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江南迷踪

晨雾笼罩着运河，乌篷船缓缓驶离洛阳码头。柳青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逐渐远去的城墙和塔楼，心中五味杂陈。半个月前，她和叶远还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如今虽然危机未除，但至少有了方向。

"进去吧，外面风大。"叶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右腿还有些跛，需要拄着一根竹杖行走。

柳青转身，看到叶远已经换上了标准的游方郎中装扮——青色直裰，方巾包头，腰间挂着个药囊。这是杨震千户临行前赠送的，说是方便他们隐藏身份。

"叶大哥，你的腿..."柳青担忧地看着他略显僵硬的步伐。

"不碍事。"叶远摆摆手，"再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他指了指柳青的男装，"这身打扮还真像个俊俏小药童。"

柳青脸一红，低头摆弄着腰带。她穿着靛蓝色的短打，头发挽成男髻，腰间挂着叶远给她做的简易针灸包。这套装扮在洛阳城时确实帮他们避开了不少麻烦。

船舱里，叶远展开杨震赠送的江南地图，指着一条蜿蜒的水路："我们从运河直下扬州，然后转道镇江、常州，最后到苏州和杭州。如果沿途没有线索，就去金陵——也就是南京。"

"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柳青凑近看地图，发丝不经意间拂过叶远的脸颊。

叶远微微后仰，喉结动了动："因...因为据杨震所说，'叶神医'八年前的活动轨迹就是这样的。我们先循着这条路线打听，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柳青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杨大人给的那个锦囊..."

叶远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绸锦囊，这是临行前杨震秘密交给他的，说是在万不得已时才能打开。锦囊很轻，摇晃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装着纸张。

"先不急着打开。"叶远将锦囊收回，"杨震虽然帮了我们，但他的身份很可疑。一个武官为何对'叶神医'的事如此了解？又为何如此热心帮助我们？"

"你觉得他是..."

"锦衣卫，或者至少与锦衣卫有关。"叶远压低声音，"明朝的密探系统无孔不入。我们得小心，既要寻找线索，又不能暴露身份。"

柳青若有所思。船身突然一晃，她失去平衡向前栽去，被叶远及时扶住。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柳青闻到了叶远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阳光的气息，一时间忘了起身。

"客官，过闸了！"船夫的大嗓门打破了这微妙的一刻。

接下来的航程平静而漫长。叶远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教导柳青医术，从人体解剖到草药配伍，甚至包括一些简单的手术技巧。柳青学得极快，常常举一反三，让叶远惊叹不已。

"你真是天生的医者。"某天傍晚，看着柳青熟练地在冬瓜上练习缝合，叶远由衷赞叹，"如果在我们那个时代，你一定能成为顶尖的外科医生。"

柳青停下针线，眼中闪烁着好奇："你们那时代的女子...也能当郎中吗？"

"不仅能当医生，还能当科学家、宇航员、总统...呃，就是女皇帝。"叶远笑着解释，"男女平等，各凭本事。"

"真好啊..."柳青轻声感叹，随即又摇摇头，"不过我觉得现在就很好。能跟着叶大哥学医救人，比当女皇帝还强。"

叶远心头一热，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整理药囊掩饰发烫的耳根。

五天后，船只抵达扬州。这座以繁华著称的城市果然名不虚传，街道上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栉比。柳青看得眼花缭乱，对什么都新奇——糖人、皮影戏、绸缎庄...尤其是那些售卖海外奇珍的店铺，她能在橱窗前驻足良久。

"喜欢这个？"叶远指着一条淡青色的发带问道。

柳青连忙摇头："看看就好，我们银钱不多..."

叶远已经掏出铜钱买下发带，轻轻系在她发髻上："很适合你。"

柳青摸着发带，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这小小的礼物让她心里甜滋滋的，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他们以游医身份在扬州停留了三天，一边为贫民义诊赚取盘缠，一边打听"叶神医"的消息。大多数人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个老乞丐提供了关键线索。

"叶神医？八年前确实来过扬州！"老乞丐接过柳青递来的热馒头，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在城东义庄治过瘟疫，救了好几百人哩！后来...后来听说去了镇江，有个大官的女儿得了怪病..."

叶远和柳青对视一眼——这线索与杨震给的信息吻合！

次日一早，他们便雇了辆驴车赶往镇江。一路上，叶远若有所思："如果'叶神医'真的是八年前的'我'，那理论上我们应该能找到自己留下的痕迹...但时间悖论是个问题。"

"时间...悖论？"柳青费力地重复这个陌生词汇。

"就是说，如果我们在这个时空遇到了'自己'，或者改变了本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叶远解释道，"比如，如果我们阻止了八年前的'我'做某件事，那么现在的线索可能就会消失..."

柳青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们得小心，不要打扰到...另一个你？"

"理论上是这样。"叶远苦笑，"但实际上，我们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八年后都不清楚。"

镇江的线索指向常州，常州的线索又指向苏州。就这样，他们一路南下，每到一地都能打听到"叶神医"八年前的踪迹——治愈瘟疫、开颅取瘤、接生难产...种种奇迹般的医术传说让真正的叶远都听得目瞪口呆。

"我哪有这么神..."他私下对柳青嘀咕，"这些故事八成是越传越夸张了。"

"在叶大哥看来可能不算什么，"柳青认真地说，"但对那些被救的人来说，就是起死回生的神迹啊。"

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在杭州"仁济堂"老药铺的发现。掌柜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听他们打听"叶神医"，立刻从内室捧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医书。

"这是叶神医亲笔所著《奇症新编》，老朽有幸保存了一册。"老掌柜骄傲地说，"里面记载了各种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有些简直闻所未闻！"

叶远接过书翻看，越看越是心惊——书中确实记载了许多现代医学知识，但用古代医学术语巧妙包装。更令人不安的是，字迹与他一模一样，仿佛真的是他自己写的！

"掌柜的，可知叶神医后来去了何处？"柳青机灵地问道。

老掌柜摇头叹息："叶神医在杭州停留半年后，突然说要赴金陵访友，从此杳无音信。"他压低声音，"不过那之后不久，就有一群自称'净世明医'的人来打听叶神医的下落，凶神恶煞的..."

叶远和柳青立刻竖起耳朵："'净世明医'？"

"白莲教的一个分支，领头的是个面容烧伤的跛子，阴森得很。"老掌柜打了个寒战，"他们四处搜寻叶神医的弟子和病人，好些人...再没出现过。"

林毅！叶远和柳青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离开药铺后，两人在西湖边僻静处仔细检查那本医书。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折叠的宣纸从中滑落——是张精细绘制的人体解剖图，与现代医学教材上的几乎一致，只是标注用的是文言文。图纸角落有一行小字："嘉靖三十九年制于金陵栖霞山医庐"。

"栖霞山..."叶远轻抚那行字迹，"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金陵了。"

从杭州到金陵的旅途格外紧张。知道林毅和白莲教在搜寻"叶神医"的踪迹，两人更加小心谨慎。叶远甚至用草药略微改变了肤色和眉形，柳青则始终保持着男装打扮。

五天后，他们抵达金陵城外。栖霞山在城东北方向，山势平缓，林木葱郁。按照当地樵夫的指点，两人找到了山腰处一座废弃的医庐——木门半塌，屋顶漏光，显然已久无人居。

"小心点。"叶远拉住准备直接进去的柳青，"可能有陷阱。"

他捡了块石头扔进门内，果然听到"嗖"的一声，一支弩箭钉在了门框上。柳青倒吸一口冷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两人绕到医庐后方，从破损的窗户爬进去。屋内积满灰尘，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格局——外间是诊室，里间是药房，最里面还有个小书房。书房的书架上空空如也，唯有墙角一口樟木箱子上了锁。

叶远研究了一下锁的结构，用柳青的发簪几下就撬开了。箱子里整齐码放着几本手稿、一些奇怪的工具（在现代看来是简易手术器械），以及一个扁平的玉匣。

"这是..."叶远打开玉匣，里面赫然是一支与他穿越时携带的一模一样的手术钢笔！

"怎么会..."他拿起钢笔，发现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时空锚点，慎用。——叶远，嘉靖三十九年"

"叶大哥，这是你...另一个你留下的？"柳青困惑地问。

叶远刚要回答，屋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柳青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叶远蹲到窗下。透过缝隙，他们看到十几个穿白衣的人正悄悄包围医庐，为首的正是面容狰狞的林毅！

"搜！他们一定在里面！"林毅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嘶哑，"教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远迅速将钢笔和几本最重要的手稿塞入怀中，拉着柳青从后窗翻出。两人刚跑出没多远，就听到医庐方向传来一声怒吼："有人来过！追！"

山林间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叶远腿伤未愈，速度大受影响。柳青虽然灵活，但对栖霞山地形不熟。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支冷箭从背后射来！

"小心！"叶远猛地推开柳青，自己却被箭矢射中左肩。他闷哼一声，踉跄几步靠在一棵树上。

"叶大哥！"柳青惊呼，连忙扶住他。

"没事...没伤到要害..."叶远咬牙折断箭杆，"继续跑！"

柳青却突然僵住，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前面...右边小路...有埋伏...三个人..."她的鼻子又开始流血，这是预知能力发作的征兆。

叶远当机立断，拉着柳青转向左侧陡坡。两人手脚并用爬下陡坡，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内潮湿阴暗，但足够藏身。他们屏息静气，听着追兵的脚步声从头顶经过，渐渐远去。

"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叶远松了口气，却因失血而面色苍白，"我们等天黑再..."

话未说完，他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柳青连忙扶住他，发现他肩部的伤口渗出黑血——箭上有毒！

"叶大哥！坚持住！"柳青急得眼泪直打转，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口。

洞内光线太暗，她只能摸索着撕开叶远的衣衫，触手一片湿热黏腻。毒箭的箭头还嵌在肉里，必须尽快取出。

"柳青..."叶远虚弱地抓住她的手，"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你要..."

"别胡说！"柳青厉声打断，声音却带着哭腔，"你教过我怎么处理伤口，记得吗？现在轮到我来救你了。"

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削尖一根树枝做成镊子，又取出火石点燃一小堆枯叶给工具消毒。没有麻醉药，取箭的过程对叶远来说无异于酷刑。他咬着一根木棍，冷汗浸透了全身，但始终没发出一声惨叫。

箭头取出后，柳青用嘴吸出毒血，再敷上随身携带的解毒草药。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曾经见血就晕的小姑娘。

"好了...毒应该不会扩散了..."包扎完毕，柳青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

叶远虚弱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和泪水："你做得...很好...比我第一次处理伤口...强多了..."

柳青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洞外天色渐暗，追兵的动静已经消失，但危险远未过去。叶远因失血和毒素而发起了高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柳青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冷..."半夜时分，叶远开始发抖，牙齿打颤。

柳青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然后躺下来紧紧抱住他。体温传递是最原始的保暖方式，叶远曾经教过她。但此刻肌肤相贴的亲密感，还是让她的心跳如擂鼓。

"柳青..."叶远在昏沉中呼唤她的名字，手臂无意识地环住她的腰。

"我在这儿..."柳青轻声回应，将脸埋在他颈窝处。

月光从洞口缝隙洒入，为两人镀上一层银边。叶远的高热渐渐退了些，他微微睁眼，看到柳青近在咫尺的容颜——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形阴影，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血迹，唇瓣因紧张而微微抿着。

不知是药效还是情动，叶远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缓缓抬手，轻抚柳青的脸庞，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柳青没有躲闪，反而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脸...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和低沉的交谈：

"血迹到这里就断了..."

"肯定在附近，继续搜！"

柳青猛地睁眼，两人瞬间分开。叶远强撑着坐起来，摸出随身的小刀。柳青则抓起一根粗木棍，挡在叶远身前。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进洞口...