控都明显迟缓，异常反应一再被两人合力压制。

　　任务总算结束的时候，三人并肩走回撤离点。

　　走廊窗外微光照进来，能看到隔壁场地的墙壁缝隙下有一道水痕，隐约还有哐当作响都声音传来，一刻也没停歇过。

　　莫未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开口：“哥哥，你刚刚一直在走神，是不是在想她呀？”

　　季落也转过脸。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这种会连着出错的性格。”

　　莫艾沉默了几秒。

　　他抬头，望着那面将他们与另一组隔开的旧墙。

　　那道墙内，有姜世欢一整场的沉默执行。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

　　“我……昨天晚上看到她在杂物间处理伤口。”

　　莫艾垂着眼，手指轻轻收紧在手套边缘。他原本稳妥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平静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裂纹，仿佛有什么压在背后，正在慢慢透进来。

　　莫未站在他身边，察觉到了异样，动作顿住。

　　她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才轻声问。

　　“……她没去医务室？”

　　“没有。”莫艾的声音有些低哑。

　　他顿了几秒，眼神落在脚边的空地。

　　“她左臂在流血，止不住。一看就很痛，却一声不吭，像是在强行压着自己，怕松开手之后，会崩掉。”

　　他语速很慢，话说得极轻，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记忆深处掘出来，小心放在现在的空气里。没有刻意渲染的语气，却自带某种沉重的回音。

　　季落没说话，只是抬眼望着前方的墙面，表情在逐渐收紧，手心不知何时也握成了拳。

　　她没吭声，牙关却轻轻咬紧。

　　莫未轻轻张了张口，像是想问点什么，又收了回去，只是更靠近了一点。

　　“哥哥……”

　　莫艾低头，靠在莫未肩上，用指节敲了敲手心。

　　“她明知道有医务室，还是那样藏起来……可能，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虽然她一直以来都这样，什么也不说，一个人扛着……但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说呢？”

　　他抬眼看向她们，眼中尽是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担忧。

　　“那个伤口很深，得多疼啊……”莫艾捂着脸藏不住悲哀，“……你们别说出去。”

　　“好。”莫未垂着眼，轻声答应。

　　季落没说话，点了点头。

　　训练场的光幕还悬着，另一边的通道上传来操作声，但他们站的地方，沉着一股不散的静意。厚墙那头没声音传来，没人知道姜世欢此刻在做什么。只知道，她依然在那个方向，独自完成属于她的那一份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